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還要深入調查?”次日一早,當我說要繼續深入調查米佳雄的背景信息和人員軌跡的時候,大龍剛剛送進嘴裏的燒餅沒有來得及咀嚼,就直接噴了出來。
“沒錯,在現階段沒有更多線索可以追查的情況下,我們隻能從米佳雄身上尋找突破口了。”我喝了一口湯,淡然地說。
“不過,我們已經深入調查過他了,可以掌握的信息也基本全部掌握了。”茶壺補充道。
“我們隻是掌握了部分信息,還有很多信息沒有了解到,比如他們一家為什麽要搬離玉龍,比如米佳雄一家和齊玉恒一家相繼搬離玉龍到底有沒有聯係,比如米佳雄一家在江安的真實生活,比如米佳雄在被殺之前,除了齊玉恒,還接觸過哪些人等等。”我解釋道。
“米佳雄死了,妻子下落不明,父親腦子有毛病,兒子當時還小,誰還可能會知道他們搬家的原因呢?”大龍反駁道。
“或許,還會有人知道呢,你沒有深入調查,怎麽就能確定沒人知道呢。”我說。
“陳警官,這種走訪調查需要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況且,我們也不能確定十五年前,他們一家搬離玉龍,甚至齊玉恒一家搬離玉龍和十五年後他的遇害有沒有關係?”大龍繼續回擊。
“正是因為無法確定,才需要我們更加細致的調查。”我看了看大龍,“你現在正在經曆的一切都是過去所有選擇的總和,我們是,米佳雄也是。”
“理論上說,米佳雄過去所做的每一次選擇,都可能改變他現在的死亡。”茶壺補充道,“所以,在現階段沒有更多線索可以追查的情況下,深入挖掘米佳雄,盡量將他拚湊完整,我們才可能梳理到有價值的線索。”
玉龍、江安和東閩,我們還是決定從最初的玉龍縣查起。
吃過早飯,我們再次驅車前往玉龍縣。
路上,我和當時在米佳雄汽修店打工的另一名店員老邢取得了聯係,當我問及米佳雄提出關店搬家之前,有沒有什麽不尋常的表現,老邢說時間過去太久,他也沒有印象了。
抵達玉龍縣之後,我們再次聯係了塗繼文警官。
雖然他也感覺這種“調查”意義不是很大,但還是很熱情地幫我們進行了協調,並且在當天晚上,就聯係到了當時米佳雄汽修店相鄰店麵的老板或員工,有兩位在上次我們來到玉龍的時候已經走訪過了。
這一次,大家坐在一起,回憶起米佳雄,也回憶起了當年的種種。
在大家彼此聊天的過程中,我們仿佛看到了米佳雄在店裏修車,穿著藍色製服,戴著手套,一臉油汙,笑盈盈的樣子,然後一個張姓男人說:“經你們這麽一說,我還想起了一件事。現在想一想,還真是有點怪。”
當年,這個張姓男人經營著一家理發店,就在米佳雄的汽修店斜對麵,每個月底,米佳雄都會去他的店裏剪頭發。
據他回憶,在米佳雄關店之前的前兩天晚上,那天晚上下了大雨,幾乎沒什麽客人,他就去米佳雄的店裏找他閑聊,聊了一會兒,米佳雄接了一個座機電話就慌裏慌張地出了門,甚至沒有關門,開著那輛二手夏利就走了。
張姓男人回憶道:“我記得特別清楚,當時我喊老米,他就像魔怔了一樣,完全聽不到,他倒車的時候,撞到了一個石墩子上,他竟然沒有下車,直接開走了。那天晚上,還是我替他拉下了卷簾門。”
接著,也有人回憶說,在米佳雄關店之前,曾經遇到過他,失魂落魄的樣子,打招呼也不回應。
通過張姓男人和其他商戶的回憶分析,那個雨夜中打到米佳雄店裏的電話告訴了他一個壞消息,至少不會是太好的事情。
誰打來的電話?
又發生了什麽事情?
這和之後米佳雄一家突然搬離玉龍縣有關係嗎?
一定有。
我這麽告訴自己。
就在此時,我突然接到塗警官的電話,他說收到鎮政府工作人員的信息,說是米文通要找阿恒,還說他想起來阿恒拜托他的重要事情了。
鎮政府工作人員說可以代為告知,米文通堅持要見到阿恒。
聯係到上次和米文通見麵,他將茶壺當作阿恒,我們就在結束詢問後第一時間趕到了米家老宅。
見到了我們,米文通拉著茶壺的手就說:“阿恒,你終於來了。”
茶壺連連應聲:“阿叔,好久不見了。”
米文通笑了笑:“昨天晚上你還來過,你忘了?”
茶壺看向了我們:“沒錯,你瞧我這記性。”
米文通繼續說:“昨天晚上你過來,你問我的那件事情,我想起來了。”
茶壺點了點頭:“阿叔,您慢慢說,不要著急。”
米文通開心地說:“你不是問我阿雄有沒有帶什麽女孩回來嗎?”
聽到這裏,大龍就失去了耐心,轉身就要出門。
米文通繼續道:“我想起來了,他確實帶了一個女孩回來,就躺在簷子下麵,上麵還蓋著一塊透明塑料布呢!”
我驀然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屋簷,視線又落到破舊的台階之上:女孩躺在簷子下麵,身上還蓋著塑料布?
大龍也意識到了不對勁,轉身,困惑地看著米文通。
茶壺順勢問道:“阿叔,後來呢?”
米文通興奮地指著院子說:“後來,阿雄就把那個女孩埋了。”
埋了?
那一刻,我、大龍還有茶壺,塗警官和鎮政府的工作人員全都愣了,米文通說米佳雄帶回了一個女孩,還把那個女孩,埋了?
茶壺又問:“阿叔,我剛才沒有聽清,您說,阿雄將那個帶回來的女孩,埋了?”
那一刻,米文通怔住了,他似乎是回憶到了很恐怖的事情,然後抱著頭說:“不,我不知道,我什麽也不知道,阿雄會打死我的,打死我的……”
鎮政府的工作人員表示米文通又犯病了,然後我們便出了屋子。
院子空****的,南側靠牆的地方堆滿雜物,旁邊是一塊荒廢的小菜園,現在已是雜草叢生,菜園旁邊就是一棵粗壯的棗樹。
我看了看大龍和茶壺,又看了看塗警官。
很顯然,大家都想到了同一個問題:這是米文通的胡言亂語,還是院子裏真的埋著米文通口中的那個女孩?
人命關天。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隨後,在塗警官的安排下,五六個身強力壯的年輕同事開始了挖掘,我和大龍等人也加入其中。
土很鬆軟,鐵鍬鏟在上麵卻像鏟在了石頭上,仿佛這塊土地裏藏滿了秘密,拒絕外界的探入。
我也忘記是誰的那一鏟最先挖到骨頭的了。
當那塊骨頭破土而出的時候,我們都愣了,茶壺招呼大家停下,然後他戴著手套,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塊骨頭。
“這,這是人骨嗎?”我急迫地問。
“沒錯,是人骨,位於腰部下麵腹部兩側的骨頭。”茶壺抬眼看了看所有人,“這應該是一個孩子,或者說是未成年人的髂骨。”
我的心裏“咯噔”一下,沒想到這個小菜園裏真的埋著人骨。
塗警官第一時間向縣局進行匯報,刑警大隊派出專業人員進行挖掘。
在接下來的挖掘中,又逐步挖出了其他身體部分,一塊一塊的,從土裏分離,像是告別了謎巢,被放到了旁邊的白色塑料布上。
看著那些被挖出來的屍骨,我的心情也越發沉重。
在挖掘過程中,竟然還挖出了一顆非常小的頭骨和一些細小的骨頭,初步判斷為已經成型的胎兒。
也就是說,這個女孩在被掩埋的時候已經懷孕。
整個挖掘過程,米文通就躲在窗戶後麵,偷偷看著我們,在發現我們看他的時候,他就會躲起來。
本來,我們想要通過調查米佳雄的背景信息來尋找他被害的原因,如今卻意外發現還有案中案,在他父親老宅的院子竟然挖出了一具懷孕的女屍。
一屍兩命。
我突然想到影視劇中經常聽到的一個詞。
這個女孩是誰?
她和米佳雄是什麽關係,為什麽會被米佳雄殺害,埋在老宅的小菜園?
她的被害和腹中的胎兒有關係嗎?
還是說,這個孩子就是米佳雄的,他讓一個未成年女孩懷了孕,然後因為某種原因,殺人滅口,掩屍滅跡?
米文通為什麽會知道米佳雄殺人埋屍的事情,在這個過程中,他又扮演了什麽角色?
我突然想到了米文通口中的阿恒,也就是齊玉恒。
在初次見到米文通,他將茶壺錯認為阿恒的時候,他曾經提過他在幫阿恒想這件重要的事情。
當時,我、大龍還有茶壺誰都沒有在意,以為他就是胡言亂語了,況且鎮政府的工作人員也這麽說。
現在想來,事情似乎也並不簡單。
一種可怕的假設從我的腦海深處竄了出來,然後被迅速填充,豐滿,直至徹底成型:雖然米文通精神出現了問題,但是他的很多記憶其實是真實的,也就是說,在我們造訪之前,阿恒(齊玉恒)曾經來過這裏,他應該向米文通問起了這件事,也就說是,阿恒是知道米佳雄殺害了這個女孩,並且掌握了這個女孩行蹤的。
他為什麽會知道,又為什麽要來詢問米文通?
在這場殺戮之中,齊玉恒又扮演了什麽角色?
當挖掘和采樣工作結束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還下起了雨。
雨不大,卻格外清冷。
大龍和茶壺跟隨塗警官走在了前麵,我走在了最後。
回身的時候,我恍然看到了簷子下麵坐著一個人。
沒錯,就是十五年前的米佳雄。
他坐在簷子下,抽著煙,旁邊是躺在地上的女孩。
這時候,我聽到了大龍叫我,應聲的瞬間,簷子下麵又變得空空了。
此次負責屍檢工作的是玉龍縣公安局的郝法醫。
我、大龍還有茶壺也全程參與了屍檢工作。
受害者係女性,死亡年齡在十二至十五歲之間,身高在一米五左右,死亡時間在十五年以上,麵部損毀嚴重,頭部、背部有多處骨折,係鈍器擊打所致,胸部、腹部有刺入傷痕。不過,頭部的鈍器打擊和胸部的利器刺入都不是致命死因,女孩的致命死因是窒息而亡。
至於受害者腹中的胎兒,從挖掘到的骨骼上判斷,應該是五月齡左右的男孩,死前也受到了利器傷害。
大龍感歎道:“米佳雄真是夠狠的,又是砸頭,又是刀刺,又是勒脖子的,他是有多恨這個女孩呢!”
茶壺卻說:“我在想,凶手隻有米佳雄一個人嗎,他會不會還有幫凶?”
郝法醫一邊工作,一邊說:“我同意翟警官所說的,從屍骨上分析,確實不像來自同一個人的攻擊,從攻擊手法和力度上判斷,這些傷害至少來自兩個人。”
大龍見我不說話,用胳膊杵了杵我:“你又想什麽呢?”
我回過神來,抬眼看向他們:“我在想,這女孩腹中的胎兒是誰的孩子,米佳雄的嗎,如果這孩子是米佳雄的,他怎麽能夠下得了手……”
在郝法醫進行屍檢之前,塗警官已經聯係好了市級的鑒定機構,我也聯係了師父,他已經讓人將米佳雄的采集檢測樣本送了過來。
在接收到檢測樣本之後,鑒定機構的負責人說會優先鑒定,最快在二十四小時之後告知結果。
此時的我們也終於明白,或許,這才是米佳雄一家突然離開玉龍縣的原因吧,他殺了人埋了屍,然後選擇一走了之。
不久之後,齊玉恒也搬離玉龍縣,真如他所說,是由於和女老師發生關係,導致對方懷孕,對方逼婚不成,反逼他離開玉龍,還是說,他是米佳雄的幫凶,也參與了殺害懷孕少女的案件。
從突然搬離玉龍,搬離玉龍後和米佳雄鮮少聯係,多年後又疑似回到米家老宅詢問米文通女孩的信息以及我們關於殺人現場的推測模擬等多方麵的分析,齊玉恒也有著重大作案嫌疑。
而眼下最重要的是確定這具懷孕女屍的身份。
她,究竟是誰?
在交叉比對了玉龍縣十五年前,有記錄的失聯及失蹤案件後,並沒有找到有價值的人員信息和線索。
與此同時,鑒定中心的鑒定結果出來了。
鑒定結果顯示,受害者腹中的胎兒和米佳雄無親子、親緣關係,可以確定這孩子和米佳雄一家沒有任何關係。
如果孩子不是米佳雄的,或者與米佳雄甚至其家人無關,他為什麽要殺害埋藏這個女孩呢?
隨後,我們將搜索範圍擴大至全市,確實有兩例疑似失聯者,在緊急采樣鑒定後,也一一排除了。
在第二次聯合案審會上,我提出了關於受害者的推測:
其一,受害者是在外省市失聯或失蹤,之後被米佳雄帶至玉龍縣殺害並掩埋;
其二,受害者是在本地失聯或失蹤,如果她係本地失聯或失蹤,父母和家人一定會報案,也會有相應記錄,考慮到沒有相應記錄,有兩個可能,第一,家人犯案或者參與作案,他們刻意掩蓋了受害者的失蹤或死亡,第二,家人也死亡了,因此沒人能夠報警,導致沒有相應報案記錄。
在接下來的調查之中,我們以米佳雄曾經的居住地和修配店為出發點,開始了地毯式走訪和排查。
雖然我沒有證據證明齊玉恒與少女謀殺案有關,但是他和米佳雄關係密切,又先後搬離玉龍,我實在無法將他排除在外。
我提出,可以再分散一部分警力,由我和大龍、茶壺負責,以齊玉恒的居住地和工作單位玉龍縣第二中學為出發點,也進行相應的走訪和排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