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鐵戟寶馬

隻見呂布頂束發金冠,披百花戰袍,擐唐猊鎧甲,係獅蠻寶帶,縱馬挺戟,隨丁建陽出到陣前。建陽指卓罵曰:“國家不幸,閹官弄權,以致萬民塗炭。爾無尺寸之功,焉敢妄言廢立,欲亂朝廷!”董卓未及回言,呂布飛馬直殺過來。董卓慌走,建陽率軍掩殺。

——引自《三國演義》第三回

說話的,你道董卓是何許人也,竟有如此威勢?書中暗表,董卓字仲穎,乃涼州隴西臨洮人,生於豪強之家,少好俠,嚐遊羌中,性粗猛有謀,多與羌族部落酋長交往。董卓體魄健壯力氣過人,還通曉武藝,能帶兩隻弓箭,左右馳射。因其野蠻凶狠,鄉裏及周邊羌人不敢招惹。羌族首領豪帥極力迎合趨附,與董卓稱兄道弟。永康元年,董卓任羽林郎,統管元郡羽林軍。不久升為軍司馬,跟從中郎將張奐征討並州反叛羌人。因功拜至並州刺史、河東太守。後因敗於黃巾軍獲罪革職,被貶回隴西。

中平元年冬,北地郡先零羌和枹罕群賊反叛,擁立羌族北宮伯玉、李文侯為將軍,殺死護羌校尉冷征。伯玉和李文侯又劫持金城漢人邊章、韓遂,使與己俱反漢廷。邊章、韓遂殺金城太守陳懿,以討誅宦官為名,率軍入寇三輔,侵逼漢帝園陵。漢靈帝急征舉國強將精兵抵禦,遷董卓中郎將,拜破虜將軍,和司空張溫、執金吾袁滂、**寇將軍周慎等,率步騎兵共十餘萬人屯兵美陽,護衛園陵。官軍初戰不利,張溫心急如焚,惟董卓神色自如,諫道:“今我雖然不利,但應穩定軍心,以待時機可也!”眾心乃定。十一月中某夜,皓月當空,忽有流星長達十餘丈,映得半壁天空火光如柱,驚得邊章、韓遂營中戰馬狂鳴不已。頓時整個軍營一片騷亂,久久不能安靜。

董卓欣喜若狂,於是立即與鮑鴻等對西涼軍合兵夾擊。西涼軍無備,一時遭受沉重創擊,死傷無數。邊章、韓遂敗走榆中,董卓大獲全勝,與周慎等將率大軍追剿,至於金城,卻遭數萬羌人圍擊。不到數日,各軍糧草殆盡,周慎軍被徹底擊潰。董卓仍不驚慌,令士兵在河中築起高壩,截斷上遊流水,使眾軍整日在壩中捕捉魚蝦為食。西羌將領以為董卓軍糧已盡,於是隻圍不攻,想困死董卓。逾旬日,不見董卓軍動靜,使羌騎去探時,漢軍早已消失無蹤,不知去向。原來董卓築壩捕魚,惑敵之計也。因抗擊邊章、韓遂有功,董卓被封台鄉侯,食邑千戶。中平三年,羌胡內變,韓遂格殺邊章、北宮伯玉及李文侯,總領三人部眾共十餘萬人圍攻陝西,太守李相如叛離朝廷,歸附韓遂。不久,韓遂又聯合馬騰、王國等人,合兵進攻三輔,聲勢浩大,勢不可擋。中平五年,韓遂、馬騰已攻到陳倉,危及長安、洛陽兩京。靈帝急拜董卓為前將軍,與左將軍皇甫嵩共解陳倉之圍,大敗韓遂、馬騰。董卓因此又得到朝廷封賞。

至此,董卓勢力急速膨脹,朝廷大懼,於中平五年征董卓為少府,欲奪其兵權。董卓明白朝廷用意,便婉言拒絕,不肯就任。靈帝病重,急召見董卓,拜為並州牧,隸屬皇甫嵩所管。董卓自然對朝廷不滿,便回奏靈帝道:“士卒大小相狎彌久,戀臣畜養之恩,為臣奮一旦之命,乞將之北州,效力邊垂。”遂辭帝還營,即統其眾進駐河東,以觀時變。董卓自領涼人為主體、兼雜胡漢混合大軍,羽翼日趨豐滿,且自恃戰功,至此野心勃勃,目中無人。屯兵河東以後,整個隴西便成董卓勢力範圍,籍此欲問鼎中原。得知靈帝駕崩,董卓心中竊喜,密切注視朝廷各派動向,隨時準備見機行事。因收到大將軍何進密令,召董卓立即進京討伐張讓,董卓不由大喜過望,說道:“時機至矣!”立即召集人馬,連日引軍進京,並上書少帝,大唱“逐君側之惡,收張讓軍,以清奸穢”高調。董卓卻萬萬沒有想到,在其還未及趕到洛陽之前,何進竟被張讓等人已殺死也。董卓聞何進已死,心中亦憂亦喜,問計於李儒。李儒獻計道:“既已進京,便無回軍道理。為今之計,莫若挾天子以令諸侯。”

董卓深以為然,故此一見對麵人馬,出口便問:“天子何在”。見董卓問得無禮至極,丁原身側呂布早已不忿,捉戟在手,便要縱馬上前。卻被丁原止住道:“我兒且慢動手。需看天子意圖,然後行事,未為遲晚也。”於是眾人齊看劉辯臉色。少帝不知國舅何進檄召天下各鎮諸侯進京之事,不明對麵兵馬何來,一時沉吟不語,暗自思索對策。那陳留王劉協年方九歲,此時見周圍有許多軍馬護駕,不由膽氣頗壯,想要在皇兄和群臣麵前顯示一番,遂勒馬向前,向董卓喝叱道:“吾乃陳留王是也,對麵來者何人?”董卓聽陳留王語氣豪壯,不由一怔,順口答道:“我乃西涼刺史董卓,奉大將軍檄命,特來保駕。”陳留王劉協高聲道:“既來保駕,天子在此,何不下馬?”董卓不料一個區區九歲兒童竟有如此氣魄,又見丁原與諸大臣圍護車駕,不由收了自身氣焰,慌忙下馬拜於道左。陳留王唬住董桌,心中大定,遂又以善言撫慰。董卓暗暗驚奇,就車前拜叩少帝,並奉酒食。少帝略加撫慰,詔命董卓護駕還宮。董卓領旨上馬,令西涼兵前導,並州兵馬合後,簇擁車駕回歸洛陽。丁原拜見董卓,董卓哼了一聲,洋洋不睬。丁原身後呂布和張遼二將均自大怒,但因當著天子之麵,隻得隱忍不發。

少帝和陳留王當日還宮,見了何太後,劫後餘生如夢初醒,母子俱各痛哭。太後詔令撲滅餘火,檢點宮中,卻不見了傳國玉璽。少帝憐念兄弟劉協,怕母親何太後因國舅之死而忌恨董後,又因忌恨董後轉而欲殺陳留王,故將劉協留在自己身側,不使其離開半步,並秘令胡車兒和臧霸暗地保護。胡臧二人領旨,應諾而去。少帝心知董卓、丁原等諸侯在京,久必釀成大亂,又請太後詔命擢升袁紹為都尉,曹操副之,統領八尉禁軍,以衛內宮。太後驚魂未定,且心恨少帝庇護陳留王,那袁紹和曹操更是殺了兄弟何苗的仇人,遂不準少帝所請。如此西園八尉群龍無首,各自為政亂成一團。

董卓雖然屯兵城外,但每日帶鐵甲馬軍入城,橫行街市,京都百姓俱都惶惶不安。董卓為了顯示自身威儀,且欲觀察百官反應,每於下朝之際帶領兵弁出入宮庭,略無忌憚。後軍校尉鮑信見董卓日益跋扈,遂向袁紹及司徒王允進言,宜早日定計除去董卓。二人未得太後旨意,皆說不可輕動,鮑信一怒之下自引本部軍兵出京,投泰山去了。次日早朝,何太後照例垂簾主政,詔命封賞平亂諸臣,拜董卓大司空、前將軍、鼇鄉侯,總領京城禁軍及本部西涼兵馬;並州刺史丁原加封執金吾,卻無兵權。

丁原大失所望,本欲引本部兵馬自回並州,卻又戀戀不舍,駐兵城外,心下猶疑不定。呂布看出丁原心思,遂進帳諫道:“那董卓雖然跋扈,手下不過三萬兵馬。京中禁軍除後軍校尉出走,其餘尚有近兩萬兵馬,都在曹操及袁紹、袁術兄弟手中。那曹操及二袁本與董卓不和,義父若與其聯手共除董賊,大事可定,且霸業可成!”丁原沉吟半晌道:“我欲除董卓久矣。奈何如此大事豈可謀於外人——我與袁家兄弟及曹操並無交情,如謀不成反遭其害。不如遣張遼且回並州,令張楊盡發並州兵馬前來,與董卓並力死戰!”即令張遼連夜趕回並州,調兵前來。張遼得令,飛馬出營而去。呂布見丁原不納自己計策,又走了膀臂張文遠,暗自回營氣惱。

且說董卓營中,原隻有三千人馬,自思非西園八尉敵手。謀士李儒獻計,令部下人馬分為兩班,每隔四五日,令其中一班人馬夜間悄悄出城,次日卻列隊自洛陽西門而入,擂鼓大喊穿城而過,自東門而出。如此十數次,滿朝文武大驚失色,也不知董卓到底還有多少人馬在城外,便是有心除董卓者,亦不敢輕舉妄動了。董卓深知假象雖能暫時惑人,但終會被識破。李儒亦知此舉隻能是權宜之計,見朝廷諸將不敢稍動,即勸董卓以何太後所賜兵符,令張濟、樊稠持之,直至西園尉,收攬八尉兵權。那西園八尉因此時群龍無首,自然是見了兵符即降,毫不費力。少帝此時未及過問禁軍之事,胡車兒和臧霸又隻在內宮應值,一心保護少帝和陳留王安危,對宮外諸般變故自是一無所知。

董卓得了西園之兵,又將禁軍編入麾下,此時兵強馬壯,放眼京師中再無敵手。董卓不由大喜,私下與李儒商議道:“我用先生之計,如今軍權在手,朝廷也就盡在吾掌握中矣。但我觀朝中文武各懷異誌,袁紹等禁軍將領更是不服。下一步將奈之何?”李儒道:“這個容易,主公可議廢少帝而立陳留王,以觀群臣動靜——此秦趙高指鹿為馬之計也。”董卓不解,問道:“我觀當今少帝雖年長怯懦呆傻,陳留王雖年幼而聰慧機智。以聰慧機智之主代怯懦呆傻之帝,倘不為我所用,豈不弄巧成拙?”

李儒道:“主公有所不知。少帝表麵怯懦,內心頗多智狡。且何太後在朝,文武大臣與何進有舊,必誓死報效於少帝,此非主公所能挾製。陳留王乃董太皇太後撫養成人,主公若詐稱與太皇太後同宗,為其無罪而被鴆害昭雪,順其遺命立陳留王為帝,則朝中必有因同情董後而順從主公者。且自董後駕崩之後,陳留王無論宮內宮外均無親信,若被主公擁立為君,除主公之外其還能用誰?如今朝廷無主,主公不就此時行事,遲則有變。來日主公可於溫明園中召集百官,諭以廢立之事;百官有不從者當場斬之,則威權之行,正在今日。”

董卓聽罷大喜,即命次日在溫明園大排筵會,遍請公卿。滿朝公卿皆懼董卓,誰敢不到。酒行數巡,董卓教停酒止樂,起身厲聲道:“吾有一言,眾官靜聽。”眾人放下酒杯,盡皆側耳恭聽。董卓說道:“天子為萬民之主,無威儀不可以奉宗廟社稷。今皇上懦弱不智,不若陳留王聰明好學,可承大位。先帝在時便欲立陳留王,在座諸公人所共知。若非何進違製而行,何有前日大亂?吾依先帝心意,奉太皇太後遺旨,順天命廢少帝,立陳留王,諸位以為何如?”說罷雙目炯炯,遍視群臣。在場文武諸官聽罷,麵麵相覷,一時鴉雀無聲。

隻聽澎地一聲響,桌案摔出翻倒,盤盞散落一地,座中一人推案直出,立於筵前,正是並州刺史、執金吾將軍丁原。丁原大呼道:“你是什麽東西,敢輕言廢立?當今天子乃是先帝嫡子,並無過失,妄議廢立即為篡逆!”座中群臣哄地一聲,倒有一多半麵呈讚佩之色,各自以目示意。那丁原仗著酒力說了這番豪言壯語,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言罷抽身就走,頃刻間已奔至園門。

董卓早知己言出口,必有人反對,但沒想到第一個拍案而起的竟是自己舊部丁原,一時怒氣勃發,怒叱道:“順我者生,逆我者死!”幾個西涼軍士聞命,挺戈上前阻攔擒拿丁原。說時遲那時快!早見從門側裏跳過一條壯漢,手中大戟輕輕一劃,那幾個軍士已呼號倒地,站立不起。來者正是呂布,手持鐵戟擁護丁原出門,二人上馬而去。董卓被丁原如此一鬧,氣了半晌,轉頭又問百官:“丁原叛逆,我必殺之。適才吾之所言,諸公還有什麽話說?”座中一人長身立起,卻是尚書盧植,正言厲色道:“明公此論差矣。昔太甲不明,伊尹放之於桐宮;昌邑王造惡,霍光告太廟而廢之。今上聰明仁智,並無分毫過失。公又無伊、霍之才,何可強主廢立之事?此為篡逆之舉,絕不可行。”董卓大怒,拔劍向前,想要手刃盧植,盧植引頸待戮,隻是冷笑不已。

座中急忙立起兩人,卻是侍中蔡邕、議郎彭伯。蔡邕伸手托住董卓持劍手腕,彭伯躬身勸諫道:“盧尚書海內人望,門人弟子遍及天下。今若害之,惟恐天下震怖。”董卓本來怒氣勃發,看清是蔡邕托住自己手腕求情,這才息怒說道:“若非看在蔡侍中麵上,今日斷不饒此老兒。”遂還劍入鞘。

列位看官:你道那蔡邕卻從何而來?原來這裏有個緣故。董卓任司空以來,雖然大權在握專擅朝政,但也知身側需大才在堂,名人相輔。於是便拿出禮賢下士的姿態,向李儒尋訪天下逸才名士。李儒向其推舉十二年前因受中常侍曹節迫害的蔡邕,說若得此人輔佐,必得天下文人歸心。董卓在西涼時也早就聽說蔡邕名氣,於是探得蔡邕現在泰山閑居,即下令征召。蔡邕素聞董卓劣跡,推說年老有病不能應征,打發使者回報。

董卓聞報大怒,罵道:“蔡邕雖有人望,也不過一酸儒而已。如此驕君傲上,我當滅其三族,隻不過就是轉足之間事耳。”又令州郡征召到府。蔡邕萬不得已,且想起史子眇道長之托,也想入朝輔佐少帝劉辯,當下隻好辭別好友諸葛珪,應命回京。董卓見了蔡邕之麵,早就忘了其抗命之過,竟如獲至寶,異常敬重,當即任命為代理祭酒。旋即又覺不妥,再推舉為高第,曆任侍禦史、治書侍禦史、尚書,三天之內連升三級,遍曆三台,自古少見。接著又升任蔡邕為巴郡太守,卻又不舍其離朝,再被留任侍中。蔡邕雖然寵辱不驚,心下也自感念董卓知遇之恩。少帝劉辯見蔡邕歸朝,這一喜更非小可,在朝堂之上當著文武群臣稱之為師,心中想念兒時玩伴蔡琰,卻無由問候。

前言敘過。且說蔡邕救下盧植,司徒王允趁機說道:“廢立茲事體大,不可酒後相商,應擇另日於公堂再議。”董卓一時無語可駁,於是百官皆散。次日,董卓正與李儒商議下步行止,見家仆飛報進府,丁原引軍在城外點名搦戰。董卓大怒,引軍同李儒出迎。兩陣對圓之處,董卓隻見昨日擁護丁原出門的大漢正在軍前驅馳,耀武揚威。董卓見他頭頂束發金冠,身披百花戰袍,胸擐唐猊鎧甲,腰係獅蠻寶帶,縱馬挺戟,威風凜凜相貌堂堂,不禁暗自稱奇,問李儒道:“此人是誰?”李儒回道:“乃丁建陽義子,姓呂名布字奉先,有萬夫莫當之勇,主公切須回避,不可大意。”

董卓哼了一聲,拍馬出到陣前,丁建陽已迎麵而進,戟指大罵。董卓怒氣勃發,但尚未及回言,對麵陣中呂布已飛馬直殺過來,衝進董卓陣角,丁建陽隨後率軍掩殺。董卓仗著馬快繞陣而逃,手下兵士擋不住呂布勢頭,敗退三十餘裏放得下寨安營。丁原雖勝,但懼董卓兵多,不敢追趕,遂止住呂布,收兵返回本寨。呂布回寨,闖進丁原大帳,忿然道:“前日大人不聽我勸,致使被董賊搶先奪了禁軍兵權,先機盡失。今日董賊部下將佐未聚,眾禁軍心懷狐疑首鼠兩端,如我大獲全勝,其必反戈相向,共擊董賊。我軍正好乘勝追擊一戰而定,緣何卻又回軍?若義父不欲出戰,請借我三千兵馬,趁夜劫他營寨,必成大功。如不能成功,義父斬我首級可也。”

丁原慍怒道:“我本不欲與董司空爭戰,都是你隻知逞一時之勇,這才無奈出兵見陣。你年少懂得甚麽?兵法雲:十則圍之,倍則攻之。今彼眾我寡,豈能深入敵陣?若不是我,你便如喪家之犬一般,哪裏到得今日?竟敢在這裏當麵質問為父!還不退下——待張遼調來並州軍馬,卻再商議。”呂布一番好意,卻吃了一頓訓斥,心中懊惱,回歸營帳悶悶不樂。即令小校整置酒菜,一個人在帳中悶飲,倍增惱煩。這時帳前軍人來報,說有同鄉故人李肅求見。呂布想起自己年少家貧之時,常受李肅接濟,今日人家來到帳前,豈能不見?道一聲有請,即站起身來出帳相迎。隻聽門外一人笑道:“豈敢擔得一個請字。賢弟別來無恙!”李肅已步入大帳。呂布深深一揖道:“弟自並州投軍,久不與兄相見,不知賢兄今居何處?”

李肅笑道:“倒比賢弟混得強些,現在朝中任虎賁中郎將之職。聞賢弟學得一身武藝,有萬夫不當之勇,今日在城頭親見賢弟武勇,真是名不虛傳。賢弟有此匡扶社稷之才,小兄真是不勝之喜。敢問賢弟,在丁刺史帳下擔任何職?定必至小也是一個將軍都尉,或總領並州兵馬,亦未可知。”呂布一張臉憋得通紅,忙請李肅就座,令軍校添加杯盞碗筷,再送一壇好酒進帳。二人敘禮落座,呂布這才說道:“不怕賢兄笑話,兄弟現在丁刺史帳下,並無兵權,隻是一個行軍主薄而已。”李肅大作驚訝之狀,喟然道:“何至於此!似賢弟這般武勇天下無敵,怎能屈就區區文職?聞說丁建陽與賢弟有父子之義,說不定另有深意。”呂布麵紅耳赤,欲待發作,無奈故人久別重會,隻得隱忍,隻顧喝酒,也不相讓李肅。李肅看出其中關竅,也不說破,卻將話題一轉道:“賢弟是馬上將軍,豈可無良馬相配?小兄今日前來,有良馬一匹,特意為進見之禮,贈予賢弟。”呂布正好借此話題撇卻尷尬,遂起身道:“如此,承蒙賢兄厚意,牽來我看。”與李肅攜手走出營帳。

帳外軍士牽馬相候多時,見李肅陪著呂布出來,忙向呂布施禮。呂布還了一揖,即去看那戰馬——見其渾身上下火炭般赤紅,並無半根雜毛;從頭至尾,長一丈;從蹄至項,高八尺;嘶喊咆哮,有騰空入海之狀,果是世間稀有的寶馬。呂布看罷狂喜,雖然故作鎮定,但兩隻手掌心裏都已攥出汗來。李肅察言觀色,知道呂布早已心動,便趁機問道:“看賢弟臉色,莫非識得此馬?”呂布道:“小弟在黃公山上學藝之時,師父曾教以馬譜,識得此馬:日行千裏,渡水登山,如履平地——名曰‘赤兔’,不知可是?”李肅連聲讚歎:“此等良驥,也隻有賢弟這等英雄識得,也隻有賢弟乘得。小兄武藝低微不配乘胯,特獻與賢弟,以助虎威。”

呂布聞言大喜,令帳下軍士將赤兔馬接過,牽到馬廄之中專槽精心喂養。遂拉李肅進帳,殷勤奉酒施禮稱謝:“賢兄賜此龍駒與弟,弟不知將何以為報?”李肅見時機已到,微笑道:“賢弟真欲回報,莫謝小兄,理應回報此馬的主人可也。”呂布驚問:“馬主是何人?”李肅道:“不瞞賢弟,小兄是何等樣人,怎配有此等龍駒送與賢弟?此馬的主人羨慕賢弟武藝才能,這才令小兄敬贈寶馬,並表達日夜思慕之念。不但此馬,此公還有重禮托小兄同時奉上,望賢弟一並笑納。”遂拉過身側行囊,取出金珠、玉帶,羅列於呂布麵前,說道:“這些稀世之寶,連同赤兔馬,皆司空大人董卓所贈也。”呂布大驚,離席退了兩步,當即拔劍出鞘,盯住李肅問道:“兄是前來收買我,讓我做背信棄義之人麽?”

李肅並不驚慌,緩緩說道:“咱們兩個是同鄉,何必拔劍相向?小兄素知賢弟誌向,非為人下之人。想那丁建陽官不過刺史,兵不過萬,又無視賢弟天下無敵的一身武藝,以區區主薄之職,待賢弟如家奴,又不聽賢弟良策,能有多大前途?小兄今日奉了董公之命,正是前來奉勸賢弟棄暗投明,何談背信棄義?”呂布道:“雖然如此,丁刺史與某有父子之義,天下盡知,你如今以利誘我背義而行,將置某於何地?”

李肅聞言冷笑不止,反而穩坐複飲數杯,不置一詞。呂布見此情狀,隻得將寶劍還鞘,躬身求教。李肅遂道:“你真個要問我?賢弟心中所慮,小兄盡知。賢弟自幼喪父,不改衝天之誌,一心出人頭地,要建立功名聲揚天下。今委曲求全寄身於丁建陽帳下,雖有父子名分不假,但賢弟你自姓呂,他自姓丁,有何恩義可言?董公身為司空,為朝廷所重,坐擁西涼精銳二十餘萬,天下誰能爭鋒?今董公久慕賢弟大名,思之如渴,倘賢弟殺建陽而引兵歸之,封侯裂土隻在轉念之間。董公如有賢弟並小兄相佐,後必能成霸業。今行廢立大事,日後便是一國丞相,漢室衰微氣數將近,董公受禪麵南背北亦謂可知。丁建陽以區區數千兵馬,能與董公相抗幾時?今日董公兵敗,亦是愛惜賢弟欲收歸帳下,不欲拚力死戰以傷及賢弟之故。小兄言盡於此,請賢弟熟思而行。若要殺小兄時,就請下手。”

呂布聽了此言,細細品味,卻是句句打在自己心上,轉思愈加有理。李肅見其意已動,遂又說道:“小兄已知張遼回並州搬兵,欲與董公決戰。但賢弟自思,你並州共有多兵馬?且因何至今未至?李儒早獻計董公,令李傕、郭汜領一萬兵馬,扼守孟津,擋住並州之兵。張遼雖勇力過人,卻也無力渡河南下。今日之戰,若有李郭二將在軍中,董公亦不至退敗甚速也。”呂布將寶劍還匣,說道:“兄不必再講,你且歸告司空,我意已決。約於明日,必殺丁原來降。”

李肅見呂布如此允諾,不由大喜,頻頻以酒相勸,二人當夜盡歡而散。李肅辭別呂布,歸至城內,當即回報董卓大事已成。董卓雖聞呂布乃背信棄義之人,但不意反複如此之速,尚懷狐疑,又問李儒此事如何。李儒於是詳細問了李肅此去詳細情狀,不由笑道:“早聞呂布見利忘義,今觀果然如此。他明日必然殺了丁原前來相投,明公請勿見疑。”董卓聽了,依然似信非信。但思呂布既然收了寶馬金珠,就算不殺丁原,亦不能與己為敵矣——故而心中稍安,隻等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