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並州刺史

丁原字建陽,本出自寒家,為人粗略,有武勇,善騎射。為南縣吏,受使不辭難,有警急,追寇虜,輒在其前。裁知書,少有吏用。漢靈帝駕崩,武猛都尉丁原受何進之召,燒孟津,火照城中,帶兵到洛陽誅殺宦官,但事情被何皇後製止,轉拜丁原為執金吾。

——引自《英雄記》

何進尚在猶疑,人群中走出典軍校尉曹操,揚聲大叫道:“若不進宮,等那十常侍立劉協為帝,我輩都是個死!今日之計,應率兵進宮於先帝靈前先正君位,然後圖賊,才得保全。”何進尋思再三,其意遂決,當眾問道:“誰敢與吾正君討賊?”一人挺身出,慨然應道:“某願借精兵五千,斬關入內,冊立新君,盡誅閹豎,掃清朝廷以安天下!”眾人觀之,正是剛剛奉命回京的司隸校尉袁紹,字本初,乃司徒袁逢之子。何進大喜,遂點禦林軍五千交予袁紹。袁紹全身披掛,衛護何進進入皇宮,自宮中簇擁出皇子劉辯,再到前殿就靈帝柩前,扶立劉辯即皇帝位。

百官呼拜新皇帝已畢,何進命令胡車兒和臧霸先收了西園軍兵符。西園八尉中典軍校尉曹操和中軍校尉袁紹早已投入何國舅麾下,下軍校尉鮑鴻、助軍校尉趙融、佐軍校尉淳於瓊見機得快,立時呈繳兵符投降。隻有左右校尉原是蹇碩心腹,剛欲有所異動,早見寒光閃處,被胡車兒和臧霸一刀一個,割斷氣管而死。二尉禁軍見首領已死,隻得望風歸順,齊稱願降。袁紹勸何進乘勢盡誅十常侍,何進猶豫未定。

中常侍張讓見機不好,早已慌忙入告何後道:“始初設謀陷害大將軍者止是蹇碩一人,並不幹臣等事。今大將軍欲盡誅臣等,乞娘娘憐憫救命!”何太後畢竟婦人之心,念及以後要憑張讓等人之力對付董太後家族勢力,遂密傳何進進入內宮叮矚道:“我們兄妹出身寒微,非張讓等人相助,焉能享此富貴?今蹇碩一黨既已伏誅,我兒亦得承大統,宮內也需有人忠心相輔,何必斬盡殺絕?”張讓等聞言,立刻大哭拜倒在何進麵前,發誓效忠新皇及國舅大將軍,若違此誓當死於刀箭之下,哭求甚哀。

何進本是個沒主意的,何況一身權勢皆自妹妹身上得來,自然一切唯妹妹之命是從。當時應諾放了張讓人等,走出內宮來到大殿,對文武眾官下令:“蹇碩設謀害我,其餘張讓等中常侍謹奉先帝,有功於國家社稷,不必妄加殘害。”袁紹當堂勸諫道:“大將軍不可。十常侍本為一體,此時若不斬草除根,待其養成氣勢反噬,來日必為喪身之本。”曹操隨聲附和,也勸大將軍早作決斷,趁此絕了自衝質二帝以來積累百年的黃門閹宦之禍。何進道:“現在新帝登基,天下大事已定,我親掌天下兵馬及宮中禁軍,此等閹人還能成甚禍患?新帝即位不宜濫殺,有幹天和。我意已決,汝等再勿多言。明日請皇帝登殿,對有功諸君再行封賞。”殿上文武眾官聽大將軍如此說,哄然皆退。到了次日早朝,皇帝劉辯依著親母何太後旨意,下詔任命國舅何進以大將軍統領天下兵馬及宮中禁軍,並參錄尚書事,其餘擁立新帝君臣皆封官職。

且說宮內變生頃刻之間,劉協即將到手的皇位歸了劉辯之手,董太後自然怒氣攻心萬分不甘。遂秘宣張讓等中常侍入宮商議道:“那何進出身屠戶之家,其妹進宮始初不是我抬舉她,他兄妹怎得今日富貴?今日他們孩兒違背先帝心願,僭越皇帝寶位,內外臣僚又皆係其心腹,以後又怎容得我祖孫?那何進與你等皆有仇隙,今日雖聽那賤人之言放過你等,豈能得保來日不反目相害?你等有何計策,當速速奏來。”那張讓不愧為十常侍之首,早就成竹在胸,當即跪奏道:“先帝雖然駕崩,娘娘卻是先帝生身之母,非那何皇後可比。如今新帝止有十四歲,尚未成年。娘娘可效法前朝呂太後臨朝垂簾聽政,再封皇子協為王,令國舅董重掌握軍權以製衡何進,重用臣等以控內宮,則大事可圖。”

董太後聽罷大喜,即依張讓之計而行。次日設朝,張讓等簇擁董太後臨朝稱製,效前朝呂太後故事垂簾聽政。合當湊巧,適逢當日何進並未上朝,太後即令少帝劉辯降旨,封皇子協為陳留王,董重為驃騎將軍,張讓等中常侍共預朝政。少帝劉辯欲待抗爭之時,忽然想起水鏡先生臨別時所囑“藏鋒露拙,待時而飛”八字,又思封同父之弟劉協為王亦份內之事,於理於法並無差誤之處,也就依祖母之命下詔,但董重與張讓等隻封了虛職,卻無實權。

何後卻不懂兒子深意,聽說董太後專權,惱將上來,也即刻以少帝生母身份上朝,宣布垂簾攝政,每事與董後掣肘,不讓董後得遂心願。二後下朝回宮,在路上竟然相指對罵,劍拔弩張互不相服,全無皇家體麵。董太後畢竟仗著身係靈帝生母,位份尊崇,當著眾臣將何後出身揭出,罵得體無完膚。何後氣憤不過,連夜召何進入宮,令其設謀陷害董太後。何進被逼不過,次日遂召朝中三公共議,又唆使親弟何苗及廷臣聯名奏劾董太後種種不法。

三公及諸廷臣奉命,搜腸刮肚旁征博引,最終依著何進的意圖上了一道奏章。其奏章略曰:董太後向居河間,原係解瀆亭侯劉萇藩妃,被兒子靈帝迎入皇宮後又屢為不法之事。嚐指使前中常侍夏惲、永樂太仆封諝等與州郡官府相互勾結,壟斷天下珍寶財貨,賣官鬻爵,所得財貲全部送進董太後所居之永樂宮,且生性慳吝,致天下黎民塗炭。況且依照漢室慣例,藩國王後不能留居京城,請將董後遷回河間以就其封國。

何後垂簾聽政,見此奏章,自然是即刻準本。由於奏章引實據典,張讓等也無法反駁沒有話說。五月初六日,何進派兵包圍董重府第,追索驃騎將軍印綬。董重卻是個膽小如鼠的將軍,竟然嚇得關上了屋門,上吊自殺而死。董太後聞說兄弟死了,知道今後無望,臥床不起,一個月後因憂慮恐懼發病而死。何進即命將董太後棺柩送回河間,與劉萇合葬於慎陵。張讓、段珪見董後一枝已廢,遂皆以金珠玩好等物結交何苗並其母舞陽君,請其早晚入何太後處善言遮蔽;一麵卻又流言於外,言大將軍何進鴆殺董後,欲謀大事。於是民間百姓盛傳,都認為董後是被何氏兄妹所殺。

且說袁紹聽了這些流言,又勸何進趁機盡殺張讓等權宦,以滅謠言並永絕宮中後患。何進禁不住袁紹一力攛輟,遂入宮稟明妹子何太後,說明欲盡誅中涓閹人。何太後受了母親及兄弟何苗蠱惑,心中認定張讓等是好人,遂為之辯護道:“中涓宦官統領內宮禁省,本來就是漢家故事。張讓被先帝稱為阿父,舉社稷之重以任之,此事天下人盡皆知;如今先帝新棄天下,我兄妹鴆殺太皇太後之流言未泯,你便又欲誅殺舊臣,非但不重於宗廟社稷,亦對少帝及我何氏名聲不利,此事萬萬不可。”

何進本是沒決斷之人,聽了太後之言,唯唯而出。袁紹一直在宮外侯訊,見何進出來,即上前迎問道:“大事若何?”何進嚅喏半晌,吞吞吐吐道:“我早知你所言甚是,怎奈太後隻是不允,如之奈何?”那袁紹也是誌廣才疏之輩,又獻計道:“太後進宮之時,曾受張讓等人相助,此時反目殺之,倒也確實轉不過這個臉來。既然將軍不好下手,小將還有一計,可速發大將軍令於天下諸侯,召四方英雄之士勒兵來京,進京勤王盡誅閹豎。此時事關緊急,可以先斬而後奏,不容太後不從。”列位看官,這本來是一個致亂昏招,四百年漢室即亡於此策——何進現掌宮中禁軍及文武百官,登高一呼何所不能,豈能擅自召外兵入京危及宮闕?但何進以為隻要不是自己親自動手,又能盡誅權閹而不為太後責問,實謂兩全之策。遂大喜叫絕道:“此計大妙!”當即便令主簿陳琳撰寫檄文,發至全國各鎮,召赴京師勤王除奸。那陳琳胸懷錦繡,天下文章無對,論智謀也勝於常人。當下鋪開竹簡,拿起筆來,細心聽了何進的意圖,不由大驚,擱筆苦諫道:“如今蹇碩已經伏誅,西園八尉及禁軍皆歸於大將軍治下,若以禁軍行權立斷,殺此閹宦便如鼓洪爐而燎毛發,何所不能?若召各鎮刺史帶兵甲入京,變生肘腋,怎生是好?望將軍三思。”何進聽了此言,又轉為猶豫不決。

典軍校尉曹操也上前諫道:“陳主薄所言甚是,不可召外兵入京。若將軍不欲手刃群閹,怕落下忘恩背義之名,那也好辦,當除元惡張讓等人,隻需捏造一個罪名,但付一兩個獄吏足矣,何必引狼入室?”何進更不能決,轉身看向袁紹,卻見袁紹隻是冷笑,顯是笑他耳軟心活沒有主意。何進臉色一紅,決心已定,將曹操厲聲喝退,立命陳琳發檄到全國各鎮。陳琳無奈,隻得依著何進的吩咐撰寫檄文已畢,用了大將軍璽印,發往全國。

大將軍何進的檄文下達到天下各鎮,當即驚動各州刺史諸侯,各自勒兵進京,隻是軍馬數量不一,有三五千軍者,也有萬餘人者。諸侯中隻有西涼刺史董卓勢力雄厚,雖然屢次征伐黃巾不力,但因結托朝貴反而得任顯官,統西州大軍二十萬,常有不臣之心。董卓當時看到檄文,心中大喜,當即升帳,以檄文遍示諸將,大笑道:“我等兵強馬壯,老死在這荒漠之地何為?隻愁沒有機緣進京,此番機會來也。”遂點起五萬西涼鐵騎,以李傕、郭汜、張濟、樊稠等為統軍校尉,陸續向洛陽便行,令其女婿中郎將牛輔守住陝西,使謀士賈詡佐之。何進聞報西涼兵來,急忙使人迎董卓於澠池,董卓欲觀京都變化,卻又按兵不動。

再說檄文傳到並州,武猛都尉刺史丁原觀之再三,猶豫難決。丁原字建陽,出自貧寒之家,為人粗略,有武勇善騎射,始為並州南縣丞吏。因並州民風剽悍,隨黃巾而亂者此起彼伏,劫官攻府,縣官無力鎮壓,疲於應付。丁原因受使命不辭危難,在縣中募兵數千人,屢與黃巾對陣,有警急而追寇虜,常自身先士卒,衝殺在前。因為屢破寇虜,積功而至並州刺史,授武猛都尉,總領並州兵馬超過萬人。此次大將軍何進發檄文至並州,專門擢升丁原為騎都尉,並賜執金吾,承襲現任執金吾司馬防之職,責其帶兵進京掃除權閹。

你道丁原見了檄文,因何猶豫?原來卻是為著何進令自己承襲司馬防之位,但不知司馬防心意如何,是否猜忌於己。那司馬防表字建公,河內溫縣人,乃潁川太守司馬儁之子。司馬防生有八個兒子, 依次為司馬朗、司馬懿、司馬孚、司馬馗、司馬恂、司馬進、司馬通、司馬敏,俱因才顯而聞名於朝堂。因其八子每人的表字中都有“達”字,故時號“河內司馬八達”。司馬防不但在朝內甚有威望,家教也甚嚴,即使兒子成人後,也要求“不命曰進不敢進,不命曰坐不敢坐,不指有所問不敢言”。黃巾之亂以後,司馬防看出曹操才能不凡,曾上書靈帝表舉其為北部尉。此次將執金吾要職賜予丁原,卻不知是此老薦舉讓賢,還是何進的本意——丁建陽故此猶豫,遂命義子呂布及參事張遼進府商議行止。

不一刻,府門外馬掛鸞鈴聲響,兩員大將走進廳堂,向丁原施禮,正是呂張二將到了。那呂布字奉先,五原郡人,父母早亡,前年投軍到丁原帳下,力抗黃巾屢立戰功。丁原愛其武勇非凡,又懼其得掌兵權難以駕馭,遂命其擔任帳下文職主簿,以父子相稱。呂布雖出身貧賤,但因緣際會,少年時在冀州黃公山得拜烏角先生左慈為師,學得一身蓋世武藝,一杆八十六斤方天畫戟天下無對。不但如此,呂布因膂力過人,所以自習硬弓,箭法通神——此乃其個人天賦異稟,卻非左慈仙長所授。左慈亦恐呂布仗恃戟法箭術為惡無人能製,故後來收趙雲為徒之後,亦令其苦練箭法,此乃後話。呂布習成武藝後,野心極大,嚐以衛青、霍去病自詡,放言欲憑軍功封侯邊塞。左慈先生見其目中無人,知其難得善果,遂借故趕其下山。呂布仗憑勇武投入並州刺史丁原帳下,奈時運未至,也隻得暫時屈身,以待天時。

再說那張遼字文遠,雁門馬邑人,漢武帝時馬邑之謀的發起者聶壹後人。漢武帝因馬邑之圍未能伏擊匈奴而失利,將與聶壹一起謀劃誘敵的大行令王恢下獄,王恢自殺。事後聶壹隱遁不出,其家族為了避怨而改張姓。張遼隨呂布先後從軍,二人家境出身相同,自然互相幫襯。張遼膂力過人,且又好學,閑時節常向呂布討教槍棒戟法,不覺間武藝出眾,常人不敵。張遼本來也有意使用鐵戟,呂布卻不許,說道兩臂沒有千斤力氣不可使戟,若遇勁敵戰到百個回合以上,兵器反成累贅,易為對手所乘。張遼聽他說的有理,便揀與戟相近的兵器,打造了一杆渾鐵鋼槍,重約五十斤,常人卻也舞之不動。

閑話表過。卻說丁原拿過大將軍檄文,遞予呂張二人看了,詢問如何行止。那呂布正愁沒有機會晉升,聞言極力攛掇道:“義父勿疑,此百年難逢之遇也。常言道,功高莫過救駕。況且張讓等養尊處優,又失了禁軍兵權,殺之如割雞容易。義父替朝廷及何大將軍除了權宦,何愁不得三公之位?”丁原又問張遼,張遼道:“呂主薄說的是。我聞西涼刺史董公已然起兵,我並州亦屬其治下,主將已發而部下壁觀,恐事後不但獲罪朝廷,亦且得罪董卓。請將軍早作決斷,即刻應召發兵為上。”

丁原主意遂定,令部下都尉張楊領兵六千,留守並州;自己率呂布、張遼點兵五千,兵發洛陽。張楊又名張陽,字稚叔,並州雲中人氏,常於上黨防禦山寇,武力超於常人;丁原命為帳下武猛從事,頗與呂布、張遼交好。不提張楊奉命鎮守並州,且說丁原率軍南下,兵渡黃河,下令火燒孟津渡口,火光照得全城皆亮,民宅燒毀無數,百姓哭聲震天。呂布、張遼見到火光大起,急令部卒救火,聽放火軍士說是奉了刺史將令,二人愕然無語。列位看官,丁原這一把火不要緊,卻是等於送信於十常侍,枉送了大將軍何進性命也。

孟津渡口火光大起,早有探馬報至京城。洛陽宮中聞報,張讓等知外兵將至,共議搶先下手殺了何進,再矯詔阻止外兵入京。十常侍商議妥當,於是命令暗伏刀斧手五十人,於長樂宮嘉德門內,再入後宮泣告何太後道:“今大將軍不聽娘娘言語,卻聽部下袁紹挑唆,矯詔召外兵至京師,欲滅臣等,望娘娘宣大將軍入宮諭止之。如其不從,臣等隻就娘娘駕前請死。”那何太後被張讓等蠱惑日久,又常被何苗在耳邊替張讓進言,哪裏知道其中陰謀?聽了張讓言語,當即降詔令人飛馬出城,阻止丁原人馬進京,並宣何進入宮,想要他與張讓當麵和解,休得再爭。

何進不知就裏,得詔便行。主簿陳琳竭力勸止,何進不聽,但也由此加了小心,遂令袁紹、曹操各選精兵五百,命袁紹之弟袁術統領,引兵布列青瑣門外。袁紹與曹操帶劍護送何進至長樂宮,黃門假傳太後懿旨:“太後特宣大將軍,餘人不許輒入。”將袁紹、曹操等都阻在宮門之外。何進昂然直至嘉德殿門,張讓、段珪迎出,左右圍住,宮門盡閉,伏甲齊出,立時將何進砍為兩段,卻將首級從牆上擲出,衝牆外高叫:“何進謀反已經伏誅!其餘脅從棄兵投降,可盡皆赦宥。”

袁紹及曹操見了何進人頭,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善罷。若能拚卻一死趁勢殺了十常侍,尚有一線生機;若是投降閹宦,事後仍不免有滅族之禍。袁紹遂厲聲大叫:“閹官謀殺大臣!大將軍有功無過,素日且對我等不薄。諸將應努力向前,與俺共誅惡黨!”即與曹操斬關入內。何進部將吳匡便率兵於青瑣門外放火,直殺入內庭,見何苗提劍而出,遂命禁軍道:“都是這奸賊與張讓同謀,害死親兄,與我斬了!”眾軍應了一聲,不由何苗分說,一齊上前砍為肉醬。袁術見到火光,引兵突入宮庭,但見閹官盡皆殺之,一個不留。袁紹令軍士分頭來殺十常侍家屬,不分大小,盡皆誅絕。當時宮中火焰衝天,趙忠、程曠、夏惲、郭勝四個中常侍被趕至翠花樓前,剁為肉泥。書中暗表,袁紹與袁術本是同父異母嫡親兄弟,皆出身於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名門之家,其父司空袁逢。傳說生袁術之時,有神仙托夢給其母親,說其懷中之子有天命在身。袁紹當初過繼於其伯父袁成為養子,且其生母僅為府中婢女,故袁紹早年在家中地位頗見低微,名望不如袁術也。袁術年輕時以負有俠氣之名,常與朝中諸公子田獵遊玩,後聞其母謂自己有天命在身,遂改其誌,習學經典及治國方略。被舉為孝廉,經多次調任,官至河南尹、虎賁中郎將。因大將軍何進掌朝政大權,袁術與袁紹得其拉攏,同掌西園校尉軍馬。

話休敘煩,書接前文。卻說袁氏兄弟引兵大殺宦官,卻被張讓、段珪、曹節、侯覽見機得快,將何太後及少帝劉辯並陳留王劉協劫去內省,從後道走北宮而去。何太後被張讓等簇擁上車出宮,此時方悟是自己害了兄長何進性命,以至於此,悔之莫及。當時有尚書盧植正在外廷,見到宮中事變,立即擐甲持戈,率領護衛立於閣下,擋住車駕,大聲喝道:“惡賊哪裏去?盧植在此!”段珪正擁逼何後過來,見到盧植攔路,知道此老乃是剪除黃巾叛軍的第一個功臣,且弟子遍於天下,哪個敢敵?遂即回身便走,連部下及車駕也都顧不得了。何太後見此,連忙拚命跳車逃生,摔了一個趔趄,幸被盧植及時看見,急命軍士救下。適逢曹操領著禁軍前來,盧植即命其救滅大火,同時遣兵追襲張讓、段珪等,尋覓少帝還朝。當時有河南中部掾閔貢在側,奉令引兵追出城去。胡車兒、臧霸亦在軍伍之中,聽說不見了少帝劉辯,這一驚非同小可,互使一個眼色,也趁亂裹入閔貢隊伍,前去尋找少帝。且說張讓、段珪劫擁著少帝劉辯及陳留王劉協,冒煙突火,連夜奔走至北邙山。約二更時分,後麵喊聲大舉,閔貢人馬趕至,大呼:“逆賊休走!”張讓急令隨身禁軍迎戰,卻被胡車兒和臧霸兩杆槍衝入陣伍之中,片刻間殺得人仰馬翻。

胡車兒救主心切,如潑風一般殺入陣伍之中,衝到帝駕車仗之前,那槍尖隻在張讓前心弄影。張讓見事緊急,怕遭擒不免受辱,遂跳下車來,轉身投河而死。胡車兒殺散車旁護從,掀開車簾看時,見車內空空如也,隻遺下帝服與王服兩套扔在榻上,少帝與陳留王卻無蹤跡。這時臧霸飛馬已至,急問道:“皇帝何在?”一邊往車中看時,與胡車兒齊叫聲苦,不知高低。時閔貢策馬而至,胡車兒和臧霸回稟車內無人。閔貢大驚失色,見車旁草叢中蹲著兩個車夫,抖作一團,遂以手中馬鞭敲打左首車夫頭頂問道:“皇帝和陳留王安在?”那車夫抖得愈加厲害,隨手指道:“被段珪帶人劫持往東去了。”閔貢聽了更不怠慢,急忙帶兵去趕。胡車兒和臧霸正要隨閔貢去追,卻被那指路的車夫立起身來,一把拉住胡車兒轡頭,低聲道:“師兄,哪裏去?”胡車兒聞言大喜,於星光下仔細看時,見那車夫正是少帝劉辯。劉辯屈身將另一車夫拉起,說道:“此乃朕弟陳留王。你等與張讓段珪對敵之時,我弟兄已與車夫換了衣服,放車夫逃生去了。你們二人來了,這就好了——哪裏也不要去,隻在車前護衛即可。”說畢,與陳留王重歸車內,換上帝王衣冠。

臧霸被搞得雲頭霧腦,不由問道:“換衣脫困,陛下機智人所不及。卻為何又對閔大人謊稱自己被段珪劫去?”少帝在車內道:“段珪那賊罪惡盈天,豈能不逐而殲之?朕若顯露身份,閔貢又不認得我和陳留王,一時難以分辨真偽,定要盤問。稍作耽擱,段賊必然漏網,再難緝索。”臧霸恍然大悟,暗自敬服少帝聰智。卻說閔貢一路向東追趕,果然趕上拿住段珪,問道:“天子何在?”段珪言道:“已在半路相失,不知何往。”閔貢大怒,當即殺了段珪,懸頭於馬項之下,正欲分兵四散尋覓少帝和陳留王;此時已過五更,天空初現晨曦,竟是亂了一夜。忽聽身後呼聲大起,隻見大隊人馬殺來,卻是司徒王允、太尉楊彪、左軍校尉淳於瓊、右軍校尉趙萌、後軍校尉鮑信、中軍校尉袁紹,一行人眾數百人馬,前來迎接車駕。眾人相見,閔貢訴說失了少帝和陳留王蹤跡,正無處找尋。眾人正驚慌失措間,一騎快馬由西而至,臧霸在馬上大呼道:“陛下與陳留王在此,令各位大人前往護駕!”王允等大喜,上前迎著車駕,君臣皆哭。

君臣相見已畢,天光已亮。正待啟程回京,忽聽北邊喊聲大作,一支鐵騎向南疾馳而來,約有三五千兵馬。為首的是並州刺史丁原,身後左右兩員大將夾護,正是行軍主薄呂布和參事張遼。丁原高叫:“前麵可是皇帝陛下?臣並州刺史前來勤王護駕!”司徒王允和太尉楊彪見了,心中大定,令丁原下馬見駕。丁原伏地拜倒,陳留王好言撫慰,命其先使人將段珪首級往京師號令,簇擁少帝還京。經此一役,十常侍之亂方告平定。先是有洛陽小兒在城內傳唱童謠:“帝非帝,王非王,千乘萬騎走北邙。”至此果應其讖。當下車駕返京,前行不到數裏,忽見旌旗蔽日,塵土遮天,又有一枝人馬到來。王允等不知來者是何處兵馬,不由相顧失色。袁紹奮勇驟馬而出,向著來軍高聲喝問:“來者何人?”繡旗影裏,一將飛出,厲聲問道:“天子何在?”袁紹、曹操等聽其問得無禮,俱各驚怒,丁原卻已認出來者正是西涼刺史董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