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鐵將軍

大約四十分鍾後,車子到達目的地——跟野雞山順路的朱家坪馬場。

四麵環山之下的一大片草場如同綠色海洋,周邊建了一些房子,建得很漂亮。近些了可見草場上有些散養著的馬在悠閑地低頭吃草,一派田園牧歌的景象。

小董將車停好,黎東南下車,馬上有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小跑著迎上來,問:“黎總,要牽馬來嗎?”

“給你牽過來騎騎?”黎東南看著李八鬥,問。

“先轉轉吧,我覺得有必要先熟悉一下地勢,才好駕馭。”李八鬥說。

“哈哈哈!”黎東南笑起來,“一看李老弟就是熟手啊,知道騎馬先觀地勢。一般人就知道亂騎,完全不管這些的。”

“我真騎得少,不大懂。不過許多事是相通的,這開車都得看著路來,騎馬肯定得看地勢,路平路陡,難度大不一樣。哪裏有坑,哪裏有溝,也得事先了解。要不然容易出事。”

黎東南讚許地點點頭:“嗯,你們做刑警的考慮事情果然麵麵俱到,李老弟這麽年輕就獨立辦案,那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了,前途不可限量。”

“哪裏哪裏,一個小警察,跟黎總的宏圖大業沒法比。”說著話,李八鬥已經跟黎東南進了馬場。他四下望了望,問道:“黎總,怎麽沒看見馬圈?”

黎東南指著草場邊緣一些漂亮的房子:“那些不就是嘛!”

“那些是馬圈?”李八鬥滿眼疑惑,“用來關馬的?”

“是啊。”

“我怎麽感覺更像是人住的房子,不像馬圈。”

“我這裏,馬和人住的是同規格的房子,所以,你的感覺也沒錯。”

“馬和人住的是同規格的房子?”李八鬥更覺得不可思議了,“這,黎總是從哪裏得來的靈感?”

“沒什麽靈感,我不是跟你說了嘛,我絲毫不覺得馬是低等動物,相反,我覺得它們比人類更值得尊重,所以讓它們住跟人同規格的房子,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黎總果然有大胸懷,看來今天能騎到黎總的馬,是我的福分了。”李八鬥說,“黎總能允許我自己挑一匹馬試試身手嗎?”

“當然可以。”黎東南當即對養馬人說,“老楊,你帶李警官去挑挑吧,然後叫老王把我的‘鐵將軍’牽來。”

老楊應聲,當即帶李八鬥去挑馬。路過一間屋子時,他衝著屋裏喊了聲:“老王,黎總讓你給他把馬牽過去。”

“曉得了。”屋裏的人粗獷地應了聲。

老楊便繼續帶著李八鬥去挑馬。這裏的房子基本上都是兩層,樓下一層,樓上一層。樓下養馬,樓上也養馬,修的是坡道,馬也能爬上去。一間屋子兩匹馬,老楊說,一匹馬會無聊,馬多了又顯擠,兩匹馬有個伴,正好。

李八鬥跟著老楊走了幾棟房子,看了二十幾匹馬,也沒有看見那匹血紅色的凶馬。他想起草場和山坡上還有不少放養的馬,就問老楊:“對了,你們這裏有皮毛紅色的馬嗎?我比較喜歡紅色。”

“有啊,黎總的‘鐵將軍’不就是紅色的嗎?”

“是嗎?黎總的馬是紅色的?”李八鬥心裏一跳。

“嗯,是的,紅色的,既威武又雄壯。”老楊說,“我們馬場裏當之無愧的馬中之王,爬坡上坎,如履平地,是一匹可以在戰場上衝鋒陷陣的好馬。”

“除了黎總的馬,還有毛色偏紅的馬嗎?”

“沒有,多是黑、白、棕三種顏色的,紅色的就黎總這一匹。”

看來,隻需要判斷一下黎東南的馬就行了。李八鬥這麽想著,隨便挑了匹馬,然後在馬場上騎了幾圈。他騎過馬,但很少騎,所以談不上技術,不過他有很好的體能和平衡性,所以也還能駕馭。而且他挑的是一匹看起來相對溫馴的馬,也更好掌控一些。

李八鬥邊騎馬,邊搜尋著黎東南。他發現遠處的山坡上有一道影子在飛馳,應該就是黎東南了。他隨便騎了幾圈,把馬交給老楊牽回去,然後就在草場上等著黎東南騎馬回來。

黎東南的騎術確實不錯,在崎嶇的山坡上縱馬如飛,毫不吃力,還能做出一些驚險的動作。那馬也奔馳如電,縱跳自如。不一會兒,人馬已在山坡上跑完一圈,如怒龍一般向草場直衝下來,一眨眼的工夫,就奔到了李八鬥的麵前。

“怎麽,李老弟,你沒去騎嗎?”黎東南問道。他輕捷靈活地翻身下馬,完全看不出是一個五十來歲的中年人。

李八鬥笑道:“騎了幾圈。最近沒怎麽騎過,體力有些跟不上了,騎兩圈就累得不行,我感覺兩條腿都抖得像篩糠一樣。”

“哈哈哈,是這樣。很多人都覺得騎馬好玩,想著隻是馬在跑,人在上麵又沒動,跟坐車一樣,卻不知道騎馬時全身抖動,不但很消耗體力,而且駕馭時注意力必須集中,要保持身體平衡,尤其耗神,是一件真正的體力活。”

“所以說黎總技術好,體力也好啊!我在平地上跑兩圈都累了,而且是放慢了速度的。黎總竟然敢騎著馬去山坡上狂奔,還若無其事。”

他一邊和黎東南聊著,一邊觀察黎東南的馬。這匹“鐵將軍”從表麵看跟那匹凶馬極為相似,體格高大威猛,頗有某種氣勢,而且毛色都是血紅色。

更重要的是,凶馬的雙眼猩紅,而“鐵將軍”的兩隻眼睛也跟得了紅眼病一樣,雖然沒有監控裏那匹凶馬的雙眼紅得那麽詭異,但畢竟那是晚上,有燈光映襯。而且監控所見和親眼所見,有些視覺上的差異很正常。

在李八鬥看來,“鐵將軍”和那匹凶馬的相似程度已經高達百分之九十五了。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就是那匹凶馬自野雞山而來,說明其擅走山路。而黎東南也騎著“鐵將軍”在崎嶇的山坡上奔跑同樣如履平地。

“李老弟,你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黎東南見李八鬥一直盯著“鐵將軍”,不僅走神,還一臉凝重。

李八鬥回過神來,問黎東南:“黎總,這匹馬大前天,也就是本月十四號的晚上,在哪兒?”

“當然是在馬場啊,怎麽了?”

“現在,我想好好了解一下這匹馬,希望黎總能配合。”李八鬥一臉嚴肅。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你這搞得我雲裏霧裏啊!”黎東南一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樣子。前一分鍾李八鬥還和他有說有笑,為何看見這匹馬之後,整個人都不對勁了。

“行,我也不跟黎總繞彎子了。本月十四號晚上十一點多,彎月湖半山別墅區16號別墅發生了一起命案,一家三口死於非命,我們大案中隊介入調查,查看了別墅監控,勘查了現場,顯示凶手竟然是一匹馬,而那匹馬的特征和黎總你的這匹‘鐵將軍’如出一轍。”

“什麽?你是說殺害東海一家三口的是一匹馬?而且那匹馬跟我的‘鐵將軍’長得一樣?”一直談笑風生頗有大將風度的黎東南在聽了李八鬥的話後,有些大驚小怪起來。

“等等。”李八鬥注意到他話中的一個細節,“黎總你剛才說什麽,東海一家三口?你知道16號別墅命案,你跟夏東海很熟嗎?”

顯然,通常稱呼對方全名的那是一般關係,能稱呼對方名字後兩個字而不帶姓氏的,都是熟到相當程度的熟人。

“當然熟了。白山也就這麽大,都算是社會名流了,還能不熟嗎?東海是白山房產業的巨頭,開發石筍鎮的元勳,我想不認識他都難吧?”

“剛才從黎總的話裏,我聽出黎總不但跟夏東海很熟,而且還知道夏東海一家三口被殺之事。我想問黎總,你是怎麽知道的?”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麽嚴重的刑事案件,我不知道才更奇怪吧。一開始我是不相信的,於是我就給東海打電話,可打了很多次都無法接通。然後我讓小董去他家核實一下,小董在那裏看見了辦案的刑警,問周邊看熱鬧的人就確認了。”

“黎總能把小董喊過來,讓我問問他嗎?”

“當然可以。我會配合警方辦案,你有什麽需要,隻管說就是。”

小董接到黎東南的電話,趕緊小跑著趕了過來。

李八鬥注意到,外表斯斯文文的小董跑步過來的時候,步子又正又穩,那個架勢很像是受過訓練的軍人。

“黎總,什麽事?”

小董臉不紅氣不喘,氣息很平穩,這令李八鬥頗為驚訝。他粗略估計了一下小董跑到這裏的距離,至少有一千米。平常人一口氣從那邊跑過來,肯定會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小董卻輕鬆自在、麵不改色,體能大大超過平常人。這至少說明他經常做有氧運動。

“哦,李警官有話問你,你要據實回答。”黎東南說。

“嗯,好的。”小董依舊恭恭敬敬。

“那我先回避下吧。”說著,黎東南走到了一邊。

小董說:“李警官有什麽請問吧。”

李八鬥問:“黎總讓你去夏東海家幹什麽?”

“黎總聽說海哥一家三口被殺的事後不太相信,派我去他家核實一下消息的真假。”

“你跟夏東海熟嗎?”

“嗯,還行吧。”

“還行是個什麽程度?隻是偶爾見麵了打個招呼,還是隨時保持電話聯係、約飯,或有事能幫忙呢?”

“隻是偶爾見麵了打個招呼吧。”

“你在撒謊。”

“有嗎?我哪兒撒謊了?”

“按照你的說法,如果你和夏東海隻是偶爾見麵了打個招呼,基本上沒有其他聯係,那麽你對他的稱呼應該是更客氣一點的夏總。然而你喊他海哥,喊得很順口。以哥相稱,說明你們很熟,而且到一定程度了,你覺得呢?”

“這個也不一定吧?隻是個稱呼而已。他比我大,我順口叫聲哥也沒什麽。你看我跟黎總好幾年了,基本上三百六十五天都在一起,按理說夠熟了吧?我卻一直叫他黎總,不是南哥。”

“這不一樣,你跟黎總是純上下級的關係,在很多場合都得講禮貌和規矩,需要分清上下尊卑。你跟夏東海就不一樣了,如果夏東海和黎總的關係很一般,跟你也不太熟,你沒必要也不方便跟人家稱兄道弟,是吧?反過來,如果稱得上是黎總哥們兒的,你跟他關係又很好,那麽互相之間稱兄道弟也就很自然了。雖然你隻是黎總的司機,但司機因為常常跟領導在一起,對領導的情況更了解,也經常要幫領導辦一些私事,所以更容易被領導視為心腹之人。據我今天觀察,黎總就很信賴你。背靠這棵大樹,你叫夏東海一聲‘海哥’,他也不會認為對自己有什麽冒犯。我說得對嗎?”

“好吧,就算是這樣,又有什麽問題嗎?”小董淡淡地說。

“別急,我的問題來了。”李八鬥說,“夏東海和黎總的關係好到什麽程度呢?他們有什麽生意上的合作嗎?”

“這個真不好意思,我沒法回答你。”小董仍然彬彬有禮,“我是黎總的司機,黎總認可我的工作和為人,對我確實很好。實際上黎總對他的員工都很好,他真的是一個好老板、好人。我是經常貼身跟著他,但我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別人在他心裏是什麽位置,或者他跟別人的生意往來,我不可能知道,也不想知道。從我給黎總開車的第一天他就對我說了,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不要對別人的私事有好奇心。其實他不說,我也會這麽做。做人做事要知道分寸,這一直是我對自己的要求。所以我從來不會關心除了我自己和工作之外的事。你如果想知道什麽,可以去問黎總。”

李八鬥看著小董,小董表現得神情自若,不卑不亢。

李八鬥笑了笑,說:“謝謝,你可以走了。”

“怎麽樣,兩相對質,我的話不假吧?”黎東南笑盈盈地問。

“不假不假!”李八鬥說,“其實我不過例行公事地問問。出了這麽大的案子,相關的人和線索我們都要去找的,並不是針對您。黎總,您不知道我們這些刑警,辦案不容易啊,我們要在茫茫人海裏找出凶手,還原事實真相,必須得一個人一個人地排除,一條線索一條線索地驗證,縮小範圍。這是我們的本職,也是我們的本能。有些流程即便我們自己也不以為然,但該走的還是要走。望您千萬理解。”

“嗯,理解,理解。”黎東南問,“那現在李警官還有什麽需要我配合的嗎?”

“最後一個問題——”李八鬥說,“我想知道黎總這匹馬,本月十四號晚上十一點過後在什麽地方?如何能證明它在那個地方?”

“這個……”黎東南一笑,“你得去問老楊他們了,我差不多每天上午或下午會來這裏騎馬玩玩,但晚上從不來。黑燈瞎火的也沒法騎不是?所以,我認為那時候馬應該是關在馬圈裏。但老楊他們有沒有把馬牽出去,我也不知道。”

“好吧,黎總這裏有幾個養馬人,能都幫我喊來嗎?”李八鬥問。

“能,當然能。這種事我理當全力配合。”說著,他已拿出手機打了電話過去。

“都喊來了。”黎東南說,“我一共聘請了四個人,白天兩個,晚上兩個。現在當班的兩個馬上就能過來,另外兩個也住在附近的村子裏,頂多半個小時就能到。”

“麻煩黎總了。我剛才看了一下,這裏好像沒有裝監控?”李八鬥說。

“沒有。鄉下地方,又是這麽大的馬場,裝監控也沒什麽用。馬到山坡上吃草,你也監控不到;回馬圈了,門就關起來了。養了幾條狼狗巡邏,也用不著監控了。而且我請來養馬的都是沒讀過書的農民,他們搞不懂監控這高科技的東西,裝個監控對他們來說,就跟擺設一樣。”

“這些養馬的,他們知道如何馴馬嗎?”

“馴馬?什麽意思,讓馬聽話嗎?”

“相當於馴犬員或者耍猴之類的,通過一些訓練讓馬能夠按人的指示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這個應該沒有吧。他們就隻負責放馬,下雨天把馬草送到圈裏,僅此而已。”

“那黎總您呢?應該擅長馴馬吧?”

“我?也談不上馴馬,隻是時間久了,騎得多了,和馬之間就有種自然的默契,就像書裏說的人馬合一。”

說話間,老楊和老王兩位養馬人來了。李八鬥問他們本月十四號是白班還是夜班,兩人一算,上個星期的事,就是夜班。

“很好,老王,你先跟我過來一下,麻煩黎總、老楊、小董你們三個暫時站開一下,不要交流。”李八鬥說著,走到了一邊,老王跟了過來。

“你和老楊之間,誰更擅長馴馬,讓馬更聽話?”李八鬥問。

“這個都差不多吧。”老王說,“揮著鞭子吆喝兩聲,馬就聽話了。”

“你們能讓馬自己去完成一些事嗎?譬如自己去某個熟悉的地方把東西馱回來?”

“什麽?讓馬自己去熟悉的地方把東西馱回來?”老王忍不住笑起來,“警官你在開玩笑吧?馬又沒有手,它怎麽把東西放背上去呢?”

“也是,我就問問。對了,你覺得你們黎總這個人怎麽樣?”

“很好啊,很關心我們,工資準時,獎金也不少,還沒有架子,經常跟我們開玩笑,很平易近人,這樣的好老板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

“黎總會馴馬嗎?”

“嗯,會,在這方麵黎總絕對值得佩服,很有兩把刷子。”

“是嗎?”李八鬥心中一動,“怎麽有兩把刷子了,舉個例子。”

“譬如‘鐵將軍’在山坡上吃草,黎總隻要把手指放進嘴裏,吹個口哨,‘鐵將軍’馬上就跑過來了。”

“如果黎總讓‘鐵將軍’踢你,‘鐵將軍’會踢嗎?”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黎總沒讓‘鐵將軍’踢過人。”

李八鬥又問:“本月十四號晚上,你確定‘鐵將軍’被關在圈裏嗎?”

“確定。”

“為什麽你能確定?”李八鬥問。

“每天睡覺前,我們都會巡視一遍馬圈,看馬有沒有少,尤其會留意‘鐵將軍’,因為黎總叮囑過我們一定要看好‘鐵將軍’。”

“那晚上你們聽到什麽動靜沒有?”

“沒有。”老王搖頭,“我的睡眠質量很好,通常一覺睡到天亮。”

“哦,對了,你們有時候會給‘鐵將軍’戴馬蹄鐵嗎?”李八鬥突然想起問。

“馬蹄鐵?”老王搖頭,“沒有,我們的馬又不馱貨物,也不長途跋涉,裝馬蹄鐵幹什麽?”

李八鬥點點頭,讓老王回去,換老楊過來。李八鬥問了老楊和老王差不多的問題,兩人的回答也都差不多。李八鬥得出的結論是,老王和老楊都隻是普普通通的養馬人,並沒有特別的馴馬方式。而黎東南應該懂一些,但懂多少不得而知,反正“鐵將軍”很聽他的話。後麵兩個養馬人趕來,口供與老王和老楊說的也對得上。

“怎麽樣,發現什麽問題了嗎?”黎東南問。

“不好意思,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李八鬥說。

黎東南笑笑說:“又是‘最後一個’?好吧,請問吧。”

“我想知道本月十四號晚上黎總在哪兒,尤其是晚上十點過後。”

“這個月十四號晚上十點過後是吧?”黎東南想也沒想就說,“嗯,不用說,我肯定睡覺了。你知道我注重養生,習慣早睡早起。”

“在哪兒睡的,誰能證明?”

“唔——”黎東南沉吟了一下。

“怎麽了?”李八鬥毫不放鬆。

“哦,我記錯了。那天我還真有事。晚上十點後我應該還沒睡,還在談事。”

“在哪兒談,跟誰,談什麽?”

“就在半山別墅66號……薛總的家,和她談點公司的業務。”

李八鬥緊追著問:“你不是很注重養生,習慣早睡早起嗎?那麽晚了,為什麽會在那樣的地方談公司業務?有事不能第二天去公司談嗎?”

“你隻要知道我有沒有作案時間就行了,關心那些細節幹什麽呢?”黎東南頗有些不悅了。

李八鬥說:“我還是要知道這些細節的,畢竟我還要跟薛總核實一下。不過黎總放心,我不關心個人私事,我也不會對人說,你跟我說了,我會保密的。”

“不用套我的話。我在江湖混了幾十年,什麽套路能套得了我?你隻需要求證我當天晚上十點過後在那裏沒有就行了,至於在那裏幹什麽,我不記得了,你也不要多問,問多了我不高興。做人呢,還是要點情商的,你說呢?”

“你的‘鐵將軍’和凶馬如出一轍,而你是它的主人,從幾位養馬人口中所知,‘鐵將軍’也極聽你話。換種說法,你現在是此案的最大嫌疑人,所以……”李八鬥的目光陡地鋒芒畢露,語氣也加重了,“你得無條件地配合我,如果不配合,我就帶走你這匹有嫌疑的馬,走正式的司法程序,那樣對我們來說都會比較麻煩,明白嗎?”

“好吧。我和薛總有點私人感情,那天晚上我在她那裏休息。”黎東南想了想,不情願地說道。

“請把薛總的手機號碼給我。”李八鬥說。

他按照黎東南給的號碼撥過去,問薛總八月十四號晚上十點過後,她人在哪兒?和誰在一起?做了什麽?誰能證明?

薛總支支吾吾的,顯然對那晚的事難以啟齒。這個時候李八鬥大概知道了,黎東南沒有說謊。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居然坐到了南華酒店集團副總的位置,而一向注重養生、早睡早起的黎東南晚上十點後還在她的別墅裏,別墅裏又沒有別人,稍微有點社會閱曆的人都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案件需要,還請薛總配合。否則警方會采取措施,傳喚你到公安局來協助調查!”李八鬥加重語氣。

薛總隻好說,那晚她在半山別墅的家跟黎總談事。這說法倒跟黎東南說的一樣,看來兩人都知道這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兒。即便如此,也不能完全排除他們事先對過口供的可能。為了更可靠,李八鬥拍了幾張“鐵將軍”的照片後,讓黎東南帶他去半山別墅查看了監控,證明了黎東南和薛總說的確實不假。

看來,黎東南是沒有作案時間了,但這並不能證明“鐵將軍”就不是那匹凶馬。

李八鬥回到刑警隊已是中午一點多。為了交流案情方便,專案組這幾天都集中在一個大辦公室辦公。這個時間是大夥兒出去吃飯和午休的時間,沒什麽人在。

李八鬥的肚子“咕咕”地叫起來,決定還是先去吃點東西。他覺得下午有必要再召集大家開個會,匯總一下各方麵的線索,找找切入點。

幹刑警的,方便麵是常備食品,李八鬥撕開一包,泡了開水,狼吞虎咽吃起來。

李八鬥正吃著,薑初雪進來了,對方見他這個點還在吃飯,臉上閃過一絲意外,但什麽也沒說,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專案組的其他成員陸續回來,李八鬥一抹嘴巴,衝著全體成員喊了聲:“帶好資料,到會議室。”

然後,他給厲長河打了個電話,說下午要開一個案情分析會,問他參不參加。

“參加啊,必須參加。”厲長河說,“你們去會議室吧,我馬上過去。”

大家在會議室就座後,厲長河緊跟著也到了。

見人到齊了,李八鬥說:“我掌握了一些線索,但先聽聽其他同誌的摸查再說吧。大勇,夏東海的社會關係和曆史恩怨,你查得怎麽樣了?”

魏大勇說:“夏東海很早就輟學了,之後一直在街頭瞎混,因為與人鬥毆,致人重傷,雖然主要責任在對方,但他還是賠了錢,還被判了三年,出來後在他爸的建築公司做事。他爸的建築公司很早就參加石筍鎮的建設開發了,但一直是小打小鬧,夏東海進去後沒兩年,他爸得了一場重病,就把盤子都交給他負責了。他的魄力和手腕比他爹強多了,公司滾雪球般越做越大。當時已經有好些建築公司在石筍鎮的開發大潮中爭搶項目,夏東海養了一幫人,用了一些非法手段打壓對手,獲取競標,到後來幾乎壟斷了石筍鎮所有的建設開發項目。據說想在石筍鎮進行工程開發的建築商都要先拜他的碼頭,他幹不完的活才給他們。到現在,他名義上是白山縣的房產巨鱷,其實是暗中操控建築市場的黑惡勢力頭目。所以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仇家,有多少人想他死,這其中既包括被他打壓或驅逐的建築商同行,也包括給他幹活的工人。”

李八鬥問:“幹活的工人跟他有什麽仇?”

魏大勇說:“據說夏東海為人非常刻薄心狠。譬如他要趕工程進度,不管工人多忙多累,就一定得幫他熬夜加班趕。而且他經常拖欠工人工資。他的慣用手段就是混社會那一套,把工人工資扣著,捏著工人的軟肋,讓工人死心塌地地聽話,不敢跳槽,不敢唱反調。也有工人覺得過分,集體罷工要錢,但都被他用手段擺平了。”

李八鬥冷笑道:“恐怕還是黑社會那一套吧!”

魏大勇點點頭說:“是的。他一麵用養的打手毆打罷工要錢的工人;一麵派人到那些工人的家裏,威脅他們的老婆孩子,諸如此類吧。反正恨他的人很多,聽說他被殺了,都說他死得好。”

“這麽說的話,這夏東海真是死有餘辜了!”包古接話。

“怎麽說話呢!”厲長河一下子拉長臉,把眼一瞪,“任何時候都不要忘記,你是警察,無論是什麽原因,法律之外的手段都不值得提倡,有罪的人自然得由法律來製裁。”

“關鍵是這麽多年他幹了那麽多壞事,也沒見法律製裁他啊!”包古嘀咕著。

“好了,別扯沒用的,我們還是繼續說案子吧。”李八鬥白了包古一眼,又轉頭問魏大勇,“你了解到跟夏東海明確結仇的對象了嗎?”

“有好幾個。”魏大勇說。

李八鬥問:“都是些什麽人?”

魏大勇說:“一個叫劉大福,是個隻有一條腿的瘸子,原來也是搞工程的,因為競標的事被人用車撞了,致使其股骨碎裂,做了截肢。肇事者是個小混混,說喝多了酒亂開車,把罪認了,但大家都議論這事兒其實是夏東海指使做的。還有一個叫王全民,是個包工頭,本來幫夏東海幹活,因為覺得夏東海扣著工人工資不給是犯法的,慫恿工人去勞動局告狀,被人割了舌頭,成了啞巴,現在靠掃大街過日子,至今不知道對他下手的人是誰。”

“這家夥可真是又凶又狡詐!”李八鬥氣憤地說。

魏大勇說:“你沒有聽到那些老百姓的聲音,他們對夏東海是既怕又恨。我去他孩子讀書的學校調查,老師向我反映了前不久發生的一件事。和夏東海兒子同班的一個一年級小孩兒,因為玩遊戲的時候不小心把夏東海兒子弄倒了,結果夏東海帶了幾個人跑到學校,給了那孩子幾個耳光,並讓那孩子當眾跪下道歉。當時有老師想上去阻攔,結果那幫人說誰敢攔就打誰,沒人敢再上前。那孩子哭著跪下道了歉,被送到醫院後,發現耳朵被打聾了。”

“還有這樣的事?”李八鬥問,“學校老師或者孩子父母沒有報警嗎?”

“誰敢呀!”魏大勇說,“夏東海說了,他黑白兩道通吃,學校老師把孩子父母喊去了學校,夏東海叫囂著讓孩子父母去報警,看能不能拿他怎麽樣,看是他進牢房,還是孩子進火葬場。他說他喜歡賭,讓孩子父母報個警試試,跟他賭一把。老實人都想過點安穩日子,誰敢拿人命去賭啊。孩子父母當時與夏東海理論,也被打了。夏東海指著他們說,和他鬥,他讓他們全家都人間蒸發。”

“媽的,這麽可惡?”李八鬥都忍不住罵人了,“那個孩子的父母叫什麽?是幹什麽的?”

魏大勇說:“孩子的父親叫張寶龍,本來開了一家規模還挺大的燒烤大排檔,發生那件事之後,總有混混去燒烤店鬧事,燒烤店開不下去了,孩子也退學了,一家人不知所終。我去他家住的地方找了,本來住的房子賣了,鄰居也不知道他們搬去了哪裏。估計是怕夏東海報複,走得悄無聲息。”

“孩子耳朵被打聾了,生意也做不下去了,這是死仇啊!”李八鬥說,“你得好好查一查這個張寶龍,看他後來去了哪裏,最近有些什麽動作。”

魏大勇點頭:“嗯,從動機上看,張寶龍有行凶報複的嫌疑。”

“劉大福和王全民呢,你做過了解嗎?”李八鬥問。

魏大勇說:“我跟他倆周邊的人核實了,他倆都有當晚不在場的證明,而且家裏沒有養馬。劉大福開了家工藝品店,自己做十字繡。王全民在做環衛工。我去找他倆了解情況時,這倆人似乎都怕極了夏東海,對受到過的傷害也不願提起,一副認命的樣子。我覺得這倆人沒有殺人的膽兒,也沒那個本事。”

“這麽說來,你覺得隻有那個下落不明的張寶龍最有可能了?”李八鬥問。

魏大勇說:“從理論上來說是,因為我們對這個張寶龍不了解,不了解也就沒法確定,也就意味著可能。”

“冷笑,你呢?”李八鬥問,“之前的監控記錄都看完了吧,發現什麽可疑人物或疑點嗎?”

“嗯,看完了。”冷笑說,“就發現了一個可疑人物,我是覺得很可疑,你們大家可以再判斷一下。”

“好,把可疑的監控片段投影播放一下。”李八鬥說。

冷笑當即將準備好的監控片段投影到屏幕上。

天色將近黃昏,別墅前街道上的燈光剛亮起來。一輛悍馬車駛進16號別墅,那是夏東海的車子。

夏東海的車子駛進別墅大約十秒後,一輛電動車出現在監控裏。隨即,電動車在與16號別墅相鄰的一幢別墅的側邊停了下來,騎車人目光定定地看著16號別墅。

當李八鬥看清那個騎電動車的人時,不禁大感意外。那個人竟然是唐白!

至少看了有一分鍾,直到夏東海停好車進屋,唐白才掉轉電動車,消失在監控裏。

“大家都看到了吧,這個男的像是在跟蹤夏東海。”冷笑說,“而且從某種角度說,這個人心思縝密,甚至不排除具備某些刑偵知識。”

“是嗎?”厲長河說,“他都跟蹤得這麽明顯了,你從哪裏看出他心思縝密,還具備某些刑偵知識的?”

冷笑說:“在我們看來,他跟蹤得的確明顯,但厲隊你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們現在所看監控的角度。這個男的為什麽沒有跟到16號別墅前麵去,而是藏在另外一棟別墅的牆底下,恐怕就是怕萬一案發,警方能從16號別墅監控找到他的身影。相對來說,側牆角往往是監控的死角,因為監控通常安裝在大門處。但他沒有想到我們調取了多棟別墅的監控,拍到這一幕的監控是他所在處斜對麵的別墅。這處監控沒有裝在大門位置,也不是槍機監控,而是微型攝像頭,隱藏得極好,所以他才大意了些,被我們找到了這個畫麵。”

“至於嗎?”包古說,“一個騎電動車的人,看起來還在上學一樣,被你說得比007特工還厲害了?”

冷笑說:“你不信?那我們可以看另外一個細節。你們看啊,這個人在看見男性受害人進屋之後,完成了他的跟蹤,不是騎電動車往前走,而是原地掉頭轉身。我們都知道不管是別墅群還是小區,通常都有四個門,至少也有兩個門,裏麵的每條路都相通,怎麽都可以出去。他為什麽不直接往前走,而是要掉頭?顯然是不想出現在16號別墅的監控裏。有刑偵意識的人都知道,監控是最容易發現線索或證據的。”

“嗯,你這麽說也有些道理。”厲長河聽了冷笑的分析,把目光掃了一圈,“其他人有什麽看法嗎?李八鬥,你怎麽不說話?”

李八鬥說:“冷笑的分析有理有據,不過這個人跟我了解的他不大符合。”

“跟你了解的他不大符合,什麽意思?”厲長河問,“你認識他嗎?”

李八鬥點頭說:“是的,我認識監控裏的這個人。應該說,我對他比較熟悉。”

“然後呢?”厲長河問,“你覺得他並不像冷笑說的那樣心思縝密,會犯下案子?”

李八鬥說:“是的,他是個很本分的孩子。我們本來住一個村子,我算看著他長大的,後來他家遭了些變故,他又從城裏搬回農村去了。前天我還遇見了他,聽說他在鎮上的一家書店上班,工資一千多元一個月,他覺得很滿足,感覺得出他是一個連口角都不容易與人發生的孩子,更別說殺人了。何況,凶馬案至少應該是一個懂得馴馬術之類的人幹的。”

“那你對他跟蹤夏東海這事兒如何解釋呢?”厲長河問。

“這個——”李八鬥說,“我隻是從我了解的角度說他不大可能,但我還是會去做個了解調查的,但凡有丁點疑點,我都會去求證、排除。而且我也發現了一些線索,比起前麵幾位同誌所了解到的情況,可能性應該更大。”

“是嗎?你發現什麽線索和可能性了?”厲長河問。

李八鬥說:“我發現了一匹馬,一匹和凶馬簡直如出一轍的馬,現在可以放給大家看看。”

當下,他把手機連上了設備,將手機裏從多個角度拍攝的“鐵將軍”的相片在屏幕上播放了出來。大家都驚歎很像。

厲長河問:“這是一匹什麽馬,你在哪裏發現的?”

李八鬥問:“厲隊應該知道黎東南這個人吧?”

“南華酒店集團的老板?”厲長河問。

李八鬥說:“就是他,馬是他的。”

“馬是黎東南的?”厲長河眉頭一皺,“你的意思是說,凶馬案的凶手有可能是黎東南?”

李八鬥說:“隻能說有這種可能,但得有一個複雜而艱難的求證過程。首先,我們得求證這匹馬是不是凶馬;其次,我們得找到黎東南操控馬的證據。”

“這個問題很難。”李八鬥說,“本來呢,現在的生物識別技術可以試一試,但從視頻裏采集數據難度大,存在一定差異。更要命的是,我們獲取的是夜間的監控視頻,那個地方的路燈也不太明亮,在視頻裏就更加模糊。所以無論是麵部識別,還是虹膜及視網膜識別技術,都很難做對比。現在我們隻能憑自己的主觀意識來判斷。

“然而,這種主觀判斷又會有一個很大的問題,譬如本來是同一個人,如果化了妝,進行了某種人為的麵部特征處理,就會變得大不一樣。同理,凶手如果利用馬作案,就很可能對馬的麵部特征進行一些處理,譬如我們在這裏看到的馬的眼睛像得了紅眼病,紅的程度比較輕,而在監控裏見到的那匹凶馬,眼睛就紅得比較厲害。包括馬蹄印的大小,我們在現場提取了馬蹄痕跡,然而那是戴著馬蹄鐵的馬蹄印。可是當馬沒有戴蹄鐵的時候,我們怎麽判斷呢?凶手隻要弄一個厚度和一般馬蹄鐵不一樣的,我們就無法得知真實的馬蹄大小,無法進行有效的對比和判斷。加上多數馬在相貌上區別不大,往往都是通過身體部位上的一些特征或標記之類的東西區分,萬一有相似的特征和標記,那就很難用肉眼判斷了,除非和馬朝夕相處,熟悉更多的細節。

“還有就是,即便我們證明了這匹馬是凶馬,但要證明它是被人操控的更難,因為全程都沒有發現人,我們隻從監控裏看見馬從野雞山下來,再到16號別墅。我們要如何來證明有人對馬進行操控,甚至讓馬殺人呢?”

“千難萬難,還得擼起袖子幹。”厲長河說,“一步一步地來吧,先證明這匹馬是不是凶馬再說。”

李八鬥卻把目光看向薑初雪:“對了,你那裏跟動物學家溝通得怎麽樣,找到什麽人為操控馬殺人的可能性了嗎?”

薑初雪說:“我又把馬將狗踢飛出去的視頻發給了省城的動物學家,他們還為此開了一個專門的會議研究,一致認為這不可能存在。其一,馬可能會踢人,但隻會在發狂的時候亂踢,而視頻中的馬很冷靜,看不出什麽神經上的異常;其二,馬即便踢人,力量也不會很大,很難將一隻那麽大的狗踢飛很遠。”

“那視頻中馬的行為如何解釋?”李八鬥問。

薑初雪搖頭:“無法解釋。”

“好吧。”李八鬥說,“既然動物學家也無法解釋馬的行為,而事實又擺在我們眼前,我們就按照我們的方式來辦,先查一下我們找到的這匹馬再說吧。厲隊,你覺得呢?”

“按你的想法辦吧。”厲長河說,“我這裏隻有一條,盡快破案,有什麽需要協助的跟我說,我會盡全力配合。”

“包古和冷笑,你們去朱家坪馬場蹲點,換著班來,不分白晝黑夜地給我盯著那匹馬,看看它到底能搞出什麽樣的幺蛾子來。記住,帶著望遠鏡,要在遠處盯、暗中盯,不要被發現。尤其要留意黎東南和那匹馬的互動,任何一個細節都不要錯過。先就這樣吧,大家分頭行動。”

“我呢?”薑初雪生硬地問了句。

“你?”李八鬥想了想,“把死者屍體和現場更細致深入地分析下,我希望就算沒有什麽問題,你也能給我找出點問題來。從某種意義上講,證據隨時都是在變化的,因為在不同的時候,人的觀察角度會不一樣。”

薑初雪微微點頭,默不作聲地收起記事本,轉身離去。

李八鬥回到辦公室。這幾天沒睡過一個好覺,腦子裏裝的事情又多,他感覺有些頭昏腦漲,就仰靠著椅子想休息下。可才閉上眼睛,他腦子裏又浮現出監控裏唐白跟蹤夏東海的圖像。以他對唐白的了解,他不相信唐白會是殺害夏東海一家的凶手,性格、動機、能力都不夠條件。可是,身為一名優秀的刑警,他又很清楚監控中的那一幕確實可疑。尤其,那一幕發生在夏東海一家三口遇害的一星期內。既然可疑,就必須求證。

李八鬥睜開眼睛,起來喝了口水,顧不上休息,當即開車奔石筍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