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你的腿是假肢嗎?
考試的第二天,許沅破天荒地比鬧鍾醒得早,她睜開眼一看,五點二十,她卡著時間洗漱買早餐,慢慢悠悠地在路上晃**。
五點四十五,她準時到了路口,嚴銳懶散的身影出現在馬路對麵,許沅鬆了一口氣。
“早啊。”許沅和他打招呼。
嚴銳點點頭,可能是沒睡醒的緣故,他臉色很難看,比平時更冷,眼睛半眯著,甚至有些凶,許沅跟在他身後,感覺他其實處在靈肉分離的狀態,他的靈魂在地上摩擦,不甘願地被身體拖著走。
他先到了教室,卻沒有和前一天一樣爬窗進去,而是站在前門等著。
有起床氣的某人顯然脾氣和耐心更加不好,等許沅悠閑地爬上四樓,嚴銳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他甚至嫌棄地看了看她的雙腿。
“你這雙腿看著挺長的,其實是假肢嗎?”嚴大爺嫌棄道。
許沅被噎得差點過去。
您腿是真腿倒是爬窗進啊!
她開鎖的手一停,又揣回兜裏,學著他的樣子,懶散地站著。
嚴銳皺了皺眉,疑惑地看過來。
迎著他的目光,許沅淡淡道:“我這雙手是假肢,開不了鎖,你翻窗進吧。”
嚴銳凶凶地盯著她,聲音有些沉,“昨天晚上我走的時候,把窗鎖了。”
“哦。”許沅不為所動,不就是起床氣,嚇唬誰啊,她道,“那您用您這雙真腿,把門踢開吧。”
這話一出,嚴銳先是不敢置信地看了她幾秒,然後居然笑了,笑得跟個反派一樣。
許沅心裏當時就是一驚。
他垂著眼睛,居高臨下地看她。
許沅在他的逼視下被迫仰著頭,才發現原來高個的氣場這麽離譜,什麽都不做,就是低頭看她,便已經氣勢逼人。
嚴銳在笑,卻比他一臉凶相時要恐怖得多。
許沅後悔了,她跟嚴銳叫什麽板,她是打得贏嚴銳還是說得贏嚴銳?現在這個點,學校連個鬼都沒有,嚴銳就算把她從四樓丟下去都沒人知道。
她訕笑著後退,直到抵上前門的門板,嚴銳就站在她身前,兩人的距離不足30厘米,簡直跟泰山壓頂一樣。
許沅覺得有點窒息。
“你讓我用這雙腿,踢哪兒?”嚴銳緩慢地問。
他踢了踢她的腳尖,“這裏?”
視線落在她的小腿上,“這裏?”
又微微俯身看向她如同西瓜一樣脆弱的腦袋,“還是這裏?”
他的氣息迎麵而來,許沅心跳如鼓,心道您別用這種語氣成嗎,跟拷問絞刑架上的犯人一樣。
“沒什麽,你聽岔了。”許沅推了推嚴銳,“你讓開點,我開門。”
“不是假肢?”嚴銳紋絲不動。
要命了真是,許沅感覺自己全身汗毛倒豎,呼吸都困難了,她往裏又縮了縮,小聲道:“剛接上了。”
見嚴銳沒有要踢她的意思,許沅飛快地轉了個身,掏出鑰匙開鎖,猛地衝進門去。
一瞬間,空氣湧進肺裏,活過來了。
她站在原地喘氣,嚴銳從她身旁晃過去,嗤笑了一聲。
行吧,起床氣的人她得罪不起。
他們回了座位,嚴銳還是先點了一根煙抽上提神,許沅拿出自己的課本和筆,才察覺到這筆是嚴銳的,昨天她用著考了一天試。
她悄悄擰開看了看筆芯的餘量,還有一多半,她鬆了口氣,又把筆擰上,放進了自己文件袋。
三天考試時間轉瞬即逝,最後一堂是數學,這次開學考試整體都偏難,數學的難度係數更是有點離譜,最後一道大題完全超綱,哪怕是第一考場,氣氛也十分凝重,許沅花了四十分鍾做最後一道大題,終於迂回地算出了一個答案,整麵答題卡都寫滿了。
做完她長舒一口氣,在不經意間側頭一看,嚴銳早就寫完了,正百無聊賴地轉筆,她當然看不清他的答案,但是卻能看清他的解答隻占了答題卡的半麵位置。
當時許沅就懷疑人生了。
怎麽會這!麽!短!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答案,思索著是不是可以刪減,但最後絕望地發現不行,她揉了揉頭發,時間隻有十分鍾了,不可能再重算一次,就算時間夠,她也沒有地方寫,她思考了會,自暴自棄般地放下筆,發呆。
整個考場隻有她和嚴銳放了筆,其他人依舊伏在桌子上奮筆疾書。
她怔怔地看著黑板,上麵寫著座次表,她和嚴銳的名字並排寫在一起。
許沅、嚴銳。
她無聲地念叨,然後察覺到自己在做什麽後,許沅無奈地搖了搖頭。
魔怔了。
收卷後,許沅還沉浸在最後一題的打擊裏,花了四十分鍾,算出來一個錯誤的答案,她這樣想了一會,突然又反應過來,她為什麽斷定自己的是錯的???怎麽就不能錯的是嚴銳呢?
托蔣詩怡的福,許沅知道嚴銳是個單科王者,尤其數學成績非常強悍,高一大大小小的數學考試,他都是最高分。
她臉上的神情變幻了陣,直至皺成一團。
在糾結中,她瞥見嚴銳站起身來要走,腦子一熱,就拉住了他的衣擺,嚴銳走得急,猝不及防被她拉住,根本來不及刹車,寬大的領口往下劈了一下,T恤差點被她擼下來,許沅仰起頭,甚至看見了他凸起的半邊鎖骨。
嚴銳一臉想打人的表情,目光不善地看著她。
那一瞬間,許沅居然還留意到嚴銳的鎖骨尾上有一顆痣。
她訕笑著鬆手,問道:“你最後一題算出來的答案是多少?”
嚴銳把衣服拉回去,無聲地吐出兩個字。
你猜。
許沅讀出來了。
猜你mmmp,你個小氣鬼。
考完試,教室的氣氛終於活躍了點,但蔣詩怡卻一反常態,跟個死人一樣趴在桌子上,一臉心如死灰的模樣。
許沅關心道:“怎麽了?”
蔣詩怡眼睛發直,喃喃道:“太難了,這次數學考試實在是太難了,上次考試不及格,我爸去砌了祖墳,他說如果我下次不及格,就把我砌進祖墳。”
許沅:“……”
她不知道該怎麽說,半晌憋出一句,“節哀。”
蔣詩怡有氣無力地瞪了許沅一眼。
陳磊安慰她道:“難題拉不開分值。”
蔣詩怡哭喪著臉,並沒有被安慰到。
許沅問陳磊,“數學最後一道大題你做出來沒?”
如果她沒記錯,陳磊應該在第三考場。
陳磊搖搖頭,“沒有,監考我們的是38班的數學老師,我看他巡視考場後的表情,估計我們考場就沒有做出來的,你們呢?第一考場有人做出來嗎?”
許沅猶豫了一下,道:“不知道,我沒留意。”
“嚴銳也沒做出來嗎?”劉佳聽見他們的討論,回過頭來問。
誰知道,嚴銳根本不在教室啊,考完試就沒回來。
“我覺得嚴銳應該做出來了。”劉佳笑著道,“你們可能不知道,他數學非常厲害。”
聽她這麽說,趴在桌上的蔣詩怡多看了她兩眼,微微皺了皺眉。
許沅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前麵的劉佳突然笑得更燦爛了點,一雙眼睛閃著光,看向許沅上方某處,“嚴銳你回來啦,我們正聊起你。”
許沅課桌上出現一團陰影,他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然後說道:“老林叫你過去一趟。”
這個你是誰,他並沒有點明,但許沅卻莫名篤定是自己。
她回頭看他,問道:“叫我幹什麽?”
嚴銳神情頓了頓,道:“不知道。”
許沅充分懷疑他就是懶得解釋。
她下到二樓老師辦公室,老林也不說廢話,直接道:“叫你來是為了競賽考試的事,11月份考試,咱們學校雖然一直重點走常規學習的路子,對競賽看得不重,但每年還是會參與一下,一來是給學生多一個機會,二來也是想鍛煉一下你們,我的意思是,讓你試一試。”
許沅遲疑道:“競賽的知識我沒有學習過。”
老林喝了一口水,“沒事,咱們學校的學生都沒學過,大家都半斤八兩。”
“而且也不是我報了你的名字,你就能去了,咱們學校內部還有個選拔,暫定在半個月後,隻有考進前十的學生,才能代表學校去參賽,這兩天應該就會安排競賽培訓課,多半會是第四節晚自習,你好好準備一下,這對自己也是個挑戰。”
許沅點點頭。
“那行,就這事,你……”
“這幫學生玩了一暑假,估計學的那點東西全還回來了,這數學成績沒眼看。”高二數學組組長洪老師垮著臉道。
老林探出頭去,“改完了?”
“改完了。”另一個數學老師答道,“我估計啊,平均分能有70了不起了。”
“正好給他們提個醒。”心態好的老師樂嗬道。
“不過老林你們班上考得不錯啊,最後一道競賽大題,好像你們班有人做出來了。”
嗯?那居然是一道競賽題?許沅張豎起耳朵聽,心裏揪得慌。
“是嗎?”老林驚喜道,“誰啊?嚴銳嗎?”
“我看看。”洪老師翻了翻,“對,是嚴銳。”
果然如此,許沅歎了口氣。
“還有一個,許沅。”
許沅愣了下,對了?她居然也對了?
不對,她幹嘛這麽驚訝,她丫的又不比嚴銳差!
洪老師把兩份答題卡都抽了出來,遞給老林,老林看了幾眼,稱讚道:“不錯啊,許沅。”
許沅摸摸鼻頭,謙虛地笑了笑。
老林把答題卡交給她,“正好,給嚴銳也把答題卡捎回去。”
她拿上答題卡第一時間不是看自己的分數,而是看嚴銳最後一題的解答,兩人答案是一樣的,但嚴銳的解答過程要精悍得多。
她忍不住從嚴銳的答案去揣測他這個人,她一直覺得兩者之間是有聯係的,嚴銳的答案具有明顯的個人特征,幹脆、簡明,末尾的答案落筆總是很果斷,有著一種一擊必中的淩厲氣勢。
也可以說是很毒辣。
她心情很複雜,嚴銳的答案中有一些公式她看不懂。眼看著快到教室,她把兩份答題卡折起來,藏進外套裏。
老林隻說給他捎回來,又沒說什麽時候給,她看完看懂研究透徹後給,也不過分吧?
她心安理得地說服了自己,借著外套的掩藏,把兩份答題卡,都藏進了課桌裏。
然而沒多久,她的如意算盤就打碎了。
老林抱著一疊試卷走進來,一時間教室裏哀嚎遍野,蔣詩怡直接就成了半個死人。
“不至於吧,真改出來了?”
“不用這麽著急吧?”
老林嗬嗬笑,他五十多歲,教數學,大概是年紀大了,性格有種看開了一般的隨和,他把卷子放在講桌上,端起保溫杯喝了一口,才慢悠悠開口道:“這就怕了?知道怕還不好好考?”
底下又七嘴八舌地控訴起來,“太難了啊!”
“對啊,這次明顯比以前難很多啊。”
“不加大難度,有些人不得飄天上去?”老林笑眯眯道,“就是要讓你們知道自己還差得遠,高二了同學們,離高考隻有兩年了,要緊張起來了。”
“還有兩年呢!”有人高聲叫道。
“兩年一眨眼就過去了!”老林瞪了他一眼。
“不過,雖然這次數理化考試難度都有些大,我們班還是有同學考出了不錯的好成績。”
老林看向他們這個方向,許沅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老林接著說道:“最後一道大題是一道競賽題,超綱了,本來也沒打算你們能做出來,但整個年級還是有兩個人做出來了,都在咱們班。”
“那題我不打算講,你們看看答案就行。”老林點名道,“嚴銳、許沅,你們倆上來,把各自的答案抄在黑板上。”
滿教室的目光刷刷刷地射過來。
完了……
許沅飛快地從課桌裏抽出一張答題卡,反身假裝在書包裏找東西,在嚴銳發出疑問前,給他使眼色。
她的右手貼著牆壁,給他將答題卡遞了過去,戳了戳。
嚴銳瞥了她兩眼,倒也沒有在眾目睽睽之下做什麽,順從地將答題卡接過去了。
許沅鬆了口氣。
有人叫了老林一聲,老林應了下,催促道:“快點啊。”
說完他拎著保溫杯又下樓了。
許沅把另一份答題卡拿出來,和嚴銳一前一後往講台走去,嚴銳不知道怎麽了,突然不明所以地輕哼了一聲,她回頭看了一眼,嚴銳的神情很古怪,似笑非笑的。
笑什麽?有什麽好笑的?
她站在講台上,舉起粉筆,展開答題卡,然後……
她一言難盡地看著手中的答題卡,她知道嚴銳笑什麽了,她把答題卡搞錯了!她手裏的居然是嚴銳的答題卡。
許沅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撞死在黑板上算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煞有介事地舉著答題卡往嚴銳那邊湊了湊,就像找他討論一樣,小聲提醒道:“拿錯了,換回來。”
嚴銳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舉起手,穩穩地在黑板上寫下第一行公式。
自作孽不可活,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寫的是她的答案。
許沅灰溜溜地回到黑板的另一邊,認命地開始抄嚴銳的答案。
兩人都寫完答案回到座位後,老林才卡著時間回來,他指著右邊的答案道:“許沅的解題思路看一下,她對各種知識的運用非常熟練。”
不少人隱晦又疑惑地看了許沅一眼。
老林又指著左邊的答案道:“嚴銳的答案中有個公式我們還沒有學過,這也是這一題的難點所在,但是,這個難點也是能用其他知識的靈活運用來克服的。”
更多人隱晦又疑惑地看向嚴銳。
嚴銳泰然自若,許沅在心裏抓狂。反了,右邊的答案是嚴銳寫的,左邊的是許沅寫的,蔣詩怡投來一個疑惑的眼神,許沅當做沒看見。
“大家自由討論一下。”老林道。
許沅光明正大地回過頭去,在嘈雜的討論聲中質問嚴銳,“剛讓你還回來,你怎麽不還?”
嚴銳放鬆地坐著,淡淡道:“那張答題卡上的名字寫著許沅。”
許沅納悶,“怎麽了?”
“我不知道許沅是誰,怎麽還?”嚴銳一臉理所當然,說得好像跟真的一樣。
許沅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誰?你不知道誰是誰?
她都氣笑了,前後桌坐了三四天,一個考場考試,黑板上那麽大兩字寫著嚴銳和許沅,就算他瞎了聾了,那剛剛老林叫他們倆上去寫答案,也該聽見她的名字了吧!
她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問道:“那我是誰?”
“我怎麽知道你是誰。”嚴銳垂眼看她,“你沒自我介紹過我不知道你是誰不行嗎?”
行!非常行!
不氣我不氣,氣死沒人理。
是她藏他答題卡在先,人家有點脾氣也是理所應當。
許沅安撫了自己半天,終於把那口氣給順下來了,她道:“那我現在自我介紹一下,你好,我叫許沅,坐在第一組第七個,班號1,性別女,是你的前桌。”
她就想看看嚴銳還有什麽話好說。
嚴銳懶懶地看著她,突然笑了。
許沅發現他笑起來的時候總是很輕,眼睛會稍稍向下垂一下,同時嘴角微微翹起,發出一聲輕哼,格外漫不經心,在許沅眼裏,怎麽說呢,他笑得很留白。
給人留下太多遐想的空間。
此刻,許沅就有種上當的感覺,大費周章又迂回曲折的,他圖什麽?
嚴銳輕輕地張口,教室裏那麽吵鬧,可他的話卻破開了無數雜音,無比清晰地傳進許沅耳朵裏。
“你好,我叫嚴銳。”
語氣認真又深沉,好像他倆不是在教室裏,不是因為賭氣而拉扯,而是在一個正式的場合裏,鄭重其事地、基於某種重要的理由,對對方介紹彼此。
你好,我叫許沅。
你好,我叫嚴銳。
許沅的心急促猛烈地跳動起來。
要記住了,記清了,記久了,不能忘記,那一刻,許沅是這樣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