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吃霸王餐的女子

張家門外人頭攢動,議論紛紛。

楚丞舟擠過人群,剛好看到王鈺攥成拳狀的手掌在揉捏著什麽,隻匆匆一瞥,轉而往院中瞧去。

獒犬與主人相隔十幾步,兩處血泊似連未連,是諷刺,也是遺憾。

再看那王鈺,單臂**,滿麵血染,隻有那雙清亮的眼睛,讓人知曉他還是個活人。

楚丞舟嘴角微動,卻什麽都沒說出口。

公孫亮一把將他扯了過去,如見救星般高呼道:“楚司使,你來的正好!”

兩人躲去背人的角落,交涉半天,總算達成一致意見。

張家人悉數歸案,獒犬和兩具女屍也被一並抬回府衙。

一應公人按部就班撤出之後,這處“凶宅”陡然間聲名鵲起。

好事者紛至遝來,有人想闖入一探究竟,都被衙役擋了回來。

官府封條勝過萬千說教,邢捕頭親自在大門上貼上封條後,追上王鈺嘀咕了幾句,便離開了。

皇城司內有一處“安全屋”,專為重要人證所設,就在楚丞舟官廨的對麵。

公孫亮說服楚丞舟,張申母子除配合開封府庭審之外,其餘時間暫時待在“安全屋”寸步不離。

皇城司本就有護城之職,何況公孫策安舌燦蓮花,楚丞舟被他三言兩語說服也不意外。

兩人剛步入皇城司,親事官六組的人都看了過來。

一時間,他們的臉上就如同開了染坊,尤其是閔荀,恨不得當場給王鈺一頓胖揍。

楚丞舟目不斜視,大步流星地回了自己的住處。

王鈺還沉浸在剛才的命案中,腳步虛浮,一步一個趔趄,不得已扶著門框大口喘氣調整。

“看吧,所謂的協助調查,不過是挨棍棒!”

“早就知道這廝爛泥扶不上牆,有人撐腰又能怎樣,侍郎養子又如何,隻要涉案,跑不掉的。”

“探事司的漏網之魚,也不是那麽好做的嘛,你們說是不是?”

“依我看,他就是一個廢物!幸好沒參加科舉,不然幾年後,汴梁又多一草包官員。”

聒噪聲不絕於耳,王鈺心中苦笑,捂著耳朵任由他們碎碎念。

“王司域,滾進來!”楚丞舟隔牆怒吼,閔荀等人倏然噤聲,盡作鳥獸散。

浴桶內冰水刺骨,王鈺把自己丟進去的一刹那,差點當場水葬。

不過也正因這寒冰一激,他回魂般地神清氣爽,張家命案的絲絲縷縷如同草灰蛇線在他眼前鋪展開來。

主謀是小六,幫凶是吳拉姆,混淆視聽者是那張庚無疑。

獒犬不過是個工具。

究竟是什麽秘密,竟然非殺人滅口不可?

小六是何方來路,竟如此膽大包天,在他背後誰在操縱?

那張庚為啥數次打斷夫人覃芳,他要掩蓋的真相到底是什麽呢?

念及吳拉姆,王鈺頭痛欲裂,心中無比愧疚。

假如自己再謹慎些,她或許不會死。

不過張申說她必死,他的意思是指是人都會死呢,還是說拉姆也會遭遇不測?

看來,這對母子還隱瞞了許多。

王鈺穩住心神,撩水淨麵,突然發覺手中還有一張紙條。

剛才貪於沉思,手一直懸垂在桶外,紙條除了浸滿血跡,字跡尚且清晰。

“庚子亥時,南熏門外米市街,李記”。

庚子亥時,正是今夜。

王鈺把紙團按入水中,字跡漸漸淡去,直到全然不見,他才揉碎扔到了最不起眼的角落。

裹著浴巾走出浴房,不見楚丞舟的身影。

他拿起備好的衣衫,快速穿上,突然一陣困意襲來,倒頭便睡了過去。

……

“什麽?張庚被抓了!”茶盞應聲落地,瞬間四分五裂,“完了,全完了!”

青衣小廝急咽口水,謹慎道:“候大人,興國坊人才濟濟,一個張庚沒了,還可以再尋王庚,李庚……”

侯蒙聞言又驚又氣,胸中怒氣無處發作,便借這由頭,怒道:“你懂個屁!

張庚不僅精通各種刀槍的改良設計,在強勁弓弩設計上還有自己的新發明,他少時遊離遼金的他,如今已是兵器製作的集大成者!

哼,興國坊?就算加上弓弩院,廣備作,也不及他一個!

上頭那位是誰,隨便找一個倒弄圖紙的草包就能搪塞過去?”

最讓他頭疼的是,付給張庚的一切好處費,都是他侯蒙一手操辦的。

大半年來,張庚一直十分配合,並且通過了層層考驗。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後幾日前,他才徹底放下心來,叫人把更重要的事情派了下去。

可恨所有一切剛要開始,就出現意外。

那位那裏,該如何交代?

小廝被一頓嗆噎,登時無言以對,他本出於好心,隻為舒緩老爺心頭鬱結,看來是自己多事了。

正要出門,侯蒙冷聲追問道:“張庚被抓,他的家眷如今在何處,那小六和丫頭又在哪裏?”

小廝連忙把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一一說了出來。

“皇城司?怎麽又是皇城司?”侯蒙跌坐在寬椅中,驚愕道:“難道此事已經傳到了延福宮?”

不,不會的,一定是巧合。

他不能自己嚇自己。

身為戶部尚書,侯蒙的氣量可不小,但這阻擋不住突發事故給他帶來的驚懼。

匆匆灌下一杯涼茶後,他低聲道:“今夜,我務必要見到那人!速速聯絡。”

小廝出門後,他轉身便進了書房,轉動書櫃後的機關,一道暗門緩緩打開。

暗室清冷,燈光昏黃,老者正襟危坐,聽到動靜,發出蒼老的問候:“元功來了!”

侯蒙緩步入內,待暗門關上之後,恭身施禮道:“是的,先生,學生有一事請教!”

聽完侯蒙的一番話,老者喟歎道:“你半世忙碌,為功為名,卻在此時上了賊船尤不自知,趙宋皇室之人,有哪個值得你赤心以待?

看我如今的處境,你竟然還不能吸取教訓,想要重走老夫的舊路嗎?”

老者氣息混亂,突然劇烈咳嗽,指著門口,怒喊:“出去,出去!”

……

汴梁城施行宵禁製,三更關閉,五更三點重新打開,城門鑰匙由皇城司的堪契官專門看管。

戌時,正是北宋人們最享受夜生活的時候。

冬夜蕭索,月朗星稀。

王鈺走出皇城司,穿過東大街拐進禦街,瞬間被州橋夜市上的各種青瓦片烤肉饞的邁不動步。

一尊尊紅泥火爐上,青瓦片被油脂浸的光澤熠熠,醃製過的牛羊魚肉,經過烤製後,滋滋冒油,王鈺肚子咕咕直叫。

時間尚早,他摸了摸腰間兩包沉甸甸的錢袋子,選了個臨河的座位。

夜空月如銀,爐中火似星。

U型瓦片仰在火爐上預熱,醃製過的肥鴨,雞肉,羊排,雪花牛肉平鋪在凹處,不一會兒便肉香四溢。

王鈺大快朵頤,想到即將要去的地方,心中不免有些沉重和好奇。

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在獒犬襲來那一刻,奮不顧身衝上來相護,就算她犯了天大的錯,對王鈺而言,也是救命之恩。

至死都沒有合上的眼睛,仿佛還有很多話要說,王鈺很好奇,她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麽?

還有,她爹吳晉卿又是誰?

甩甩頭,強迫自己中斷思緒,他往嘴裏塞了一塊兩麵烤至金黃的牛肉。

就在這時,攤主滿臉堆笑走過來,指著身後的年輕人道:“兩位客官,今夜托你們的福座位爆滿,隻能委屈二位同桌而坐,將就一下了!”

隻聽年輕人啞著嗓子道:“掌櫃的,無妨無妨,一頓宵夜而已,本公子不介意。”

王鈺衝攤主點頭應允,打眼瞧見那年輕人時,差點一口牛肉噴出來。

他年齡不大,骨架窄小,生的眉清目秀,一襲青衣長袍鬆鬆垮垮套在身上,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

我說姑娘,這女扮男裝沒問題,但你好歹把唇脂擦去,再把那軟腳襆頭拉低些,遮住盤好的發辮吧。

女子察覺到王鈺打量的目光,下意識把手護在胸前,姿態矯揉地斥責道:“看什麽看,吃你的肉!”

本就無意戳穿她,王鈺暗自好笑,繼續往瓦片上擺肉。

不一會兒,女子的菜品也上了桌。

她哼著小曲,將肉擺滿整個瓦片,然後用竹筷擺動瓦片上翹的兩端,讓烤肉坐上了搖搖椅。

她跟著搖頭晃腦,仿佛在嘲笑王鈺是個外行吃貨一樣。

王鈺不打算理會幼稚鬼,狀若無意地看了一眼女子身後,一眼就確定那個東張西望的人是扒手。

他抬手輕咳,用食指示意女子當心背後。

女子翻了個白眼,撇嘴嘲諷:“嘖嘖,烤肉如此美味,有人竟不懂享受。”

扒手此時已伸手探向女子的腰間,王鈺繼續向她使眼色,並低聲提醒:“當心”。

沒想到,這女子非但不領情,還伸腿踹在了王鈺的小腿上,哼道:“看什麽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告訴你,本公子可無龍陽之好!”

罷了,好心當成驢肝肺!

女子點的肉品不多,兩人幾乎同時吃完。

王鈺招手喊來攤主,拿出錢袋道:“攤主,結賬!”

女子正了正襆帽,一臉傲嬌地摸向腰間,突然愣住了,她慌張地左拍拍,右摸摸,嘴裏驚呼:“我的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