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職場霸淩

汴梁西水門外,密林中影影幢幢,一輪明月別枝驚鵲。

男子聽到腳步聲,緩緩別過臉來,金黃麵具幽光閃爍。

來人繞過一棵樹後停了下來。

恭敬道:“主人,應該是他!”

聞言,麵具男子目露寒光,右手微抬,鞭子淩空甩起,伴隨著一聲冷哼,鞭風迎麵而至。

“應該?”

來人咬牙承受這一擊,隨後身形一晃,單膝跪地,捂著滲血的肩頭,小心翼翼道:“屬下辦事不利,甘願受罰!請主人再給我三天時間,我一定會查明他的身份。”

戴麵具的男子緩緩踱步,大氅下的玉佩露出一半,那人抬頭看了一眼,迅速低下頭去。

聽不情緒的聲音在頭頂響起,“給你五天,如果還是這般,你知道後果!”

話音剛落,麵具男子已施施然離去。

……

王崇沒有動筷,但酒杯卻已空了三回。

他臉龐瘦削,鼻梁高挺,看人時抿唇眯眼,總帶著審視的意味。

“司域啊!常知府誇你幹得不錯,所以他建議你留在皇城司,你意下如何?”

說完,盯著王鈺左右端詳,似乎第一天認識這個“不成器”的養子。

刑部侍郎位於尚書之下,官階也低了一級半,卻是實實在在的主辦大臣。

加上浸**官場十數年,過手的案件數不勝數,早年所著的《刑案稽查十二疏》至今還是明法科考試的理論學科之一。

想到自作主張中斷科考之路,王鈺有些心虛,不知該如何回答。

見他不語,王崇嚴肅道:“一個知縣的命案,跳過州級衙門,直達延福宮,你可想過其中緣由?

趙官家令開封府知府親自查辦,倒也理解,可是為何還煞有介事地把皇城司一並牽扯進來,又是為何?”

王鈺穿越而來就被追殺,僥幸逃脫回到家中,又挨了一頓數落,他本以為這起命案是特意為自己的獨特開局所設。

聽他這麽一說,頓時也納悶,難道其中還另有隱情?

想到這裏,他謙遜道:“孩兒不知,還請父親指點一二。”

王崇別有深意地看著他,良久才道:“在這汴梁,開封府也好,皇城司也罷,說穿了,不過盡是跑腿的差事。

但是有一點,你一定要記住!”

他刻意停頓,起身來到王鈺身邊,低聲道:“開封府尹乃當今皇太子趙桓,而皇城司提舉公事是鄆王趙楷。雖然都是虛職,可你總要知道,自己是誰的人!”

王鈺恍然大悟,原來任職開封府和皇城司,不僅是職位尊卑之別,還有更為深層的意義。

可是小小親事官,不過三千弱水中的一粟,要成為皇子們的勢力,那要等到猴年馬月,有必要這麽講究?

王崇已重新落座,自斟自飲,似乎完全忘記了王鈺的存在。

王曦君一臉尷尬地立在門前,對父親和弟弟之間這種奇妙的關係,很是無奈,她把王鈺推到座位上後,找了個由頭便離開了。

一桌子的珍饈美味,比前世的路邊攤外賣要精致許多。

王鈺不會喝酒,隻撿愛吃的大快朵頤。

幾杯酒下肚,王崇已醉意朦朧,他大著舌頭道:“當對手過於強大時,你除了練就一身本領,擴展人脈,還需要強大的靠山!司域,你以後的路還長著呢……”

沒頭沒腦的幾句話,讓王鈺心生警覺,“爹,關於我的身世,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可惜王崇靠著椅背,含混不清地嘟囔著,不多時已鼾聲如雷。

……

翌日,太陽溫吞高掛東方,簷下冰棱折射出七色光彩,打在窗上。

王鈺依舊保持著健身的習慣,一番運動後,用熱水簡單擦洗,束好長發,穿好玄色公服,便出了門。

“司域,你等一下。”

王曦君追上來,往他手裏塞了兩個飽滿的大包子,然後提著一個竹製八棱清漆食盒,笑意盈盈舉到他麵前。

“司域,這個,麻煩你帶給公瑾!”她雙眸秋水流波,精致如刻的嘴角微微上揚,“要快些,涼了就不好吃了!”

看到王鈺接過,她滿意地點頭。淡綠色纏藤紋夾棉褙子,搭配粉色馬麵褶裙迎風飄揚,在冬日的清晨如同一抹乍現的春光。

車馬轔轔,行人匆匆,叫賣聲此起彼伏。

王鈺一邊啃包子,一邊穿過大宋的人間煙火,直奔皇城司而去。

楚丞舟束起發帶,扭頭看到王鈺立在門外,便冷言道:“職位給你保住了,今日許你休息。”

王鈺把食盒往桌上一放,捏著嗓子,模仿王曦君:“公瑾,趁熱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說完,頭也不回地去了前堂。

皇城司下轄七千多人,有官不足十人,有胥吏十幾人,最底層便是分布在各處的軍卒。

這些軍卒出身於禁軍,皆是身高180以上的五官端正之人。

其中親事官被分為六組,聽從探事司調派,作為京城的邏卒每季輪值。

親事官中身高在185-190以上的精銳,被選為親從官,負責內城安危。

而親事官中年紀在60歲以上的,被選做入內院子,由一人指揮,在大內聽候差遣。

除此之外,還有腿腳麻利者三百人,作為快行長行在宮內侍奉。

王鈺在第六組,指揮官是閔荀,身高190,劍眉星目,身材強壯,不僅弓箭騎術一流,據說還曾在禁軍中時立過一功。

在王鈺淺淺的印象中,此人是隻驕傲的孔雀。

看他進來,孔雀嘴角一咧,十分不屑,還小聲嘀咕了一句。

隨後,幾人便齊齊圍攏過來,把王鈺圍在中間。

“王司域,昨日翹班,是不是去瓦子會姑娘了?”

“是哪一位,說來聽聽,別仗著楚司使給你撐腰,就不把我們放在眼裏!”

“還有,落下的活,你逃不掉的,今日必須一並補上!”

眯眼上前的人,皮膚黝黑,高出王鈺小半個頭,他拿起牆角的工具扔在王鈺腳下,“茅廁的活給你留著呢,現在就去!”

這還真是,開局萬人嫌!

王鈺無奈扶額,聽著幾人哄堂大笑的刺耳聲,他腦海中浮現出幾個字,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職場霸淩?

遇到這種事該怎麽辦呢?

第一時間告訴老師,不,上司。可是上司就是霸淩者之一。

回家告訴家長?那老爹好像每天也在壓抑著暴揍自己的衝動,還是家庭冷暴力的實施者,行不通。

報警?不,報官。咱開封府有人啊,這招指定好使。

“快去啊,磨嘰什麽!”不知是誰,拿起掃帚往王鈺臉上一懟,幾人七手八腳推著往外走去。

王鈺還未曾辯駁一句,就被推進了茅廁。

隻見地上汙穢之物遍布,白的黃的,凍得十分均勻,根本就沒有下腳的地方。

王鈺回過頭去,滿臉抽搐,終於哇地一聲吐了出來,可惜了兩個大包子。

幾人捂住口鼻,罵罵咧咧四散開去。

走之前還不忘丟下一句:“王司域,打掃不好,有你好看!”

就在這時,外麵突然有人高聲叫喊:“王鈺王公子在嗎?”

隻聽有人答道:“吆!是開封府邢捕頭啊,是不是又需要人手?我們頭兒就在那兒,我去給你叫來。”

閔荀看到來人,早就迎了出來,“邢捕頭,敢問此番是要抓捕何人?”

邢捕頭搖搖頭道:“我奉常知府之命,來請王鈺公子協助查案!”

閔荀雙眼一眯,齒縫裏擠出幾個字,“這小子,竟給六組添亂!去,把那小子綁了,給邢捕頭帶過來!”

然後正色道:“敢問邢捕頭,這王司域所犯何事?不需要麻煩開封府了,我皇城司有的是法子,頃刻間便可叫他認罪伏法!”

邢捕頭臉肉扭曲,齜著一口大白牙道:“我想閔指揮誤會了!開封府需要王公子這等人才,我看這裏其他人,都替代不了他!”

笑容僵在閔荀的臉上,王鈺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邢老哥,敢問常知府又遇到什麽難題了?”

說完,他徑自繞過閔荀,長臂一伸搭在邢捕頭的肩頭。

裝作很熟的樣子,大聲催促道:“快說案情,隻能委屈在這裏聽了。我時間緊,茅廁裏的狗糞還沒打掃完呢!”

“狗糞?我們開封府求之不得的神推判,竟然屈居在皇城司打掃狗糞?”

邢捕頭瞪眼如牛,不敢置信地看著閔荀,口中嘖嘖有聲,“閔指揮,你可真行!”

閔荀臉色鐵青,用鼻孔盯著王鈺,恨不得就地把他生吞活剝。

“一大清早,吵吵鬧鬧成何體統!”

楚丞舟不知何時走了過來。

在六組的人臉上淡淡掃過,注意到王鈺淩亂的頭發和衣角的汙漬,頓時心如明鏡。

“楚司使,常知府要跟你借個人。”邢捕頭抱拳施禮。

“常知府何需如此客氣!”楚丞舟顯然把剛才的一切都看在了眼裏,轉過身來,嚴肅道:“司域,如果給皇城司丟臉,有你好看!”

邢捕頭連忙致謝告辭,嘲諷地看了閔荀一眼,拉著王鈺往門外走去。

在他們身後,一聲厲喝拔地而起:“六組聽令,即日起,聽從探事司安排,連續輪值兩季,懈怠不遵者一律軍法處置!”

所有人都懵了,望著遠去的背影,久久沒回過神來。

閔荀萬萬沒想到,自己不過是**個草包,怎會惹上這等麻煩。

他追上楚丞舟,急於解釋,可是楚丞舟停下腳步後,一句話讓他呆若木雞。

“王司域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