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絕色傾城

貂蟬舞於簾外。有詞讚曰：“原是昭陽宮裏人，驚鴻宛轉掌中身，隻疑飛過洞庭春。按徹《梁州》蓮步穩，好花風嫋一枝新，畫堂香暖不勝春。”又詩曰：“紅牙催拍燕飛忙，一片行雲到畫堂。眉黛促成遊子恨，臉容初斷故人腸。榆錢不買千金笑，柳帶何須百寶妝。舞罷隔簾偷目送，不知誰是楚襄王。”

——引自《三國演義》第八回

且說山東河北諸侯混戰，早有探報報到京都長安。董卓聞報大喜，一顆心完全放落肚中，更加把攬朝政，作威作福，上欺獻帝，下壓君臣。若有大臣一言不合己意，輕則罷官，重則滿門遭誅，朝堂之上人人凜然自危。大臣們若次日上朝，頭天夜間定要向家人永別，若能平安散朝即闔家歡慶，皆懼董卓如同蛇蠍。放下朝中百官不表，單說司徒王允，因位列三公，恰是董卓欲除之而後快的對頭，故自司徒張溫被董卓所殺，舉朝回遷西都長安以來，便凜然自危，生怕哪一天如此下場，也會落到自己頭上。本欲除此國賊，卻苦思無計，又懼呂布勇猛難敵，不免每每歸到府中，不是眉頭緊煞，便是長籲短歎。

這一日夜深月明，王允輾轉難眠，策杖步入後園，立於荼蘼架側觀月，一麵沉吟滅賊扶漢之計。正思想到無可計奈之時，忽聞有人在牡丹亭畔輕輕歎息，其聲驚魂動魄，不知是何人所發。王允心下驚異，遂潛步窺之，卻見是義女貂蟬在園中撚香拜月，一邊幽歎不止。那貂蟬年方二八，色藝雙絕，被王允養在府中認為義女。此時月下遠觀，便如寒宮仙娥，冰膚玉肌，其美令人窒息，不敢久視。王允疑心頓起，遂將身子影在花架之後，屏住呼吸，且聽她說些甚麽話語。那貂蟬正在拜香，口中喃喃自語，卻聽不清楚說些甚麽。恰逢一陣輕風吹得浮雲飄動，遮住了天上皎月，隻可見到貂蟬一襲單薄的輪廓，驚豔不可方物，疑似月宮嫦娥下界臨凡。王允見到貂蟬如此，忽然心中一動，不禁頓展愁眉，暗道：“僥天之幸，我有計矣，剿除國賊有望。我卻怎生忘了此女？”

列位看官，你道那貂蟬究係何人，讓王允驚喜至此？原來這貂蟬本姓任，名紅昌，關中臨洮人也。當年靈帝受十堂侍之惑，命天下各縣郡選秀女入京，貂蟬因年輕貌美，正當其選。這個臨洮縣令本是個清官廉吏，正為選秀一事煩憂，陡然見了此女，不由如獲重寶。即問任紅昌之父，可願送令媛入宮。任父家貧，妻子又常年臥病在床，哪裏養得女兒起？且聞得選秀女者，家中可獲賜萬錢，便能為老妻治病抓藥，也就隻得忍痛允了。縣令大喜，即在州郡選秀鱗冊上填寫了“臨洮任紅昌”五字，先呈遞入京；又令四個年老差役，備一輛五香車兒，將任紅昌打扮得齊齊整整，又命夫人一個隨身使喚丫頭靈兒相伴，送去京師。

縣令親送五香車出衙，心中暗歎道：“依照天子旨意，著關中各縣檢選秀女，以資質為準。若上等姿色者，每縣百人；出類拔萃者，每縣亦需十人；唯有絕色佳人，一人便可過關矣。依照任紅昌這般天姿國色，世間絕無其對。休管其他郡縣選多少秀女入宮，本縣隻此一人，便抵得他千百人也。因她一個，也免我縣中多少好女兒家人離散。”喟歎不止，回於內衙，與夫人敘話去了。不料三日之後，忽見那四人中一個年老差役奔回縣衙，渾身是血，向縣令報說道：“太尊，大事不好了也。我等駕車行經驪山腳下之時，正是黃昏時分。卻路遇十幾個賊徒，頭裹黃巾，攔路截住。我等有兩個去與他說理，被一刀一個，皆斬落懸崖之下，太尊夫人令使女卻抱著秀女小姐跳出車外，也落於萬丈崖下，屍骨難尋。另有一個老兒，腿腳倒是利落，扔下車兒就跑，還沒走出十幾步，便被黃巾賊寇一箭給射殺了。某因膽小，不敢上前抵對，亦不敢逃跑，這才滾下山坡，逃得性命回來，報與太尊大人！”縣令聽了，一時呆若木雞，不知如何是好。隻得當日寫下奏表，令人連夜不歇，送去長安郡府，請郡守大人遣人去驪山深穀中尋找；卻一邊再令人打探，縣中可還有其他絕色美女。

且說那任紅昌從車上摔下山崖，萬千之幸，醒來時隻見陪侍丫頭做了自己肉墊，已摔得粉碎，自己也多處折損，身受重傷。說來萬幸之中，更有萬幸，任紅昌處身深穀絕壁，正在等死之際，卻又被驪山派掌門老母前來采藥時看見，救上山去，收為弟子。那驪山老母以靈丹醫好任紅昌傷勢，留在山上數十日，授以驪山門道術，不則一日，修煉精熟。驪山老母見因緣已到，遂命任紅昌下山，複回縣中，以了秀女鱗選冊上孽債。與貂蟬臨別之時，驪山老母囑道：“我兒，你即入選秀女，皇命不可違背，需進宮了此公案，以救你縣中那清廉的縣尊大人。你此次進宮，需仗師門道法，休使皇帝臨幸，失了清潔之身。今有你師叔兵家門掌教左慈祖師，現在黃公山隱居，收有一徒名叫呂布，字奉先，論起來是你的師兄。他日若是有緣，你能出宮尋得此人，可與奉先結為夫妻，共扶漢室——以師父所贈夜明珠為信。”於是將出一個錦匣，塞到紅昌手中——入手沉重，也不知裏麵存有多少珠寶，卻不敢當麵打開來相看。

任紅昌淚如雨下，對著師父拜了八拜，隻得拜別下山。其雖不願進宮，但既身負師門重任，遂不敢違命，又回到縣中，向縣令自首，隻說被獵戶所救，養了這許多天的傷勢，才能得回來。那縣令因早將任紅昌之名報上選秀鱗冊，聞聽被黃巾賊所劫，正在懼獲欺君大罪，不但烏紗難保，便是三族性命，也在頃刻之間咧——正在苦惱之間，忽見任紅昌無恙回來，這一喜非同小可，便似揀了天下憑空掉下來的寶貝一般，哪裏還去細問詳情？這才又將任紅昌重新打扮一番，又親請郡中派了重兵，再次將其送進內宮。任紅昌雖國色天香，但彼時靈帝已經病危，故與此一批入京秀女，皆未入侍宮帷。任紅昌便以師父所贈珠寶，賄賂總管太監，謀得掌管後妃衣飾女官之職。因掌管後妃簪環首飾之庫，從此便以其官職“貂蟬”為名，再無任紅昌一說。

其後不久，靈帝駕崩，少帝繼位，又遭十常侍及董卓之亂，貂蟬即隨少帝到了長安。因董卓命李儒鴆殺少帝，怕天下人得知實情，即命搜殺知情宮女。貂蟬機靈無比，提前看透風色，遂以師門秘傳假死之術，趁內侍將其拋屍城外之機避難出宮，複又夤夜投奔司徒王允府中，為王允收留。王允問知其來曆緣由，貂蟬不敢隱瞞，隻得說出自己身世之迷，但卻並未透露師門之秘。王允見其能用計自宮中逃出，甚感奇異，遂不敢輕覷，遂認為義女，請人教以歌舞。貂蟬乃仙人門徒，自是一點即通，在王允府中半年不到，以至色藝絕代，琴棋書畫皆佳。

閑言表過，書接前文。且說王允當時聽貂蟬說起與呂布婚事，因當時還不識呂布何人，故此就拋到腦後，從未想起。此時看到貂蟬，又正思索董卓與呂布父子，故忽然想起往事，頓時眼前一亮，計上心來。當下計議已定，遂從荼蘼架後轉出身來，喚道：“我兒，因何夤夜對月長歎，莫非有私事瞞我？”貂蟬吃了一嚇，待轉身看清是義父，遂施禮答道：“兒今夜焚香拜月，所祈三事：此香並非凡香，乃師尊驪山老母所賜信香，每到月望之夜，燃起信香，祝告心事，雖萬裏之外，恩師亦能知曉——今逢望日，望祝恩師安康，並報平安，此其一也；兒自隨義父來到長安，常聞朝中諸臣來府中與義父議事，談論溫侯呂布之事，不知是否我那師兄夫君，感懷自己身世，惟祈禱上天，祝佑夫妻早日相會，此其二也；兒蒙大人恩養，訓習歌舞，優禮相待，雖粉身碎骨，莫報萬一。近見義父兩眉愁鎖，必有國家大事煩心，又不敢問。今晚又見義父行坐不安，因此對月長歎，思報義父之大恩於萬一，此其三也。不想為義父大人窺見，兒並無私情，隻願能替義父分憂，是兒所願。”

王允喜道：“為父記起來了，嚐聞你說起驪山老母及師兄呂布之事。為父曾讀集仙傳，知那驪山老母乃上古之神，養成不死之體，每五百年乘香車去往昆侖山，拜謁西王母，並與女媧娘娘相會。你在其門下，學到哪般藝業？”貂蟬抿嘴一笑，風情萬種，輕啟朱唇道：“此皆民間訛傳，世上哪有不死之人。驪山老母原係上古之神，與伏羲、女媧為三兄妹。東周戰國之時有三兄妹，長兄王翊又名王禪，創鬼穀門，收蘇秦、張儀、龐涓、孫臏為徒；次兄名王敖，創兵家門，收白起、蒙恬、項羽為徒；小妹王華，創驪山門，收鍾無鹽、李筌為徒。因王華於三兄妹中最幼，又最好勝，且居驪山，遂借驪山老母之名，其後曆代掌門皆如此稱呼，非專指其一人。如今曾救了兒性命的這個老母，是驪山門第二十三代掌門，與鬼穀門史子眇道長和兵家門左慈道長都是師兄妹相稱，神勇廣大其深莫測。兒隻跟了師父幾天，隻是記名弟子，沒有學到什麽驚人治世藝業，師父也隻傳了女兒一些駐顏小術。兒本欲從師父在山，但師父說兒非修道之人，卻身負興扶漢室大任，令女兒進京實是為了尋找師兄呂布和義父，因此……”不由頓住，欲言又止。

書中暗表，貂蟬為何吞吞吐吐不肯暢言？原來她所學的甚麽駐顏之術，其實狐媚之術，難以與凡人言傳之故也。臨下山之時，驪山老母曾命其攜了新手泡製的麻醉假死之藥進入皇宮，用以在急難之時搭救少帝劉辯。同時還讓她進宮後先以媚術迷惑少帝，以觀其心誌定力。若少帝是個好色之徒，定不能承擔興複漢室之任，則另選宗室以代之；若能抵住貂蟬**，則必懷複興大誌，而為權臣所忌，又必廢而殺之。這才命貂蟬將麻醉假死之藥交付師侄胡車兒，令其伺機相救少帝，如此而行。貂蟬奉老母之命進宮之後，多次色誘少帝，彼時少帝新納唐瑛為妃，二人相敬如賓，竟對貂蟬之天香國色不予理會，恍如不見。故此，貂蟬遂依師父之命，將假死藥尋機交付胡車兒，待其助少帝及唐妃以假死之計騙過李儒，自己遂趁董卓退守澠池不在京城之機逃出皇宮，連夜投到司徒王允府上。又以媚術取得王允同情，並拜為義父——知其為剛正不阿之臣，能殺董卓之故也。

王允當時心中狂喜，對貂蟬欲言又止之狀並不在意，以杖擊地道：“誰想漢室天下卻在我兒的手中！隨我到畫閣中來。”貂蟬已知其意，假作茫然跟王允到畫閣之中。二人到了畫閣之內，王允納貂蟬於坐，叩頭便拜。貂蟬大驚失色，拜伏於地道：“大人何故如此？沒得折殺了女兒。”王允道：“為父拜的不是我兒，拜的是漢室天下，劉氏江山。我兒可憐漢天下生靈！”言罷淚如泉湧，泣不成聲。貂蟬惶恐道：“兒即奉師命，又蒙義父養育教導之恩，但有使令，萬死不辭。義父快快起來，兒不敢承受。”王允隨即站直身軀，將貂蟬拉起，二人落座密談。王允說道：“如今漢室傾頹，百姓有倒懸之危，君臣有累卵之急，非我兒不能救也。賊臣董卓將欲篡位，其征已顯；朝中文武雖眾，因手無兵權而無計可施。董卓有一義子，姓呂名布，字奉先，乃並州五原人氏，驍勇異常，萬人莫敵。聽我兒所述，此人正是你的未婚夫君，應無疑惑。我有一計，可令你夫妻最終相聚，隻是苦了我兒，父心不忍——此計不行也罷。”

貂蟬急道：“我曾向師父立誓，為救漢室除滅國賊，雖萬死不辭。義父有計若用著女兒，但講無妨，莫不成是將女兒做成肉羹，送與那董卓吃了？”王允笑道：“豈至於此。也罷，既然我兒有赴難之誌，為父隻好拋卻羞恥之心了。我觀董卓乃好色之徒，今欲用連環計，先請呂布進府令你夫妻相見，你與他相認並以師門信物示之，他見你如此美貌，豈有不喜而納之？然後卻將你獻與董卓，那董卓是色中惡鬼，必然寵你；你卻於中取便，諜間他父子反目，我再奏請皇帝大會君臣，將董卓自郿塢調到京城，令呂布殺了董卓，以絕大惡。如此重扶社稷，再立江山之功，皆賴我兒之力也。隻是有一點苦了我兒，父心不忍。”

貂蟬問道：“此計大妙，定能殺那老賊。隻是哪一點不妥，說是苦了女兒？”王允歎道：“我兒年小，尚不省人事——獻我兒到相府，焉能保得清白之身？是以為父說是苦了我兒。”貂蟬道：“義父盡管放心，我跟師父習得道法，自有妙計道法對付這個將死老賊，不讓他汙了女兒身子。況且女兒已許諾父親萬死不辭，何懼些許危難，在意身外榮辱之虛名？望義父速行其計，以安漢室天下。”王允大喜，再三叮囑道：“我兒此時後悔，盡管說明，為父另尋他法謀之。一旦允諾，即無退身之步了。此事極密，倘若泄漏，我滅門矣。”貂蟬再拜言道：“義父不必憂慮。兒若事泄連累義父全家，即讓兒死於萬刃之下，為師門不容！”王允當即拜謝。

次日，王允便向貂蟬討了師門信物夜明珠，令良匠嵌造金冠一頂，使人密送呂布。呂布見那金冠精致昂貴，心中大喜，又見冠上所嵌夜明珠酷似師門之物，不由疑惑，遂親到王允宅致謝。五允預備嘉肴美饌，迎候呂布至內堂，殷勤敬酒，口稱董太師並呂布之德不絕。呂布大笑暢飲，致謝王允贈冠美意，並問冠上明珠來曆。王允叱退左右，令侍妾喚貂蟬豔妝而出，對呂布道：“此是小女貂蟬，夜明珠即是小女之物，是她親手鑲嵌於金冠之上，送與將軍。”說罷，便命貂蟬與呂布把盞。貂蟬送酒與呂布，呂布驚為天人，兩下裏眉來眼去，卻難息心中疑惑。王允佯醉，對呂布道：“本當陪將軍盡歡，奈有公事未了，明日上朝需準備奏議。且讓我孩兒央及將軍痛飲幾杯，老夫告便，片刻即回。”那呂布一雙眼睛隻在貂蟬身上，隨口答道：“都是同殿稱臣，並無外人，司徒自便無妨。”王允告罪去了。

呂布見房中再無他人，登時大膽起來，對著貂蟬目不轉睛的看。貂蟬亦以秋波送情，笑道：“將軍不吃酒，隻管對著奴相看，卻是什麽緣故？”呂布癡癡地道：“看見小姐，不必吃酒，我已醉得酥了。不知小姐青春幾何，可嫁了人家未有？”說著就去拉貂蟬的小手，要將她扯入懷中來。貂蟬忽然故意生嗔：“大膽呂布，你道我是何人？竟敢公然調戲師妹，你不怕我告訴左慈師伯，問你個色誘同門的罪名？”呂布吃了一嚇，跳起身來：“什麽師妹？是了，待我猜猜看來——鬼穀門史師伯未聞收有女徒，我師父聞說也隻收了個弟子名叫趙雲，並無他徒。難道你是驪山師叔弟子？”

貂蟬忽然轉嗔為喜，輕推呂布入座，自己也挨著他坐了，笑道：“沒想到師兄天下無敵的漢子，卻生就這麽小的膽子。可真像人家說的，有賊心沒有賊膽的了。送你金冠上的夜明珠本是你師父之物，後來贈給我師父，師父命我做訂婚信物——你難道竟不識得了？”呂布心中狂跳，喃喃道：“果然是我師父之物。訂婚信物？如此說來，我們二位恩師是許我師兄妹為婚？”貂蟬臉色登時紅了，將身伏在呂布肩上，隻笑不答。忽聽門外咳了一聲，王允答道：“將軍說的正是。你們二位恩師作伐，將小女許配將軍，不知將軍還肯納否？”此時呂布腦子大顯靈光，倒地便拜，口稱嶽父。有了義父王允在場，那貂蟬如何忍得嬌羞住？急忙站起，飛紅著臉跑向內堂去了。王允重新安席，殷勤相勸。呂布雖然酒到杯幹，卻品不出那酒是辣是甜還是鹹酸，早已魂飛魄散，一顆心盡在內堂貂蟬的身上。少頃席散，王允道：“待我擇好吉日，略備妝奩，先稟報太師，請其為你二人完婚便是。本欲留將軍止宿，恐太師見疑未便。”呂布再三拜謝，卻似駕著雲般似地回府而去。

過了數日，董卓自郿塢進宮上朝，王允趁呂布不在側，相請至家，令貂蟬席前獻舞。舞罷，董卓命其近前。貂蟬轉入簾內，深深再拜，抬起頭來時，直驚得董卓魂飛天外，頓時神不守舍。又命唱曲，則宛如天籟，不似人間之聲。董卓笑道：“不想王司徒府中竟有如此尤物——真神仙中人也！”王允忙拜倒說道：“即是太師錯愛，王允欲將此女獻上太師，未審肯容納否？”董卓狂喜，客氣了幾句，匆忙罷宴，連夜即將貂蟬車載入相府，共赴巫山。且說貂蟬乃道家弟子，有法術在身，豈肯讓董卓得手？當下運用媚術將董桌迷倒，掉換了侍女上床，任董卓胡為。事畢又用道術將侍女送回己房，那侍女隻以為是在夢中，卻不明底細。這正是仙家妙術，凡人不得而解。次晨董卓醒來，見貂蟬已坐在妝台前梳洗，一似含雪梅花，帶露海棠。當下心中喜不自勝，哪裏知道中了貂蟬掉包之計？

呂布早知義父進京，遂一早進府中問安，徑入堂中，尋問諸侍妾太師安在。有個侍妾平素就不是個老實本分的，早對呂布有心，遂輕聲對呂布打情罵俏道：“夜來太師得了一個美人，狂**了半夜，正與新人共寢，至今未起。老子如此健壯，你這當兒子的可是趕著來討喜錢？”呂布不理那侍妾，直接潛入董卓臥房後門窺探。貂蟬正在窗下梳頭，忽見窗外照進一個人影，極其長大魁梧，頭戴那頂束發冠；那金冠是自己所贈，焉能不知是呂布到來？遂立刻故蹙雙眉，做憂愁不樂之態，複以香羅頻拭眼淚。呂布在窗外窺視良久，心如油烹，出而複入數次，失魂落魄。董卓此時己起床坐於中堂，見布在窗外直晃，即喚進堂中問道：“我兒來的甚早。外麵可有甚事？”呂布隨口應道：“無事。”雙眼卻隻顧盯著繡簾內的貂蟬，神魂飄**。

董卓見呂布如此光景，心中疑忌，斥道：“奉先既然無事，且退下”。呂布應諾，恨恨出來，乘馬直至王允府宅，一頭撞進內院，仆人呈報王允不迭。王允聽得門外喧嚷，剛要出廳看時，早被呂布奔至，一把揪住衣襟，厲聲問道：“司徒既以貂蟬許我，今又送與太師，何相戲太甚？”王允拉開呂布雙手，急請呂布進入後堂，說道：“將軍錯怪老夫。昨日太師上朝，老夫豈有不向其論及婚嫁之禮？太師大喜，要過府相看兒媳，老夫豈敢不從？太師見了小女，說今日即是良辰，要取我兒過府配與將軍。太師親臨，老夫焉敢推阻？隻得讓太師將小女帶去，可惜未曾備得妝奩，容當後補——將軍又何必發怒？”

呂布呆了半晌，恨道：“是我錯怪了嶽父大人，休怪。但令女何曾許配呂布？已為老賊自己寵幸矣！”王允佯作大驚，半晌不語。遂請呂布至密室，置酒款待。呂布又將清早之事細述一遍，怒氣衝天道：“我誓當殺此老賊，以雪吾恥！奈是父子之情，恐惹後人議論。”王允此時方冷笑道：“將軍自姓呂，太師自姓董。霸占兒媳，豈是父尊所為？”呂布大悟，奮然道：“若非司徒之言，布幾自誤！如何除滅老賊，還請嶽父教我。”王允見其意已決，遂吩咐如此如此，不可有誤。呂布折箭為誓，奉命告辭而去。

呂布去後，王允獨入靜室，又將所謀之事細想一遍，直到無有失漏之處，這才密密著手準備。列位看官，咱們書中暗表，自古以來用美人計者，雖然每朝皆有，王允此計，卻是運用此道之頂尖高手，非同小可。你道王允是何出身，竟有如此心智才華？卻說王允字子師，太原祁縣人。出身官宦世家，壯年時任豫州刺史。因與中常侍張讓不和，被迫去官隱居，中平六年應何進禮聘重新出仕，曆任從事中郎、河南尹。董卓掌權之時，代楊彪為司徒兼尚書令。初平二年，董卓封王允為溫侯，食邑五千戶。王允欲謀大事，無奈受命聽封，陽奉董卓而陰謀圖之。及少帝被廢，王允極力向獻帝薦舉羌校尉楊瓚為左將軍，執金吾士孫瑞任南陽太守，以暗自培植勢力，隻為圖謀董卓。那董卓不欲他人掌兵，疑心大起，不準其請。王允遂退而求其次，又請擢升士孫瑞為仆射，另請奏擢升楊瓚為尚書。董卓無由再拒，隻得允了。此時休看董卓權傾朝野，其實滿朝文武隻懼著呂布一人，掌中畫杆戟**赤兔馬，天下無雙，實是難敵。若是除卻呂布之勇，今滿朝忠貞之士皆集於王允之側，董卓其實已成孤家寡人，尚自不知。王允蓄謀已久，隻待時機一到，即滅董賊。此時又用貂蟬連環之計，輕輕將董卓及呂布這一對假父子變成真仇敵，王允如何不喜？心道萬事俱備矣，隻待天時！

且說朝中欲殺董卓者，大有人在，亦並非都聚於王允周圍。便有越騎校尉伍孚對董卓的倒行逆施十分痛恨，發誓要親手殺死董卓。那伍孚字德瑜，汝南吳房人，少有大節，初為郡門下書佐，後被大將軍何進辟為東曹屬，再遷侍中、河南尹、越騎校尉。伍孚心懷故主知遇之恩，見何太後被董卓使李儒摔死，於是矢誌找董卓報仇，恨無其便。這一日，伍孚恰逢有事至相府告稟，遂身藏佩刀，前來拜見董卓。匯報公事完畢，伍孚便告辭離去，董卓起身出門相送，以手輕撫伍孚後背，表示親切拉攏之意。伍孚瞅準機會難得，遂猛從懷中抽出短刀，直向董卓刺去。說話的，那董卓是員馬上大將，伍孚一個文臣如何是他對手？手甫入懷之時已被董卓發覺有異，於是急舒手按住伍孚持刀手腕，並呼侍衛上前。伍孚寡不敵眾，被侍衛亂劍砍死。董卓大罵伍孚包藏禍心，於是也不奏請天子，直接下令李儒帶人收了伍孚全家，盡斬於市，陳屍三日，然後方命拉至城外掩埋。伍孚之死，天下震驚。王允聞伍孚之死，暗自歎息，因見時機將至，遂秘製《千裏草》歌謠，抄寫數百張，令心腹人至關中及中原各州郡，張貼於府縣近水井繁華之處。不到旬月，天下皆傳此謠，尤其學塾少兒，無不傳唱。其謠唱道：“千裏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