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是凶手

其他人都已歇下,王鈺思緒雜亂,便獨自來到院中,望著枯枝昏鴉在月下的剪影發呆。

冷風中,一年輕雜役連連打了好幾桶井水,倒入鍋中,準備為他們燒熱了做洗漱用。

一切就緒,他往灶膛裏添好木柴,再次去了井邊。

未見他放桶下去,倒提了個桶上來。

王鈺被這一操作吸引,起身走過去想看個究竟。

“咦,要這冰,何用?”

雜役被他嚇了一跳,放下桶後,歎息道:“小官爺有所不知,老爺在時,四季都要小人備下冰。

熱水控製不好溫度,他擔心夫人和大郎不好洗漱,便把冰敲碎了加進去調解溫度。”

“哦!原來如此!王知縣待夫人倒是真心。”

“那可不,夫人與他青梅竹馬,後來家道中落,還不惜做零碎手工活掙來銀錢,供老爺科考,隻可惜,老爺竟遭此劫難。”

雜役擦著眼角,話裏話外,惋惜至極。

灶膛內火焰通紅,木柴盡燃劈啪作響,雜役哎吆一聲跑了過去。

王鈺摸了摸冰塊,暗道,這時代的人,自有難以參透的智慧,這水井不僅可以用來製冰,還能存冰。

對於沒有冰室的普通人家來說,將冰桶懸於井中,不僅幹淨衛生,還方便隨取隨用。

他鬼使神差扶著井邊的轆轆架子,彎腰往井裏瞧去,隻見淺水麵上清光粼粼,倒影著自己的腦袋。

突然,肩頭多出一個毛絨絨的影子。

他心中狂跳,往後一跳,才發現是剛才的雜役好奇他在看什麽,所以悄無聲息地湊了上來。

俗話講,一人不進廟,兩人不看井。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更何況是在命案才發生不久的縣衙內。

“你跟隨王大人幾年了?”王鈺緩了緩,漫不經心問道。

雜役有些尷尬,搓手道:“快兩年了!我來那會,夫人剛產下大郎,還沒出月子呢!”

他低下頭,聲音小了下去,“小的原是孤兒,是老爺夫人心善,收留了我。”

孤兒啊!

王鈺不知想到了什麽,負手而立,仰頭望天。

隻見湛藍色天幕上,疏星閃爍,上弦月已見豐滿。

“王知縣被害那天,都發生過什麽,你應該都清楚吧?此時若還無倦意,不如當作與我閑聊吧。”

一想到那開封府的差事和常知府的嘴臉,王鈺頓時覺得,自己身為受過高等教育的四有青年,靠關係走後門,隻能做個臨時工,實在是沒勁!

如果有幸早一些破案,親事官這份工作或許還能保住,真等到明天開封府上了手,機會可就沒了。

眼前的小官爺與京城來的那些大官不同,雜役雖然沒什麽見識,卻把剛才的一切都看在了眼裏。

聽到王鈺的話,他鄭重地點了點頭。

王鈺直言,“書房除了正門,還有哪裏能進入?”

雜役回答幹脆,“沒有,書房連窗戶都沒有,隻有與大廳相通的正門。”

單憑這些,王鈺仍舊一點頭緒都沒有。

“王知縣回來後,都有誰去過書房?”

水開了,熱氣蒸騰,頂的鍋蓋噗噗亂跳。

雜役麻利地拿出未燃盡的木柴,澆了一瓢水上去,然後不經意瞥了一眼夫人房間,壓低了聲音。

“小環進去過。”

這的確在卷宗中有記錄。

隻是那婢女不過十二三歲年紀,要殺死一個成年男子,體力懸殊太大,幾乎不可能。

見他不語,雜役繼續道:“她平時負責照看大郎,照顧夫人起居,偶爾做些輕鬆的雜活。

老爺從黍米地回來那天,晚飯後她還聽從夫人安排,張羅著幫大郎沐浴。

那天的熱水是我燒的,也是我提進去的。但是,她並不是唯一進過書房的人。”

王鈺追問:“還有其他人?”

雜役支吾道:“是,是夫人,夫人在晚飯後,也進去過,還跟老爺大吵了一架,多次提到死字,等她出來後,書房內就再沒有動靜。”

他自顧自說完,突然意識到什麽,一臉驚異地看著王鈺,慌亂解釋:“小官爺,夫人一定不會殺死老爺的,她是好人,他們都是好人啊!”

王鈺麵色沉靜如水,“既然如此,你不妨再想想,是不是漏掉了什麽?那些捕快衙役,縣丞,主簿,甚至是老農?”

雜役手拿木棒,在地上無意識地畫圈兒,篤定道:“他們,斷不會無故進後堂的。”

廚房無門,與院落相通,寒風襲來,兩人雖坐在溫熱的灶台邊,還是覺得有些冷。

左右問不出什麽新的線索,王鈺有些失望,看來隻有看開封府的了。

至於親事官這個金飯碗,聽天由命吧!

王鈺歎了一口氣,起身來到院中,準備端木盆洗漱。

看到井邊有一個黑漆漆的大水缸,上麵還有一麵由黍米杆做成的嶄新蓋子,他眼中閃過一道精光。

“小兄弟,未曾見你放水取水,這缸是做什麽用的?”

“那個啊,是盛飲水的。”雜役聞聲跟了出來,指著水井道,“這井水苦澀,難以入口,所以僅做浣洗灑掃用。飲食之水,都是從賣水郎那裏采買的。”

王鈺瞳孔驟縮,忙問道:“賣水郎最近一次來是什麽時候?”

“他三日來一次,最近一次送水,是兩天前……這不,明日又該來了!”

雜役掀開蓋麵,隻見裏麵水位已近缸底,的確所剩無幾。

王鈺托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婢女進書房是在未時,3點前。

夫人進去是在晚飯後,宋人的晚餐一般是在申時,也就是下午3-5點左右。

而夫人發現屍體是在雞鳴時,大概次日淩晨3點左右。

這麽說來,夫人的嫌疑更大。

可是夫人有孕在身,與知縣相濡以沫,應該不會有殺人的動機吧。

陳年雞湯有言,再恩愛的夫妻,也有不下於一百次想要離婚的念頭,吵架時口不擇言,也是尋常,算不得證據!

排除雜役,婢女,再排除夫人……

那麽,中間的十個小時內,一定還發生過什麽。

雜役蓋好水缸,突然瞪眼張大嘴巴,手指虛空點了又點,“我想起來了!賣水郎那天來取過空桶!”

原來,賣水郎上次送水時,因疏忽大意,把一空桶忘在了後堂的院中。

王知縣出事那天,他在酉時,也就是晚上7點左右,來取過水桶。

當時夫人和小環在為大郎沐浴,雜役忙前忙後,提熱水,搬冰塊,看賣水郎是熟人,打了招呼便忙去了。

等一切忙完,空桶和賣水郎都不見了。

王鈺嚴肅道:“期間,可曾聽到過什麽聲音?”

雜役仔細想了想,否定道:“沒有。就是正廳地上有些水漬,因為我也提水進出,所以便用墩布擦淨了。”

如果凶手是賣水郎,那他是怎麽做到的呢?

這一夜,王鈺輾轉難眠,起的也最晚,剛踏入內堂,就感覺數道銳利的目光投向自己。

楚丞舟哈欠連連,瞟了王鈺一眼,無精打采地盯著地麵。

常景潤神色威嚴,看到王鈺進門,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

邢捕頭和李四,更是對他視而不見。

“我已經破案了!”

王鈺開門見山,頗有某國小死神的腔調。

楚丞舟翻了個白眼,一臉警告:“王司域,別鬧!”

“這凶手你們都在卷宗上看過,隻是未見過本人,我想……他快要來了!”

“王公子,你用不著這樣,本官與你父親有些交情,開封府養的起你!實在不行,本官自掏腰包為你發俸,都使得!”

常景潤鄙視地瞪著他,他不僅不信王鈺能破案,還在為這臭名滿京師的渾小子即將進開封府而發愁。

畢竟在他們此時的認知裏,王鈺這種與科舉無緣的“官二代”,純屬草包,別說破案,不惹事生非已屬難得。

王鈺並不氣惱,他知道人設反轉,是需要契機的,急不來。

就在這時,雜役匆匆跑來,手中比劃了幾下,朝王鈺點了點頭,迅速跑開了。

王鈺不假思索,喊道:“邢捕頭,速去拿人!”

說完,拔腿直奔後堂。

眾人前後來到院中,隻見一身形魁梧,身穿青色長袍,長相憨厚的漢子,正提著一大桶水往缸裏倒去,驚人的臂力連楚丞舟都變了臉色。

那桶,比雜役提的水桶大了三倍不止。

邢捕頭得到常景潤許可,與李四迅速跑了過去,將他禁錮。

賣水郎手中空桶咣當落地,雙臂被反擰背後,他滿臉惶恐地看著衝進來的所有人,“你們這是幹什麽,放開我!”

王鈺盯著他,目光灼灼,“別裝了,凶手!”

賣水郎掙紮著,爭辯道:“凶手?什麽凶手……這裏可是縣衙,你們無緣無故抓我作什麽,知縣老爺被人殺死,跟我可沒關係!”

“哦?你怎麽知道他是被人殺死?”

王鈺目光一轉,看向左右,楚丞舟麵如寒冰,常景潤臉色微變,看向賣水郎的目光多了幾分審視。

“這……十裏八鄉的,誰不知道!”賣水郎竭力掩飾,“我可沒有力氣殺人!不信你們看!”

他甩開兩人,擼起袖管,露出凍傷遍布的雙臂,隻見那些紫紅處,有的已結痂,有的正在化膿,還有些瘡口已糜爛。

雜役看向王鈺,點頭道:“的確是,以往他都是三桶就能把缸裝滿,今天隻提的起半桶,來回跑了六趟!”

王鈺欺身上前,冷哼道:“何時傷的?”

“一直都有,隻是今天傷重而已!”賣水郎急忙解釋,被逼迫的身體後傾,險些摔倒。

王鈺繼續追問:“前日酉時,你來此處做了什麽?”

“取落下的水桶。”賣水郎回答爽利。

常景潤目瞪口呆,這是他第一次看皇城司之人問案,原來這專業程度不亞於開封府。

楚丞舟放下抱緊的手臂,目光掃過常景潤,繼續落在王鈺的身上。

他心中滿是疑惑,別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得很。

以前的王鈺寡言少語,對人極其冷淡,連負責他那組的親事官指揮,都多次告狀,直言恨不得把這小子除名。

昨夜他的表現已經讓他很意外,今天這一出,簡直讓他不敢置信,這真是王曦君那個木訥弟弟嗎?

短暫留白後,王鈺冷不丁發問:“你去書房的時候,王知縣正在做什麽?”

“我去書……你這小官爺,我何時去過書房,你休想汙蔑於我!”

賣水郎突然發怒,雙目露出一絲凶光,全然沒有剛才與雜役嬉笑交談的熟稔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