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來自親事官的安撫

堂中站著三個農家人,他們手足無措,一臉拘謹。

尤其是兩個男子,衣服上補丁摞著補丁,露出的棉絮已經看不到本來的顏色,正月新春都這般打扮,可見生活相當拮據。

旁側木椅中,一女子緊緊擁著黃毛小兒正嚶嚶落淚。

“我家老爺死的冤呐!求您一定查明真相……”

她嗓音已經沙啞,說到一半竟幹嘔起來,抬頭擦淚時,王鈺才發現這女子雖形容憔悴,樣貌風韻極佳。

探頭看了看端坐案後的常景潤,王鈺心中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嘀咕道:“女子美貌,多半是紅顏禍水,是不是情殺?”

楚丞舟心生厭棄,冷哼不悅:“你……身為親事官,識人之術竟這等淺薄?”

王鈺這才意識到,除長姐王曦君之外,所有人對原來的王鈺都極為不喜,可是礙於各種情麵,又不得不替他做出安排。

一時半會兒,要改變他們的看法,恐怕不易。

女子心情稍微平複,可一開口還是忍不住抽噎。

“眾鄉親在,也好做個見證。我家老爺為人和善,鄉親們家有難事,他絕不會袖手旁觀……

去歲秋忙,大家都趕著收黍米,我家官人日日在旁巡視,恐天幹物燥,致民物損失。

遇到家裏無壯丁的老人家,他不僅吩咐衙役們去幫忙,自己也會搭把手。

可憐我兒尚未成人,腹中胎兒更未見過父親,他便……”

說道心碎處,女子淚水決堤,崩潰大哭。

三人中有一老婦,抹著眼淚,上前安慰,還用粗糙手指替女子拭淚,女子感激之餘,擁著她哭的更加厲害了。

王鈺心中暗道:“對夫君情真意切,對鄉親們也和善,無官眷架子,這夫人應當不是作奸犯科之徒。”

常景潤眉頭緊縮,開封府經手的離奇命案也不少,可看過卷宗之後,對此案仍毫無頭緒。

皇命限期破案,開封府若是辦不出個名堂,不知得有多難堪。

就在他兀自沉吟之際,老婦鬆開女子,撲通一聲雙膝跪地。

扯著嗓子嚎哭:“青天大老爺,王知縣真的是好人呐,我們幾家的黍米,還未收成便突然枯死,是他發誓要替我們討個公道!

他還說,哪怕是天罰,他也要向老天爺問出個緣由來!

青天大老爺啊,這尉氏縣沒了他,我們找誰,還能依靠誰?”

她聲淚俱下,哭得肝腸寸斷,與王夫人的抽泣聲高低相和,竟讓一堂大老爺們束手無策。

兩個年過半百的老農,淚眼婆娑,撫摸過小兒的頭,也都跪了下來,黝黑的額頭撞得地板鏗鏘作響。

“青天大老爺,有什麽要問的,您盡管問!

在我們縣城,家家戶戶,大門可以不落鎖,要查,去誰家都可以。

請還知縣老爺和夫人一個公道!”

雖然堂下僅三人,你言我語也不過十幾句,王鈺的眼前卻浮現出一個清廉基層官員的美好形象。

他身形瘦削,勤政愛民,關心百姓疾苦,以至於小小尉氏縣,已經達到夜不閉戶的超高治安管理水平。

常景潤表情複雜無比,推己及人,他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若慘死,汴梁百姓為他求公道者會否有一二。

前幾日一親從官指揮的遠親,縱牛衝擊郊市,一老者不幸被踢成重傷,那廝竟在眾目睽睽下揚長而去。

老者的兒子為討公道,大鬧開封府,自己竟不敢妄斷,還把人暫押大牢。

眼前一幕,如一計重拳,砸在他的心口上。

聽到後堂窸窣動靜,他微微探身,斜睨著楚丞舟,正色道:“楚司使請到堂前來。”

堂下眾人聞言,紛紛抬頭望過來。

楚丞舟自然知道他的用意,王知縣兩袖清風,深得民心,已成地方主心骨,如今闔然離世,人心一定會大受波動。

常景潤雖任權知開封府事,可上麵還有開封府尹,也就是當今皇太子趙桓。

常知府沒有包拯那樣的魄力,京官又最是難纏,所以不論案件大小,除了查明真相之外,他都少不了做些官場上的權衡。

而楚丞舟則不同,人人都知道皇城司無官之責,卻手握官之權,即便錯殺了人,也有十足的理由一言蔽之。

此時把他拎出來,也有讓他共同擔責的意思。

楚丞舟大步向前,將跪伏之人一一扶起。

沉聲道:“鄉親們,我是楚丞舟,任提點皇城司公事。既然大家都渴望為王知縣討回公道,那說明我們的目標一致!”

“提……司是什麽?”老農疑惑問道。

楚丞舟麵露難色,他知道就算解釋了,他們也未必聽得懂,幹脆道:“我乃當今聖上欽點公差,專為此案而來。”

這一聲明不要緊,不僅老農們匍匐跪地,就連王夫人也拉著小兒跪地高呼。

“大人呐大人,您可一定要為王知縣討回公道呀!”

堂下頓時哭作一團,王鈺在楚丞舟的示意下,向前扶人,常景潤見狀,也哭喪著臉走下堂來,加入扶人的行列。

都是老實巴交的實誠人,哭的實在,跪的更實在。

被扶起來後,他們哭聲依然不止,邢捕頭強壓掄起“殺威棒”將他們就地打暈的衝動,鼻孔呼呼出著大氣。

王鈺上前安撫著王夫人,摸出一錠銀子放在她手裏。

“夫人與知縣伉儷情深,令我等動容,出行匆忙,未備禮品,這一點心意,請務必收下,調備飲食,莫屈了兩個孩子!”

王夫人呆呆望著眼前的俊朗少年,淚水在眼眶中直打轉。

稍候,她連連點頭,拉著小兒起身頷首,道了聲“謝謝”。

王鈺又摸出些散碎銅板,分別送到三個老農手中。

“王知縣一案,少不了勞煩老伯老嬸,回頭想起些什麽來,歡迎隨時來此處言語一聲,好早日讓知縣瞑目。”

做完這些,他後撤一步,俯身作揖,“斯人已逝,大哀傷身,尉氏縣民風如此和善,當延續下去,請各位保重身體!”

整個縣衙鴉雀無聲,就連冬蟲也為之沉默。

楚丞舟眼角跳個不停,他不知道自己的錢袋子何時到了這小子手中,可憐自己殺伐決斷,偶然發一下善心,卻救了位“散財童子”。

他環顧四周,見蠟燭已幾乎燃盡,再討論下去也乏善可陳,便提議各自先行回去休息,明日再細細調查。

常景潤深以為然,直言道:“我等都是男子,無需特殊照顧,諸位,煩請早些回去歇息吧!”

王夫人倒是待客周到,早就做了準備,她紅腫著雙眼,與婢女一起在前堂擺好餐食,便恭身退了下去。

遭此大難,雖情緒波瀾起伏,還為丈夫做全顏麵,這王夫人的胸襟也實非一般。

……

寒風凜冽,吹得門縫處發出瘮人的嗚鳴。

常景潤腦瓜子嗡嗡直響,那哭喊聲總揮之不去,匆匆吃了幾口,便睡下了。

王鈺快速扒拉幾口黍米飯,便翻閱起了卷宗。

原來,前日上午,王知縣去灌溉渠查探,想找出那片黍米枯死的緣由,縣丞,主簿和雜役陪同,除了遇到幾個老農外,並無異狀。

回來後,縣丞和主簿因衙門內無事,便自行離去了。

而王知縣卻把自己關到了書房,閉門不出。

直到第二日淩晨雞鳴時,夫人起夜見他仍未就寢,便去書房尋他,這才發現人已坐在椅中,沒了呼吸。

在這期間,除了雜役,婢女小環,和兩歲左右的兒子外,隻有一個賣水郎進過後堂。

婢女小環在未時,也就是下午3點之前,進書房送過茶點。

雜役忙於雜活,一致都未曾進去過。

縣衙位於縣城中心區域,前堂有守衛輪班值守,後堂隻有一個偏門。

除此之外,便再無多餘的記錄。

王鈺細細分析,排除孩童後,嫌疑人就鎖定了三人:雜役,婢女,賣水郎……

賣水郎?這大宋竟然還有這樣的職業?

他想起來了,在宋代,上至皇室貴族,下至黎民百姓,都酷愛飲茶,對水質要求也就相對較高。

對飲有所要求,也不意外。

不過,這記錄有誤,嫌疑人應該是四人才對。

隻是不知何故,卷宗中,竟漏掉了懷孕的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