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漁杖銀鉤萍水緣,雨打浮萍落千山

太陽榮辱不驚的照常升起,雞鳴聲中,下遊名喚宛南的一處小鎮又開始熱鬧起來。宛南本就地處偏僻之地,過往行人也少,這裏的百姓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給自足也都樂得清閑。

日出東方,遠遠的走來了一位青衣老道。隻見老道須發皆白,及胸的白胡顯得甚是瀟灑漂亮。喚做老道總感覺甚是不妥,隻因此人身著道袍卻未束發插簪。披散著灰中透白的發絲,在晨風中迎麵而來。

看其須發,這青衣老頭想必年紀少說也有個六七十歲的樣子,可奇怪的是其皮膚麵色卻相當緊致紅潤,甚至與剛至而立之年的酒家掌櫃相比也不遑多讓。再觀其步伐也是虎虎生風,全然無此年紀常人的老態。

轉眼間,老頭已經來到了酒家鋪前。年輕的店小二眼尖,一眼瞧見了青色道袍,便知了來人的身份。“老道長,您又來釣魚啊?今天也還是來壺燒刀子嗎?”小二笑著問道,看來也是與老道相熟已久,談笑間甚是隨意。

小二說話間,老頭已到店內站定。“哈哈,對對對,還是那老一套,你小子機靈啊!”隻見他左手拄杖似的將竹製的魚竿立於地上,一個小小的網兜在魚竿半中腰掛著,精致幹淨。他的右手撫著白須,嗬嗬的笑著。

“得嘞道長,您先坐。我這就準備著。”小二說完開始忙活著準備,因為老頭來的太早,所以很多盛酒的器具都沒準備好。

掌櫃的聞聲出來,一眼便是瞧見坐在中堂的青衣老頭。“嘿,原來是首陽你這個鐵公雞在這裏聒噪,我還道一大清早的是誰光臨小店。害得我白歡喜一場。”掌櫃也是與老道相熟,便開起了他的玩笑。

聽聞此言,老頭站起來拱了拱手笑道:“掌櫃的哪裏話,小老兒這是送上門的生意,人說生意來了便是財,掌櫃的怎麽還討了個空歡喜?”

“你倒是巧舌會言,雖然你是咱家的老主顧。可每次前來僅要一壺老酒和一碟花生米,實在是吝嗇的可以喲。”掌櫃的與老頭對立而站,也是恭敬地還禮,嘴上卻是不饒人的出言擠兌著。

老頭不僅不惱,反倒笑聲不絕。“掌櫃的倒是有趣,您這麽說想必又是釀了新酒。又開始惦記起小老兒的財囊啊。”說罷朝著掌櫃的擠擠眼睛,撫須大笑。

“還是老哥了解我,隻可惜這次我怕是又是白費口舌,老公雞也還是隻拔一毛。”

“道長,酒菜備好了。”店小二在老道與掌櫃的互相打趣時很快的備好了酒菜,恭敬地送上來。

“老公雞果然還是這老一套。”掌櫃的笑著接過酒菜搖搖頭,卻又回身放下那壺店小二遞來的燒刀子。打開台櫃旁一口新壇,約摸著打了有二兩的酒,重新蓋上了壇蓋。

“這酒是咱家新釀成的‘桃花白’,算是給老哥個頭彩,這頓酒算我的,權當給老哥嚐嚐鮮。”掌櫃的把酒壺遞給青衣老道,大方的說。

老頭心裏歡喜的緊,不僅為這剛開壇的美酒,也為著這掌櫃的豪爽,此刻他心情大好。不過他表麵上卻是沒有流露出什麽,隻是哈哈一笑:“承蒙掌櫃的厚愛,那小老兒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也不是矯揉造作之人,微微一拱手,毫不客氣的把酒壺往腰間一別,轉身離去。“掌櫃的,老朽告辭,改日再敘。”

掌櫃的看著老道的背影若有所思,老道不知是何許人也,自幾年前似乎就定居在這宛南村附近,然而這附近也的確沒有什麽道觀之類的修行道場。

老道的來曆不僅是謎,連他的行蹤也是有如清風一般,來無影去無蹤,無跡可尋。掌櫃的早年也是跑江湖之人,心知這位興許就是那世外高人,不想被人驚擾,每次也都客氣相待。

“山野粗醪洗枯腸,扁舟昏夢了倉皇。觀亂世,盡蒼涼。塵間哪覓分寸鄉。”村外小河旁,老頭的歌聲響起。他喝著酒再唱上兩句,吃幾口花生米,逍遙自在的,好一個塵中仙!

這河邊風光倒是極好的,沒有嘈雜的販夫走卒和人群熙熙攘攘的吵鬧聲,小河的兩岸大多是草地,入目零零散散的散落著幾顆大石塊。

不遠處是此起彼伏的山壑,重巒疊嶂。宛南村的周圍、應該說這一片地帶都是這樣的山丘,它們常年鋪著綠毯,是中州以北地區的普遍景觀。

河水就這樣順著山脈的山邊出來,**成一條蜿蜒的銀蛇,與山壑相互輝映,倒映出山峰的險奇,山水風采甚是迷人。

首陽盤膝坐在河邊,設好漁網再放好銀鉤,便一粒花生米,就著一口美酒,邊喝邊吃是嚼的津津有味。

這山野村釀雖比不上原來他喝的上等佳品,但此情此景此酒在這淡如水的日子裏卻別有一番滋味,有時候大魚大肉反倒累人。

老頭盯著魚鉤琢磨著,這一壺新酒的味道倒是比原來那燒刀子的滋味好了不少,想來也是酒館的招牌新品,自己又承了那老板一個情。

不過這新酒也是個新的兆頭,一成不變的生活有了新滋味,怕是往日寧靜的日子要被打破咯,想了想老頭又覺得自己心思太多,真是人老了便身心清閑,沒事幹也愛胡思亂想,琢磨些莫須有的東西。

就這麽想著喝著酒,懶散的靠在河邊的石頭上,眼睛有意無意地盯著魚鉤,曬著最新鮮的陽光,不知不覺的,首陽的困意陣陣的上湧,這麽舒服的太陽,誰能抵擋住擁它入眠呢?

忽然他的眼角一動,老頭目力所及處的河麵上飄來了一物。轉瞬間他眼中的懶散頓時全無,爆出陣陣精光,雖然看不清那是什麽東西,但一定不是河裏的物事。

不過他尚未起身,一是那東西離得太遠尚辨不出是何物,二來藝高人膽大,他也不覺那玩意兒能傷到自己。

他的心中十分好奇,這一片的河流有什麽魚什麽水草他都一清二楚,卻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東西,雙眼盯著那玩意兒,心裏不禁暗笑,看來今天釣不到魚也算是“釣”上了東西,不管怎樣都是有收獲啊……就不知道那是金銀財寶還是別的什麽,老頭想的倒是樂觀。

待那河麵上的漂浮物有大約三四丈遠的時候,老頭才看清那是個什麽東西,定睛一瞧,竟是個玉調粉琢的漂亮小男娃,不過他的胸前卻斜插一隻紅羽箭甚是詭譎。

竟然是許久未見的紅羽箭,老頭皺了皺眉,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遠離江湖這麽多年,怎麽還有這麽個稀奇玩意兒送上門來?

首陽緩緩地起身,隻不過河流不會順著人的心意而流,湍急的水流將小男孩帶到了小河的另一端,河麵雖然不寬,但是也還有六七丈的距離。

現在的他有些後悔剛剛沒有做出什麽準備,此時才因那男娃距離太遠而無可奈何。河水向前奔騰著,時間可不等人。老頭卻也是心智通明之人,他瞧了瞧手中的魚竿,頓時有了主意。

隻見他右手看似隨意的一推,手中的魚竿就借力脫手而出,力道不大卻甚是精準,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小男娃三步之內。

轉眼間,老頭飄身而起,直射水麵魚竿,眨眼間身形已然落於魚竿上,這手輕身功夫與傳說中踏水無波的輕功雖有些距離,卻也不得不讓人咋舌感歎其用力至巧至精。

首陽的其雙腳尚未踩實,又在魚竿上蜻蜓點水借力再起,彌補了剛才從岸邊那一躍帶來的後勁兒不足。

腳下縹緲輕盈,他的雙手也沒有閑著,一把撈起浮於水麵的楊善,將他托在臂彎裏。這魚竿上的助力讓老頭一個回身,穩穩地落於剛才岸邊,整個過程也隻不過三個呼吸之間。

一手托著臂彎裏的小男娃,老頭另一隻手撫著自己的白須滿意的笑了笑,心裏暗自得意,自己寶刀未老啊,隻不過可惜了自己親手做的翠竹魚竿,就要這麽付水東流了。

回過神來,他趕忙輕手輕腳地將臂彎中的小男娃放置在草地上,對於醫術他也是尚精一二,檢查一番。

這孩子已經被水泡的渾身浮腫不堪,看似華貴的衣服也被撐得鼓鼓囊囊,小臉沒有血色甚是慘白,被水泡的像個鼓鼓的肉包,幾乎不成人形。即使這樣,從眉眼中也能看出這是個英俊的小男孩。

這小娃麵無表情,靜悄悄的躺著像是睡著了。老頭頓覺心驚,暗道怕是已經半死不活了,忙在其胸口探尋他的脈搏,雖然微弱到幾乎探查不出。所幸還吊著一口氣,遊離在陰陽間。

老頭一探之下才知道這小娃身體的真實狀況,不覺又歎又驚,紅羽箭出還留著一命,這是上天注定命不該絕啊!

楊善胸前那一箭倒是分毫沒有破開他的皮膚,細看之下才發現,原來利箭是被他胸前的一塊看不出材質的牌子抵擋住。

此牌為赤褐色,黯淡而無光澤,大小如人的巴掌那樣,大約有一寸多厚。紅羽箭的箭尖沒入牌中約有半寸,怪不得箭矢依然斜插於胸前搖搖晃晃卻不失,也正是這牌子救了楊善一命。也不知這牌子是什麽材料做的,竟使得天鏃也大大失手了一回。

當老頭用手一探楊善胸口才知,這一箭雖然沒有取了這娃娃的性命,卻因這箭勁所致,他的肋骨已經斷了好幾根。檢查一番,左腿也已摔斷了骨頭,如果不及時治療,則會留下終身殘疾。

心中驚歎一聲,好俊的箭法。又歎息一聲,好慘的娃娃。老頭轉過念來也知不是感歎的時候,趕忙抱起楊善渡入輕微地真氣吊著他最後一口氣,先護住他的心脈脾髒,青袍一閃,極速往住處射去。在尋常人目中所見,僅是一青影於山間穿梭。

另一頭,易弦也快馬加鞭連夜趕路,於幾天後正午時分已達中州複命。

帝殿之上,易弦跪伏於地,三步外放著楊承業的首級呈於托盤內,幹涸的血水在脖頸斷裂處凝成了血痂,黑紅一片,好不煞人。

易弦把頭緊緊地埋在地上,一點都不敢抬頭,一是心裏有鬼,尤其感覺到帷幔後王座上那人的威壓讓他喘不過氣來。二是這滿堂壁上鑲嵌的夜明珠也實在晃眼,卻也比不過那人的氣勢。

“這…便是楊承業的項上人頭?”一個低沉的聲音從帷幔後傳出,聽不出什麽喜怒來。

“回主上,正是。此人一家三口盡命喪我手,楊府上下未留一個活口,這楊承業首級更是我親手所摘。”易弦趕忙回話,可畢竟其中有貓膩還是麵對主上,說到這裏易弦的心髒不由得漏跳一拍,底氣頗為不足。

“甚好甚好,還是你做事最讓本王放心。”暗帝語氣大為欣慰,仿佛了卻了一樁大事,放下了心中的石頭。

易弦也是個人精,清晰的感覺到了暗帝的欣喜意味。不由得鬆了口氣,心裏也稍稍安定了下來。

“不過…”暗帝語氣一轉,“為何天鏃如此緊張?可是有事在心?”語氣突然急轉直下,冰冷而又強大的壓迫感瞬間席卷了整個大殿,易弦首當其衝的受到威懾。

易弦趕忙磕頭,“卑職心中有愧,罪該萬死。”雖然有些猝不及防,可易弦的腦袋轉的極快,知道萬萬不可在這時露出馬腳。

“哦?你何罪之有啊?”漫不經心的聲音悠悠傳來。

“卑職惶恐,這次任務帶百人暗衛和羽盜羅程出發,卻中奸計全軍覆沒,隻得卑職一人偷生,無顏立於此處,應為罪人。”易弦低著頭說的甚是痛心疾首,其實他心裏也怕暗帝因為這事而怪罪下來。可事到如今,也隻能避重就輕,與自己的性命比起來,這點取舍自己還是能掂量來的。

易弦話音落下,一陣短暫的沉默。帷帳後的那位卻也沒有立刻回話,霎時間大殿上靜悄悄的。

易弦甚至屏住呼吸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心中的惶恐不斷滋生著,他猜不透暗帝的想法和心情也不敢去猜測,隻能在這沉默中受著煎熬。

“哈哈哈哈哈…”一陣突如其來大笑聲驚得易弦差點從地上跳起,嚇得他汗毛倒豎。

笑聲正是暗帝所發,此時他說話了,言語間滿滿的是輕鬆與笑意,“天鏃說笑了,那百人暗衛和什麽羅程何必值得勞心分神。區區走卒在孤王眼裏的確比不上天鏃的安危。此次天鏃無事便好,何罪之有?”

易弦明知這是暗帝拉攏人心的手段,心中卻也頗為受用,此時其背後衣襟已被汗水浸透,好似與人大戰了一場,謝恩行賞自不必多說。

看著易弦千恩萬謝的下去領賞,暗帝卻緊緊地皺起了眉頭,楊承業有圖謀造反之心,自己攻他一個出其不備,可是為何此人已死,自己卻依然有種緊迫感,許是錯覺?暗帝想不明白,望著台階下的項上人頭深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