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食堂混戰

羅寧再度翻了個白眼,她一直就很看不起宋一兮,不是因為宋一兮是特招生,而是因為宋一兮沒膽子,總是一副受害者的可憐樣子,一看就惹人討厭。

“宋一兮,你咋呼什麽呀?實話告訴你,就是溫雅讓我們盯著……”

“羅寧!”

李子怡冷著臉嗬斥了一聲,顯然是不讚同羅寧把實話說出來。

她是這個小團體裏,除溫雅外,第二個有說話權的人。

羅寧撇了下嘴,看到宋一兮驚弓之鳥的樣子,又忍不住鄙夷:“特招生就是特招生……”

話沒說完,突然聽見一陣巨響,就在他們背後那張桌子,有個女生扔了手裏的筷子,她的聲音冷得像冰。

“特招生怎麽了?”

所有人震驚地回頭看去,女生的目光精準地落在了羅寧身上。

她是個戴眼鏡的女生,素麵朝天,薄唇抿成一線,頭發簡單地紮成一個低馬尾,光憑這些,就可以看出,她不是思源的“學生”。

思源的校長有四分之一的垠國血統,曾在國外留學多年,很注重學生的個性培養,除了隻在上課期間要求穿戴校服外,對於學生的發型、妝容並沒有太嚴格的規定,隻要不化過於哥特式的妝,或是耳朵鼻子上掛十七八個圈就行,而且前陣子他對染發的要求也放開了,一個班竟然有十幾個學生相邀去理發沙龍染發,赤橙黃綠青藍紫七個顏色都齊了,更別提還有多種漸變挑染的,隔老遠一看,跟演《巴啦啦小魔仙》似的。

在這樣的校規下,學生們也都在穿著打扮上費盡了心思,塗個口紅是最基本的,頭發也一定要經過精心打理,保證從頭到腳都是精致的校園麗人。

像她這樣清湯寡水的,一看就是特招生。

羅寧冷笑一聲:“特招生窮唄,窩囊唄,沒自尊唄。”

三個詞,她每說一個,女生的神色就冷一分,剛說完最後一個字,女生就倏地起身。

羅寧也一推椅子,站起身,抱著胳膊,冷眼瞧著女生。

“你要怎麽著?睜大點兒眼,仔細瞧瞧,你幾個人,我們幾個人。”

女生死死地抓著自己的飯盆,纖細的骨節泛出青白色,她瘦得像一根蘆葦,因為憤怒,整個人在劇烈地顫抖著。

又一個膽小鬼。

羅寧露出個輕蔑的表情,可就在她轉身的那一刹那,無數倒抽冷氣的聲音響起,她看見對麵的李子怡大張著嘴,一副無比驚愕的神情。

根本來不及反應,一股溫熱的**就潑上羅寧的後腦,她聞到了濃濃的咖喱香。

戰爭,一觸即發。

那一盆咖喱是打架的信號,接下來,也不知道誰先動的手,女生的額角被一個蘋果給砸了一下。

緊接著,四個男生奮勇而出,擼起袖子就往這邊衝,有個矮個子還大喊:“衝啊!和他們拚了!兄弟們!”

陸小川一開始還以為這是來幫他們的,結果下一秒就發現這四位仁兄抄起餐盤就朝這邊砸過來了,陸小川趕緊將何娉婷拉到自己身後,同時右手抓起什麽東西,扔了過去。

旁邊的許文強立即發出一聲心痛的尖叫:“我的書!”

混亂開始了。

一時間,食堂裏書、筷子、勺子、油條、包子飛來飛去,不少正兒八經來吃飯的群眾或是被包子砸到頭,或是稀飯裏突然掉進來一隻啃了半邊的麵包,他們怒從心起,把碗筷一摔,也加入了戰局,還有不少看熱鬧的、錄視頻的、做直播的吃瓜群眾。

有個男生跳上桌子,手裏甩著校服外套,振臂高呼:“為了思源——”

然後,他很快就被一盤迎麵而來的意大利麵給逼下了桌去。

許文強一來就經曆這麽大的場麵,心髒委實承受不住,看來這個時代也不是那麽安全,民眾暴亂的事還是會發生。

陸小川正忙著英雄救美,許文強也不管他了,自己抱著腦袋靈巧地躲過各路攻擊,剛跑到門口不遠,就發現宋一兮也在那裏。

她的情形比較慘,校服上一大攤黃黃白白的**,頭發上也沾了點,一看就是不管不顧往前闖留下來的。

食堂門口有兩撥人打得正酣,她被攔著不能出去,正預備再一次悶頭往前闖時,一碗米線就要扣她腦袋上,許文強連忙把人拉住。

“你瘋啦?”

說完,他連忙把眼睛移開,實在是太醜了。

宋一兮甩開他的手,嘴裏神經質地念叨著:“要趕緊去,晚了就來不及了,阮眠眠就要把蟲子吃下去了。”

許文強一愣:“什麽蟲子?”

“是溫雅,溫雅把蟑螂放進阮眠眠的三明治裏了,我親眼看見的。”

敢在殿下的食物裏做手腳?這個叫“溫雅”的人也太大膽了吧?

許文強心神一凜,再次拉住宋一兮的手。

“你跟我走。”

他帶著宋一兮,盡量避開那兩撥打架的人繞出食堂門。兩人還沒跑多遠,就看見不遠處有七八個人,一邊吹著口哨,一邊朝這邊跑來。

為首的那個男人拿個大喇叭,衝他們喊:“門口的那兩位同學!不要跑!你們已經被包圍了!”

沒過一會兒,食堂裏像逃難似的湧出一大幫子人,他們大部分頭上湯汁淋漓,渾身還飄散著食物的香氣,東西方俱全,七八個警衛撒開雙手呈扇形包圍過來,卻還是跑脫了不少人,剩下的倒黴蛋們被教導主任領著,仿佛一群待宰的羊羔,浩浩****地往校長辦公室走去。

到了校長辦公室,阮眠眠居然也在,與她一起的還有溫雅,不過溫雅的樣子實在不像她,因為她竟然在哭。

班主任楊老師也在,還有一位戴著茶色眼鏡的男人,他身材頎長,穿著經典的西裝三件套,雖然年齡較大,但氣質無與倫比,就像中世紀時的一位老紳士。

思源的人沒一個不認識他,他姓唐,是國內高中部的德育部主任,已經連續好幾年被評為思源最美教師,深受學生們歡迎。

唐主任涵養極深,大部分時候都是一副笑著的模樣,但此刻他看上去竟然很激動,對椅子裏的校長說:“如果不是我經過,我也不敢置信,教室,這麽莊嚴的地方,竟然會有人拿著匕首……”

教導主任敲了敲門,打斷了唐主任的講話。

辦公室裏的幾個人衝門口看來,教導主任清了清嗓子,道:“校長,我有事向你匯報。”

椅子裏的校長立即垮下眉毛,他是個麵色紅潤的胖子,留著一把很具藝術感的大胡子,實際上他也確實是個藝術家,目前除了當校長,還教授特長班的美術課。

他的眉毛是一對八字眉,垮下來的時候十分有喜感,這位胖胖的校長苦著臉說:“你也有事?能不能待會兒再來?Mr.Tang也說有事。”

“不行,”教導主任冷硬地拒絕,“我的事十萬火急。”

“哦?”校長好奇了,“是什麽事?”

“食堂剛剛發生了一起群架,這是部分參與打架的學生。”

話音剛落,大概有二十多個學生低眉順眼地走了進來,直到辦公室都站不下了,還剩下一部分人,他們看了看,自覺地去走廊裏蹲著了。

校長辦公室裏,頓時滿室飄香。

宋一兮一看到阮眠眠,就幾步走過去,急道:“你沒吃吧?”

阮眠眠瞟了她一眼。

“三明治!”宋一兮提醒她,“你帶的三明治,你沒吃吧?”

阮眠眠還沒說話,“三明治”三個字倒像是提醒唐主任了,被教導主任打斷的話頭再次接了起來。

“校長先生,請您一定要重視這次的事件,學生拿著開過刃的匕首比著同學的脖子逼她吃三明治,這幾乎可以判定為刑事行為!思源並非法外之地,您就任以來,一直強調學生的個性培養,但您是否還記得思源的校訓?厚德載物,飲水思源。品德,才是思源創建者對於學生們的期許,我認為,品德教育勢在必行,這位阮同學,也必須給予懲處。”

“Sir,Take it easy.(先生,別緊張)”

校長見這位老朋友臉紅氣短,不由得做了個“安心”的手勢,然後轉而看向10班班主任:“孩子們的家長到了嗎?”

楊老師抖若篩糠,又想哭了。

他已經遞交了辭呈,卻被告知因為他帶的是畢業班,為了避免班主任離職帶來學生們的不安,學校建議他等高考結束後再離職,並且這段期間,他每月會有三千塊錢的班主任補貼。

三千,就為了三千塊錢,他選擇暫時留了下來,可這幫學生是不想讓他好過啊!

“阮同學的家長正在來的路上了,溫雅同學的家長還在國外,聯係不上。”

校長點點頭,對唐主任說:“既然家長還沒到,我們就先聽聽Mr.Yan的事哦。”

Mr.Yan就是教導主任,姓閆,很符合他的職位,至於他的長相,就是長了一張教導主任的臉。

閆主任正想說話的時候,辦公室外傳來一道男聲——

“讓讓,哎,麻煩讓讓,這兒是校長辦公室吧?”

走廊上一位同學回答他:“是,你往裏走就行,不過隻怕沒你的地兒,我們都得在外麵蹲著呢。”

男人道:“謝了啊,哥們兒,沒事兒,我就來接受個批評,回頭就走了。”

那男同學道:“巧了,我也是來接受批評的。”

男人驚訝地“啊”了一聲。

“你們學生現在犯了錯,都直接上報給校長了?看你們一身湯湯水水的,是栽進鍋裏了?用不用找家長?哥哥我可以給你們當代理家長,一百一位,不打折……”

眾人:“……”

楊老師實在聽不下去了,火燒屁股似的衝到辦公室門口,打開門,探出半截身子喊:“阮眠眠表哥,快進來吧!校長等你半天了!”

莫聽瀾一走進去,就被滿辦公室的人嚇了一跳,他一把扯過阮眠眠的胳膊,額角青筋亂蹦。

“怎麽回事兒?這些人都是你打的?”

一時之間,連阮眠眠都忍不住做了個無語的表情。

莫聽瀾急了:“到底是不是,你說句話呀。”

楊老師趕緊道:“不是不是,阮同學隻打了溫雅一個人,呃,也不能說是打……”

他話沒說完,就看見莫聽瀾一臉如釋重負。

“太好了。”

“好?”一旁的唐主任難以置信,拿過桌上的一把匕首,舉到莫聽瀾麵前問,“這位先生,你妹妹拿著這東西比著同學脖子,你說這‘太好了’?”

怎麽說呢?

如果一開始就告訴莫聽瀾,阮眠眠帶了管製刀具威脅同學,那他肯定會當場去世,但他是先誤會阮眠眠打了二三十個同學,然後再被告知沒有,她隻是拿刀子嚇唬了一位同學……莫聽瀾頓時就覺得心理負擔沒那麽重了。

但這麽多老師在,莫聽瀾隻能板起臉,問阮眠眠:“為什麽拿刀嚇唬同學?”

阮眠眠撇了下嘴:“我請她吃東西。”

莫聽瀾衝唐主任一笑:“嗬嗬,老師你看這孩子,多熱心,還知道和同學分享。”

唐主任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莫聽瀾隻好又板起臉:“胡說八道!你用刀子請?”

阮眠眠冷笑一聲:“我看她往我的早餐裏加了東西,還以為她喜歡吃。”

莫聽瀾一愣:“什麽東西?”

“死蟲子。”

一旁的宋一兮立即舉起手:“是的,我做證!”

“我沒有!”溫雅紅著眼睛,尖聲叫道。

宋一兮囁嚅道:“你有,你就是有,不止我,教室裏的人都看見了……”

唐主任萬萬沒想到事情背後居然是這麽個原因,一時之間也說不出話了。

眼看溫雅還有進一步咄咄逼人的勢頭,校長趕緊揮了揮手:“好啦,我們先聽聽Mr.Yan怎麽說。”

閆主任正等得不耐煩,聞言立即道:“校長,這是一起相當惡劣的校園暴力事件,在場的還隻是部分參與者,初步估計至少有五十名同學參與到了這次的群架中,我已經排查出帶頭打架的幾個人,就是這幾位,你們幾個,給我出列!”

話音剛落,就有十來名學生臊眉耷眼地站了出來,其中就包括許文強。

莫聽瀾驚訝道:“強子?你怎麽在這兒?”

許文強哭喪著臉:“我也不知道……”

閆主任有些吃驚:“這也是你家的人?”

“表弟,表弟。”

閆主任皮笑肉不笑:“那您家還真是人才輩出。”

可不是嘛,公主、麵首都在他家,哪天就該來個侍衛了。

莫聽瀾笑了笑:“慚愧。”

閆主任冷哼一聲,轉去看校長了。

校長笑眯眯地說:“好啦,孩子們,你們跟我說說,為什麽要打架呀?”這語氣,就跟幼兒園園長似的,仿佛他並不會處罰誰,最多扣兩朵小紅花。

羅寧首先站出來道:“校長,是她先潑我咖喱!”

她指著那位戴眼鏡的女生。

這次也不用校長問,女生立即冷冷反擊:“是你先說特招生窮、窩囊、沒自尊。”

“我說錯了嗎?你們特招生就是垃圾、蟑螂!思源不歡迎你們!滾出去!”

最開始衝過來的四個男生立即指著羅寧鼻子:“喂!你好好說話啊!你以為你們就不是垃圾了?”

“不就是家裏有點錢?你有本事和我們比比成績啊!”

“思源不歡迎我們?嗬,搞笑,是思源求著我們來的,如果不是免學費,你以為我們愛來,市一中不香嗎?”

四個男生說完,又有另外幾名男女站了出來。

“看看,窮鬼就是窮鬼,為了免學費才來的思源。”

“喂,特招生們,我們勸你們還是滾蛋吧,連學費都交不起,思源根本不適合你們。”

“就是,你們以為免掉的學費是誰出的?是我們出的!我們供你們讀書,光憑這個,打你們都不需要理由。”

“有些人,就該一輩子生活在下麵,在泥土裏!不該爬上來!”

這兩撥人各占一邊,分成兩個陣營,吵著吵著就又要動起手來,幾個老師們連忙去攔,還挨了好幾下黑手,唐主任的茶色眼鏡也掉在地上,險些被踩了,搞得異常狼狽。

吵架聲、勸架聲、起哄聲、尖叫聲充斥著整個辦公室,仿佛這是個有上千隻鴨的養殖場。

就在這吵鬧的空當,阮眠眠說了句話。

她說:“你們一定比我們優秀嗎?”

奇怪的是,她說話的聲音也並不如何大,但就是鑽入了每個人的耳朵,她仿佛有種天生的威嚴,讓每個人都情不自禁地去聽她講話。

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她是個特招生,這句話,自然也是站在特招生的立場上講的。

溫雅站起身,憤恨地盯著阮眠眠:“沒錯,我們就是比你們強,特招生都給我滾!”

這一刻,她才終於像個繼承者派的頭頭,而不是像之前那樣,隻會坐在椅子上哭。

阮眠眠笑了笑:“在我的家鄉,誰比誰強,可不是嘴裏嚷嚷就行,敢比試一番嗎?”

“比什麽?”

四個男生立馬說:“比成績!”

“不行!”

繼承者派馬上拒絕,可讓他們說出“比誰更有錢”,也有些困難。

阮眠眠張了張嘴,想要說話,莫聽瀾從她的口型依稀辨認出是“比武”兩個字,說不定還要簽生死狀的那種。

他趕緊站出來說:“我們就比德智體美勞,哈哈,五好學生,德就不用比了,我看諸位同學半斤八兩,實在沒有比的必要,勞也一樣,實在有那心的回家給爹媽刷刷碗。嗯,那就比智體美吧,三局兩勝,定輸贏。”

他的提議得到了校長的大力支持:“好好好,我看可以,和諧社會,和諧競技啊,我看孩子們之間還是存在著比較大的嫌隙,就趁這三場比賽,解開誤會,握手言和,哈哈哈哈哈……”

溫雅卻絲毫理解不了校長的苦心,她盯著阮眠眠,問:“你們輸了怎麽辦?”

阮眠眠冷笑道:“輸了,就跪……”

“跪下來道歉!”

莫聽瀾嚇出一身冷汗,如果他沒猜錯,阮眠眠一定是想說,跪下受死。

校長“啊”了一聲:“這會不會有點……”

“好!”溫雅猛地一拍桌子,“就這麽定了!”

“……不好啊?”校長呆滯地補充完了剩下的話。

“等等,我還有個問題。”

羅寧這時忽然站出來,目光投向角落裏的宋一兮。

“宋一兮,你到底是哪邊的?”

所有人都朝她看了過來。

眾人的目光仿佛十萬高山,一座一座地往宋一兮身上壓,讓她兩眼發黑,似乎又回到了那個黑暗的元旦晚會上。

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然後呢?下一句是什麽來著?

想不起來,她要哭了。

下一刻,爸爸的臉又出現在眼前,他的語氣充滿無奈,膽小鬼,你是膽小鬼宋一兮。

天啊,饒了她吧,宋一兮想拔腿就跑,離開這個地方。

忽然,誰的聲音鑽進耳朵。

“不想……就……”

是她!是阮眠眠!

不想喝就別喝,這一句話,曾經將她從難堪裏拯救出來,那隻是一次無比尋常的刁難,之前有過無數次,溫雅她們隻是喜歡看她發窘,也許並不會強迫她喝下。

但從沒有人會去幫她。

他們隻是在旁邊看熱鬧,或是假裝看不見。

阮眠眠本來可以不管她的。

她是膽小鬼,膽小鬼宋一兮,如此懦弱、無能、令人輕視的一生,難道就不能有一次豁出去的時刻嗎?

“我……我是特、特招生。”

宋一兮用她特有的磕巴、顫抖、蚊蚋般的語調說道。

眾人一臉茫然,果然沒能聽清。

於是她挺起胸膛,再次說:“我是特招生這邊的。”

語句清晰,充滿堅定,雖然聲音還是不大,但已足夠讓該聽的人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