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米市街李記

她蹙眉眯眼,回想起王鈺的提醒,這才知道他的用意,可是太遲了,錢袋沒了,這臉麵往哪兒擱?

她有些氣急敗壞,高聲喊道:“掌櫃的,你這攤位剛才有竊賊光顧,還偷了我的錢袋。我要報官!”

攤主待客無數,霸王餐的九十九種吃法,他哪樣沒遇到過。

看女子吃幹抹淨,妄圖找借口逃單,他在圍裙上蹭著油手,不屑道:“我說小公子,你這樣的人我見多了,你報官呐,我也報官!”

夜市上本就人多,聽到爭執聲,全都圍攏過來,對女子指指點點。

“看他穿的不賴,沒想到是這種人啊!”

“就是啊,人不可貌相,我看他這小身板,就算不倒插門,也是個吃軟飯的料!”

“吃軟飯倒還好些,心術不正那可是要遭報應的。”

“哎!世風日下啊,沒想到天子腳下,也有人敢如此囂張。”

眾人言之鑿鑿,早就與初衷背離十萬八千裏。

說到最後,女子的這一行為竟被延伸到帶壞民風危害社稷上去了,王鈺啞然失笑,原來任何時代的吃瓜群眾思路都是一樣的。

再由著他們說下去,隻怕哪天地球不轉了,都因這小女子而起。

女子氣得渾身發抖,巴掌小臉漲的通紅,指了一圈後,竟無言以對,“你們,你們……”

王鈺本可以付完錢拔腿就走,但看到那小女子,不由想起吳拉姆那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一念之間,心軟了下來。

他拿出皇城司親事官的腰牌,朗聲道:“我就是官,雖然此時不當值,但願意為二位主持公道。”

女子杏眸一瞪,心頭一喜,眼睛竟有些濕潤,不敢置信地轉過身來。

看清他的樣貌後,笑容僵在臉上,青蔥玉指一抬,氣呼呼道:“是你,都是因為你!剛才你為什麽不抓住那賊人?”

王鈺苦笑道:“我提醒你了,可你說要挖我眼珠子!”

女子氣地直跺腳,“你渾蛋!”

說完,掩麵哭泣,衝出人群跑了。

攤主無奈攤手,“人心不古啊,你沒錢可以早點說,我救濟你一下又怎樣嘛!”

這句話,讓圍觀群眾眼冒精光,齊齊誇讚,“掌櫃的,真是好人呐!”

王鈺拿出一串銅板塞進他手裏,“掌櫃的心存仁義,必定財源廣進。她的飯錢,我一並結了!”

熱鬧不再,人們小聲討論著,逐漸離去。

就在王鈺往南走出朱雀門時,一個眼熟的身影映入眼簾,他冷笑一聲,不動聲色地跟了上去。

等他再出現時,手上多了一個金色錦紋錢袋。

他跑回州橋夜市,往女子離去的方向追了幾步,早已不見她身影,便掂了掂收進了懷中。

朱雀城樓巍巍,如同一隻青磚巨獸昂首俯軀,為汴梁城豎起一道堅實的屏障。

楚丞舟負手而立,透過女牆間隙,望著匆忙離去的背影皺起了眉頭。

“這小子,自從尉氏縣回來後便神神秘秘,此時外出,所謂何事?”

他揣著疑惑走下城樓,遠遠跟了上去。

王鈺沿著禦街一路南去,直到南熏門前,才慢了下來。

南熏門主樓下是一座甕城,城牆厚度極其驚人,王鈺用步子測量發現,竟然厚達15米左右。

他好奇心爆棚,一邊走,一邊四處張望,離去時,卻被守衛攔了下來。

逼不得已拿出腰牌,才被放行。

楚丞舟不敢跟得太緊,唯恐守衛們一聲招呼,就讓他提前暴露,隻好由著他先行出城而去。

來到城外,隻聽風聲呼嘯,四野突然黯淡,目光所及殘雪處處,喧鬧與繁華在身後越來越遠,直到最後再也聽不見了。

許是太晚的緣故,一路走來,竟沒有碰見多少人。

來到這個時空,他還沒有學會分辨時辰的方法。

宜早不宜晚,他加快腳步,穿過一片蕭瑟的農田後,終於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低矮建築群。

如果說禦街是高檔消費之地,那麽這條米市街便如同農家人趕集的場所,不同的是,這條街上除了住戶,也有固定的商鋪。

街巷擁擠程度,超乎想象,最窄的巷子可能連個胖子都無法通過。

王鈺借著月色,努力尋找寫有“李記”的鋪麵。

可惜汗流浹背,他也一無所獲。

加上這城外的人沒有夜生活,跑了小半個時辰,除了遇到兩條野狗,竟然沒看到一個人影。

就在他懷疑吳拉姆時,胡同盡頭突然響起一陣**。

王鈺大喜過望,一路小跑過去,可是入耳的第一句話,就讓他後背的汗毛直立了起來。

“侯尚書,張庚一事,決不能草草了結!否則,你我都休想在這汴梁城立足!其中的利害關係,不需要我再強調了吧?”

此人聲音低沉,帶著一股讓人不爽的甕氣,不如楚丞舟的養耳。

張庚?

這麽巧,今天發生命案的張家家主也叫張庚!

王鈺貓下身子,躲在隱蔽處,豎耳聆聽。

“陸大人,這些我當然知道。所以才找你商量嘛,你瞧著,接下來如何是好?還需要我做些什麽?”

侯蒙本想借張庚的成就平步青雲,誰承想這廝半路掉鏈子,還把自己弄進了開封府,更要命的是,扯上了命案。

除了眼前的這位,他已經想不到去找誰了。

陸北冥身著玄衣大氅,臉上的麵具寒光凜凜,侯蒙隻瞧了一眼,便心虛地把頭低了下去。

“看在你為我出過不少力的份上,我也不與你為難。既然開封府要那母子作證,皇城司又要保護他們,不妨先從皇城司下手吧!”

陸北冥的話,讓侯蒙愣在原地半晌沒有吭聲。

王鈺聽後連忙捂緊嘴巴,心頭大驚,什麽,這人竟然要在皇城司動手?

目標是張申母子?

“你……你打算怎麽做?”侯蒙戰戰兢兢問道。

“自然是在皇城司內部尋找合適的人選,為我效力!”陸北冥口吻不善,“難不成要倚仗隻會撥弄算盤珠子的戶部,把這樁事件鬧到朝堂上,導致人盡皆知嗎?”

時值寒冬,侯蒙後背卻被汗液浸濕,他抬手擦了擦臉,受些奚落有什麽,他能處理這個爛攤子,便值了。

就在他準備鬆一口氣的時候,陸北冥道:“可以。不過你的孝敬資費要增加,不多,這個數。”

兩千兩?

侯蒙看著那兩根可愛如兔的手指頭,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去歲冬至,才提到一千五百兩,簡直就是吸血鬼啊!

此前為了穩住張庚,他花大價錢從瓦子贖了一個歌女給他做妾。

還從人牙子手中,買來一等丫頭小廝,供他使喚,就連那破敗不堪的張宅,也是他出錢為他修繕的。

自己到現在什麽都還沒有撈到,從戶部挪用的銀子卻如流水一樣花了出去,侯蒙如喪考妣。

麵具下那張臉,一定在笑,因為侯蒙聽到他嗓子裏發出的咕咕聲。

抬頭看時,卻發現那人早已了無影蹤。

一聲歎息從身旁過,直到侯蒙消失在胡同盡頭,王鈺才鑽了出來。

他暗道:大事不妙啊,張申母子危險!

而且那位陸大人還提到,皇城司內部之人會親自動手,如此看來,隻能先跟楚丞舟說清楚。

開封府交來的人,假如命喪皇城司,這對楚丞舟來說,可是個大麻煩。

就在這時,梆子聲隨風傳來,還有更夫的聲音:“關門關窗,防偷防盜!”

二更天,亥時了!

王鈺連忙挨街挨戶繼續尋找“李記”,可惜他走遍了每一條小巷胡同,都沒有找到。

忍不住再次懷疑拉姆的紙條,是不是寫錯了。

在他一籌莫展時,有個窗口出現了亮光,那處房屋孤立在外,周圍也沒有任何標誌,難怪剛才王鈺沒有注意到。

他沿著一溜牆根跑過去,隱約瞧見門前旗招上有一個模糊的“李”字。

燭火熄了,門被人從裏麵打開。

定睛一瞧,出來的竟是一個跛足老人,他手持拐杖,一瘸一拐往屋後走去。

王鈺跟上去,隻見他離開米市街後,穿過一片荒原,繼續前行。

前方黑壓壓一片,是密林。

為避免打草驚蛇,王鈺走走停停,暗中觀察他的舉動,可是當他跟進密林後,老者便不見了!

仰頭望去,林子蒼莽壯鬱,樹木恣肆參天。

有幾棵四五人也抱不過來的大樹,老根突出地麵,上麵枯藤纏盤,在月下陰森可怖。

所過之處,寒蟲噤聲,孤鴉驚飛,王鈺深入十幾米,也沒有發現老者的蹤跡,便想轉身折返。

一柄寒劍擦肩而至,利刃觸及脖頸,身後聲音響起:“小夥子,你尋我作甚?”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王鈺坦言相告。

“哦?何人?何事?”老者不鹹不淡道。

王鈺歎了一口氣,笑道:“陌生人,神秘事!”

“為何那人不親自來?”老人追問道。

王鈺仰頭望天,恰見東南方向有一顆星亮極,便道:“人死之後化為星星,掛在天上看著你,你卻不知道她來過了!”

“她……死了?”老者手中長劍掉落,背倚大樹半晌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