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來自青唐城的凶手

這一幕來得突然,誰都沒有反應過來。

顧不上為他擦拭,王鈺抱起他,將他的頭放在自己肩上,輕拍他的後背道:“申兒,想哭就哭,沒什麽大不了的,一個夢而已!”

懷裏的人一動不動,但王鈺感覺到肩頭濕漉漉的。

就在他的手臂快要失去知覺時,張申終於從小聲抽泣變成放聲大哭,似乎要把所有的眼淚都哭幹一樣。

張夫人心疼地撫摸著他,一遍遍喊著“申兒”。

張申恍若未聞,隻是閉著眼睛哭,直到他哭累了,睡了過去,王鈺才鬆了一口氣。

輕聲道:“張鱗差,夫人,再叫大夫開些安神的藥調理下,令郎應該無虞。不過我建議暫時讓他遷居別處比較好,如果他想起什麽,就告訴他這是一個夢!”

婢女把張申抱了下去,重新換個房間安置。

公孫亮看他的眼神,多了幾分賞識,禁不住誇讚:“王公子,果然名不虛傳!”

“哪裏哪裏,旁門左道而已!”王鈺可不敢邀功,在他的認知裏,無證行醫是會惹禍上身的。

仵作檢驗完畢,小妾的屍首也被抬進了廂房內,衙役們也準備撤出張家。

既然犬和死者都是張家的,也隻能令其自行處置。

隻要回去後完成卷宗,這起凶犬意外傷人案很快便可宣告完結。

張庚非常大方,給到場的每個人都發了犒賞,當然,送給王鈺的錢袋子分量最重。

“如此,便多謝諸位,改日請諸位賞光到府上一聚!”

他措辭嚴謹,禮節周到,與王鈺印象中的那些搞技術的人才很不一樣。

王鈺走在最前麵,剛邁出門口,便看見一團巨大的黑影飛奔到了腳下。

他本能後退,卻聽到門咣當一聲關上了。

“藏……藏獒!”

王鈺胸腔內擂鼓作響,他緊貼門框,屏氣凝神,任由這隻大家夥在他身上嗅來嗅去。

在門內,邢捕頭比比劃劃,已經跟張庚吵翻天了,這人可是他帶來的,要是命喪狗嘴,教他跟皇城司如何交代?

而張庚目睹慘案,早已談狗色變,說什麽也不肯開門。

公孫亮倒是一臉沉靜,“都停下來,好好看著,情況或許沒有我們想的那麽糟糕呢!”

果然,一聲短促的哨聲後,黑影調轉方向竄了出去。

正當邢捕頭想打開門,營救王鈺時,卻見他邁動長腿,跟在犬後,消失在了視線中。

邢捕頭大著膽子,將門打開一道縫隙,探出半個腦袋,這才發現,那站起來足有一人高的黑毛犬正與一妙齡女子嬉戲。

而王鈺抱臂站在一旁,悠閑地觀看。

“阿黑,坐!”

王鈺一聲令下,那黑毛犬竟然乖乖坐了下來,吐著猩紅的大舌頭看著他。

沒錯,這是一隻藏獒。

藏獒,享有“東方神犬”的美譽,是藏民心中的聖獸,雪域高原的守護神,距今已有三千多年的曆史。

體格強壯,勇猛靈活,高貴冷漠,忠貞護主。

品相最好的藏獒,價值可抵白餘頭犛牛,在任何時代,都備受權貴豪紳家庭所追捧。

“敢問姑娘,你是何人?為何這犬與你這般親密?”王鈺摸著狗頭,自然地問道。

女子甩著一頭的發辮,歪頭微笑,天真無邪,“看在你與阿黑有緣的份上,告訴你也無妨!”

“我是阿黑的飼主,別看它隻聽我一個人的話,它可是在保護著整個張家呢!”

十五六歲的藏獒主人,能有什麽壞心思,她還是個孩子。

“小官爺,聽說過青唐城嗎?”少女抱著獒犬,用手指梳毛,“我與它都是來自那裏。”

青唐城,曾經是吐蕃支係唃廝囉部的都城,被大宋收複之後,改名為“西寧”,沒錯,就是沿用至今的那個“西寧”。

這裏,緊鄰西夏和隴右都護府,是北宋與西夏博弈的支點。

在宋神宗時期,宋廷曾立誌要拿下這個地方。

因為拿下青唐後,可坐擁河湟腹地,對西夏形成C型包圍圈,宋要取之,易如囊中取物。

而今,唃廝囉政權已徹底滅亡,河西絲綢之路青唐道暢通無阻,北宋的軍事觸角得以延伸到南疆。

吐蕃乃至整個西域的貨物和馬牛羊牲畜等等源源不斷湧入大宋境內。

想到這裏,王鈺隱隱不安,如此名貴的獒犬,千裏迢迢被帶入汴梁京師,竟為了給一個區區工匠之家作護衛犬?

簡直不亞於高射炮打蚊子!

他不信。

懷揣疑問,王鈺道:“不僅聽過,那青唐城我還去過,隻是我去的時候,與你在的時候已是天壤之別。”

當然,王鈺說的去過,指的是前世,前世的西寧是青海省會,政經地位與大宋時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語。

女子神情激動,眼眸晶亮如星,腮肉上的兩坨高原紅越發醒目,“小官爺,你還會再去嗎?”

這種小貓般的目光,讓他不忍破壞,於是篤定道:“那是自然。小妹妹有什麽需要托付的嗎?”

邢捕頭看兩人相談甚歡,斷定危機解除,便打開門,走了出來。

女子放開阿黑,迅速把一張紙條塞進王鈺手中,“小官爺,我叫吳拉姆,我……”

“司域老弟,別聊了,我們該離開了!”

邢捕頭突然出現,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他怯怯地打量阿黑,心中暗道,這種犬他沒有見過,壯的跟頭小牛犢似的,難怪能有殺人的本事。

別說小女子了,就算是他這樣的壯漢被襲擊,恐怕也不易逃脫吧。

就在這時,阿黑突然甩動肥臀,往東廂房的方向跑去。

嚇得邢捕頭轉身回屋,咣當一下再次把門關的密密嚴嚴。

阿黑回來後趴在地上,厚爪按著一塊血色布條貪婪的舔舐啃咬,發出低沉的吼聲。

隻見那布條轉眼間被撕開,半結塊的粉末撒落出來。

吳拉姆大驚失色,上前搶奪布條,用王鈺聽不懂的語言,喊出一連串的指令,可是獒犬的獸性被血激發,齜牙嗚叫,不肯鬆口。

等在外麵的衙役,聽到動靜,湧了進來,看到那布條後,都呆呆愣在了原地。

“那是什麽?”王鈺顫抖著發問。

一個衙役道:“那是女子來癸水時用的……”

姨媽巾?

古代女子的姨媽巾,用布料做成的。用法很簡單,一頭開口的小布條,裝入草木灰後,兩頭用細線係在腰間。

難道說,死者是因為癸水來臨,引發了獒犬的襲擊?

幾個膽大的衙役手持鐵尺,小心翼翼地往獒犬身邊靠近,趁它被主人拉姆吸引,往獒犬的頭部,尾部和肚皮發起攻擊。

可依然無濟於事。

獒犬嗜血,此時已近失控。

門忽然開了,張庚與邢捕頭說了什麽,不一會兒邢捕頭拿來一張大網,與衙役合力,才總算把犬困住。

可不絕於耳的犬吠,依舊讓人聞之膽寒。

“拉姆,我問你,平時都是你一個人喂阿黑。那昨晚事發時,你在哪裏?”

剛才還像鄰家大哥哥的人,突然麵如冰霜,神情嚴肅,這讓吳拉姆慌亂不已。

她咬著唇,一臉委屈,“昨夜我外出了……但是出門前我把飯食備好,交給了小六!就是他!”

拉姆手指的方向,正是之前那個神情飄忽的小廝。

張庚來看著這番局麵,神情變得複雜起來。

他雙目通紅,惡狠狠道:“小六,老實交代,是不是你喂的阿黑?”

“下作東西,一定是你故意放它出來,害了晚娘!你快說,是不是?”

小六渾身哆嗦,支吾不言,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哭了起來。

公孫亮看事態發生轉折,連忙走向小六。

還沒發問,張庚卻把他推開,揪住小六的衣領,唾沫星子一頓亂飛。

“你哭什麽?官爺都在這裏,你跑不掉的,坦白從寬,知道嗎?”

王鈺有種錯覺,張庚似乎很希望這件事盡快了結。

寵愛的小妾慘死,難道不該查明真相,為她討回公道?

再者說,僅憑小六喂狗這點,也無法斷定他就是縱狗行凶之人啊,張庚是如何斷定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張鱗差,莫要著急!”公孫亮拉開張庚,提議道,“既然此案另有隱情,還請相關之人隨我們去開封府,等待開堂問審吧!”

小六抬起頭,又迅速低了下去,轉向公孫亮道:“官爺,是我,是我在喂阿黑時放它出來的,可是我也不知道晚姨娘會出來啊。

阿黑力氣大,它撲過去時,我根本控製不住。

官爺,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求官爺開恩!”

他聲淚俱下,還帶著懺悔,在場的衙役聽了,都不禁發出無力的歎息聲,還好,過失致人死亡,罪不至死。

活該這晚娘倒黴,偏巧碰到這事。

就在這時,二樓遊廊上,一個瘦弱的身影突然探出半個身子,喊道:“他胡說,他才來我家兩天,拉姆怎麽可能會要他喂阿黑?

我親眼看見,是晚姨娘喂阿黑時,被阿黑咬死的!”

一石激起千層浪!

院中的所有人,如受雷霆之刑,不僅足下生釘動彈不得,連呼吸都停滯了!

原名喚作覃芳的張夫人,一把捂住張申的嘴,樓上短暫的打罵聲過後,恢複了寧靜。

王鈺無意掃了一眼身邊的拉姆,卻見她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匕首,正要往自己脖子上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