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複雜的上司與父親

鮮血流出嘴角,滴在長袍上,賣水郎突然麵目猙獰,衝王鈺張開血盆大口,發出粗嘎的嘲笑聲,接著便昏厥了過去。

見此情景,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僅邢捕頭和李四,就連常景潤看向王鈺的眼神都變了,他們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位聲名狼藉的侍郎家養子。

王鈺隻覺得惋惜,他的殺人動機,恐怕一時半會是聽不到了。

與夫人的交談不多,王鈺不一會兒便出了後堂。

他的袖管中多了一樣東西,此時卻不敢隨便讓人知曉。

前堂,尉氏縣縣丞和主簿正筆走龍蛇,把案子的來龍去脈,落於卷宗。

雜役匆匆出門,去農戶家尋來牛車和大夫,為賣水郎先做了簡單處理。

常景潤吩咐邢捕頭先帶凶手回汴梁,好好診治,此人若不幸死亡,這起案件終究虎頭蛇尾。

大宋府衙和州級衙門對於案件的審理流程,相差不大,都是按照“鞫讞分司”的司法程序。

從審理案情到凶手服押,推勘官這步“鞫”的工作已經完成。

回到開封府後,還需要檢法官進行“讞”,也就是根據卷宗記錄,檢索適用的法律條文,為凶手定罪。

所以凶手歸案,已是出乎意料的極大進展。

看見若無其事的王鈺,常景潤眼神閃爍,極盡恭維:“賢侄明察秋毫,本職自愧不如啊!不過,那王夫人都說了什麽?”

楚丞舟也十分好奇,幾人官階的高低再明顯不過,為何王鈺獨得她信任?

王鈺攏攏衣袖,狡黠一笑:“常知府聽聽也就罷了,楚司使聽了,隻怕長夜漫漫,無心睡眠。”

“說!”楚丞舟上前一步。

雖威脅意味明顯,但神情十分古怪。

原來,這王知縣夫婦吵架,竟是因為王夫人懷孕後需求極大。

王知縣本就心有煩惱,加上她懷孕不足三月,不願與其同房,才提到了鬧死,煩死,氣死之類雲雲。

王鈺科普道:“婦人懷孕後,胎盤會釋放雌性激素和孕激素,導致體內的激素分泌量增加,因此會表現為性欲很強,這純屬正常現象。”

常景潤突然興致缺缺:“那個,我去看看卷宗寫得如何了。”

楚丞舟把目光投向別處:“皇城司可以留你,不過,那指揮會怎麽對你,我可管不著了!”

“喂!你們,這不是你們要聽的嗎?這都是常識啊!”

雖未結案,但凶手已明。

王夫人為表感謝,說什麽也要留大家吃一頓,還說若王知縣在,一定會親自下廚的。

話已到這份上,誰也不好推辭。

總不能讓死者親自來說。

第二日一早,鄉親們聽聞王知縣命案告破,都聞訊趕來,列隊相送。

幾個老農仍愁容滿麵,因為黍米在去年莫名其妙枯死,若仍不知緣由,開春可斷然不敢播種。

楚丞舟再次承諾,會將此事報於朝廷,撥糧賑災,緩解百姓之艱。

百姓這才放心,高呼萬歲,感念皇恩!

雜役走上前來作別,“多虧小官爺在,老爺可以早些安息了!”

隨後他歎氣道,“沒有賣水郎送水,以後吃水又成問題!好不容易緩解了一年,又該去挑水喝了。”

一年?

這個縣城的水質,在一年前就出現了問題?

據王鈺所知,尉氏縣灌溉渠之水來自尉扶河,往上追溯,主流卻是發源於汴梁城東南的渦河!

王知縣關於水質的調查奏本寫到一半,便沒了性命。

凶手賣水郎胸口有蝶形刺青,雖然在大宋時期,雕青紋圖很是尋常,可王鈺聯想到自己大腿上特有的皇城司刺青,便覺得這起命案沒這麽單純。

王鈺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其實淨水的方法很簡單。井水打上來之後,先行沉澱,再經過木炭過濾,水質就會好上許多,當然了,一定要煮沸才可飲用!”

雜役聽後,很驚喜,“那我試試看,多謝小官爺指教。”

王鈺隨口道:“對了,賣水郎是何許人?你們認識一年之久,對他應該有所了解的吧。”

“他呀!”

雜役此時恨意滿滿,但又有些不解,他一臉糾結道:“他並不是本地人,所取的水,也是從隔壁縣取來的。

據我所知,他大字不識一個,是個光棍……與老爺無仇無怨的啊!”

無仇無怨,不代表沒有動機。

難怪奏本會被王夫人偷偷收起來,得虧這凶手不識字。

不過,那個刺青是何意,王鈺在心裏打了個問號。

磨嘰半天,啟程時,已經日上三竿。

常景潤與楚丞舟走在最前麵,王鈺本有意去看看那灌溉渠,但想到奏本被自己截胡,隻好作罷。

出了尉氏縣,楚丞舟有意放慢馬速,與王鈺並駕齊驅。

他目光淩厲,口氣不善:“王司域,遮遮掩掩,可不像你,老實交代,還了解到些什麽?”

王鈺略作沉思,望著遠方道:“楚司使多慮了!我能找出真凶,純屬歪打正著,並無其他發現。”

楚丞舟冷哼一聲,“要想在皇城司待下去,光憑小聰明可不夠。

還有,追殺你的人絕不簡單,若要對付他們,你得有資本。

不然,還不如去開封府尋求個庇護,好過讓你長姐為你提心吊膽!”

這番話,根本就超出了上司下屬之間的關係。

倒像是,姐夫訓斥小舅子!

就在王鈺暗自發笑的時候,楚丞舟沉聲道:“探事司每個季度會輪流調遣親事官作為邏卒在城內巡查。你若是拋頭露麵,肯定不安全。

不去開封府,那就進親從官的隊伍,待在宮裏做事,也不是沒前途。”

“沒必要,親事官就好!”王鈺打斷他,斬釘截鐵道,“以往多讓父親和長姐操心,以後,他們便由我來守護!”

他本就馬術不精,一時激動,偏把馬腹夾緊,神氣勁還沒完全發揮出來,大馬仰頭嘶鳴,興奮地揚蹄而去。

……

回到侍郎府時,天色已暗,王鈺先悄悄回了自己房間。

藏好王知縣留下的半本奏折,才發覺傷臂處隱隱作痛。

半解衣裳,露出傷臂,王鈺咬牙扯下被血汙粘住的紗布,往傷口上灑藥。

“司域,你回來了!”

王曦君推門而入,抬頭看到王鈺**的臂膀,哎呀一聲捂住眼睛,背過身去,支支吾吾道:“爹爹特意備下家宴,等你回來!”

王鈺愣了愣,遲疑道:“府中有何喜事?莫不是爹高升了?”

他說這話毫無根據,但是又不敢相信,這筵席是為自己而設。

“怎麽會,當然是為了司域你啊!”王曦君難掩心中喜悅,“你回來前,常知府來過,與爹在書房談了許久,我想他是答應給你謀份差事了吧!”

三人進入汴梁後,楚丞舟被屬下叫去皇城司,王鈺也一同跟去了,這才耽誤了小半個時辰。

聽到這裏,他眉頭緊擰,王曦君試探地轉過身來,看他麵色不悅,心中也有些不落忍。

她清楚記得,王鈺昨夜堅定地說過,非親事官不做。

看樣子,這次的安排,又會讓父子兩人再生嫌隙。

“司域,爹並不是頑固之人,你若是執意不肯,我也會從旁說情。不過,這餐飯,你還是要領情的。他還親自下廚做了你愛吃的魚!”

王曦君語氣溫婉,夾雜著些許無奈和懇求。

“姐,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我們是一家人,我怎麽會如此不知抬舉!”

姐弟倆有說有笑,走出房間,王鈺突然感覺背後射來一道淩厲的目光,他頓住腳步,往院牆看去。

“怎麽了?”王曦君回過頭來,好奇地問道。

王鈺立指在唇,做了個噓聲的動作。

三步並作兩步,竄上牆頭,這時一小黑影閃過,在撕裂夜空的“喵嗚”聲中,王鈺嚇了一跳,從牆上跌落。

王曦君驚愕不已,呼吸停滯,連喊人幫忙都忘記了。

卻見王鈺在墜地前,突然旋身,像一隻大鱷魚趴伏在地,可是他沒撐過幾秒,就哎吆一聲趴了下去。

“司域,有沒有傷到!快起來,要是讓爹看到你半夜逗貓,又該挨罵了!”

王曦君把他拉起來,拍打著身上的泥土,口中嘮嘮叨叨。

王鈺被拉扯離開,走到一半,他再次停下來往牆頭看,眉間擰成一個“川”字。

不對!

牆頭殘雪上的手印,絕對不是貓留下的,剛才偷窺的一定是人。

王曦君被他神秘莫測的表情嚇到,指甲掐進他的手臂,瑟縮著問:“司域,你到底怎麽了?”

“沒什麽!”王鈺輕拍她的手背,“快走吧,別讓父親久等!”

牆外之人,眉頭緊作一團,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侍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