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在第三天的走訪和排查中,我和茶壺這邊便有了線索。
在對玉龍縣第二中學周圍進行走訪排查的時候,有一個六十多歲的孫老板提到,十五年前,站裏的一個叫做梁明亮的員工突然不告而別。
十七年前,也就是1998年的秋天,孫老板和朋友合開了一個小型加油站,梁明亮就是加油站裏的一名臨時加油工。
梁明亮四十多歲,外地人,身體不太好,左腳有殘疾,走路一顛一顛的,就住在加油站附近的一處舊民房,他還有一個女兒,叫做小茹,十二三歲。
十二三歲的女孩?
我和茶壺對看一眼:無名的懷孕少女也是這個年紀。
這讓我們為之一振。
孫老板還說,那個小茹腦子不太正常,瘋瘋癲癲的,有時候也會跑到加油站裏來玩。
不過,梁明亮對那個女兒很好。
孫老板也見過小茹幾次,還給過她一些零食。
之所以說梁明亮是臨時工,是因為他經常曠工,又因為隻有梁明亮願意值夜班,孫老板也一直沒有辭退他。
加油站的工資是按周結算的,梁明亮缺錢了就會來加油站工作一段時間,不缺錢了,他就會玩失蹤。
孫老板也沒怎麽在意。
雖然梁明亮的工作時間不固定,還喜歡喝酒,但是盯班期間,沒有出過任何差錯,孫老板也願意多給他一點工資,兩個人的關係還算不錯。
十五年前的那個夏天,孫老板慣例給梁明亮家裏打電話,想讓他過來,結算一下最近兩周的工資,但是座機無人接聽,過了兩天,孫老板又去了梁明亮居住的舊民房,那裏也是大門緊鎖。
他問了周圍的鄰居,有鄰居說很久沒有見到他們了,也有鄰居說他們父女搬走了。
孫老板回憶道:“說起來,那段時間的梁明亮真的像是變了一個人。”
我問:“您具體說一下。”
孫老板說:“大概在他失聯前半年左右吧,他突然來到加油站,說要好好打工,他說想要多賺一些錢,然後帶女兒去旅遊。我還和他開玩笑,說他知道上進了。那段時間,他幹活非常賣力,經常連續上班24小時。在他失聯之前,由於一些資金原因,我欠了員工們兩個月的工資。後來,梁明亮說請兩天假,休息一下,我說等他回來,就發工資。結果,他再也沒有回來。”
我追問:“當時,您報警了嗎?”
孫老板歎了口氣:“沒報警。畢竟,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搬走了,或者帶著女兒去旅遊了。總之,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了。”
就這樣,孫老板和梁明亮失去了聯係。
隨後,在孫老板的引導下,我們去了當時梁明亮父女居住的舊民房。
那是一處位於玉龍二中東側的民居,位置相對偏僻。
由於年久失修,木門已經嚴重褪色,鐵鎖也已鏽死。
在轄區派出所民警的協助下,我們打開了那扇封鎖已久的大門。
院內雜草叢生,地磚陷落。
正屋門板和窗框上的綠漆已經褪色脫落。
應該是常年無人居住和打理了。
正屋門板上的鎖子已經被砸壞,我們推開門板,看到屋內地上積滿灰塵,上麵有些模糊的腳印。
我們推測在梁明亮父女“離開”後,有小偷跳了進來,砸壞了鎖,進屋行竊。
然後,我和茶壺分別進行了搜找,屋內空****的,除了木板床和一些桌椅木櫃,沒有任何其他物品了。
我問茶壺:“你搬過家嗎?”
茶壺說:“搬過。”
我又問:“你有沒有感覺,這個家有點太幹淨了。”
茶壺說:“如果梁明亮真的帶女兒搬走了,起碼會留下一些廢品或廢棄物,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幹淨。”
我說:“孫老板也提過,梁明亮喜歡喝酒,就算東西都搬走了,不會連空酒瓶也帶走吧,就算小偷進來過,也不會把空酒瓶偷走吧。”
在走訪過程中,我們得知周圍住戶幾乎都搬走了,隻有零散幾戶還住在這裏。
在和他們的交談中,有一個鄰居也提到了梁明亮父女:“我知道他姓梁,人還算不錯,見麵都會打招呼,他好像在一個加油站工作,我見他穿過加油工的製服。他還有一個女兒,傻乎乎的,經常去玉龍二中那邊玩。我記得,那個姓梁的和老強關係不錯,經常看到他們在街口的小飯店喝酒。”
老強?
我在本子上寫下了這兩個字。
當晚,我們就輾轉聯係到了這個鄰居口中的老強。
當我提及梁明亮的時候,七十有餘的老強說:“我記得他!”
當年,年過五旬的老強在玉龍二中附近的一家皮鞋廠當保安,不值班的時候就喜歡去街口的阿敏小飯店要兩個小菜,喝點酒。
他和梁明亮也是在這個小飯店認識的,後來聊得投機,又一起吃過喝過兩次酒,二人就成了朋友。
老強知道梁明亮在加油站打零工,也知道他有一個智障女兒:“後來,我去過他住的地方,有人說他搬走了,也有人說他帶女兒旅遊去了。”
我問:“您還知道其他信息嗎?”
老強說:“關於他帶女兒旅遊這件事,我還知道一個信息,就是當時的梁明亮得病了,癌症。”
我一驚:“癌症?”
老強應聲道:“沒錯,癌症。那是我記憶裏最後一次和他喝酒,他臉色不好,狀態也很差,我說今天就不要喝了,他說不行,就要喝,還要多喝。結果,他喝了一杯散酒就醉了,醉了之後,他就對著我哭,我問他到底怎麽了,他什麽也不說,就是哭,還說自己對不起女兒。後來,我送他回家的時候,發現他外衣口袋裏有一張報告單,上麵寫著肝癌晚期。我這才知道他為什麽會哭,原來得了癌症。後來,我也想過,他就這麽離開了,可能也是不想任何人知道這件事吧。”
離開老強那裏,我感慨道:“沒想到梁明亮身患癌症。”
茶壺說:“不過,這樣也就能夠解釋孫老板所說的,他在失聯前那幾個月努力打工賺錢了,還說帶女兒出去旅遊了,他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想要在死前帶女兒走一走,看一看吧。”
我說:“既然他想要利用生前僅有的一點時間賺錢帶女兒出去,為什麽會沒有拿到孫老板給的工資,對於當時的梁明亮來說,兩三千塊也是一筆重要收入了。”
茶壺看向了我:“你懷疑,在他帶女兒外出旅遊之前,遇到了什麽事情?”
我點了點頭:“也可能是,被殺害了。”
茶壺的眼神也深邃起來:“如果他被殺了,他的女兒也不會幸免吧。”
次日一早,就在我們準備開始新一天走訪排查的時候,我突然接到了昨天提供老強線索的那位鄰居的電話,他說自己的兒子說,看到了梁明亮的朋友在幫忙搬家。
搬家?
我和茶壺再次趕到了那片民居,見到了那位鄰居的兒子。
時年三十六歲的他,目前是一名公務員,昨天他回家之後,聽自己母親提起白天的時候有警察來詢問有關梁姓鄰居的事情,他也回憶起了當年的一件事。
“那天是2000年的5月31號,我之所以記得這麽清楚,是因為,其一是那天是我們高二年級的聯考,其二是那天我和同桌吵架了,我沒等他,就自己騎車回來了,其三是那天晚上下了大雨,我沒穿雨衣,披著一塊塑料布回來的,到家之後淋了通透。”他這麽回憶道,循著他的敘述,我們也緩緩走進了那個陌生的雨夜,“那天晚上,大概十一點多吧,下了晚自習的我騎車子匆忙拐進胡同。當時,我看到胡同最裏麵的那一家,就是那個梁姓鄰居門口停著一輛紅色麵包車,好幾個人進進出出,有男有女,好像是在搬家吧,反正是在運送東西。現在想想,這事也有意思的,誰會在大雨夜搬家呢。”
“後來呢?”我問。
“後來,我就進屋了,進屋的時候,我還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好像是我妹妹的老師,齊老師。”他答道。
“齊老師?”我一驚,瞬間想到了齊玉恒。
與此同時,茶壺在手機裏調出了齊玉恒的照片。
“你看看,是這個人嗎?”我追問。
“好像是吧,當時天很黑,再加上下著大雨,我看的也不是很清楚,隻能說是很像吧。”他盡量措辭嚴謹,“如果不是今天我回家,聽母親說起這些,我也不會想起十多年前的事情。”
雖然隻是不確切的回憶,但是鄰居兒子提供的這一條細碎線索卻打開了我們的新思路,並且將一切都帶回了那個十五年前,也就是說2000年5月31日的那個大雨之夜。
其一,米佳雄汽修店對麵理發店的理發師說,米佳雄在一個大雨之夜接了一通電話就匆匆離開了,從他接電話後離開的反應上推測,他確實遇到了非常重大的事情,且從那一晚之後,米佳雄的汽修店就再也沒有開門,直至店麵被盤出去,他們一家搬離玉龍縣。
其二,通過米佳雄的父親米文通敘述,米佳雄在一個雨夜帶回了一個女孩(初步判定帶回時已經死亡),然後將女孩的屍體埋在了米文通老宅的菜園內,經過挖掘,確定米文通所說屬實。
其三,齊玉恒疑似回到玉龍縣米文通的老宅,詢問米文通關於一個女孩的下落,這個女孩是不是就是十五年前,米佳雄埋在小菜園的女孩仍有待調查;
其四,梁明亮鄰居的兒子在一個雨夜回家之後,看到了梁明亮家門口停著一輛麵包車,至少有三個男女在進出,搬運東西,疑似在搬家,且他看到搬運東西的人中有一人疑似妹妹的老師,齊老師(當時,齊玉恒是玉龍二中的化學老師);
其五,梁明亮父女在那之後就不見了,有人說是搬走了,有人說是去旅行了,梁在“離開”之前,一直稱想要帶女兒去旅遊,卻沒有去加油站領取對於他非常重要的工資;
其六,梁明亮的女兒小茹與在米文通老宅小菜園內挖出的不明身份的女孩年齡非常接近;
其七,在梁明亮父女“離開”後不久,米佳雄就轉讓了店麵,帶著妻子和兒子離開了玉龍縣,齊玉恒一家也在之後離開了玉龍,兩家鮮少聯係。
我在白色背景板前麵,輕輕勾勒出了三個人的名字:米佳雄、齊玉恒和梁明亮。
我轉身對大家說:“我可不可以根據現在掌握的信息和線索作出如下推測,十五年前的那個雨夜,米佳雄和齊玉恒等人因為某種原因殺害了梁明亮父女,又連夜搬空了梁明亮的家,鎖門離開,偽裝成搬家的樣子,然後他們處理了這對父女的屍體,其中,米佳雄將小茹的屍體帶走,埋進米文通老宅院中的小菜園裏,至於梁明亮的屍體,暫時去向不明,接著米佳雄和齊玉恒兩家相繼搬走。”
塗警官提出疑問:“米佳雄和齊玉恒是同學,也是朋友,這是眾所周知的。在走訪調查中,米、齊二人和梁明亮完全是不同圈子的人,一個是汽修店老板,一個是初中老師,一個是加油站的臨時加油工,米、齊為什麽會殺人呢,甚至連梁明亮癡傻的女兒也不放過?”
我說:“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更沒有無緣無故的殺戮,當一件事情需要用殺戮來解決的時候,說明這件事已經到了絕境,不得不這麽做了。”
茶壺補充道:“如果米佳雄和齊玉恒真是殺害梁明亮父女的凶手,說明他們之間的矛盾已經無法調和解決,否則誰會放棄穩定的工作和生活,用殺人滅口的方式來解決一切呢。”
我說:“他們之間絕對有隱蔽的聯係,我們的調查還需要繼續深挖。另外,如果無名女孩的屍體是梁明亮的女兒小茹,那麽梁明亮的屍體呢,被埋在某個地方,還是已經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
之後,我們都不說話了。
我凝視著白色背景板上三個人的照片,陷入了沉思。
與此同時,大龍那邊的走訪調查也有了進展。
當年,米佳雄的兒子米樂和齊玉恒的兒子齊小寧都在玉龍二中讀書,他們在同一個年級,米樂在初二七班,齊小寧在初二十班。
當時,他們和一個叫做郭嘯坤的初三學生非常要好,三個人算是學校出了名的問題學生,欺辱同學,打架鬥毆,由於齊玉恒就在玉龍二中任教,老師和同學對於三個人,尤其是齊小寧的所作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通過玉龍二中的現任校長,大龍聯係到了十五年和米樂、齊小寧和郭嘯坤同班的同學,大家不約而同地提到了三個人性格暴戾,喜怒無常,齊小寧甚至還和班主任動過手,將班主任的眼睛紮了,落下了殘疾,最後在齊玉恒的介入下才壓住了此事。
被齊小寧紮傷眼睛的老師在接受大龍詢問的時候這麽說:“那個孩子就是一個瘋子,早晚會出大事,不知道老實巴交的齊老師怎麽養出這麽一個孩子。”
在這三個人中,表麵看上去是米樂和齊小寧依附於高一個年級的郭嘯坤,其實,三個人真正的核心卻是身材瘦弱的齊小寧。
在大量的走訪中,有好幾個同學提到了同一件事,就是米樂、齊小寧和郭嘯坤喜歡打“傻子”,這個傻子就是經常跑到學校附近玩耍,一個叫做小茹的女孩。
他們說,不止一次看到齊小寧三人在學校後麵的舊操場上毆打小茹,然後還朝她身上撒尿,甚至扒她的衣服。
期間,一個自稱“小冰”的人稱,當年為了不挨打,曾經做過一段時間的“馬仔”,就是給齊小寧三人買水買煙,跑腿送東西。
他也知道齊小寧三人打“傻子”的事情。
他還提到,有一次,他去學校廁所給他們三人送煙,然後在廁所門口放風的時候,意外聽到了他們玩“傻子”的事情。
“玩,傻子?這個傻子也是小茹嗎?”我感覺脊背發涼。
“沒錯,我記得當時齊小寧笑著對米樂說,你還別說,這家夥雖然傻,但是玩起來還挺爽的,毛多,又軟又緊的,我都射在裏麵了……”說到這裏,小冰突然就沉默了。
雖然都是成年人,但是說到這些,他還是感覺不適。
“我知道這些東西可能難以啟齒,但還是請你完整敘述,這對於案件的偵破可能會起到關鍵作用。”我提醒道。
“然後,然後米樂就說,下回你輕點,傻子的那裏都被你捅破了,齊小寧說,還是你牛逼,你連傻子的屁眼都不放過……接著,他們三個就笑了……”小冰繼續著,“最後,郭嘯坤說,我在黃片裏看到的,還有用玩具的,下回弄點玩具,繼續玩傻子吧……”
“還有,其他的嗎”我又問。
“沒……沒有了。”小冰答道,“後來,我就轉學了,轉到了一所私立中學,和齊小寧三人沒有任何交集了。”
掛斷了電話,我站在那裏,久久沒有動彈。
小冰的那些話在我的麵前勾勒出了一個陰暗的畫麵,三個初中生在廁所裏抽著煙,說著不堪入耳的話。
齊小寧站在中間,米樂和郭嘯坤站在兩邊。
“你還別說,這家夥雖然傻,但是玩起來還挺爽的,毛多,又軟又緊的,我都射在裏麵了。”
“下回你輕點,傻子的那裏都被你捅破了。”
“還是你牛逼,你連傻子的屁眼都不放過。”
“我在黃片裏看到的,還有用玩具的,下回弄點玩具,繼續玩傻子吧。”
那一刻,站在中間的齊小寧撚滅了煙頭,抬眼看向了我,那個對視僅僅持續了兩秒鍾,他就看向了米樂,繼續說著那些本不該屬於這個年紀男孩所說的話了。
那個眼眸明明是我想象出來的,此刻,卻讓我如臨深淵。
邪魅無常,陰晴不定,就像一張緩緩張開的血口,露出了鋒利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