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連環絕計

董卓尋入後園,正見呂布和貂蟬在鳳儀亭下共語,畫戟倚在一邊。卓怒,大喝一聲。布見卓至,大驚,回身便走。卓搶了畫戟,挺著趕來。呂布走得快,卓肥胖趕不上,擲戟刺布。布打戟落地。卓拾戟再趕,布已走遠。

——引自《三國演義》第八回

漢初平三年春,天下大雨,連續兩個多月不停,黎民不堪其苦。四月,司徒王允、尚書仆射士孫瑞與呂布聚於王允府中,共同密謀誅殺董卓。在此之前,王允已先後與司隸校尉黃琬、尚書鄭公業、執金吾楊瓚等人多次商議未果,故此趁此**雨不停奇異天象,再議方略。士孫瑞獻計道:“何不趁此暴雨成災,奏請天子設壇祭祀,乞神止雨?若天子允時,需調丞相董卓進京以主其祀必也。若董卓肯登台時,必能將此國賊一舉除之。”王允道:“其實自去年歲末以來,日月便陰晦不明。今春又**雨連綿不斷,乃權臣淩侵朝廷之兆也。今天下萬民望晴,時機成熟,若不把握天機先發製人,恐後患無窮。除滅董賊,如今正當其時也。”士孫瑞故意目視呂布,問道:““奈董賊勢大,我等無法近其身何?”呂布慨然道:“不妨。某已結通李肅,如此如此而行。”王允聽罷,與士孫瑞相視大喜。

四月,天子大病初愈,朝廷百官集於未央宮,恭祝天子龍體安康,並請至東郊祭天,祈禱天睛。天子從之,即令詔告全國,並請太師董卓主祭。呂布早依王允所囑,派騎都尉李肅率十多名心腹親兵,扮成宮廷侍衛,潛伏於宮殿側門兩邊,並親自執戟立於門前。董卓聞知天子大會群臣祭天止雨,自己身為太師應司祭禮,不能不往。便命李傕、郭汜、張濟、樊稠四人領飛熊軍三千守郿塢,自己即日排駕回京。貂蟬聽說董卓進京朝會,已明知就裏緣由,假作歡喜拜送。於是董卓進朝,遙見士孫瑞率群臣各具朝服,迎謁於道旁。董卓到北掖門,所帶軍兵盡被楊瓚率禁軍擋在門外,獨讓禦車護衛二十餘人同入。董卓不疑有變,隻顧乘車進宮,卻遙見王允等各執寶劍立於殿門。董卓見眾官不似往日,見到自己時遠遠便來拜接,這才覺出大事不好,遂大驚失色,急命車駕返回。

王允見董卓舉止有異,知道已被他看破,遂奮臂大呼道:“反賊至此,武士何在?”門側應聲轉出李肅,率親兵百餘人殺至。李肅親手持戟挺槊,直刺董卓。親兵呐喊起處,已將董卓所帶二十個近衛軍士盡皆屠戮,目不暇接,旋踵即滅。董卓雖然身穿重甲,兼且力大,難當李肅武藝絕倫,隻三兩槊,已刺傷董卓左臂,複一槊杆,將其打下車來,滾倒於地平。董卓不由魂飛魄散,見近衛隨從瞬間伏誅,隻剩自己,情急大呼:“我兒奉先何在,何不前來救我?”呂布聽到董卓呼喚自己,即從車後健步向前,厲聲叫道:“呂布在此,奉詔討賊!”一戟直刺董卓咽喉,董卓看清來人,待要喊叫,頸上早多了一個血窟窿,眼見得隻能冒血,不能出聲了。李肅想要搶功,早已竄上一步,拔刀割了董卓首級在手。

滿朝重臣皆在,見董卓已死,無不歡呼雀躍,齊唱《千裏草》童謠,宮內蔚為大觀。王允雖因此謠乃自己原創,也顧不得與大家同唱,遂命呂布急到北掖門,向西涼鐵甲軍宣詔:“奉詔討賊臣董卓,夷其三族,其餘協從不問!”西涼將士見呂布已降了王允,哪裏還敢反抗?聞詔皆呼萬歲,哄地一聲,盡行散去。王允一麵令呂布前往郿塢抄斬董卓全家,收降西涼部卒;一麵令李肅擒拿董卓女婿李儒——也是鴆害少帝凶犯,闔家滿門綁縛赴市曹斬之。自己則率文武群臣至未央宮,向皇帝複旨,報說董卓伏誅。李儒臨刑之時,向其老母喟然歎道:“兒固知必有今日,不想卻連累老母。”其母恨聲不絕,引頸待死。可歎!李儒滿腹經綸,計變百出,卻隻因跟錯了主人,導致滿門遭戳,亦是其逼勒少帝,欺淩太後,獻計令呂布發掘漢室皇陵,造孽太過之故也。是日將其全家六十餘口,盡斬於市曹。列位看官,這一部長篇《臥龍令》,雖謀士如雲,但李儒是謂第一出場,最早謝幕者,故在此申明之。

獻帝忽聞董卓被殺,這一喜非同小可,連日纏身的病症一掃而光,渾身輕快,如除遍體芒刺。遂急急升殿,親口敕封一班除賊有功之臣:封王允為太尉,錄尚書事,總領朝政;呂布任奮武將軍,假節,儀比三司,進封溫侯,與王允同掌朝政;其他除賊有功如士孫瑞、鄭公業、楊瓚者一並升遷;並遣使張種出朝,撫慰山東當日參與討董諸侯。

王允總攬朝綱,終得展其宏誌,即令溫侯呂布與義女貂蟬完婚——原來貂蟬已運用道術離開郿塢,回到王允府內。呂布與貂蟬終成眷屬,但想到貂蟬曾失身董卓,滿朝皆知,心中不免耿耿。貂蟬看出丈夫心事,也不說破,依舊以媚術迷惑呂布,然後以婢女代己侍寢,自己仍保處子之身。呂布哪裏知道其中關竅?可憐始終處於夢中。成全呂布與貂蟬成婚已罷,王允又命將董卓屍首號令通衢,以舒民憤。因那董卓極其肥胖,全身都是肥油脂膏,看屍軍士便以火撚置其臍中為燈,致使膏流滿地,一晝夜其火不滅。百姓路過者莫不手擲其頭,足踐其屍,可見其民憤極大,惡貫滿盈。

董卓既已伏誅,其隨從連滾帶爬逃回郿塢,向李傕、郭汜、張濟、樊稠等報知董卓已死,呂布將至。四人諒不能敵呂布之勇,便引了飛熊軍,連夜奔涼州去了。呂布率兵至郿塢,但係董卓親屬,不分老幼,悉皆誅戮,將董卓弟董旻、侄董璜斬首號令。收籍塢中所蓄,黃金數十萬,白金數百萬,綺羅、珠寶、器皿、糧食,不計其數,均以車載回,上報朝廷。王允乃大犒軍士,設宴於都堂,召集眾官,酌酒稱慶。

且說蔡邕正在家中,聽家人報說董卓伏誅,不由歎道:“我是董太師禮聘回朝,一日三升官職,那王允又素日與我不和,此番恐怕難以幸免矣。”忽然想起一件要事,遂寫書一封,遣心腹蔡七速到城東玄都觀史道長處投書,自己則乘轎去赴慶功之宴。王允大會群臣,說起剪除董卓一事,心中暢快,得意之情溢於言表。正飲宴間,卻聽座間有人歎息一聲:“董太師固然當斬,然盡夷三族,不亦過乎?”眾官聞聲而顧,無不驚駭:原來說話者不是別人,正是侍中蔡邕。王允聞言大怒,厲聲叱道:“董卓逆賊今日伏誅,國之大幸。汝為漢臣,乃不為國慶,反為賊歎,何也?”

蔡邕歎息未了,即已知過猛醒,見王允厲言相斥,急忙離座伏罪道:“蔡邕曾蒙董卓知遇之恩,不覺妄言,願公見諒。今願納還官誥,回家為民,但求留下有用之身,使續成漢史,以贖其罪。”眾官憐惜蔡邕之才,又聽他認錯知罪,於是盡皆力圖救,太傅馬日磾亦為之求情。王允在盛怒之下,又兼酒醉,遂不聽馬日磾之言,命將蔡邕速下獄中縊死。一時滿朝士大夫聞者,盡為蔡邕歎息流涕,議論紛紛。王允事後亦知蔡邕罪不及死,後悔莫及。

再說蔡七領了蔡邕之命,騎上快馬到玄都觀中,見到史子眇道長,呈上家主書信。史子眇拆書觀道:“前承道長所托,護送少帝歸京,今已兩載有餘。中逢大變,少帝被害,蒙道長以法力救之,隱於陵墓以待時飛,實有大功於社稷。今董卓伏誅,王允雖力挽傾覆,但以其能,則未必能安扶廟堂,興複漢室。今外有西涼之兵,公孫瓚袁紹等據遼東、河北、山東等地,袁術獨霸豫州及淮南,劉表虎踞荊州九郡,陶謙居徐州,劉焉據益州,皆有吞州並土之心。朝廷若不能製,其亂將烈於黃巾多矣。道長執掌伏龍之令,以之號令天下英雄,以複興漢室,其在於此時乎?常言道‘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少帝臥藏於京都天子之側,不能展其宏圖,且遲早為人所用,或為獻帝所害,勢所必然。蔡邕今即背負董卓舊黨之名,又不為王司徒所容,死在頃刻,難以避之。特請道長再施法力,送少帝出京,至泰山郡守諸葛珪處——我已於進京前與其議定保護少帝方略——以待英雄出世相佐,方可中興漢室,平複天下。書不盡言,至囑至囑。”史子眇觀罷來書,已知就裏,遂打發蔡七回府,自行至郊外少帝劉辯陵墓。那少帝自從詐死被葬權閹趙忠之墓,其墓即稱為陵,成了少帝和唐妃的藏身和生活之地。那趙忠生前窮奢極欲,所造墳塋占地百餘畝,地宮之內一應生活設施齊全,遠離城鎮人煙絕少,倒也是個極佳避世藏身之地。

且說少帝在陵墓之中已生活四年有餘,至董卓伏誅之時,已經成為十九歲的翩翩少年。隻是常年缺乏光照,臉色蒼白略顯病態。少帝在這四年之中,苦讀水鏡先生所贈兵書及治國方略,已經學問滿腹,習成經天緯地之能。胡車兒和臧霸於此四年之中不離少帝左右,手中廣有金銀,每月兩次出山采辦日用生活之需,閑時便在墓室中或密林裏習學鬼穀門秘傳絕藝,皆成萬人之敵,奇技在身。

史子眇運用夜行之術,自玄都觀出發,不一時潛至陵墓,以暗號扣打門環。胡車兒和臧霸聞聽門環響聲,知道師父駕到,遂出門拜見,接入墓室。史子眇略略講述朝廷情勢,說董卓已死,王允掌朝,免不得要與少帝翻案,奏請獻帝重封少帝之陵。到時若察知少帝尚在世間,定致朝局大亂,漢室危在旦夕。又說了蔡邕臨終遺命,即趁著王允正忙著慶祝搬倒董卓,尚不及處理朝堂之事,夤夜安排少帝與妻子唐瑛化妝出逃,自己率臧霸、胡車兒一路護送,直到泰山郡諸葛珪府上。少帝聽了,聞能離開此活死人墓,自是高興,一說即肯。於是即命打點車仗,連夜起行。

一路無話,這一日來至泰山東郡,直到府衙前停住車馬,史子眇即命臧霸持了自己名貼,上前叫門,使門官報入衙中官署。諸葛珪久聞史子眇大名,隻是無由拜會,此時忽聽說史道長光臨,不由驚喜非常,命大開中門,率闔府相迎,接入後衙,置酒款待。席間問起道長來曆,史子眇令斥退家仆,見再無閑人,這才將蔡邕被殺,臨終托付少帝於諸葛珪的事情一一說了。諸葛珪聽聞摯友蔡邕已死,放聲大哭,淚流不止。宴罷,諸葛珪令家人安排下榻之所,安頓胡臧二人及史道長一眾隨從歸房歇了,後請史子眇與少帝進入密室。又請二子諸葛瑾和諸葛均前來,父子三人與少帝重新見以君臣大禮。少帝急命平身,請師父扶起三人。諸葛珪行完大禮,少帝令眾人以賓主之禮落座,即問今後興漢大計。

諸葛珪道:“而今朝廷屢被權臣所欺,雖董卓伏誅,朝中餘黨並未盡除,關中及關東諸侯均懷野心。獻帝年幼,後必為其他權臣所挾,短期之內難以振興乾綱,天下時有分崩離析之患。為今之計,隻有弘農王殿下外合劉氏宗親諸侯,內結漢室故臣勳舊,效景帝納晁錯之策,平息藩鎮割據,方能使天下一致勤王,以安社稷。然奸臣在堂,新君帝位未穩,世人皆知弘農王已死,少帝擔此大任,亦需隱藏身份秘密而行方可。若是亮明少帝身份,定致朝堂大亂,天下諸侯擾擾——前者袁紹欲立劉虞為帝以抗董卓,即是一例。愚論不智,伏望弘農王及史道長裁之。”

少帝劉辯聽了,頻頻點首,回顧師父史道長。史道長讚道:“諸葛大人所言極是。但不知如何隱藏弘農王身份,請大人明示。”諸葛珪忽然於少帝座前跪倒,叩首道:“請恕臣僭越之罪,臣方敢言之。”劉辯急命平身,赦無罪,但講無妨。諸葛珪道:“蔡議郎閑居泰山之時,曾與臣議論此事,並商定方略:臣有二子,長名瑾次名均,未曾出仕。不知殿下青春幾何?”

劉辯答道:“小王虛度十九春秋。”諸葛珪道:“殿下小我長子瑾兩歲,大於次子均五歲。如此,若肯屈尊,依當初蔡議郎之意,殿下可佯稱我次子,諸葛均降為三弟。臣即棄官南下,投荊州牧劉表——那劉景升乃帝室之胄,向懷忠義,又雄據荊襄九郡,居天下之中,擁精兵近百萬。朝廷一旦有事,殿下可亮明身份,令其率荊州兵馬北上起兵勤王,漢室宗親益州牧劉焉率西川之眾,與漢中張魯西出秦川,漢故臣馬援之後西涼刺史馬騰合後相助,則諸侯莫能與之為敵,百姓簞食壺漿相迎,天下傳檄可定,朝廷得安,漢室可興。此乃臣與蔡議郎所定謀略,不知殿下以為然否?”少帝細細玩味諸葛珪之言,點頭歎息:“難為你與蔡議郎,老成謀國,用心良苦。”又問師父史子眇:“道長以為如何?”史子眇讚道:“苦心孤詣,千古奇略。獻帝與朝廷若因此而安,殿下可裂土為王,或行周公之事以輔之,名垂萬代;獻帝若有不幸,朝廷傾覆,殿下即可於荊襄或益州稱帝,複興故漢——誠哉千古奇略!”

少帝大喜,當即離座,向諸葛珪拜倒,口稱父親,又拜諸葛瑾,口稱大哥。回頭待要與諸葛均施兄弟之禮時,諸葛珪早率二子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磕頭不止,連稱死罪道:“臣是何等樣人,敢受殿下大禮?”回顧諸葛瑾喝道:“今後你們雖以弟兄相處,但你若再受殿下大禮,便是我諸葛家族罪人,死後不得與我相見!”諸葛瑾並兄弟諸葛均一齊唯唯稱是,滿頭汗出。

史子眇忙道:“諸葛兄不必如此。你即與殿下名為父子,此後日久天長,必與劉表等諸侯及外人相見,或在家人麵前不執父子之禮,豈不泄露了機密?所謂謀大事者不拘小節,兄不必執拗於此罷。”諸葛珪暗道:“君臣大禮豈可亂之?殿下若是日後成就大業,麵南登極,我闔族死無葬身之地矣。”卻不宣之於口,轉了話題道:“即如此,殿下也要取個諸葛家的名字才是,日後好以此示人。”

少帝笑道:“已經有了。我便複姓諸葛,單字名亮,字孔明可也:如今朝堂危危,天下昏暗不明,我欲以孔明之光,掃除塵醫,照亮漢家江山。師父以為如何?”諸葛珪及史子眇聽罷,齊聲稱妙。看官記住此節——少帝從此即以諸葛亮之名麵世,此後凡說到諸葛亮或孔明者,即是少帝劉辯之謂也。劉辯本來十九歲,但因長居墓中,便似四年前身形麵貌一般,略顯年少。況為避免以後因生辰之故泄露身份,便瞞了五歲,杜撰了八字。不知這樣一來,卻與獻帝劉協同庚,也是始料未及,算是巧合。

一宿無話。且說次日清晨,府中廚人做好早飯,卻不見家主諸葛珪出房用餐,心中疑惑,報知二位少爺。諸葛瑾尋到房中,卻見父親已經服毒而死,屍身已經硬了。床頭放著兩封遺書——分別留給自己與兄弟諸葛均,和遠在長安的叔叔諸葛玄。書中大意相同,無非講明少帝即為諸葛亮身世,自己不敢承擔天子之父大逆之名,更不能受天子跪拜之禮,唯有以死避之,遺命兄弟玄及二子並力扶佐少帝,以成複興漢室大業。

諸葛瑾見書大哭,驚動史子眇、諸葛亮和諸葛均聞聲起來,各自流淚痛惜——諸葛亮更是感愧並生,痛悔不已。且說諸葛珪即死,諸葛玄接到兄長書信,不分晝夜趕回泰山,為兄治喪,並掌管家事。諸葛玄初為袁述屬吏,曾受袁術薦表為豫章太守,後劉表平定荊襄七郡,遂奉劉表之命出使朝廷長安,上報荊州政事於董卓。不想諸葛玄到洛陽之時,董卓已經伏誅,隻得遲滯於洛陽。尚未定下步行止,陡獲兄長諸葛珪病逝之信,隻得先回原郡老家,為兄長理喪為要。

諸葛玄遂令隨從回襄陽,向劉表回報朝中變故;自己則隻帶一個書僮,前赴泰山照料兄長諸葛圭後事。回到家中,見到兄長遺書,方知事情緣由,原來如此。當時痛哭難當,即率瑾、亮、均三個侄兒辦理了兄長喪事。百日喪期已罷,諸葛玄令三侄除了孝服,又奉兄長遺命遣散仆從,與史子眇商議,南下依附劉表。史子眇在洛陽已無牽掛,又擔心少帝一路安危,遂率胡、臧二人隨同南下,按下不提。

再說蔡七騎馬回到府中,見夫人及蔡琰皆於堂上痛哭,堂前擺列蔡邕靈柩,方知家主已被下獄縊死,屍身還家。蔡七頓足號哭,當下便要衝進司徒府內,與王允拚命。何氏夫人止住,遂表奏皇帝,乞蔡邕骸骨還鄉,回歸原籍陳留。獻帝覽奏,為之歎息良久,下詔賜錢十萬,準其家人扶靈還籍。何氏夫人得了聖旨,即擺靈堂設吊,又令蔡七收拾行李車仗,尋買主典賣府宅,直待蔡邕五七過了,即便扶靈啟程。蔡琰與母親離了長安,路上頻頻回首,若有所待——想起兒時玩伴史侯劉辯,從此天涯陌路,不能再見,不由流下淚來。

話說董卓即死,部下李傕、郭汜、張濟、樊稠率部逃居陝西,使人至長安上表求赦。獻帝將求赦之表遞予王允、呂布,就回二人意下如何。王允覽表反複權衡,主意不定。先是想赦免董卓部下,呂布也應聲附和。忽然想起白起坑殺趙國降卒之事,王允遂斷然道:“不可。西涼之兵向來剽悍,動輒造反。其跟隨董卓,犯惡逆大罪,如全部赦免不究,恐反至猜疑恐懼,以為朝廷欲收而盡殺之也。不如懲其幫凶李傕、郭汜、張濟、樊稠,將其餘眾留下,以關東諸侯中能者轄之。”呂布見王允之意已決,不敢再爭,即請將所收董卓財物賞賜公卿、將校,王允又不準。王允平日看不起呂布,以劍客武夫待之,因恥於同掌朝政,故凡呂布所請盡力為難。呂布自以為除董有功,既不得意,遂漸與王允不和。

天子與王允在朝堂討論方決,尚未及發出詔書,早有西涼暗探打聽清楚,探知朝廷意圖,於是飛馬回至陝西,報與牛輔、李傕、郭汜等人。牛輔沒了主意,即問諸將是何意見。李傕大懼,與眾人計議道:“既然求赦不得,不如各自逃生。”郭汜、張濟、樊稠麵麵相覷,心下更慌,不知如何應對。座中忽然立起一人,高聲道:“萬萬不可!諸君若棄軍單行,則一亭長即能分別縛之,以獻朝廷。不若以手下本部鐵騎,且誘集陝人殺入長安,聲言與董公報仇。事濟,則奉朝廷以正天下;若其不勝,走亦未遲。”

眾人看時,說話的卻是謀士賈詡,字文和,涼州姑臧人,前漢名士賈誼之後裔也。賈詡年少時曾拜見名士閻忠,閻忠看其相而聞其論,當下大以為奇,對座中眾賓聲言,認為賈詡與眾不同,大有張良、陳平之智。因此一言,賈詡聲名雀起,便為天下士人所知。於是被察舉孝廉為郎,卻因病辭官返回家鄉,繼為董卓部將,以太尉掾升討虜校尉。董卓之婿中郎將牛輔屯兵於陝,賈詡便在牛輔軍中為謀士。那賈詡與董卓本無甚麽恩義,但早年與蔡邕過從甚密,乃半師半友之誼,關係非同一般。此次聽說蔡邕死於王允手下,驚痛之下,便想出借西涼兵以誅王允之計,故此挑唆李郭等人造反——至於此事後果,卻顧不得了。李傕等聽了賈詡之言,皆以為然。遂依著賈詡計策,派人流言於整個西涼州:“王允將欲洗**此方之人!徒死無益,能從我反乎?”眾皆驚惶願從,於是聚眾十餘萬,請牛輔守住陝西,其餘諸將分作四路,殺奔長安。

王允聽知西涼兵來,急與呂布商議。呂布依仗己勇,哪裏將這些人放在心上,遂大言道:“司徒放心。量此鼠輩,何足道也!”遂請引部下並州兵,與同鄉李肅將兵出敵,王允準行,再三叮囑小心在意。呂布便與李肅引兵出城,離長安五十裏紮下營寨,以待西涼之兵。到第五日上,西涼軍大至,與官兵兩軍對壘。呂布使李肅出戰,李肅領諾出陣,趁西涼兵遠來疲憊,先贏了一陣。呂布大喜,當夜在帳中置酒,與李肅賀功。李肅大醉,回歸本寨,也不置流動哨兵,放倒便睡。列位看官,你道李肅也是積年沙場悍將,豈不懂得初戰獲勝,需防敵軍劫營?因何如此大意,連流動哨探也不設置?書中暗表,那李肅自恃滅除董卓有功,王允又不重賞,見呂布封侯,心中不忿,故此次臨戰即不出力。又因日間得勝,不見呂布敘功,隻是勸酒,更加不忿,這才生出大意之心,心想某又不是主將,一切均有呂布操心,管他娘的,隻管睡覺便是——這才倒身大睡,如處高堂。將至夜間三更,忽聽四處喊聲大起,營內一派火光,照徹天空。李肅大驚而起,急披甲托槍上馬,見四下裏皆是西涼之兵,將自己部兵衝得七零八散,相互尋找不見。李肅急率數十個親軍敗回大營,中途見有散兵歸隊,說是被賈詡用計劫了營寨,這才知道原因。於是收集殘部,折軍大半,回歸大營來見呂布。

呂布大怒,不由分說,即刻命斬了李肅,懸頭軍門。帳下諸將見他因虧了一陣,便將同鄉且是勇將的李肅斬了,不由麵麵相覷,凜然自危。呂布斬了李肅,即親自領軍前進,正迎著李傕軍馬。呂布不等他列陣,便挺戟躍馬,麾軍直衝過來。李傕軍不能抵當,退走五十餘裏,不知如何是好。又是賈詡獻策,讓李傕和郭汜效彭越撓楚之法拖住呂布,鳴金進兵,擂鼓收兵,不與其正麵交鋒。暗地裏卻讓張濟、樊稠分兵兩路,從間道徑取長安。傕和郭汜省得甚麽兵法計策?見賈詡說得頭頭是道,於是便照其計而行,令張濟、樊稠引兵繞小道而行,直至長安城下,重重圍定。長安受困,王允急忙遣人出城去召呂布,回兵退敵保駕。呂布聞報無心戀戰,遂撤兵回保長安,也不顧有追兵隨後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