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一起過中秋吧

競賽班第一次考試定在中秋節之前,考完以後,學校放了兩天假,放周末兩天,周日下午七點趕到學校上晚自習。

周六早上許沅難得睡到了八點,早上起來,媽媽正在準備早餐。

她看見許沅有些驚訝,“沅沅你今天不上課嗎?”

許沅點點頭,“中秋節放兩天假。”

她看向餐桌旁的男人,叫了聲“叔叔”。

男人正在喝粥,不是很熱絡地“嗯”了一聲。

許沅洗漱完出來,男人已經出門了,她坐下來安靜地喝粥,媽媽坐在她對麵,看上去有話說,但又不知道怎麽開口。十年前,她爸媽離婚,媽媽又再次組建了家庭,她跟著媽媽一起住到了叔叔家。

媽媽的重心傾斜到她的新家庭上,對她難免疏忽,母女倆也不知不覺變得沒有太多話好說。

“沅沅,媽媽有件事要和你說。”媽媽終於開口,臉上難掩喜色,“媽媽懷孕了,你很快就要有一個弟弟了。”

許沅手一頓,又若無其事地將勺中的粥送進嘴裏,她笑了笑道:“挺好的。”

他們想要一個孩子很久了。

見她似乎不抗拒,媽媽鬆了一大口氣,許沅覺得她的緊張挺沒必要的,她真的不在意這些,也不會幹預她的任何選擇,畢竟她也沒有什麽資格。

媽媽搓了搓手,試探道:“你最近和你爸有聯係嗎?”

許沅抬頭看她,“怎麽了?”

“嗯……”媽媽猶豫片刻,為難道,“是你叔叔,怕我懷孕了身體吃不消,想接奶奶來家裏照顧我……”

這個奶奶自然不是許沅真的奶奶,家裏隻有兩個房間,總不能讓老人家睡客廳,而且這本來就是叔叔的房子,他媽來住天經地義,最好的選擇就是讓許沅這個外人讓出客房,但這話確實很難說出口,像是趕人一樣。

難怪她媽媽這麽糾結。

許沅點點頭,識趣道:“我知道了,我搬到我爸那兒去住一段時間。”

見她這麽懂事,媽媽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不用很急,她國慶節才來。”

媽媽很快又安撫她,“奶奶不會住很久的,等她走了你就搬回來。”

許沅心想懷個孩子要十個月,生了還得帶,那可不是一年半載的事,但她卻沒有戳穿她,媽媽這些年沒生個一兒半女,在這家過得也挺不容易的,她理解,同時也覺得搬不搬回來無所謂,她心裏盤算,離國慶還有一點時間,足夠她租個房子,她這些年做家教攢下的錢應該足夠。

吃完早飯,她就出門去學校學習,她很少待在這裏,雖然已經住了很多年,但這裏不是她的家,隻是臨時借住的一個地方,她一直都有時刻搬出去的心理準備,所以真到了這個時候,她不會失望更不會怨恨,因為確實也沒有立場。

時間還早,才早上九點,她悠閑地晃到教室,一開門,愣住了。

偌大的教室裏本該空無一人,但事實上卻並非如此。

許沅和嚴銳對視片刻,她在“早”和“好巧”之間選擇了“早”。

“早。”嚴銳道。

嚴銳情緒好像不高,雖然他平時就沒什麽表情,但心情一般和心情差之間,還是有點些微的區別,他不開心的時候,聲音會更沉一些。

她忍不住想,都放假了,他為什麽會來學校?來偷摸用功嗎?

許沅走向座位,越靠近煙味越濃鬱,她眉頭微皺,這是抽了多少,都醃入味了。她看向他的桌子,幹幹淨淨的,沒做題,什麽都沒幹,許沅有些詫異,他就這樣幹坐著?多久了?

好像有點……寂寞。

這讓她本能地想找點話說。

“考試的成績出來沒?”許沅問,“你有問過老師嗎?”

嚴銳手裏轉著筆,道:“沒有。”

許沅微微瞪大眼睛,“你不好奇嗎?”

嚴銳停下來,筆磕在桌子上,輕輕一聲脆響,許沅想她有點過於敏感了,否則人家放個筆,她抖什麽。

他看著她,視線涼颼颼的,語氣冰涼涼的。

許沅後悔了,她幹嘛要多嘴一句,嚴銳的嘴裏什麽時候說出過好話,他一張嘴就跟槍林彈雨一樣。

他拿眼睨她,氣定神閑道:“我為什麽要好奇,是你能考贏我,還是其他那四十幾個人能行?”

她無言地看了嚴銳半晌,我日哦。

你丫開學考比我低五分你忘了?!

她在心裏罵了幾句,轉過頭做題去了,但一道題的題幹沒看完,她就聽見嚴銳叫她。

“許沅。”他的聲音被風輕輕地送過來。

這好像是嚴銳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這名字從他嘴裏打了個轉出來,居然讓許沅覺得有點陌生。

許沅驚訝地回頭,“你叫我?”

“這就我們兩個人,不然我叫我自己?”嚴銳豎起筆在課桌上敲了敲,“你想提前知道成績嗎?”

許沅看著他,你想讓我想還是不想?

她道:“我想。”

“但應該要開學才會公布出來吧?”

嚴銳挑眉,笑了笑,“你想就行,拿上筆和紙,跟我過來。”

他們來到二樓辦公室,門鎖著,許沅正納悶嚴銳要幹什麽,便見他變戲法般從褲兜裏拿出一根曲別針,直接掰直了。

誒誒誒?

你往鎖孔裏戳是幾個意思?!

她不自覺地壓低聲音,緊張道:“你幹什麽!”

“別急,一會兒就好。”

我急的是你撬門的快慢嗎?我急的是你撬門啊!辦公室的鎖是掛鎖,和教室不一樣,容易撬。

“你快點。”眼見阻止是不成了,許沅小聲地催促道。

嚴銳不急不緩地在鎖孔裏鼓搗,“全校估計都隻有我們兩個人在,你慌什麽。”

撬鎖啊,能不慌嗎?

大哥你能不能別跟回自己家一樣悠閑。

“我不慌。”許沅目光涼涼地看著她,“我又沒動手。”

嚴銳哼笑,突然握住她的手腕,他的手心還是那麽涼,讓許沅立刻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誒誒誒,你幹嘛?”

嚴銳抬眼看她,沒做聲,另一隻手像整理一個藝術品一樣,將她的五指抬起,放在門把手上,然後按著往裏一推,門開了。

“現在動手了。”他涼涼道。

兩人的手交疊在把手上,許沅的手被完全包裹住,皮膚相貼的地方冷熱交加,心髒後知後覺地狂跳,她猛地把手抽出來。

嚴銳嗤笑一聲,閑庭信步地走進去。

許沅深吸兩口氣,按著胸口,緊跟其後閃進辦公室,她不是第一次來辦公室,但絕對是第一次以這種方式來辦公室,許沅做賊心虛地關好門,直奔數學組組長的辦公桌,競賽試卷就擺在桌麵上。

全都沒改。

嚴銳直接坐下來,拿過第一張試卷,“我說,你寫。”

“寫什麽啊?”許沅一臉懵逼地小聲道。

“寫嚴銳許沅到此一遊。”嚴銳抬眼看她,神情居然有些天真。

許沅下意識動筆,“寫了幹什麽?挑釁老師嗎?”

嚴銳認真道,“對,寫了就貼門口,待會兒他們要是看不見就算咱們倆白來一趟。”

“啊?”許沅呆呆地看著他,圖啥啊?

看見她愣住,嚴銳不敢置信地笑了,他窩在辦公椅裏,探究地打量她,那目光像是在看一隻會說話的猴子,語氣神奇:“你還真信啊?”

許沅被他的語氣刺到了,好像全身上下都被他的話侮辱了一遍。

他突然伸手拿過許沅的本子,撕了許沅寫了一半的紙,揉成一團塞進許沅口袋裏,指尖在答題卡上彈了彈,無奈道,“讓你寫分數。”

“你要改卷啊?!”許沅驚呼。

“不是你說想提前知道成績?不改出來要怎麽知道?等著菩薩今晚給你托夢?”

“也不是不行吧。”起碼菩薩嘴不會那麽毒。

嚴銳作勢要起來,被許沅一把按下去。

她寫,今天嚴銳就是菩薩。

她從答題卡裏找到自己的,記下位置,直接抽出來遞給嚴銳,“先看看我的。”

“行。”嚴銳手腳麻利地看起來。

就像是故意的一樣,他沒有一個部分一個部分報,而是默默就看完了。搞得許沅心裏七上八下的,好不容易等到他看完整張卷子,她忐忑地問:“多少?”

她彎著腰,熱氣灑在嚴銳耳朵上,嚴銳撓了撓耳朵,側頭看過去,許沅今天穿了一件T恤,領口因為她的動作而敞開,他剛好看見了少女修長的脖子,和……

嚴銳別開眼,愣了會。

許沅著急地追問道:“到底多少啊?”

嚴銳回過神,聲音更沉了,似乎還有些詭異的沙啞,“忘了。”

“忘了?!”許沅驚得忘記了場合,大叫出聲,她匪夷所思地看著嚴銳,不確定自己聽到了什麽,“你說你忘了?!”

“對。”嚴銳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也有些難以置信,他盯著卷子看了半晌,才終於找回了記憶,悶聲道:“130左右吧。”

許沅直起腰,狐疑地看了嚴銳半晌,怎麽奇奇怪怪。

嚴銳的速度很快,兩個小時,就把數理化三科的試卷全部都看了一遍,許沅整理了一下成績,發現自己物理和數學考得都不錯,應該都能進。

兩人回到教室,許沅捂著胸口,一臉劫後餘生的後怕,她靠在課桌上看向嚴銳,納悶為什麽他幹這種事的時候,如此雲淡風輕?

嚴銳嘲笑她,“我們又不是去篡改答案,你這麽緊張幹什麽?”

“萬一呢!別人又不知道我們去批改卷子,誰會撬門進去改卷子啊?怎麽想都是改答案可能性大!”

“哦,我撬進去是想把我150的分數改成130。”

許沅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然後她突然想到,不對啊,嚴銳又不知道正確答案,他改出來的分數可信度能有多少?又不是他說自己150,他就是150!

這才多少天,她怎麽就把嚴銳當權威了?!

她皺了皺眉,這可不行啊……她睜開眼睛,想拿這話嗆嚴銳一下,可看見對方那副自信到張揚的樣子,卻又有種強烈的預感,她如果敢說出口,嚴銳就能讓她知道什麽叫自取其辱。

而且雖然她不想承認,但她心裏好像真的比較傾向於相信嚴銳能拿滿分。

啊……許沅崩潰的想,不如殺了她吧,活著太糾結了。

她在心裏死去活來。

許沅就那樣麵向嚴銳站著,暗自糾結痛苦,也不知道過去多久,嚴銳突然輕笑一聲,給她拋過來一個東西。

許沅下意識伸手接,一個月餅。

她錯愕,“辦公室拿的?”

她痛心疾首地用眼神譴責他,“你不光撬門,還從辦公室順走一個月餅?”

“我們。”嚴銳伸出手指指了指她,又指向自己,強調道,“我們一起撬的門。”

許沅感覺自己人都麻了,想自暴自棄,想隨他媽的便。

嚴銳涼颼颼地看她,“你要不要?”

“我……”許沅憋住了,她憋紅了臉。

嚴銳靠坐著椅子,背微微彎著,低著頭,輕微地開始抖,許沅反應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他在笑。

然後他抬起頭,愉悅的笑意還沒散盡,眼睛裏似有碎光,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有些柔和。

許沅第一次看見他這樣笑,之前她一度以為嚴銳的嘴角隻能上翹2毫米,多了就會撕裂。

他從課桌裏又拿出一個月餅,“騙你的,中秋快樂。”

原來今天是中秋節。

許沅怔在原地,心髒,再次狂跳不止。

在這個本該闔家歡樂的中秋節,她無處可去,沒有人和她團圓,她沒有想過會有一個人送她月餅,祝她快樂。

這一刻,她心情很複雜,她本不是個脆弱的人,可又覺得自己已經輕而易舉地被擊潰了。悲傷和空虛,是她已經習慣的情緒,隻會讓她麻木,唯獨快樂,她覺得有些承受不起,嚴銳送了她一件很奢侈的禮物。

她有點莫名其妙地憤怒,想告訴嚴銳別輕易感動一個人,如果你不能成為她永恒的力量,那隻會讓身處困境的人更加痛苦,可這個念頭轉瞬即逝,她更多的是貪心,想把快樂和心動死死地留在身邊。

得到本就會讓人生出貪婪,欲望是深不見底的溝壑,她可以什麽都沒有,但卻不能隻有一點,人不可能隻滿足於一點,她想要更快樂,不單單隻是一個月餅,她心裏被壓製的那些期盼都翻湧上來,迫切地希望嚴銳能夠滿足她。

這可是中秋啊,是要團圓的中秋啊。

許沅愣愣地出了神,突然很衝動地想做一件事,她很久沒這麽衝動了,簡直有些迫不及待,她聽見自己邀請道:“嚴銳,我們一起去過中秋節吧?”

空氣靜默了半晌,逐漸變得稀薄,許沅期待地看著嚴銳,覺得他此刻的神情更加難以捉摸,不知誰的心跳如鼓,亂了這平靜的青春。

嚴銳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