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小冰等人提供的信息為我們勾勒出了齊小寧、米樂和郭嘯坤等人的中學時代,真的是殘酷又黑暗,就像一片陰鬱的天空,怎麽也無法放晴。

同時,這也讓我們找到了米、齊兩家和梁明亮父女之間的聯係。

原來真正有聯係的並不是米佳雄、齊玉恒和梁明亮等人,而是齊小寧、米樂、郭嘯坤和小茹。

當年,齊小寧三人經常欺負毆打到玉龍二中附近瘋玩的小茹,還疑似和小茹發生了性關係。

瘋狂失控的少年和腦袋癡傻的少女,完全不知道後果的行為很可能讓小茹就此懷孕,而米佳雄帶回老宅掩埋的無名少女死前也是懷孕。

越來越多的信息試圖將這四個家庭連接起來,越來越重的好奇試圖將我們帶回從前。

與此同時,調查又有了新發現,當年和齊小寧、米樂關係要好的郭嘯坤在十四年前的春天,也就是在米佳雄一家和齊玉恒一家搬離玉龍縣後,也隨父母離開了,搬去了北航市。

隻不過八年前,郭嘯坤的父親郭名堂患病去世,目前已經結婚的郭嘯坤一家和母親住在北航市的一處回遷房內。

這也更加印證了我的猜測,在那個大雨之夜發生了殺戮,郭嘯坤一家和這一切也脫不開關係。

雖然信息和線索越來越多,但還是缺乏一個關鍵性的連接證據,準確地說,證據已經有了,隻是尚未得到驗證。

案審會上,當我提出無名女孩腹中的胎兒很可能是齊小寧、米樂或者郭嘯坤三人之中某一個人的孩子,並且提出傳喚齊小寧、米樂和郭嘯坤,提取檢測樣本,進行親子鑒定的時候,有辦案民警持反對意見,認為我的結論全部基於一些零碎信息和線索,沒有關鍵性證據。

我反駁道:“這次鑒定就是確定無名女孩身份的最好時機,一旦確定無名女孩腹中孩子的父親是齊小寧、米樂或者郭嘯坤,那麽齊、米、郭三家和梁明亮父女才算是真正被連接上了,案件才可能有突破性進展。如果我們就此放棄這條線索,再多的邊緣信息也無法還原當年的真相!”

最終,在我的據理力爭之下,師父和玉龍縣公安局分管刑偵的副局長分別協調了米樂所在的監獄、齊小寧和郭嘯坤居住地的公安機關,找到三人,並為三人進行了樣本采集。

在緊急鑒定之後,最終結果讓所有人為之一振。

無名女孩腹中的胎兒和齊小寧存在生理學意義上的父子關係,也就是說,齊小寧就是那個尚未出世嬰兒的父親!

之前還不停否認米佳雄的被害和他無關的齊玉恒,在辦案民警找到齊小寧,要齊小寧配合調查,提供檢測樣本,他還嚷嚷著說警方找錯了人,齊小寧甚至說要投訴我們。

這一次,當我們再次來到齊家,對齊玉恒父子出示正式傳喚證的時候,齊玉恒突然就不說話了。

他站在那裏,眼眸深邃,好像全無情緒,又好像情緒萬千。

我站在他對麵,甚至能夠聽到他的呼吸聲,好似均勻平常,又仿佛洶湧無常。

米佳雄埋在老宅小菜園裏的無名女孩,肚子裏懷的是齊玉恒兒子齊小寧的孩子,這個尚未出世的孩子將米佳雄和齊玉恒兩家死死連在了一起。

齊玉恒和齊小寧父子要如何解釋呢?

在傳喚齊玉恒父子的同時,玉龍縣公安局也分派了其他辦案小組對人在監獄中的米樂和遠在北航市的郭嘯坤進行了傳喚和訊問。

當年的三個好兄弟不會想到,在十五年後的某一天,他們會在三個不同的地方,一起接受訊問吧。

麵對訊問,齊玉恒仍舊表示對這一切並不知情。

不過,他的回答毫無底氣。

齊小寧則表示,他的少年時代非常荒唐,不止和一個女孩子發生過關係,也有女孩的家長找上門來,說他和他們的女兒發生了關係,要他家負責的。

既然孩子是他的,他就承認。

隻不過,就算無名女孩腹中的孩子是他的,但人是米佳雄殺害並掩埋的,和他們沒有任何關係。

齊小寧看著我,輕鬆地說:“警察同誌,你們應該去問米佳雄吧。畢竟,人是在他家老宅的院裏發現的,不是嗎?”

至於郭嘯坤,他說那個女孩是米佳雄殺害並掩埋,女孩肚子裏的孩子也是齊小寧的,和他們一家沒有任何關係。

最後一個接受訊問的是米樂。

當我告訴他米佳雄被害一案的進展,並且已經對齊玉恒父親進行了訊問,齊玉恒表示並不知情,齊小寧否認這一切與他有關的時候,米樂先是一怔,在看到齊家父子的訊問錄像之後,突然情緒失控地嗬斥道:“他們是騙子,如果不是他們,我們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鬼樣子,齊小寧是鬼,他就是一個鬼!”

接著,米樂承認是齊小寧帶著他和郭曉坤殺死了梁明亮。

我凝視著坐在鐵窗對麵的米樂,聽著他和齊小寧等人的魔鬼人生,還有那個瘋狂的雨夜娓娓道來:“我也忘記最初是誰注意到傻子的了,沒錯,就是那個梁曉茹,她經常來學校旁邊轉悠,撿拾一些被丟棄的書和文具。有一天,我們放學回家,正好看到傻子,齊小寧踢了她一腳,然後傻子就罵齊小寧,齊小寧急了,直接將傻子按在地上,抽了一頓耳光,直至有老師路過,他才不情不願地放了她。也就是從那時候起,齊小寧盯上了傻子。之後,每次傻子來學校這邊瘋玩,齊小寧都會帶著我們去打她。”

“為什麽要打人呢?”我問。

“為什麽?”米樂想了想,“沒有為什麽,就是純粹的無聊吧,齊小寧讓我們這麽做,我們就這麽做了。”

“你繼續。”我說。

“有一天,我們三個沒去上課,跑到齊小寧家裏看錄像帶,就是那種黃色錄像帶。他說他在一個大哥那裏弄到了最新的,特別帶勁。十三四歲的我們,看完錄像帶之後,身體也都有了反應,然後齊小寧就笑著說要不要找一個對象試試,我和郭嘯坤就說找誰啊,齊小寧想了想說,傻子就不錯,我和郭嘯坤感覺也行,就同意了。用現在的話就是精蟲上腦,管他呢,先做了再說。”

“然後你們就和梁曉茹發生了關係?”茶壺問。

“是,我們出了門,就去了學校,真的看到了又去那裏玩的傻子,齊小寧說找她玩,她問玩什麽,齊小寧說玩遊戲,還會給她錢,她特別高興,拿著齊小寧給的兩塊錢,就跟著我們的走了……”米樂回憶道。

那一刻,我的眼前恍然出現了那一幕,三個少年談笑著,帶走了那個少女。

那笑容看起來熱烈燦爛,裏麵包裹的卻是邪惡的禍心。

“你繼續說。”我說。

“我們第一次發生關係就是在齊小寧的家裏,一邊看著黃色錄像,一邊按照錄像裏的動作辦了事。”米樂稍有停頓,“一開始,傻子還願意,後來她嫌疼,提起褲子就說要走,我們當然不肯,就把她打了一頓。本來,我以為打過她了就會放她走了,沒想到齊小寧招呼我和郭嘯坤,將她**,**了……”

“後來呢?”我打斷了米樂的沉思。

“整個過程,傻子一直在哭,我們一直在笑,直至我們玩夠了,玩累了,才放走了她,當時郭嘯坤還擔心,這個傻子不會告訴她的家人吧,齊小寧說不會,如果她說了,他們就死不承認。”米樂越說越深,“就這樣,我們沒事了就找傻子來玩,有時候在家裏,有時候在學校後麵的小樹林,有時候就在郭嘯坤家裏的倉庫。每一次,我們玩弄了傻子,都會給她兩塊錢,有兩次,我們把傻子的那裏弄傷了,就多給了她幾塊錢。當然了,我們一直警告她不能說,否則就打死她。她確實很聽話,雖然瘋瘋癲癲的,但是什麽都沒說。我們就一直這麽繼續著,曠課,打架,玩傻子。”

“你們為什麽要殺害梁明亮,他發現你們傷害了梁曉茹?”茶壺適時追問。

“不,起因是傻子懷孕了。”米樂的眼神閃爍起來,像是那些陰晴不定的青春,天真無邪又荒唐殘酷,“在玩了傻子一段時間後,我們就感覺沒勁了,傻子越來越配合,我們反而沒有那種衝動了,然後齊小寧就說準備找一個新對象。結果,沒過多久,有一次放學的時候,我們在回家路上碰到了一個幹瘦的男人,就是傻子的父親梁明亮,傻子就跟在他的後麵。梁明亮將我們堵到角落,直接掐住齊小寧的脖子,質問我們是不是強奸了他女兒,我們自然不承認,然後傻子就指著我們說,就是他們,就是他們用雞兒捅我的洞洞,還捅了我的屁股,疼,特別的疼,他們說給我錢,不讓說出去。接著,在我和郭嘯坤的幫助下,齊小寧掙脫了梁明亮的束縛,反口大罵。這時候,梁明亮說傻子懷孕了,還說如果我們不承認,就找我們的家長,如果我們的家長也不管,就報警,讓我們三個吃不了兜著走。他知道齊小寧的父親是玉龍二中的老師,他還說到時候就讓齊小寧的父親身敗名裂。”

“後來呢?”我問。

“說真的,當時的我們根本不知道什麽懷孕不懷孕的,在梁明亮找到我們之後,我們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接著,齊小寧就說人是我們三個人玩的,有樂一起享,有罪一起擔,誰他媽的也別想跑。”米樂歎息道,“當時的我們真的是太年輕了,做事完全不考慮後果,隻想著不能讓梁明亮找到我們的家長,將這件事捅出去……”

“那個下午,天空陰沉,天氣預報說有大雨。我們三個坐在學校看台上,商量著接下來的對策。”米樂繼續道,“最後,齊小寧提議我們去找梁明亮道歉,讓對方提條件,我和郭嘯坤也同意了。那天晚上,我們早早地去了梁明亮的家裏,買了點水果和營養品,就說來賠禮道歉。”

“2000年的5月31日?”我確認道。

“沒錯,就是那一天。”米樂一怔,而後答道。

“好,你繼續。”

“我們過去之後,梁明亮直接將東西丟了出來,罵我們是畜生,說想要這麽了結,根本不可能,他還說一定會把這件事說出去,讓我們三個坐監獄,讓我們三個家庭也陪著,一輩子都別想抬起頭……”

“然後,你們發生了衝突?”茶壺問。

“本來,我和郭嘯坤已經出了正屋,齊小寧走在最後,梁明亮還是在罵我們。然後,我突然就聽到了一聲‘哎呦’,轉身看到齊小寧拿著一個玻璃擺件,直接砸破了梁明亮的頭,梁明亮捂著頭,就說要報警,然後齊小寧就撲上去,一邊和梁明亮廝打,一邊招呼我們過去幫忙。”米樂歎息道,“當時,我和郭嘯坤也嚇壞了,隻知道上去幫忙,梁明亮喊得越凶,我們打得就越狠。雖然梁明亮是成年人,但是身體偏瘦,再加上我們三個體型也比較高壯,以一敵三,他根本不是對手……”

“你們,殺了梁明亮?”雖然米樂早已承認,但當我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仍舊感覺不可置信。

“是的,我們殺了梁明亮……”米樂閉上了眼睛,似乎是掉進了深遠的回憶,然後再次從記憶中抽身,睜開眼睛,“當時,我們三個好像都魔怔了,腦袋裏隻有一個念頭,讓梁明亮閉嘴,隻要他閉了嘴,我們的事情就不會暴露了,不會被家長責罰,不會被警察調查,更不會去坐監獄等等,然後我們就抄起手邊的重物,一邊罵一邊狠狠地朝著梁明亮的腦袋砸,直到他徹底沒了動靜,我們回過神來,發現梁明亮的臉被砸爛了,眼珠子都飛出去了……”

“後來呢?”茶壺問,“你們處理了梁明亮的屍體?”

“沒有,梁明亮被砸死之後,大家都慌了,包括一直嘴硬的齊小寧。畢竟,我們三個殺了人。”米樂絕望地說,“我們不知道該怎麽辦,好像全世界就剩下了今天,明天都不會到來了。最後,還是我最先冷靜了下來,我說必須要向家長求助,也隻能向家長求助了。”

“你們給家裏打了電話?”

“我們用梁明亮家的座機給家裏打了電話,齊小寧打給了值班的齊老師,沒有接聽,郭嘯坤打給了郭老板,我則打到了我父親的汽修店,我說我們打死了人,讓他們立刻過來處理……”米樂稍有停頓,“至今,我都記得我父親在電話裏罵了我一聲畜生,就掛斷了。”

我忽然想到了在之前的走訪中,當年米佳雄汽修店對麵的理發店老板說,那個雨夜,他和米佳雄聊天的時候,米佳雄接到了一通電話,接著慌忙離開店裏,甚至來不及關閉店門,開車還撞倒了石墩。

那一通電話就是米樂打來的,得知自己兒子殺了人,米佳雄怎麽還會有心情關店,他要趕去處理那個案發現場。

“大概過了半個多小時,也可能更久,我也記不清了。我的父母,齊小寧的父母還有郭嘯坤的父母是一起出現的。見到了他們,我們也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比我們大一歲的郭嘯坤竟然哭了,三個母親看到滿屋子的狼藉也是又叫又哭。我父親看到躺在地上的梁明亮,還有那一張被砸爛的臉以及滿地的血汙,直接給了我兩個耳光,罵了一句,你們是鬼啊!”說到這裏,米樂不禁摸了摸臉,“那一刻,時間仿佛都被無限放慢了,像是刀子,割著每個人的心。我父親提議報警,可是其他人不同意,尤其是齊小寧的父親齊玉恒,他說一旦報了警,我們三個人都會坐監獄,不僅我們的一輩子都毀了,三個家庭也都會遭受滅頂之災……”

這時候,米樂用雙手托住了額頭:“一輩子都毀了……”

“再後來呢?”我問。

“再後來……”米樂落寞地說,“我們被三個母親帶走了,就坐著郭嘯坤母親的轎車走了,三個父親則留在了現場。我記得,我回家之後就開始發燒,嘴裏說胡話,當我意識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次日晚上了,母親坐在床邊哭,父親則蹲在門口那裏抽煙……”

“你父親對你說了你們離開之後的事情了嗎?”茶壺問。

“沒有,他什麽也沒說。不過,我知道他們沒有報警。等我病好之後,我才知道父親將店麵關了,房子也托人在賣了,我問母親這是怎麽回事,她說我們準備搬家,我問搬去哪裏,她說不知道。離開玉龍縣的那天,父親對我說,梁明亮和傻子的事情要爛在肚子裏,不能對任何人說。”米樂抬眼看了看頭頂的燈,像是那是藏著什麽答案似的,“從那一天起,我再也沒有見過齊小寧和郭嘯坤,那個雨夜就是我們最後的一次見麵……”

“之後,你們就離開了玉龍縣?”我又問。

“是,我們離開了玉龍縣,坐了一天的火車,來到了一個我聽都沒有聽過的地方,江安縣。在那裏,父親開起了出租車,母親當起了工人,我則去了一所普普通通的中學,繼續打架鬥毆混日子。其實,那種日子很無趣,但是除了這樣,我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麽了。”米樂的眼神變得深邃又哀傷,好像在那一刻,他蛻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少年,審視著曾經的自己,曾經的父親,曾經的一家,“也是從那時候起,我發現父親變了,之前煙酒不沾的他開始抽煙酗酒,有時候一喝就是一天,母親也變了,每天都會和父親吵架,至於我們,關係也越來越差,有時候甚至會動手,每次動手,他都會指著自己的腦袋罵我,你這個兔崽子,你想再把你親爹砸死啊,來來來,朝著這裏砸,使勁砸,砸出腦漿子……父親性情大變,開車撞死了人,賠光了積蓄,我隔三差五打架,最後失手把人捅死了,坐了監獄,我母親得了抑鬱症,離家出走了,再也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