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血仇刻骨難平恨,夢魘纏身且安魂

三天過去,楊善這才悠悠轉醒。此時他有一種感覺,隻覺得全身上下皆已經散架,隻靠著皮膚的包裹自己才沒有粉身碎骨,自己就如同一灘爛泥一般軟綿綿的沒有骨頭。他很好奇以這樣的身體自己竟然還沒有死掉,他後悔自己為什麽還苟活於世。

他想要起身,想找個地方幹脆點的解脫,這樣也好去尋自己的父母。可稍稍一動,身上的傷口就撕扯著疼痛。他感覺到自己左腿被竹子做的夾板固定著,楊善輕輕地呼吸著,稍微重重的喘口氣,他的胸腔就有著撕般裂的痛感襲來,讓他幾乎快要昏死過去。

想要起身的他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隻是睜大著眼睛,掃視著陌生的環境。

入眼是竹製的屋頂,從屋頂的麵積來看這竹屋並不是很大。眼珠轉動,自己床邊有一麵小窗,清新的微風夾雜著竹葉的香氣從窗外傳來。看來是有人救了自己,他為自己剛剛想自盡的心思又可惜又慚愧,差點辜負人家的大恩。

孩子的好奇心總是很重,他好想起身看看窗外的景色,掙紮著把頭奮力抬起,平日裏那一躍而起的距離在這時顯得如此困難。忍著痛楚好不容易剛剛把頭從枕頭上抬離,自己的胸腔卻又猛地一沉,將自己又壓回枕上。

“咳咳咳咳…”楊善忍不住的咳嗽起來,自己的胸腔因劇烈地抖動疼得發麻。

“小娃娃,你可算醒來了。”沒等楊善看清,就見到一個身影在轉瞬間來到他的床前。一向耳聰目明的他竟然沒發現這人怎麽出現的。

好不容易平息了下,定睛一看,是一個慈眉善目卻又有些邋遢的老頭。在他的記憶中,侯府從來都沒有人披散著頭發且像這樣衣衫淩亂。老頭嗬嗬的笑著,也為楊善這麽快醒來有些驚訝。他敏感地發現,這個小家夥的眼中似乎有著絕望和死誌。

“你……是誰?我在哪?”楊善咳嗽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他的聲音小的有些讓人聽不見,在腦海裏幾乎一大堆問題中,他盡力的問出了自己心裏最想問的問題。

“嗬嗬嗬,老夫自號首陽,你當然就是在老夫的家中了。”老頭撫須說著,可是看來他並不想說的太多,含糊應答了楊善這些個問題。

“我知道你心中還有眾多疑問,老夫心中的疑問也同樣繁多。可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你身體太虛弱,還是靜養著為好。有什麽話待日後再說。”邊說著老頭邊查看著楊善的身子,進行每天一次的檢查。

楊善沒有答話,倒不是他不想說,的確是如老頭所說那樣,自己的身體太虛弱了。就連說幾句話也控製不住地疼痛以及咳嗽,實在心有餘而力不足。

“你恢複的真夠快,比幾天之前好的多。前幾天遇到你時就隻吊著一口氣,半死不活的差點快赴了黃泉。”老頭感歎著,手底下卻沒閑著,輕輕地推拿著楊善的胸前,其時他已經將真氣蘊於掌心,一邊推拿一邊用真氣活血化瘀。

因楊善的身體太弱,經脈發育不成熟,所以這個過程也讓老頭輕手輕腳,不敢絲毫大意,生怕一不小心就真氣用的過多,楊善爆體而亡。“孩子,老夫對你的遭遇很是同情,等你好了之後,老夫與你細說這紅羽箭的來曆!”

楊善眼前一亮,輕微地點了點頭。感受著胸前,又麻又癢其中又帶著一絲清涼。他感覺自己身體裏躁動的痛楚被平複下來,整個人靜靜地,好似被溫暖的泉水包圍著。困意襲來,沒等他再問上幾句,就又再一次睡了過去。

之後的幾個月裏,楊善就是這樣在半睡半醒間度過的。正是這“半睡半醒”的狀態,讓首陽老頭大為疑惑,因為他在給楊善的藥湯裏加入了可以讓人進入沉睡的“安神草”,本來是想著讓楊善能少受點罪,一直讓他處於沉睡狀態。

誰知道楊善卻好似夢魘纏身,總是噩夢不斷,絲毫不受藥性影響,常常從深睡的狀態中驚醒過來,讓自己的苦心付諸東流。

“娘…娘…你別丟下我,善兒怕…害怕…嗚嗚嗚…”一陣陣撕心裂肺的聲音從房中傳出,驚動了正在菜園裏沉思的老頭。

幾乎每天好幾次就像這樣,本來喝了藥好好沉睡的楊善會突然這麽哭鬧起來。如此狀況,就是首陽也是有心而無力,沒有絲毫的解決辦法,看來這孩子遭受的苦難比他想的要更刻骨銘心。

首陽趕忙進屋,用手安撫著淚流滿麵的楊善,輕輕地拍著他的身子:“乖孩子,別害怕,隻是噩夢罷了,醒醒。”

楊善在老頭的呼喚中從噩夢中醒來,醒來後的他也不言語,默默地咬牙流著淚,仿佛在忍受著巨大的痛苦。將很多情緒都自己收斂起來,不肯表現給眼前的救命恩人。他的身子嗚咽的抖動著,心裏像是空了一大塊,又仿佛被錐子狠狠地紮著、撚著。

看著楊善這樣倔強又對自己有所防備的樣子,首陽是哭笑不得。這傻孩子的腦子怎麽轉不過彎來,自己真想害他又何必救他。不過他也知道,短時間內想讓這塊小石頭恢複正常是不可能了。

他雖然一把年紀,卻也頗有孩童的頑心,其實他的心裏也早就有像楊善一樣許許多多的疑問,卻因為楊善的情緒和身體未好遲遲得不到解答,這可著實讓首陽老頭猜測的辛苦。十分想要搞清楚在這個苦命的孩子身上發生了什麽。

每當楊善被夢魘纏身時,他也更加鬱悶,誰曾想自己浪**一生,卻在這黃土埋了半截身子的年紀照看一素不相識的小娃子,按理說自己才是合該被人照顧的糟老頭子啊……

疑問歸疑問,鬱悶歸鬱悶,首陽老頭還是每日精心的關照著這“撿來的”娃娃。

轉眼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年,興許是楊善年紀小的原因,他的恢複能力強,所以身上的病痛和傷疾已經七七八八的好了許多。隻是那夢魘還是每夜都糾纏著他,楊善的精神一直未見好轉,似乎還有些日漸消沉。

原本有些肉嘟嘟的臉上早就失去了色彩,顴骨一天天的突出來,越發的消瘦可憐,他的精神和情緒都在母親死的那一夜被易弦一箭射的粉碎。

一天晚上,楊善喝完藥躺下不久,昏昏沉沉間他好像睡著了。

“嘿嘿嘿,小兔崽子,看你還往哪逃!”易弦的聲音忽然從門外傳來,楊善又驚又怕,聞聲想要起來。身體卻不知怎地動彈不得,隻能定定的躺在**,眼珠子努力的朝著門外瞧去。

隻見易弦一臉血汙,身著青色衣衫,披散著頭發。獰笑著朝著小竹屋靠近,楊善看的清楚,他的手上提著的正是自己父親楊承業的頭顱。易弦也看到了楊善的目光,嘿嘿的獰笑了兩聲,他拉弓搭箭,一隻紅羽箭迎麵疾射而來。

楊善此時已經被嚇得尿了褲子,冷汗也已打濕了身下的床褥。他好想逃離開來,卻好像被什麽神奇的力量禁錮住,還是一動也不能動,隻有躺在**看著那隻血淋淋的利箭逼近。

“不要!”一聲嬌喝不知從哪裏傳出,應聲閃出來的正是楊善的母親何婉月。此時她又擋在了楊善的麵前,正如那晚馬車上的那一刻。

楊善的淚水止不住的流了下來,自己朝思暮想的娘親終於出現了,她還是為了保護自己。他想要抬手摸摸自己的母親,卻沉重的抬不起手,就那麽連半步都沒有的距離,卻依然無法觸碰絲毫。

“娘…娘…”艱難而微弱的發出這樣的呼喚,何婉月的身子顫了顫,緩緩地回過頭來…

楊善期待的睜大眼睛,他好想母親那一抹熟悉而又溫暖的笑顏。“砰——”一隻紅羽箭釘在牆壁上,應聲而爆裂的,還有何婉月的頭顱。

易弦的箭穿透力極強,頓時鮮血四濺,何婉月的腦漿也是迸射而出。這一刻,近在咫尺的楊善已經嚇傻了,母親失去頭顱的斷裂處還是不斷地飆射著鮮血,噴濺的楊善滿身滿臉都是血汙,一顆眼珠掉在楊善的枕邊,骨碌碌的轉了幾個圈才停下。此時這一切的一切刺激著楊善弱小而又脆弱的神經。

“啊啊啊啊啊!!!”他喉頭能發出的僅僅隻剩下驚懼的叫聲,雙手緊緊地握著床褥,竟然是把身下的床褥都撕裂開來。

霎時間他的雙眼猛然睜開,從**忽的坐了起來。然而周圍還是竹子的清香,月光灑在屋內,恬靜而安穩。沒有天鏃星,也沒有何婉月,更沒有鮮血與殘殺。感受自己一身的冷汗和尿濕的床鋪,楊善才確定又是自己做了噩夢。

雖然時常這樣,可那鮮血、那傷口還是依然曆曆在目,他的兩隻小手顫抖著,止不住的恐懼和森寒從心底升起。他環顧四周,總感覺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下一瞬間好像就有什麽東西跳出來將自己殘殺。

腦海裏盡是鮮血,腦漿這些東西,楊善蒼白的小臉顫抖著,喉頭不斷地滾動著。過了一會兒,終究是沒有忍住反胃的感覺,一股腦的將胃裏的東西吐得一幹二淨。

看著狼藉一片的床鋪、被褥,嘔吐物和尿液將**的一切搞得一團糟。看著這一切,他痛苦的哭嚎著,又忍不住的流下淚來。年幼的他心裏知道,雖然那隻是一個夢,但是卻也是真實的,自己的父母的確是那樣被易弦虐殺的。

楊善好想隨父母就那麽去了,母親說善良的人死了之後會去到一片樂土,那裏沒有痛苦,隻有快樂。他向往那裏,可還是害怕,真實發生的、每晚做的噩夢,讓他懼怕死亡,發自靈魂的懼怕。

那是鮮血的顏色和味道,是疼痛到讓人顫抖的感覺。想到這,楊善瘦弱的身體不由自主的抖動的像個篩子,渾身的力氣仿佛被抽幹了一樣,肌肉和神經在這時仿佛都不屬於自己一樣。也許某一天,易弦就會找到自己,用最殘忍的手段虐殺他,也許就是明天,也許就是今夜。

他靠在窗邊支撐著自己的身子,狠狠地呼吸著被微風送來的竹葉的清香。胡思亂想著,眼睛裏充滿了血絲,然而還是不敢睡去。

“善兒,又做噩夢了嗎?”首陽老道和藹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同樣是青衫、散發,楊善的眼神深處露出一絲恐懼,可看到那人的麵容瞬間卻安定了下來。

“師父,我……我沒事。請您先出去等等,我需要換洗換洗。”楊善自前段時間清醒過來以後,已經將自己經曆的事給首陽陳述了一遍。他也知道自己不是原來地那個小少爺了,隻是一個寄人籬下的破落戶。此時他努力的想擠出笑容,卻還是徒勞無功。

“好,我便在池塘邊的涼亭等你。”首陽看出楊善的心情低落,也沒有多說什麽,安慰了他幾句退出了屋子。

幾個月的相處下來,首陽老頭算是摸清了楊善的脾氣,雖然沒有深入了解,可楊善一些小習慣他還是知道的,比如…喜歡獨處,孤僻到甚至整日整日不說話這幾點。

自從楊善能正常說話以來,首陽便讓楊善改了稱呼叫他師父,楊善倒是沒有多想,救命恩人的話他當然是言聽計從,這條命都是首陽給的,自己自然遵從了他的意願。

對於這個上天送來的小鬼頭,而首陽的心裏卻有著自己的如意算盤。

首陽坐在涼亭裏等著,過了不久,月光映襯著一個單薄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視線裏。迎麵而來的楊善眼神呆滯,看不出在想些什麽,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軀體,慢慢的走了過來。

那孩子的身影融入在陰影裏,幾乎要與黑暗融為一體。首陽知道,楊善的心結還沒有打開。

“師父。”楊善立於首陽麵前,中規中矩的照著原來候府裏下人的禮數行了個禮,他不知道規矩,卻也懂得尊敬長輩。

首陽受了這不倫不類的一禮,想笑卻還是忍住了。“這裏隻有我們兩人,以後不必這樣繁文縟節。”他本就不是拘泥於禮數之人,更不想讓楊善一直這樣中規中矩,看著甚是難受。

“坐吧,你大病初愈,別傻站著。在我這自然點兒,不必拘禮。”首陽笑嗬嗬的招呼楊善,他看得出楊善的情緒依然低落。

楊善點了點頭算是回答,坐在首陽老頭的對麵,雙眼看地,空洞而迷茫的盯著一處,也沒有什麽話說。

首陽拿出了一個盒子放在石桌上,“這個,原本就是你的東西,當時你昏迷不醒我就先替你收著,現在也該還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