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裏小巷

李八鬥開車回到石筍鎮,把車停在路邊,看著鎮上的萬家燈火,想著接下來要做什麽事。回到白山縣以來,如果沒有特別任務,他晚上基本隻會做一件事——穿梭在白山縣城和石筍鎮的大街小巷,尋找當年的那個變態惡魔。

白山縣城和石筍鎮的大街小巷,李八鬥已經找過許多遍了。在一個又一個晚上,他抓過爬牆行竊的小偷,抓過飛車搶奪的搶劫犯,抓過傷害路人的醉鬼,抓過尋釁滋事的混混兒,也抓過尾隨女孩欲圖不軌的流氓,但從未找到那個變態惡魔的任何線索。

當年的事發地點就是石筍鎮。反正今天也在這邊,就在這邊找吧。打定主意,李八鬥下了警車,用手機去掃碼共享單車。

就在李八鬥掃碼的時候,一輛沃爾沃轎車正往這邊駛來。偶然的一瞥,車裏的女司機看見了將共享單車推出來的李八鬥。她不由得愣了一下,將車速放慢了。

李八鬥沒有留意到背後這輛車,騎上共享單車就往前走。沃爾沃轎車保持著距離,悄無聲息地跟在後麵。

走了兩百米左右,拐進了一條支路。支路再往前,生出了一個三岔路口。直行的是主路,左右兩邊是小道,路邊立著單向通行的標誌。

李八鬥將共享單車停下,左右看了看,然後往右邊去了。

女司機看見單向箭頭是來的方向,車子不能逆行,便將車停在路邊,下車步行跟著李八鬥。

就在女司機下車時,從右方向支路上開出來一輛麵包車。麵包車裏的男人戴著草帽,帽簷壓得很低,將他大半張臉都藏在了陰影中。他抬眼看見了女司機,一腳將麵包車刹住,定定地盯著她,眼神貪婪得活像餓狼盯著肥美的羔羊。

女人靚麗的打扮以及姣好的曲線,讓他體內的腎上腺素飆升,呼吸不知不覺也變得急促起來。他不自覺地戴上手套,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工具放進口袋。欲望填滿了他的心,他再也克製不住,鬼使神差地下了車,偷偷摸摸地跟在獵物後麵,伺機動手。

女司機一門心思隻顧跟蹤優哉遊哉騎著共享單車的李八鬥,當然沒有意識到危險的迫近。其實這個女司機不是別人,正是薑初雪。她開車來石筍鎮辦了點與案件相關的事,沒想到在回縣城的路上偶遇了李八鬥。

這家夥大晚上不回家,在這裏幹什麽呢?而且有警車不開,偏偏要騎共享單車。

抱著這個疑問,薑初雪小心翼翼地跟在李八鬥後麵。跟了一段距離,她就明白了有警車不開的原因,因為她發現李八鬥專挑偏僻的小巷走。此類路徑,較之警車,顯然共享單車更方便。

太可疑了,這家夥鬼鬼祟祟的,到底要幹什麽?難道……

薑初雪回憶起了不愉快的事情,先入為主地認定李八鬥肯定不是在幹好事。她壓下心頭的憤怒,冷靜地想了想,決定繼續尾隨李八鬥,拍下他猥瑣的行徑作為證據,看他到時候還怎麽狡辯。

李八鬥共享單車騎得很慢,所以薑初雪跟起來毫不費力。而跟在薑初雪後麵的草帽男,雖然隱約看到她在跟蹤什麽人,但由於距離太遠,燈光也比較昏暗,並不知道她在跟蹤誰。草帽男似乎也無所謂是誰,隻是不動聲色地跟在薑初雪後麵。

尾隨這種癡漢行徑讓他覺得好不刺激,他非常享受尾隨漂亮女人的過程。不過,最能讓他體會到快感的還是毀掉漂亮女人的那一瞬。女人手腳的掙紮、驚恐的麵容,還有無聲的呐喊,都能帶給他無以言表的悸動。隻有在這樣的時刻,他才能感覺到自己真切地活著。

就像不知道危險如影隨形地跟隨著自己一樣,薑初雪也不知道李八鬥其實已經察覺到有人在跟蹤他了,隻不過不清楚具體是誰。為了不被跟蹤者察覺,他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繼續遊**著,就這樣來到了一條昏暗的小巷。

巷子裏沒有路燈,隻有從附近樓房裏透出來的微光,勉強照亮了路。按照他的經驗,變態惡魔若要作案,這種燈光昏暗、人流量少的巷子是最佳地點。另外,他想在跟蹤自己的人進了巷子之後打他個措手不及,看看那人到底是誰。

但薑初雪有自己的考量,她沒有著急進巷子,因為巷子裏不易隱藏,跟在後麵容易被發現。她暫時藏在巷子外邊向裏張望,隻見李八鬥下了共享單車,推著車緩緩步行,還不時駐足往兩邊的樓房或更小的巷道裏張望。

薑初雪以為他在勘探地形,準備行齷齪之事,便拿出手機,準備拍照留證。她太專注於眼前的事,殊不知危險已經距離她幾步之遙了。點開相機功能的一瞬間,屏幕裏倒映出了自己那張美麗的臉。畢竟是女生,比較臭美,經常自拍什麽的,這也不足為奇。

薑初雪看到自己的盛世美顏,甚至還覺得有點驕傲。但這種自我滿足的狀態隻持續了幾秒,她就陷入了巨大的驚恐之中。因為鏡頭裏除了她的臉之外,還有一個模糊的人影。她還沒來得及轉過頭,就被人用東西捂住了口鼻。這時候,無論是薑初雪還是草帽男,都沒有意識到在被控製住之前,薑初雪無意間點了下自拍,拍下了一張照片。

薑初雪聞到了一股刺鼻的氣味,趁自己尚且清醒,她一邊竭力大喊,但隻能發出微乎其微的“嗯嗯”聲,一邊用拿著手機的那隻手胡亂掙紮。因為動作過於激烈,手機脫手而出,隻聽啪的一聲,手機應聲落地,似乎還摻雜著玻璃碎裂的聲音。

危險突如其來,薑初雪又沒有任何防備,所以任她再怎麽掙紮也無濟於事,隻十幾秒的工夫,人便暈倒過去,不省人事了。

李八鬥用餘光留意著身後的動靜,但一直沒有見到有人影進巷子。他感到有些納悶,既然你不過來找我,那我就過去找你。這樣想著,他又原路步行返回。就在他走到距離巷口沒多遠的時候,忽然聽見了一聲脆響。出於刑警的職業習慣,他趕緊大步往前趕,想要一探究竟。

來到巷口往前一看,遠遠地就看到一個人影閃進了其他巷子。李八鬥正想拔腿去追,再低頭一看,地上還躺著一個女的。這個女的李八鬥再熟悉不過了,那標致的臉蛋,不是薑初雪,還能是誰。權衡了一下,他還是放棄了追蹤,轉而查看薑初雪的情況。

男女授受不親,像李八鬥這樣的正人君子才不會乘人之危,同時怕再發生上次那樣的誤會,因此他連碰都沒有碰薑初雪一下。

見薑初雪一時半會兒也醒不過來,李八鬥腦子裏快速想著對策。雖然現在是下班時間,會給別人添麻煩,但他最終還是撥打了梅花紅的電話,跟她說了目前的狀況。

梅花紅說了句“人沒事就好,我馬上過去”,就掛斷了電話。

半個多小時後,梅花紅來到了附近,然後又按照李八鬥的電話指示,終於找到了準確的位置。

梅花紅來到近前,對李八鬥說:“我的車停在那邊,你把她背過去。”

“我——”李八鬥欲言又止,一臉為難的表情,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梅花紅當然不知道個中緣由,沒等李八鬥把話說完,就戧他道:“你什麽你?扭扭捏捏的,難不成你想讓我一個女人家幹這種體力活啊?作為一個大男人,你害不害臊啊!”

李八鬥略一沉吟,開口說道:“讓我背她也未嚐不可,不過到時候如果造成什麽誤會,你可要證明我的清白啊。”

“會有什麽誤會啊?”梅花紅不明所以,但她也不打算刨根問底,見一部手機屏幕朝下地蓋在地上,便撿了起來,手機的半邊屏幕上布滿了蜘蛛網般的裂紋,“這個我幫初雪拿著,初雪就交給你了。”

李八鬥心不甘情不願地背起薑初雪,把她送到了梅花紅的車上。想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李八鬥又尋到自己之前開的那輛警車,跟著梅花紅的車子,來到了梅花紅家樓下。直到幫忙把薑初雪送到梅花紅家安頓好,他才驅車回了家。

薑初雪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陌生的環境。頭還有點痛,回想起之前發生的事,薑初雪仍感到心有餘悸。

“你醒了?”

一句話打斷了薑初雪的思緒,她轉頭一看,竟然是紅姐。她腦子裏一頭霧水,臉上寫滿了問號。不待她開口詢問,梅花紅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她。

“你是說,要不是李八鬥及時出現,我就慘遭毒手了?而且他還背了我?”此時,薑初雪內心交織著感激和厭惡之情。

梅花紅點點頭,問道:“我聽八鬥說你跟蹤他,你沒事跟蹤他幹什麽啊?”

“我看他鬼鬼祟祟的,專挑偏僻的小巷走,還以為他……”為了使自己的話更具說服力,薑初雪心一橫,紅著臉說了自己沐浴出來被李八鬥一睹春光的事情。

梅花紅聽完,感到哭笑不得:“你應該是誤會八鬥了。這事我也是聽厲隊說的。八鬥之所以晚上老是鬼鬼祟祟一個人在街上遊**,是為了十年前的一個案子能夠沉冤得雪,是為了一個叫吳詩佳的女孩能夠在地下瞑目安息。吳詩佳這樁多年未破的懸案,是李八鬥這個省警校高才生放棄更好的地方,自願調來白山縣的原因。隻要有時間,他都會在街上瞎轉悠,以期找到線索或者撞上那個變態惡魔。這是他心中的傷痛和軟肋,同事們知道的並不多,八鬥也沒有跟人詳細說。”

薑初雪這才對李八鬥有了全新的認識,同時她也沒有想到李八鬥竟然如此重情重義,對一個案子竟然執著了十年之久。她在心裏暗自決定從此以後不會再與李八鬥針鋒相對了,或許可以嚐試著主動去接近他、了解他。

“時間不早了,再睡會兒吧,明天早起還要上班呢。”梅花紅說完正打算離開,突然想到什麽,“差點忘了,給,你的手機。可惜了,才買沒多久就掛彩了。”

薑初雪接過來,發現手機屏幕碎了,再按右側的按鍵,發現屏幕沒有亮,又長按了幾秒,屏幕依舊沒亮。

“應該沒電了吧。但是我手機的充電線,你用不了。”

“沒事,紅姐。我那部舊手機還在辦公室呢,到時候直接用那部就行了,至於這部我也沒用太久,裏麵也沒啥重要的東西。明天我直接聯係售後,返廠維修就好了,花點錢也無所謂的。”

兩人互道了晚安,各自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李八鬥趕到刑警隊的時候,辦公室的門是開著的。他頗感意外,因為他比往常提前了至少半個小時,現在還不到七點半,沒想已經有人在辦公室了。他進屋一看,那個早到的人竟是自己昨晚救的那個人——薑初雪!

兩個人隻是尋常地對視了一眼,李八鬥就坐到了座位上。要換作常人,彼此怎麽都得打個招呼,道聲早的。鑒於之前薑初雪多次擺臉色給他看,他才不想用熱臉去貼冷屁股呢。沒承想,薑初雪在一番猶豫之後,起身走到了李八鬥的桌前。李八鬥抬起眼看著她,淡然地問了句:“有什麽事嗎?”

李八鬥以為薑初雪是來跟他道謝的,沒想到薑初雪問了一句:“你抽煙嗎?”

“你想幹什麽?”李八鬥反問道。

“我昨天下午又去了案發別墅,有了新的發現,其中之一是別墅樓頂上多了一截煙頭。”

“多了一截煙頭?”李八鬥眉頭一皺。

“對,案發那天我到樓頂上看過,是沒有煙頭的。”

“你是法醫,是做屍體解剖和屍體周邊勘查的,跑樓頂去幹什麽?”

“我有這個習慣,喜歡全麵勘查,不行嗎?”

“好吧,我不抽煙,那不是我丟的。而且那天我也去樓頂看了,確實沒有發現煙頭,有的話,我會交給技術部門檢驗的。”

“除了你,應該沒有警員上過樓頂吧?”

“大勇和包古都跟我上去了,但我確定他們都沒有抽煙。我辦案的時候,不允許別人在我旁邊抽煙。”

“這麽說來,就是後來進別墅的嫌疑人留下的了。”

“什麽意思?”

“我在別墅側牆腳及牆上都發現了陌生人的腳印,而那些腳印之前是沒有的。如果是警方人員,不會從側邊爬牆。如果是一般人,也爬不上牆。所以我覺得腳印的主人可能跟凶馬案有關係。”

“還有這樣的事?”李八鬥一下子振奮起來。

薑初雪拿出幾張現場的照片,站到李八鬥旁邊,一張張為李八鬥介紹:“你看這張,雖然看不出明顯的腳印,但有一撮草被踩壞了,是嫌疑人在爬牆時腳尖使力所致。再就是牆上的腳印,隻有鞋尖部分,而一般爬牆時都是鞋尖著力。不過沒有發現指紋,嫌疑人應該事先戴了手套。然後,二樓的走廊邊緣有比較完整的腳印,屋裏卻沒有了,可見嫌疑人應該是在走廊上戴上了鞋套,說明他有很強的反偵查能力。但他還是大意了,沒想到警方還會回來查第二次,而且查得很仔細。”

“是的,警方通常隻會對現場進行一次細致而完整的取證作為定論,然後就不會再管現場了,尤其是不會在乎距離現場很遠的地方。很少有人會在乎樓頂上的一個煙頭,沒想到,這點蛛絲馬跡都被你注意到了,不錯,有點天分。”

“跟天分沒關係,用心就行了。”

“你看周邊別墅的監控了嗎?”

“還沒。我查看完別墅,天已經快黑了,我打算今天去調監控看的。”

“監控我去看吧,你把煙頭化驗了,DNA找出來,腳印也複原出來。”

“嗯,可以。”薑初雪應聲。

李八鬥關了電腦,站起身,發現薑初雪還站在那裏,問:“還有什麽事嗎?”

“哦,沒……沒有了。”薑初雪欲言又止,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李八鬥再次來到了16號別墅,去現場查看了薑初雪所說的嫌疑人爬牆而入的地方,然後從那個角度看了下周圍,去調看了視角正對麵的別墅監控。

然而那戶人家說,警察來破案的那天晚上,他們家的監控硬盤莫名其妙就被人偷走了,至今還沒有弄好。

監控硬盤被人偷走了?極有可能是那個爬牆進別墅的嫌疑人幹的,對方果然夠專業,竟然偷走監控硬盤,毀滅證據。可李八鬥接著一想,不對啊,對方若隻是為了毀滅證據,完全可以在電腦上把監控記錄刪掉或製造點故障,這樣做更不露痕跡,為什麽要偷走呢?

而且他連爬牆時都沒戴鞋套,走廊上的腳印和樓頂上的煙頭也都沒有處理。從某種意義上講,他不認為警察會再次回來調查,否則他肯定會處理掉那些痕跡,就不隻是偷走監控硬盤了。他既然懂刑偵,就應該知道即便沒有監控,警方也能通過他留下的腳印或DNA找到他的信息,並作為證據。那對方偷監控硬盤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李八鬥問戶主是什麽時候發現監控出問題的。戶主說是十點多準備睡覺時發現的。李八鬥心中大致有數,接著又去了另外一幢別墅調看監控。監控倒是好好的,能看見有一個人從16號別墅的側邊,爬牆進入了別墅,但隻能看見那個人的背影,看不見他的麵目。而且因為16號別墅沒有燈光,那個背影更顯模糊,隻能看出身高大概一米七六,頭戴一頂圓形的太陽帽,背著一個雙肩包,步履輕快平穩。爬牆時的動作也很敏捷,手抓住某個凸出的部分,略一借力,身子就翻到了別墅二樓。

李八鬥繼續查看後麵的監控,一直到十一點,都沒有見那個人出來。第一戶人家說是十點多準備睡覺時發現監控出了問題,那個嫌疑人出來時應該是麵向那一處監控的,隻有那一處監控能看見他的廬山真麵目,然而那一處監控的硬盤已經被拿走了。

李八鬥又去找側邊相鄰的兩幢別墅調監控,然而那兩幢別墅的門都鎖著,還結了蜘蛛網,上麵落滿了灰塵。別墅的院子裏也荒草叢生,一看就是空著的沒人住,李八鬥也沒見有監控設備。

有錢就是任性,別墅買來空著。李八鬥嘀咕了一句,隻好去調路口的監控,看嫌疑人會不會開車離開,然而並沒有什麽發現。

李八鬥覺得最大的可能是,嫌疑人將車停在了那兩幢荒廢的別墅附近,所以監控無法看見,然後改頭換麵開車離開。而那條路上經過的車子還挺多的,所以完全無法確定哪輛車子跟嫌疑人有關。

那個背影到底是誰呢?他為什麽要在案發之後到別墅來?還在樓頂抽一根煙?他和那匹凶馬有關嗎?

李八鬥想了一會兒,想不出個所以然,卻想起了另一件事。他打了個電話給唐世德,但沒有說自己的名字,隻說自己是警察,要找他了解點情況,問他在哪裏。唐世德說在家。李八鬥問了他家的地址,在97號別墅。於是李八鬥查看了一下別墅路線圖,步行往那邊走去。

唐世德站在別墅的門口等候,看見李八鬥的時候大大地意外了下:“八鬥?剛才是你打電話給我嗎?”

李八鬥點頭:“嗯,是的。”

“你做警察了?什麽時候做的,我怎麽不知道?”

原來在農村的時候,十裏八村的人經常走動,誰家有點事也能很快傳開。住到城鎮裏了,就算同處一棟樓,屋對麵住的是誰都不知道。大家都早出晚歸,偶爾會在樓道裏碰見,頂多點個頭打個招呼,忙了一天,都急著回家做飯見家人,沒那個心情閑聊。除非是關係特別親密的朋友或親戚會多一些聯係,其他的關係都比較冷淡。所以,唐世德並不知道李八鬥竟然做了警察。

“做好幾年了,先不說這個,我們說正事吧。”

唐白母子倆的現狀都是拜唐世德所賜。他們曾經是鄰居,李八鬥也曾一口一個唐叔叔喊得親切,但現在他對唐世德毫無好感,一點也不想和他拉家常。

“什麽正事啊?”唐世德一臉茫然,“先進來坐吧。”

說著把李八鬥帶進別墅花園裏,那裏正好有桌椅,桌子上麵還擺著瓜子和茶水。

看著這場景,李八鬥不由得在心裏暗罵了聲,真是個人間垃圾,自己日子過得這麽優哉遊哉,老婆兒子卻住著破屋,窮困潦倒,無依無靠。

“這個月八號是不是你的生日?”李八鬥拉過一把椅子坐下問。

唐世德想也沒想就點頭道:“是的,怎麽了?”

“你打電話給唐白讓他來和你過生日了嗎?”

“打了,但他沒來。”

“是你打電話給他的時候,他就沒答應,還是他本來答應了,最後卻沒來?”

“下午我打給他的時候,他答應了的。但到吃飯的時候,他沒來。”

“下午你打給他的時候,他是很肯定地回答說來,還是他不想來,你費了口舌勸說他來,他才答應的?”

“他開始是不想來的,我勸了會兒,說這生日過一個就少一個了,我也老了,他就答應了。怎麽了八鬥,唐白出什麽事了嗎?”唐世德的神情一下子緊張起來。

“你還關心他出不出事嗎?”李八鬥話裏話外頗有些諷刺。

“我當然關心啊。他是我兒子,我怎麽會不關心!”

“你關心?”李八鬥嘲諷一笑,“你大概是不知道他們母子倆現在過著什麽樣的日子吧,跟你這裏比起來,隻怕是一個天堂、一個地獄,你還真是夠關心的。”

“這也怪不得我啊。我找唐白好多次了,跟他說讓他別在書店那裏上班了,跟我做生意,我幫他在鎮上買套房子,他自己不願意,我怎麽勸他,他都死活不願意,我有什麽辦法呢?”

“你知道唐白跟你最大的不同是什麽嗎?他雖然窮,但窮得有良心、有骨氣。他寧可過著苦日子,也絕不會拋下他媽,來跟著你享福。可你呢?我記得唐白他媽當初還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城裏人時,她不惜和家人翻臉跟了你,然而當你有錢後,不但吃喝嫖賭,還拋棄妻子。實話說,做人如此忘恩負義,我這個旁人都看不下去了,你還能振振有詞,你這臉皮也是夠厚的。”

“八鬥啊,你這麽說就不對了。”唐世德一臉委屈,“我知道這些年外麵有很多關於我的流言,說我沒良心,說我爛,說我該被天打雷劈。其實他們根本就不知道真相,隻是道聽途說、信口雌黃而已。”

“是嗎?你的意思是你被冤枉了?”李八鬥從鼻孔裏哼了聲,“什麽真相,說來聽聽?”

“我承認,拿到那麽大一筆錢,又住進了樓房,我有點飄了。別人喊我去打牌,還請我去洗腳、按摩。很多女的接近我,給我端茶遞水,一口一個老板地喊我。我沉迷於這種驕奢**逸的生活,漸漸迷失了自我。當時有個女的懷了我的孩子,逼著我離婚,說我不離婚,她就自殺,弄一個一屍兩命,然後再留下一封細數我的罪惡的遺書,把全部責任都推到我身上,搞臭我的名聲……我被逼得隻好離婚了,我也不想離的……”

“嗬嗬,被逼的?那你為何在離婚的時候,把所有的錢都轉移了,一分也沒有留給唐白母子?”

“我沒辦法啊。那女的讓我把錢都轉她卡上,不然她就繼續跟我鬧。”

“你知道唐白後來生病沒錢治,差點就沒救了,還是他媽賣房子救的嗎?”

“知道,他媽打電話跟我說了,我也想去看看的,給他找點錢去。可是……”唐世德一臉無奈,“那女的就是不準,說我跟以前已經一刀兩斷,隻能跟她在一起。她提著菜刀跟我說,我要再多管閑事,她就砍死我……”

“所以,你們現在就住著別墅,過著幸福的日子了?”

“不是不是。”唐世德忙說,“早沒跟她在一起了,現在是另外一個。”

“現在是另外一個?”李八鬥頗感意外,“那個呢?為什麽又換了?”

唐世德忍不住罵道:“那是個賤人,根本就不是想跟我在一起,隻是騙我的錢。我後來賭錢輸了,讓她把我給她的錢拿點出來還賬,她都不願意,她覺得跟我也沒什麽前途了,就把孩子打掉,跟別的男人跑了。然後我就跑去沿海地區了,靠著自己一點點地爬起來,前兩年才回來重新買房子,落地生根,也覺得虧欠了唐白,想做點彌補,但他不領情。”

“你覺得隻是虧欠了唐白?他媽呢?”

“當然也虧欠了。所以我想帶著唐白做點生意,也讓他們的生活都能有些保障。”

“有些事情不是錢的問題。假如你回來,把他們母子接到你的房子裏,說照顧他們,彌補曾經的過錯,也許就不一樣了。”

“那肯定沒辦法的。他媽都那樣了,我們怎麽能在一起。”

“他媽變成那樣不是你一手造成的嗎?難道不應該由你來收拾這個爛攤子嗎?”

唐世德低下頭,一言不發。

“好了,不跟你說這些題外話了,說正事吧。你是兩點左右打電話給唐白說一起吃生日飯的,是吧?”

“對。”唐世德又急問,“八鬥,唐白到底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你先別管那麽多,我問什麽你答什麽,聽清楚了嗎?”李八鬥沉下臉,聲音裏也有了幾分威嚴。

“嗯,好的,好的。”

“當時,你跟唐白說生日飯在什麽地方吃了嗎?”

“當時沒說,我說找好地方了發信息給他,後麵我選了白山大酒店,就告訴他了。沒承想,他後麵還是沒來。”

“你為什麽不在家裏過生日呢?這麽好的別墅,要是在家裏的話,也許他就來了。”李八鬥故意試探著問。因為唐白說他是來別墅這裏吃生日飯,走到半路突然不想來了。

“我也想喊他來家裏吃,但不行啊。他發誓說,這輩子隻要有一口氣在,就不會進我的房子。所以我才選了個酒店,但他還是沒來。”

“所以,那天你不是喊他來家裏吃?”

“不是,是白山大酒店。”

“後麵他沒來,你給他打電話了嗎?”

“打了好幾個,他都沒有接。”

“好吧,我了解了。”李八鬥站起身。

“八鬥,究竟發生什麽事了?唐白怎麽了?”

“沒什麽事,隻是例行調查。好了,我走了。”

“等下。”唐世德趕緊喊道。

李八鬥站住,一臉漠然地看著他:“還有什麽事嗎?”

唐世德訕訕地笑著:“八鬥你看啊,怎麽說我們原來也是鄰居,開個門都能喊得應的。你跟唐白感情也好,那時他總跟你一起玩,你看能不能幫我勸勸他。過去呢,我確實對他們母子有虧欠,但現在我有錢了,我能讓他們過更好的生活,他就不要那麽固執了,在書店那裏拿個千把塊的工資沒前途,出來跟我一起做生意,多賺點錢,對他好,對他媽也好。”

“你雖然是他爸,但你從來沒有了解過他。他是個有骨氣的孩子,看起來文靜,但內心很堅強,我恐怕幫不了你這個忙。”

“可是,這社會光有個性是不行的,得學會變通啊。生下來都是好人,可長著長著都變了。你看這滿世界的人,誰不愛錢啊,要辦事不給點好處,人家都不理你,這個社會就這樣,死腦筋不行啊。”

“這些話你自己對他說吧,我不摻和你們的家事了。”李八鬥說完,轉身就走。

“喂,老公,你在幹嗎啊,說給人家削水果呢,怎麽不見人了?”突然傳來一個嬌滴滴的喊聲。

李八鬥回頭一看,一個穿著睡裙、身材高挑的女孩走了出來,她邊用毛巾搓著濕漉漉的頭發,邊往這邊走來。女孩很漂亮,頂多二十歲出頭。

唐世德都快五十了吧。李八鬥在心裏歎息一聲,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