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時年四十五歲的金玉玲,目前是一名私營業主。

二十多年前,中專畢業後的她經過舅舅介紹進入了金狀元鉛筆廠,在後勤部負責辦公室接待,結婚後隨丈夫離開了東閩市。

當我問起她對金狀元鉛筆廠的第二屆運動會是否有印象的時候,她連連點頭:“當然有,當年我是一等獎呢,得了獎杯還有獎品,現在我都保存著呢!”

金玉玲還說,她這個人有收藏東西的習慣,當年她在金狀元鉛筆廠裏拍過洗過不少照片,其中就有關於運動會的。

看到那些影像模糊,甚至有些褪色的照片,我們也恍然被帶入了上世紀九十年代的金狀元鉛筆廠。

“當時,坐在第一排的三個捧著獎杯的就是一等獎獲得者。”在那些照片中,我們看到了一張第二屆金狀元鉛筆廠運動會的留念照片,金玉玲一一給我們介紹,“除了我,還有王金龍和……”

看到那個年輕男人影像的時候,金玉玲有些恍惚,她想了想說:“他應該是第二車間的老賈,賈雲哲,沒錯,就是賈雲哲。”

“你和這兩個人還有聯係嗎?”師父問。

“早就沒有聯係了。”金玉玲感慨道。

離開之前,我們翻拍了所有金玉玲收藏的照片,也讓她盡可能辨認了照片中的人,以備日後調查之用。

回程的路上,遠在分局的茶壺已經確定了王金龍和賈雲哲的基本信息。

王金龍,男,1971年4月19日出生,東閩市人,高中學曆,目前定居東周市,職業為出租車司機,1990年至1998年於金狀元鉛筆廠工作(車間工人)。

賈雲哲,男,1969年9月23日出生,東閩市人,初中學曆,目前定居清河市,職業為個體經營,1988年至1996年於金狀元鉛筆廠工作(車間工人)。

在詢問過程中,對於當年金狀元鉛筆廠運動會的事情,王金龍和賈雲哲也表示都有印象,當我們問及當年的獎品是如何處理的時候,王金龍回憶說,那年年底,他把東西當作禮物送給了在外地居住的妹妹一家,獎杯也在搬家過程中遺失了,賈雲哲則回憶說,他將獎杯和獎品全部送給了一個已經去世的朋友陸誠軒的母親。

賈雲哲說,陸誠軒是南方人,比他年長兩三歲,和妻子一起經營著一家早餐店,就是那種家庭式小餐店,距離金狀元鉛筆廠不遠。

由於味道不錯,價格也實惠,當時不少廠裏的工人都會光顧。

偶爾,陸誠軒也會帶著三四歲的兒子阿勝來工人操場那邊玩,有一次,賈雲哲打乒乓球,邀請坐在旁邊的陸誠軒切磋,沒想到陸誠軒技術不錯,兩個人就此成了朋友。

“那段時間,我知道廠裏要開運動會,還有乒乓球比賽,我就下班後過來練球,老陸知道我在練球後,每天晚上都會陪我練習,經常練到很晚。”賈雲哲回憶道,“當時,我還和老陸開玩笑,就衝著他這麽陪我練球,我也要拿一個一等獎,老陸說那獎杯要分他一半,我說沒問題,後來我確實拿到了一等獎的獎杯,他卻不在了。”

“他死了?”我問。

“沒錯,他和他妻子早起去市場采購,遇到了一輛疲勞駕駛的貨車,直接將他們夫婦碾死了……”賈雲哲無奈又悲傷,“他們夫婦死後,早餐店也關門了,我去過他家兩次,第一次是在他們火化後不久,第二次是就是在運動會之後,我得了一等獎,然後把獎杯和獎品送給了老陸的母親周姨。”

“你確定?”大龍確認道。

“當然確定。當時,我過去的時候,周姨就拉著我一直哭,說自己命不好,兒子兒媳都死了,留下她和一個小孫子。”賈雲哲答道。

“這個周姨多大年紀,有多高?”師父問,“性格怎麽樣,做什麽工作?”

“嗯,五六十歲吧,具體年齡我也不太清楚,至於身高,當時我和我妻子一起過去的,我妻子一米六,她比我妻子要矮一點。”賈雲哲又說,“周姨人不錯,愛說愛笑的,平日裏就是幫襯著看孩子,刷洗碗筷。”

在性別、年齡和身高上,賈雲哲口中的這個周姨和廢井中的無名女屍非常相似。

不過,由於周姨的兒子陸誠軒已經去世火化,如果想要進行親子或親緣鑒定,就要找到周姨的近親屬,因此需要確定周姨的人員軌跡信息。

“後來呢,這個周姨去了哪裏?”我又問。

“老陸夫婦出事之後,他們的孩子一直由周姨帶著。後來,周姨的腦子好像出了點問題,經常來附近的廠子大吵大鬧。再後來,我過去看望周姨的時候,她已經不在那處小平房了,孩子也不見了,我問了問附近的鄰居,大家都說不知道,可能是回老家了吧。”賈雲哲答道。

離開賈雲哲的住所,已經臨近中午。

大龍又嚷嚷著肚子餓,師父拍了拍他的腦袋:“別人出來是破案找線索的,你出來是打卡美食的。”

大龍嬉皮笑臉地拉著我們進了一家小飯店。

“來吧,說說你們的想法吧。”趁著上菜的空隙,師父翻開筆記本,詢問我們兩個人的想法。

“如果廢井中的無名女屍真是賈雲哲這個口中的周姨,凶手的作案動機是什麽呢,他為什麽要置一個五六十歲的中老年婦女為死地呢?”大龍開口道,“財殺?這個周姨死了兒子兒媳,帶著一個孫子生活,沒什麽收入來源,就是靠著兒子兒媳留下的一點積蓄過活,基本可以排除這種可能;仇殺?賈雲哲也說了,這個周姨平日裏就是看孩子,或者在早餐店裏刷洗碗筷,接觸的也都是工廠工人和附近居民,人際關係相對簡單,另外,她性格外向,不像會和人結仇,再說了,就算結仇了,也不至於殺人填井吧,基本上,也可以排除這種可能,至於情殺,我感覺就更離譜了。”

“你呢,大陳?”師父又看向了我。

“或許……”我若有所思地,“就是財殺呢。”

“就圖那麽一點積蓄?”大龍有些不屑,“她的銀鐲子和金戒指都在呢!”

“他還有更值錢的東西。”我繼續道。

“什麽東西?”大龍反問。

“陸誠軒夫婦留下的兒子!”我答道,“她的小孫子,阿勝!”

“從某種角度上說,這個小孫子也是周姨的財產,而且是非常重要的財產。”師父也認可了我的推測,“如果有人想要搶奪小孫子,殺人拋屍也算合情合理。”

“你說,這是人販子?”大龍拋出猜測,“人販子拐人殺人?”

“有可能,但是可能性不大。”我解釋道,“如果真的是人販子,他的目標就是小孫子,拐走孩子了,何必還要多此一舉呢?”

“可能是周姨發現了這個人販子想要拐走小孫子,兩個人在廝打過程中,對方選擇了殺人呢?”大龍反問。

“有可能,但是我認為更可能是……”我抬眼看了看師父和大龍,師父接過我的話:“更可能是周姨認識這個人販子,對方必須殺人滅口,否則就會泄露身份。”

“也就是說,這個人很可能就是早餐店附近的居民。”大龍繼續道,“或者就是金狀元鉛筆廠的工人!”

我和師父的推測比較一致,如果廢井中的無名女屍就是周姨,那麽當年她的被殺很可能就是遭遇了熟人作案。

對方了解周姨的家庭情況,知道她的兒子和兒媳慘死車禍,而她的精神狀態也是堪憂,在這種條件下,拐走她的小孫子輕而易舉,轉手一賣就是一筆錢。

沒想到,他在拐走孩子的過程中暴露,為了隱藏身份,他選擇了殺人滅口,藏屍井下。

這也符合我們最初對於凶手的分析,不管他是附近居民還是鉛筆廠工人,對於鉛筆廠周圍的地理環境都非常了解,也知道那口幹枯廢井的存在。

藏屍井下,不動聲色地逐步將廢井填滿,直至徹底藏於下地。

這時候,我們要的兩份拌菜和三碗混沌撈麵上桌了,師父向老板要了一頭蒜,老板的兒子將蒜給我們拿了過來。

接過蒜的一刻,我忽然感到了一股陰翳的注視。

其實,我知道沒有人看我,那種注視感來自我心裏。

你永遠不知道那種陌生的注視中蘊含著怎樣的感情,很多時候,**的喜愛和憎惡反而更加安全,你能感到那些明火執仗的情緒,相比之下,那些平靜深邃之下的陰晴不定才是恐怖之源。

雖然有了推測,但也僅僅就是推測,沒有任何證據。

眼下,最重要的還是確定廢井下無名女屍的身份。

周姨,還是另有他人?

我們一行三人再次來到金狀元鉛筆廠。

在分頭走訪附近居民的時候,一些上了年紀的人對於二十年前的那家早餐店還有印象,她們也提到了那對做早餐的夫婦死於車禍,留下了一個母親和一個小孫子。

至於那對祖孫的去向,卻是無人知曉。

是嗬!

都是毫無交集的人,誰會關心他們的去向和死活呢!

師父聯係了秦所長,向他申請了警力協助。

包括秦所長在內,我們一共分為五個小組以當年早餐店為原點,對附近居民以及已經搬走的居民進行了走訪和聯絡。

這種地毯式調查仍舊毫無進展。

發現廢井女屍的第三天,就在我們即將結束調查的時候,一個已經搬離多年的王姓中年女性提到,她對那個周姨頗有印象,她們在鉛筆廠附近居住的時候,她的婆婆就喜歡去早餐店找周姨聊天,後來搬離之前,她的婆婆去看過周姨,周姨還送了她們很多自製的辣醬。

在王女士的安排下,我們見到了她的婆婆。

雖然已經年過七旬,但是說起二十多年前的事情,王女士的婆婆還曆曆在目,她說自己在和老周聊天的過程中,確實問過對方的事情。

老周說她的丈夫愛喝酒,在兒子十多歲的時候就酒精中毒死了,她拉扯兒子長大,然後結了婚。兒子結婚後,不想在老家種地,就帶著兒媳出來了,來到東閩市這邊做早餐。她不放心,就跟著他們出來了。

當時,老周提過她的老家在金州縣的千童鎮。

根據王女士婆婆提供的這條信息,我們旋即聯係了金州縣警方,對方也迅速幫我們核實了相關信息。

經過鎮政府和派出所的走訪,在二十多年前,千童鎮確實有一個叫做周淑蘭的中年女人隨著兒子兒媳去了外地,而她的丈夫也確實是酒精中毒而死。

周淑蘭,女,1940年9月10日出生,金州縣千童鎮人,小學文化,1990年隨兒子陸誠軒,兒媳肖津翠離開千童鎮。

這個周淑蘭的戶籍狀態顯示為正常,也就是說,要麽她仍舊活著,要麽已經死亡,無人申報。

經查,周淑蘭還有一個親侄子周大航在世,我們即刻趕往金州縣千童鎮,為周大航采集了檢測樣本。

在緊急鑒定後,確定無名女屍和周大航存在親緣關係,基本可以確定她就是周大航的姑姑周淑蘭!

在確定死者係失聯多年的姑姑之後,年過五旬的周大航掩麵而泣。

他說,在表弟和弟媳去世後,他去東閩市參加了葬禮。

當時,他勸姑姑帶著孫子回千童鎮老家,姑姑不同意,還和他們大吵了一架。後來,他也試圖聯係過姑姑,一直沒有音訊。

他怔怔地說:“沒想到,她早就死了,在廢井下呆了二十多年……”

在確定廢井女屍就是周姨之後,之前建立在她身上的各種推測基本可以說通了,那麽凶手呢?

會在之前走訪的那些之中嗎?

如果說確定周姨的身份我們還有一具屍骨可以依靠,那麽尋找並鎖定凶手無異於大海撈針了,除非找到失蹤多年的小孫子阿勝,否則,即便找到了嫌疑人,也很難有關鍵證據指證對方。

廢井女屍的身份被確定之後,我們再次找到當時接受過詢問的賈雲哲和王女士的婆婆。

在對於周姨一家深入回憶,尤其是問到關於小孫子阿勝的時候,二人不約而同地提到了一個叫做“鄭姐”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