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擱誰誰不瘋

還沒正式開學,所以晚自習也沒有上什麽課,但因為馬上就要開始接連三天的開學考試,所以大家也沒有心思開小差,都在臨時抱佛腳。

而許沅因為“搶錢”事件,一整晚都沒敢回頭。

好不容易熬到下晚自習,她磨磨蹭蹭地收拾東西,聽見身後椅子被拖開,才站起身來,跟在嚴銳身後往校外走去。

一路上,許沅看見不少女生幾個一堆,躲在後麵對著嚴銳指指點點,時不時害羞地笑笑,然後佯裝無意地從他身邊經過,飛快地瞥一眼。

而被看的當事人出乎意料的淡定,就跟沒事人一樣,任人看,任人笑。

心理素質之強大,是吾輩之楷模。

許沅跟在他身後走了一路,才發現兩人回家竟然是同一個方向,她始終和嚴銳保持著三四米的距離,十分鍾後,同行的同學逐漸變少,她看見前麵那人從兜裏掏了個什麽東西出來,湊到嘴邊點了一下,然後他的手再放下來時,食指和中指之間就多了一根煙。

原來學霸也會抽煙,她想。

走到下一個路口,嚴銳向前直行,許沅在原地站著,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幾秒鍾,才右轉往家裏走去,而她離開後,一直沒有回過頭的少年緩緩往後看了一眼,發現已經空無一人後,不明所以地笑了笑,把沒抽完的煙按在了旁邊的電線杆上,也走了。

家裏已經熄燈了,許沅躡手躡腳地打開門,靜悄悄地換鞋,沒有弄出一點聲音,媽媽和叔叔已經睡下了,主臥的門關得死死的,她走進廁所,簡單地洗漱了一下然後進了客房,連燈都沒開,摸黑脫下衣服,直接鑽進被子睡覺,每逢考試之前,她都不會熬夜。

他們早上七點上課,但許沅六點半就會趕到學校學習,升上高二後,她自覺地把時間又往前調了半個小時,五點半,她的鬧鍾準時響起,她以最輕最快的速度洗漱完以後,拿起書包出了門,在樓下買了早餐,急匆匆往學校趕。

然後就在昨晚分別的那個路口,她正好遇見了打著哈欠的嚴銳,許沅下意識看了一眼表,五點四十五。

兩個睡眼惺忪的人又莫名其妙地對視了會,許沅先打了個招呼,“早啊。”

嚴銳衝她點了點頭,邁步向前走去。

許沅又跟著他,保持著三四米的距離,街上除了他倆,一個學生都沒有,月光下兩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像兩隻孤魂野鬼。

到了教室後,嚴銳直奔後窗,打開了半麵,長腿一邁就登上了窗台,直接跳了進去,整套動作行雲流水,看得許沅嘖嘖稱讚。

然後她掏出鑰匙,打開教室前門的鎖,走了進去。

她和嚴銳同時打開了前後的燈,嚴銳看見站在前麵的她愣了半晌,問道:“你有鑰匙?”

“嗯。”許沅把鎖合上,“教室鑰匙有兩把,我找老師要了一把。”

嚴銳張了張嘴,但又什麽都沒說出口,許沅猜想他可能想說“你怎麽不早說”之類的。

她回到座位,邊啃包子邊看書。

身後的嚴銳突然開口道:“你介意……”

許沅回頭,“什麽?”

嚴銳又垂下眼,搖搖頭,“沒什麽。”

然後起身往雜物間去了。

許沅盯著他的背影看了會,突然猜到了嚴銳想要說什麽,她把包子幾口塞完,拎著塑料袋去雜物間丟垃圾,嚴銳一根煙剛好點上,微弱的紅光在漆黑的雜物間裏有點顯眼。

經過一夜的發酵,雜物間的味道非常銷魂。

許沅把垃圾丟了,走到門口又回頭認真道:“我不介意。”

嚴銳愣了愣,清早腦子轉得總是慢一些,等嚴銳反應過來,許沅早就離開雜物間了,他輕輕地笑了笑,叼著煙走了出去。

起得太早了,不提提神根本熬不住。

嚴銳把窗戶完全拉開,散味。

前麵的許沅拿出一小瓶風油精,像畫圖一樣在額頭和太陽穴之間來回塗抹,那氣味不比煙味淡多少。

嚴銳道:“有用嗎?”

許沅的腦子顯然也沒有清醒多少,過了幾秒後,她才反應過來嚴銳是在和她說話,她回過頭,“還行吧,能撐一段時間,如果困了就再塗一點。”

頓了一下後,她的視線停在嚴銳指尖的煙上,“你這個……有用嗎?”

“有,撐一個早自習不是問題。”嚴銳挑挑眉,“要試試嗎?”

“啊……”許沅皺著眉頭思考,說實話,她是有點好奇。

“右手伸出來。”

“幹什麽?”在問的同時,她不自覺聽話地伸出右手,嚴銳左手捏著她的手腕,右手手中那根燃燒的煙不知怎的就調轉了方向,夾入了她指間。

少女的手腕纖細柔軟,好像一捏就會斷,嚴銳感覺自己手中捏著一段滑溜溜的橡皮,都沒敢用力,立馬便鬆開了。

可稍觸即逝的冰涼觸感卻有很大的後勁,讓許沅脊背一麻,他手心怎麽這麽涼?

雖然是夏天,但早上還是清冷,嚴銳隻穿了一件短袖,露出的手臂慘白瘦削,不知道是本來的膚色還是凍的。

許沅僵硬地夾著煙頭,生怕掉下去點著書或者什麽別的東西,她不知所措地看著嚴銳。

嚴銳揚揚下巴道:“放進嘴裏,吸一口,過一下肺再吐出來。”

許沅皺著眉,下意識覺得這個操作有點難度,比如怎麽過肺?然後她思考了幾秒才意識到另外的問題,她驚愕道:“這是你抽過的。”

嚴銳挑了挑眉,神情戲謔,“那給你換一根?”

許沅一臉無語。

還看不出嚴銳是在故意逗她,她就是真傻,她學著嚴銳的操作,捏著他的手腕,嚴銳下意識動了動,但又極快地穩住了,讓許沅將煙順利地送回了他的指間。

跟他不一樣,許沅的手心是暖的,冷熱交替,皮膚似乎有些癢,嚴銳神情微動。

她沒好氣地提醒道:“你快點吧,要是被抓住了要處分的。”

“嗯。”嚴銳扭頭,衝窗外吐出一個煙圈,下頜線隨之繃緊,凸起的喉結隨著他吞咽的動作上下滑動,窗框、清晨和消逝的煙霧,簇擁著神情安靜卻又莫名厭氣的少年,許沅突然感覺,比起盛放,其實枯萎才更觸目驚心,比起熱烈,頹唐更令人難以忘懷。

難怪蔣詩怡他們像瘋了一樣,擱誰誰不瘋。

許沅像逃命般扭過頭去,看桌上的英語單詞,可字母入了眼,卻似乎沒入心,翻頁間,指尖湊近鼻尖,她總還是能聞見那股若隱若現的煙味。

身後的嚴銳極輕地笑了一下,也不知道在笑什麽,但笑聲傳進許沅耳朵裏,真的沒那麽困了。

六點五十左右,同學都陸陸續續到齊了,老林到教室,先讓他們布置考場,一二組所有人都把椅子搬到教室外麵去。

等嚴銳把東西拖出去後,許沅才開始挪自己的位子,旁邊有個人伸出手來幫了她一把,她看過去,才發現是自己高一的同學陳磊。

許沅挑挑眉,驚訝地看著第二組第八的位置,“你坐這兒?”

陳磊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頭,“昨天來太遲了,沒別的位置了。”

許沅點點頭,沒有深究,陳磊的成績也不錯,他們高一的時候也說得上幾句話,他們合力把許沅的位子拖出去,

路過後門時,許沅看見嚴銳不知為何又走了回來,跟個門神一樣杵在門口。

她疑惑地看了他兩眼,卻見他目光散漫,也不知道聚焦在哪個地方。

“嚴銳,來幫我一下。”有個女生說道。

是許沅前麵的女生,許沅回想了一下她的名字,好像是叫劉佳?

嚴銳看過去,劉佳催促道:“快點快點,別磨蹭,到時候擋著別人。”

語氣裏有一絲絲嬌嗔和親昵。

嚴銳沒說什麽,側身給許沅讓了個路,讓他們先出去,然後自己又走進屋內,幫著劉佳搬桌子,許沅擰開水瓶喝水,餘光看見嚴銳冷白的手臂從視野裏掠過,因為用勁,他手臂上的肌肉線條變得很明顯,青筋凸起盤桓交錯,有種肆意生長的野性。

許沅默默收回目光,輕輕嗅了嗅,指間的煙味依舊濃鬱,好像有些東西,沾上了就不可磨滅一樣。

開學考試的考場安排是按照上期末考試成績來的,許沅習慣性低著頭走進考場,上學期期末她年級第五,不用看黑板上的座次表,就知道是第一組第五個,以往她坐下後一般就是閉目養神,等著考試開始,但這一次,她下意識在考場裏找了找。

一扭頭就看見了,嚴銳就在她旁邊的座位,算下來,應該是年級13,果真差不太多,算下來估計也就是十分左右的分差。

他們都不愛臨時抱佛腳,因此到了考場,反倒是清閑,嚴銳閉眼垂著頭,整個側麵都仿佛一筆勾勒的畫作,好看得要命,仗著他看不見,許沅隱晦地打量他。

真的好奇怪,他們應該不是第一次在一個考場了吧,但以前怎麽就從來沒有注意到?是自己太專注學習了嗎?

她正納悶,嚴銳卻突然睜開眼,長長的眼睫毛顫了顫,微微一偏,看向她的方向。許沅來不及反應,又被抓了個正著。

在這種尷尬的時候,許沅反而容易怔住,目不轉睛的樣子看上去倒是多了些肆無忌憚的意思。

嚴銳淡淡道:“我臉上是印了試卷嗎?你這樣盯著我?”

許沅倒吸一口涼氣。

你不是閉著眼睛嗎?怎麽看見的?!

她沉默半晌,鎮定道:“我是想問問你有沒有帶多餘的筆,我想借筆。”

嚴銳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許沅泰然自若毫不心虛。

被抓了也沒關係,反正不是第一次,隻要她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開玩笑,她心理素質不差的,怎麽會被你看兩眼就露怯!她更加坦然地和他對視,然後就發現嚴銳的視線慢悠悠地轉移到她的桌上,揚了揚下巴,輕描淡寫道:“那你文件袋裏裝著的是幾根電筆?”

許沅:……

她一言難盡地看向自己的透明文件袋,裏麵放著兩支黑筆。

那一瞬間,許沅腦子裏走馬觀花般閃過許多念頭,最後隻剩下兩個。

自己簡直是個機智的智障,以及隨便吧,不如就當沒發生過。

她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裝死。

教室裏的人逐漸多起來,距離開考還有五分鍾的時候,老師提醒他們要上廁所的抓緊時間,嚴銳起身出去了一趟,回來時路過許沅的桌子,他頓了一頓,指尖快速地在她桌麵敲了兩下。

許沅看過去,嚴銳敲過的地方留下了一支黑筆。

心劇烈地跳動了兩下。

她把筆飛快地拿在手上,心道嚴銳給的這筆才是電筆吧,否則她怎麽手麻心也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