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濃鬱的文運
南嘉魚在曹沫的催促聲中不緊不慢地吃完了早飯。
兩人在經過十幾個晝夜的跋涉,跨過三條溪,數十條山崗後,終於看到了漸漸多起來的人煙。
“我們已經到了修緣縣地界,前麵就是修緣縣了。”
曹沫收起一幅畫滿代表山川地界的輿圖對南嘉魚說道
更近一步了,曹沫在心想,少年沒有將目光看向西方那個自己的目的地,反而轉過身麵朝北方。
人與人的悲歡往往不相通,相比曹沫的心事重重,南嘉魚卻滿心歡喜。
青衣少女對著修緣縣的方向伸了伸懶腰,拽著曹沫的手就大踏步向修緣縣走去。
接下來她要好好犒勞犒勞自己,跟著曹沫離了渡口以來,南嘉魚確實吃盡了苦頭,尤其是在吃這一方麵。
對於吃這一道,醫家一脈與別家又極大地不同,總的來說就是注重養生,醫家人對於藥膳的鑽研可以說在整個浩然天下有著難以撼動的地位,什麽皇家禦膳,天下八大菜係,在醫家人眼裏也就是圖個熱鬧,醫家人對於吃,已經到了近乎偏執的態度。
不過到了醫家藥穀這年輕一輩人,多多多少就有些“離經叛道”的人了,很明顯南嘉魚就是其中之一。
想當初,這位初到藥穀的天才少女在還是孩提時代被大一點的師兄師姐掰著嘴巴往嘴裏灌那滋味怪異的藥膳時,整個醫家藥穀都是雞飛狗跳。
所以後來,山上長老那珍藏多年的茶餅就經常丟失,南嘉魚也養成了喝茶的習慣。
可想而知,這一路走來,嘴刁如南嘉魚,就算曹沫手藝再好也難以滿足她肚子裏的饞蟲。
咫尺距離,片刻就到。
修緣縣,一座屹立於大薑王朝南部的小縣,整個大薑王朝有三千多個縣,加上王朝每隔幾年對於地方的改製變動,小縣的增刪乃至對大州大郡的邊界的重新堪輿校正,這樣一座小縣在大薑王朝來說是在沒太過普通。
曹沫兩人來到這座普通的小縣城門口,對於從小在京畿之地長大見過那京都宏偉的曹沫來說,麵前那座堪堪能容納兩架馬車通過的城門實在不太大,所以曹沫在到達城門時就沒什麽感覺。
反觀南嘉魚,那就是一幅劉姥姥進大觀園——洋相百出的景象。隻見青衣少女在走近修緣縣時,嘴巴張得都能塞下一屜小籠包了。
小姑娘長大了嘴,看著城門口人來人往的景象,激動地下巴都要掉下來了,一直在扯曹沫的衣袖,給他指點自己發現的新奇玩意,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曹沫被南嘉魚扯得左歪右斜,眼睛實在跟不上小姑娘的手指,其實主要不是跟不跟的上的問題,曹沫此時恨不得都要在地上找個縫鑽進去了。
曹沫尷尬的站在原地,來來往往的行人對這一對人投來**裸的鄙夷目光,心想哪裏來的鄉巴佬沒上過縣城,模樣雖然周正,不過這見識與長相也太不符合了。
而在南嘉魚激動在發現新奇事物時,曹沫卻將目光瞥向了城門上的那三個字——修緣縣,這三個字初看尋常,平常人都可能不會在意,剛剛恰好南嘉魚扯著他的袖子指給他看,草草一瞥,他就被字吸引了。
吸引曹沫的不是字有多好看,而是那三個字的神意。
名家字帖曹沫看過很多,甚至是那被稱為古今第一貼的蘭亭序曹沫也有幸一觀,什麽翩若驚鴻婉若遊龍,而城門上三個字,雖然經曆過雨水風霜的剝蝕有些墨跡已經看不太清楚,但上麵的神意卻是實實在在的。
不應該,一個小小的縣城門上的題字帶有神意,如果說隻是那些少有的才子之鄉出那麽一兩個攜帶文運的讀書種子那還算情有可原。
而這個小小的修緣縣,在整個浩然天下也沒聽說過出過什麽了不得的人物,那城門上的題字所帶的神意濃厚程度都能與一整個大州相提並論了。
曹沫心底突然之間就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既然之前修緣縣沒出現,那麽是不是說明,接下來這裏要誕生一個攜帶濃厚文運的人。
在想到這個結論的同時,深深的擔憂也在曹沫心底產生。
自古攜帶一旦有大氣運的人誕生,往往就是伴隨各種雲波詭譎,雖然沒有那些野史上說的什麽仙人送子,雲中鼓吹那麽誇張,但大動靜是有的。
大動靜往往也容易吸引各方人馬人攪動風雨,要是遇到正派人物還好,怕的就是那些心懷鬼胎的人前來搶奪,那就不是被搶奪機緣那麽簡單了。
稍有不慎,就會導致一大片地界文運枯竭,出生在這片地界上的人悟性下降,最後一代一代完全淪為不受教化的蠻夷。
曆史上遭受過這種災難,整片大地文運枯竭的地界不是沒有,而逆轉這種情況的手段,寥寥無幾,就算有那也難如登天。
這正是曹沫擔憂的原因。
走一步算一步吧,白衣少年臉色凝重地跟著青衣少女進了城。
一進城,就更加熱鬧了,如果說城外熙熙攘攘的景象已經讓南嘉魚大為震驚的話,那這城內的景象可就要讓她更加瞠目結舌了。
相比於城外的熱鬧嘈雜,城裏更有一種別樣的秩序感,各種店鋪沿街而開勉強才能望到盡頭,此時南嘉魚已經激動地撒開了曹沫的手開始穿梭在各大店鋪了。
對於逛街,女孩子總是有無師自通的天賦,如魚得水。
曹沫此時也沒心情心疼自己的錢袋子了,而是蹲在店鋪外研究起了整個縣城的地理,山水脈走勢,這片風雲之地將是風暴中心,他要隨時做好準備。
認真記下整個縣城的大致輿圖之後,曹沫看南嘉魚已經逛到第三家店鋪也還沒有叫自己去結賬的打算,就準備獨自一人登上城牆看看。
可能是因為深處內地常年無戰事的原因,城門樓並沒有安排守衛,所以曹沫直接就上去了。
當曹沫的腳踏上在城牆的那一刻,突然心中一警,有人在盯著這兒。
那絲不易察覺的神識隻是在曹沫身上一晃而過就馬上消失了,不知道那人是覺得曹沫的修為太低沒放在心上還是他太過謹慎,總之在這之後曹沫再沒尋到任何蛛絲馬跡。
他隻好裝作什麽都沒察覺,繼續在留在城門樓上,時而遠望,時而把手覆在那些斑駁的城牆磚上,在其他人看來,隻會覺得這是個憑吊古跡的遊人。
可就當曹沫快要接近城門上的那塊鐫刻有縣城名字的匾額時,一個嘶啞的聲音傳入了曹沫耳朵,
“小娃娃,上來做啥子喲。”
曹沫轉過身,身後是一個穿著老舊盔甲頭發白了大半的老翁,曹沫以為他是城門樓的守衛,畢恭畢敬地做了個揖
“我隻是上來隨便看看,如果不合規矩我馬上就下去。”
“有啥子不合規矩,要看就看,仔仔細細的看,現在能特意來這城牆上看看的人不多咯。”
老翁歎了口氣,隨即又說道
“戰事結束這麽多年,整個王朝也安穩這麽多年了,連府衙那邊都不派人來這城門上守著了,想當年老夫正當英俊魁梧的年紀,每次輪到我站崗,威武地往這城門上一站,嚇退多少敵軍,引得多少人家的小娘子嬌羞。”
老人顯然很健談,跟曹沫第一次見麵就談起了自己的風雲往事。
見老人興致高,曹沫也沒有小家子氣地吝嗇自己的話,當即就跟老人攀談起來,跟老人家聊天聊什麽?
聊往事啊,曹沫自然上道。
“敢情老人家您以前是保衛這裏的大英雄啊,那我可要跟您好好請教這城牆上的故事了。”
老人顯然對老英雄這三個字極為受用,他樂嗬嗬地擺擺手
“英雄不敢當,不過是拿著刀殺了幾個叛軍,跟著知縣大人擊退了不知多少次叛軍的進攻罷了。”
說到知縣時,老人頓了頓,眼裏有一絲黯然,不過又立馬神采飛揚地說了起來
“當初寧王叛軍來犯,城下烏泱泱一大片,那真的是,旌旗蔽空,少說也有十萬大軍,我就站在這個位子,幾乎都能聽見那寧王帳中的號令了。”
老人朝著前方一個位子指了指,
“知縣大人就站在城門正中間,就這樣在站在城頭上親自指揮幾天幾夜未曾合眼,叛軍攻打了多少天,知縣大人就在城頭上指揮了幾天。”
老人說得神采奕奕,曹沫未打斷他的話,
“最後戰事真叫一個慘烈啊,城牆下的屍體都堆到了半城牆高,弓箭用完了,就用石塊往下砸,石塊沒有了就……”
老人身材有些傴僂,但當他說到那場戰況激烈的守城戰時,就會激動地手舞足蹈,彷佛自己又從新回到了那段崢嶸歲月。
“那看來修緣縣最後是多虧了你們才守住了哇”
曹沫接過話。
就在這一瞬間,剛剛還神采奕奕的老兵竟然在這一刻表現得很是失落,就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老人沒有答曹沫的話,而是背過身去,兩手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背對曹沫聲音嘶啞近乎顫抖地說道
“守……守住了嗎?沒有。”
老人又快速抹了把臉,說出了一個與故事發展極不相符的結局
“修緣城降了。”
“在守城戰的最後幾天,眼看叛軍就要力所不怠,後來也證明了他們確實沒時間在一個小小的縣城耗下去,我們隻要再堅持幾天,修緣縣肯定就守住了,可是那些狡詐的敵軍竟然開始勸降,告訴我們投降不殺,百姓生活一切照舊,他們肯定也知道我們早已經精疲力盡,所以才出了這麽個惡毒的計謀。”
“當時知縣大人極力勸說城裏的人,降了,就意味著造反,造反了那整個修緣縣以後就要麵對整個大薑王朝的怒火,輕則加重徭役,重則免除人才推舉資格,全域淪為戴罪之人,後世子孫再難抬頭。”
老人說道這裏時,明顯有些不忍,老人索性不再掩飾自己的失態,竟是帶有一絲哭腔地說道
“後來,後來城內的人就打開了城門,把叛軍放了進來,叛軍進來後確實遵守諾言沒有對城內百姓怎麽樣,不過在這不久後,寧王叛亂就被鎮壓,修緣縣自然要承受大薑王朝的懲罰,而對於知縣大人,因為守城不力被罰沒了官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