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瀾滄盟
朱陽城西的望夫渡,是三千裏瀾滄江上最大的渡口,原本最繁忙的地界,此時此刻卻是一片死氣沉沉。停在江麵上的大小船隻,宛若一池被麻翻了的魚兒,隨著水波微微**漾著,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隻有遠處江心那塊黑色的巨石還千年不變的守在那裏,其上三個猩紅大字——望夫渡。
“船家,船家,開船嗎,我們要向西北去!”
好不容易尋了一位正在將蓬船泊進渡口的船家,背著古琴牽著驢的燕戈行趕忙上前,抬高了嗓門問道。
“不去,不去!”
“為何,我們給錢!”
船家已經泊好了船,一邊跳上棧台,一邊掃了燕、常師兄弟一眼,悻悻道:“不是錢不錢的問題,如今就算老夫想掙你們那幾兩碎銀子也去不得了。”
說到此,他頓了一下:“一看你們就是從外地來的吧,要想乘船必須得有瀾滄盟的渡牒。今天我要讓你們上了船,以後這瀾滄水係九江十五湖哪還有我的容身之處。”
聽到此,常牧風上前一步,作揖行禮道:“老船家,我和師弟的確是初來乍到,煩請告知,這乘船渡牒要去何處領取?”
“看你二人倒也不像壞人,”老船家戴上了蓑笠,用手中魚叉順勢一指對麵百十米開外的朱陽城樓:“朱陽城內,去找瀾滄盟段家,那段盟主私設了衙門,主管水路交通,一張渡牒三兩銀子。如今紅蓮教鬧的凶,你們是要去西北,渡牒怕還是要看為段家那群狗兒們的心情。不過,就算是要去,老夫也勸你們三日後再去。”
言及此處,老船夫用魚叉指了指江麵上百餘條橫七豎八的船兒:“看見了罷,這幾日段盟主家的女兒比武招親,大宴三天,這一江靠水路討生活的人好不容易得了這麽一個巴結盟主的機會,都備了厚禮去吃酒了,哪個不長眼的還會開船啊。再說,瀾滄江下遊浪大凶險,你們又要逆流而上,必要尋那能經得起風浪的官家大船。”
老船家順勢指了指停在遠處的幾艘大船,那幾艘船足有兩層樓高,甲板上大旗迎風作響,上書一個“段”字。
燕戈行還要再問些什麽,老船夫卻擺手去了,隻背朝著二人,用一副波濤裏練就的好嗓子喊道:“要找那段家卻也不難,朱陽城內除了官府,門樓最高的那家便是了。”
望著眼前一片死水,燕戈行難免跺腳罵娘,何時比武招親不好,偏選他們渡江的這幾日。
師兄掏出一塊硬得能硌掉槽牙的炊餅遞到了燕戈行麵前,燕戈行負氣一掃,打落進了水中。
“這瀾滄盟真是霸道,坐船還要什麽渡牒,居然還私設衙門,官府也不管管嗎?”
燕戈行悻悻地罵道,常牧風卻不答話,光天化日之下,瀾滄盟能隻手遮天,恐怕早就喂飽了那群山高皇帝遠的官爺。
“別看了師弟,沒船敢載我們這種沒有渡牒的生客的,你沒聽那老船家說嗎,萬一不長眼載了咱們這倆紅蓮教的‘逆賊’,恐怕連命也要一起丟了。”
常牧風啃了一口生硬的炊餅,亦覺難以下咽,又解下驢背上的水囊,喝了幾口水,才繼續說道:“渡口周圍陰冷潮濕,也沒有過夜的客棧,我看不如就去那朱陽城落腳,順道看看那段家到底是何許人也。”
“好,好,好!”
燕戈行連聲答道,別說比武招親,這上半輩子除了山下養雞的農婦,他連女人都沒見過幾個。想來,能讓男人們打得頭破血流的,必是非同凡響的女子。瀾滄盟大宴三天,也定是好酒好肉管夠的。
“駕。”
眼下燕戈行已拽起韁繩,半拖半拽著那頭鼻孔噴著白氣的毛驢向著朱陽城門行去。天眼見的冷了,特別是這濕寒陰潮的渡口。
“哪裏來的兩位白麵書生,模樣怪是俊俏的。”
“姐姐快瞧,這二位少年長得真好看……”
“二位小兄弟,要不要去姐姐家做客啊,姐姐家可有好酒。”
與城門外的望夫渡不同,朱陽城內熱鬧非凡,時而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少婦從燕、常二位身邊經過,無不指指點點,評頭論足。想來這南陲之地朱陽城的女人們個個都是熱辣奔放的,居然沒羞沒臊地對兩個男人指手畫腳。
燕戈行的臉突然紅了起來,從驢背上抓起鬥笠,套在腦袋上,順手把師兄的那隻也丟了過去。
這也難怪,朱陽城裏的男子好勇鬥狠,又時常跟瀾滄江對岸的百越諸國打仗,全民皆兵。這傳統整整持續了幾百年,久而久之,男人越打越少,女人越來越多。便形成了與其他地方截然相反陰盛陽衰的民風,街上的女子,看見心儀的男子,恨不得直接搶回家去。這種情形下,段盟主的掌上明珠居然還能比武招親,想來,那趨之若鶩的武林豪客們,定不是隻看中了她的美貌。能當上瀾滄盟主的乘龍快婿,九江十五湖,不失為一方水上駙馬。
被女人們看羞了的師兄弟隻顧低頭趕路,沿著長街一家家的客棧問過去,卻都已客滿。段盟主的女兒比武招親,是九江十五湖的大事,各地前來報名的、看熱鬧的、趁機做生意的客商絡繹不絕,已經住滿了大大小小的客棧。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偏僻處的客棧還有空房,二人在後院拴了驢,將行禮丟進房間,收拾停當,帶著鬥笠走上街去。這客棧與楓火橋那家無法相比,竟不提供吃食。
也不知行了多久,隻覺得街上越來越熱鬧,抬頭看時,才發現已行至一處深宅大院門口。門口半裏餘闊的空地上,已自發形成了一個人聲鼎沸的集市。集市中有噴火的雜耍藝人,有兜售胭脂水粉的小攤,有將桌子擺上了街的酒肆……五光十色,林林種種,熱鬧非凡。
天色雖已暗了下來,街上的行人卻越來越多,天上一輪明月,地上無數燈盞,竟將那一片映得宛若白晝一般。
未見過市麵的燕戈行早已不知道該把眼睛放在哪裏好,摘下了鬥笠,指著對麵的集市亂叫著:“師兄師兄,有酒,師兄,有肉,師兄師兄,那人在耍猴。”
而此時,常牧風的目光卻停留在了背後那大宅的門庭上,那門樓甚是高聳氣派,廊簷回旋,兩根巨大的門柱上分別用鎏金大字寫著一副對聯——
上聯:四陽千百州皇天後土
下聯:九江十五湖唯我獨尊
意思是說大燕國境之內,陸地上慕容皇家說了算,水麵上的這家人一言九鼎。
“謔,好大的口氣!”
燕戈行明顯也看到了那副對聯,此刻,和師兄一起看向了門楣上的那五個大字——瀾滄盟段府!
“嘿,你們二位來晚了,比武招親大會隻在白天舉行,明日來早些,還有兩天的賽程。”身後說話的,是一位酒氣熏天的年輕人,背囊裏裝著一杆被拆解城兩段的長槍,一隻眼窩烏青,看樣子,白天不知被什麽人打下了台來。二位少年當下自不知,白日裏,這位爺是想闖進段府裏麵去,被十幾個人聯手打了出來。
“要我說,你們二人還是算了,這細胳膊細腿的,明日上了台去也撐不過三招兩式。這朱陽城內什麽都缺,就是不缺女人。”
說話間,已摟過身邊一位穿著粉紅紗衣,笑容輕佻的女子,朝著對麵的露天酒肆走去,揮著手中的粗瓷酒碗朝背後大喊道:“有酒有女人,我昆吾江小霸王這次來得也算值了!”
“還小霸王呢,小王八差不多!”
燕戈行冷笑著罵道,旋即想到了什麽似的將目光轉向師兄:“這就是那段盟主家的宅院?看這派頭,中京城內的皇宮也不過如此吧?”
燕戈行自然沒見過皇宮,在他心目中,眼前這種七進六出的大宅院已算是巨大了。
“師兄,我們要拿渡牒,是不是得進去?”
常牧風沒有回答,而是抬手指了指廣場一側那幾十間大門緊閉的鋪麵,其中一間鋪麵的門口打著一麵小旗,上書——渡牒司。
一旁幾家鋪麵的旗幟上依次寫著:漁政司、船政司、帆網司、巡湖司……
看樣,瀾滄盟為了搜刮民脂民膏,巧立的名目著實不少。
燕戈行領會,看來想要拿到渡牒,必要等到比武招親結束了。他心裏打定了主意,明日一定要起個大早,誓要去比武大會一睹那段家女兒的廬山真麵目。當下無話,跟在師兄身後,向著酒令震天的酒肆走去。二人買了一大壇解渴的甜糯米酒,又在熟肉攤上割了兩條羊腿,一前一後回了客棧。
一覺直睡到日上三竿,口中大叫著“糟糕”的燕戈行起床時,常牧風已在樓下拴馬的內院裏練了足足一個時辰的劍。
“師兄怎麽不叫我?”
走廊上,胡亂套著衣衫的燕戈行沒好氣地朝著樓下大叫著:“比武大會要晚了,劍何時不能練,非要充那勤奮的,師父他老人家又看不見!”
常牧風掌心下壓,平心靜氣,收了手中的簫劍,搖頭苦笑著:“難不成師弟想要去跟那群人一試高低,搶個小娘子回棲霞峰,小心師父把你打下山來!”
“師兄何時學會說笑了,我們是師父收的俗家弟子不假,就算可以娶親,師兄比我年長兩歲,也得先娶了嫂嫂才輪得到我。”
“找打!”
常牧風手中簫鞘朝燕戈行飛來,隻使了三分力,被後者接在手中,厚顏無恥道:“師弟隻想去看看熱鬧罷了,若是那段盟主的女兒長得好看,不用師兄動手,我自會打暈了給師兄抗來!”
若論打嘴仗,常牧風向來不是師弟對手,當下無奈,隻得接住師弟丟回去的劍鞘,穿好掛在院內石榴樹上的長衫,跟師弟一起向著段家方向走去。其實,年僅二十歲的他亦還是個孩子,未嚐不想去湊這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