第2章 三家送葬
村東兩處相鄰的小院快要合二為一了,中間那道半坍塌的土牆早已失去了修繕的念想。唯有兩處不同的柴門告訴路人,這裏其實有兩戶人家。
樂悅家靠裏,回到了自己家門口,她的小手從溫懿的手心自然又無助地滑落下來,行屍走肉般往正屋走去。
關心她的兩個長輩,都走了。
溫懿心中歎息一聲,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深深看了一眼樂悅的背影,走回自己的院子。
推開屋門,溫懿把溫遠誌的屍體溫柔地放在**。
幹爹,咱到家了。
忙完這一切,他一屁股蹲坐在地上,後背靠著土磚牆壁,雙眼無神地看向院裏那些翠綠盎然的植株。這些草藥,救活了村裏的張三李四王麻子,卻救不了親手栽下它們的溫遠誌。
就這麽看著,想著,笑著,哭著……
太陽西落,漸漸掛在牆頭上,溫懿一抹眼淚,起身準備做飯。本就一天兩頓,這要是少吃一頓,半夜鐵定肚子難受的睡不著覺。
翻箱倒櫃找出家裏的存糧,在院子裏簡單熬了點稀粥,懷裏揣上一張野菜餅子,然後翻過牆頭,趁熱給樂悅送去。
以前,做飯什麽的,都是老溫的活兒。現在,溫懿要挑起一切。
看著樂悅小口小口的喝著粥,溫懿心裏也不是滋味。
樂悅家裏本來還有劉夫子,平時都喊劉叔。每天劉夫子在鄉塾授課業,樂悅都跟著,從小到大,風雨無阻。
這相鄰的兩個孩子對讀書的態度天差地別。樂悅每日功課最優,不但課上認真,回來還時常溫習。而溫懿,其他孩童挨過的板子合起來都沒他一個人多。溫習功課更是不存在的,用溫懿的話說,有那時間不如撒泡尿和泥玩兒。
可惜的是,劉老夫子也閉眼不過三個月。臨走前,把樂悅托付給了鄰居溫遠誌。誰成想,老溫就這麽跟著去了。
樂悅感受到了持續投來的目光,警惕地問道:“溫懿,你又動什麽歪腦筋?”
雖然送來的粥讓人心頭一暖,可她實在是怕了。
倆人從小到大,樂悅不知道被溫懿坑了多少次。溫懿比她大兩歲,還記得小時候劉夫子讓他照看一會兒自己,他居然慫恿著,比誰站著尿的遠!
再長大些,又帶著自己去老王家窗戶下麵,聽他們家打架!
每每想到這些,樂悅都咬牙切齒,孔聖人講了那麽多大道理,為什麽不講講怎麽對付無恥之徒!
漸漸長大了,溫懿更沒個正形,隔三差五逃課。昨兒個說是牛大叔家的母雞需要他接生,今兒個說村南的吳寡婦喊他去搓背……
除了學堂,村子裏哪兒都有他的身影,哪兒都有他令人不齒的傳說。
大錯吧,也沒見他犯過。都是鄰裏鄰居的,村裏人頂多給溫遠誌提一嘴。實在氣不過的叔叔伯伯,提著草鞋攆他一陣兒,邊追邊罵。
溫懿聽到樂悅的問話,沒有了往常逗她的心思,淡淡地回答:“沒啥,就是心裏放不下,我出去走走。”
說著便站了起來,往屋外走去。
弦月高懸,溫懿才回到家,然後倒頭便睡。
第二天,大河村全村人都出動了。
同一天,三家發喪。上一次出現這場麵,是幾十年前的那場瘟疫。
陣仗最大的,當屬村北趙宅。趙有善趙老爺子身故,其子趙大錢帶傷主持喪事,縣裏的狐朋狗友都來了不少。雖然父子二人魚肉村裏,但大部分村民都是他家的仆役或者長工,自然要去撐場。
趙家的哭喪隊後麵,跟著另外一小波人。扶柩的是嶽小黃,簡易靈柩裏裝的是昨天屍首分離的那條狗——大黃。
趙家父子是方圓百裏出了名的鄉紳。父親趙有善自稱大善人,遇到流浪兒、流民之類必收留,然後畫押收為奴仆,美其名曰給碗飯吃。兒子趙大錢,四通縣散財童子,糾集一幫地痞無賴,惹是生非,花錢如流水。
要問他哪兒來那麽多錢?隻要佃戶肯努力,主家收租真容易。
嶽小黃骨子裏的聰明,讓他不用賣力氣就能活著,而且生活的不錯。
趙大錢養了一條大狗,名叫大黃。每日裏,牽著它欺壓鄉眾。看著那些賤籍的人跪在大黃麵前,猶如百花樓的春風姑娘輕揉雙肩,舒服!
於是,嶽小黃就認了大黃當爹,自己改名叫小黃。至於他的真實名字,不再有人記得了。
現在的他,哭聲比昨天更大了。若是眼淚能夠救死扶傷,大黃估摸得有千年壽命!
同時,在村東同樣行走著一隻無聲的發喪隊伍,四人抬棺,後麵跟著眼中含淚的溫懿和樂悅,再無他人。
溫懿的額頭上凝結著血痂,這四位叔伯,是他昨夜磕了無數個頭才爭取過來的。有些事,隻能由街坊四鄰幫襯。
老溫養育了自己十幾年,棺可以簡陋,但這最後一程不能少!
葬禮,莊重且肅穆。沒有繁瑣的過程,沒有嘈雜的哭鬧。
一切完畢,不過午時。
溫懿回到家,開始收拾這個更加殘破的窩。床板早上已經拆了,給老溫做了房子。一陣翻箱倒櫃,看看家裏還能翻出什麽寶貝。以往的他,不屑一碰。
“啊!”
“啊!”
“溫懿!”
一連串地驚叫聲,透過土牆夾山傳了過來。
來不及多想,溫懿就狂風一樣衝向隔壁院屋。那高亢的聲音,樂悅一定遇到了大危險!
撞進屋子,隻見樂悅的右腿已經滲出了殷紅的鮮血,一條椅子腿斷成了兩截兒,有一部分尖刺剛好紮進她的小腿。
即便是這樣了,樂悅還是恐懼地往後退去。
“有老鼠,好大!”
“……”
溫懿隻能咳咳兩聲,掩蓋自己的笑意。老鼠離你那麽遠,不至於嚇得把椅子都崴折吧。
“放心吧,它再不走,必然餓死在你家!”
“我害怕……”樂悅哪兒有開玩笑的心思,眼淚汪汪,仿佛受了天的欺淩。
老鼠什麽場合沒見過,看到溫懿抄起了東西,一陣加速,就消失在門檻縫裏。
溫懿握著雪白的腳踝,凝視樂悅的小腿。
凳子的尖刺拔出來了,但碰不得腿肚,一碰就疼得樂悅哇哇叫。
這,應該是裏麵還留有木屑所致。
溫懿不是沒想過辦法,但這個時代,沒有手術鉗,更沒有消毒的東西,一招不慎就感染了。如果用果實能力,自己也才掌握兩天,萬一切歪了,樂悅以後可就成了“拐姐”。
“溫懿,我信你。”樂悅看出了他的猶豫,鼓勵道。這個村子就剩溫會點醫術了,自己也沒得選。
深呼一口氣,溫懿小心翼翼地把手按在那如雪的腿上,緩緩地試探,把意念加注在掌心,控製著玄之又玄的感覺,向傷口深處前進……
滿頭大汗的溫懿長長得舒了一口氣,不負所托。在不增大創傷麵積的情況下,成功把兩根尖刺從皮下層挑了出來。前世三兩下就能搞定的,現在要費九牛二虎之力。
“我去給你拿點傷藥。”溫懿說道。家裏什麽都不多,就是藥多。
一番操作之後,樂悅心頭的暖意衝淡了腿上的疼痛。
插曲來得快,去得疾。
溫懿小憩片刻,然後繼續他的翻箱倒櫃大業。
實際上,老溫也沒留下什麽,省吃儉用攢的兩貫多錢,以及幾包不知用途的藥粉。更多的,是成捆成紮的草藥。看著堆兒挺大,合起來不過三五斤重。
溫懿坐在三條腿的凳子上,腿上放著一張契書,雙手攬著後腦勺,望著天上的白雲,腦子裏飛速地轉著。這個家少了一個人,自己得考慮考慮以後了。
午後的靜謐,珍貴而又短暫。溫懿還沒厘清頭緒,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碎了這份寧靜。
不曾有一聲招呼,幾名衙役騎著大馬就踏碎了溫懿的柴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