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撲朔迷離

李八鬥回到大案中隊時,梅花紅剛好來找他,說三名死者的最終屍檢結果出來了,頭部是唯一的致命傷,而傷為鈍器所致。從頭骨斷裂形狀判斷,鈍器看起來像馬蹄形,但不能完全確定,隻能確定鈍器呈半圓形。另外,那支單管獵槍上的血跡也已經化驗出來了,是狗血,染上去的時間並不長,才十來天左右。

狗血?李八鬥皺了皺眉,獵槍上怎麽會沾上狗血?如果說沾上了什麽野豬、野雞,甚至沾上人血,可能性都還比較大,沾上狗血,還是令李八鬥感到有些意外的。難道是獵狗在追獵物的時候受傷了?可血又是怎麽沾到獵槍上的呢?

李八鬥說:“紅姐,我想麻煩你再跑一趟石筍鎮的16號別墅,去找那條埋掉的格力犬,采樣對比一下,看和獵槍上的血樣是否吻合。”

“對比狗血?”梅花紅一臉蒙圈,“有什麽意義嗎?吻合怎樣,不吻合又如何?”

“我看過監控,那條死去的格力犬撲向凶馬時,動作非常迅速敏捷,一點也沒有受傷的跡象。後來我再檢查它的屍體,發現除了側頸被刺穿的致命傷,沒有被槍擊的傷口。而獵槍上的狗血已有十天左右,格力犬在十天之內應該沒有受傷出過血,所以……”

“所以怎樣?”

“獵槍上的血有可能是別的狗留下的。”

“別的狗留下的又怎麽樣呢?”梅花紅還是一臉茫然。

“不怎麽啊,我就是好奇,夏東海的獵槍上為什麽會沾上別的狗的血,這其中發生了什麽故事,而且時間又是十天左右,這跟之後他被殺,有沒有什麽關聯呢?”

“好吧,你的腦洞真大,想得真遠。”

“當然,這是我的猜測。我還是要證實一下,獵槍上的狗血跟夏東海的格力犬沒有關係。”李八鬥笑說,“破案嘛,任何一點不起眼的細節,都可能是打開缺口的關鍵。寧可麻煩一千次,也不能疏忽大意一丁點兒。”

“行啦,你的破案水平是公認的了,姐服,姐就再跑一趟幫你證實一下。”

“嗯,多謝紅姐,回頭請你吃大餐。”

梅花紅出門而去,李八鬥拿著報告單,才往上瞄一眼,門口就進來一個人。李八鬥抬頭一看,是魏大勇。魏大勇遠遠地就喊著:“喂,鬥哥,有點不對勁哦!”

“有什麽不對勁?”李八鬥問。

魏大勇把一部華為手機和一部蘋果手機往桌上一放:“技術人員已經解開了屏幕鎖。我看了兩部手機的通話記錄,並且對通話記錄進行了部分重撥,確定了兩部手機的主人都是杜美娟,也就是夏東海的老婆。”

“兩部手機都是夏東海老婆的?”李八鬥心中一動,“那夏東海的手機呢?”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當時我們在主臥找到兩部手機,以為有一部是夏東海的,我們就可以從他的手機通話記錄裏找到某些線索,沒承想兩部手機都是他老婆的。”

“那你們是疏忽了。趕緊去別墅的其他地方找找吧,夏東海的手機是破案的重要線索,不能馬虎了。”

“應該不是疏忽。當時不管是臥室還是客廳,整棟別墅我們都仔細地搜查了一遍,包括小孩的手表,我們都帶回來了。”

“你的意思是,被凶手拿走了?”

“我們可以再回別墅去找一次,如果找不出來的話,那就肯定跟他被殺有關了。按道理來說,他人在家裏,手機肯定在的。”

“對,這很可能是一個破案方向,你趕緊回去看一下,是遺漏了,還是真沒有。”

魏大勇答應一聲,轉身出去了。辦公室安靜下來,李八鬥又從兜裏掏出一塊口香糖丟到嘴裏,若有所思地嚼了起來。他覺得魏大勇重回別墅找到手機的可能性很小,因為按照常理來講,手機不外乎放在兩個主要的地方,一是客廳,二是臥室,有書房和健身房的另當別論,但夏東海的書房和健身房李八鬥也都看過。手機放在家裏,一般都會放在比較顯眼的位置,他當時看過整幢別墅,看得很仔細,連床底下都看過,沒有看見其他手機。所以,真有可能是夏東海的手機不見了。如果是這樣的話,他的手機又會去哪兒了呢?難道還能被那匹馬拿走了?

李八鬥又打開了電腦上儲存的監控視頻,仔細地觀察了那匹進出別墅的凶馬,來的時候孑然一身,走的時候也不帶走一片雲彩。它的四隻蹄子和它的嘴都很正常,沒有任何帶走東西的跡象。顯然,馬沒有拿走手機。那是誰拿走的呢?李八鬥覺得自己就像一隻困在蛛網上的蒼蠅,再怎麽拚命掙紮,都衝不出這些謎團。還是等大勇到16號別墅找完一圈再說吧。

兩個小時之後,魏大勇打了電話過來。結果不出所料,他說他把別墅找遍了,也沒有找到夏東海的手機,臥室沒有,客廳沒有,書房沒有,健身房沒有,夏東海的包裏沒有,還去車庫他的車裏看了,還是沒有。他還在夏東海老婆的手機上找出夏東海的號碼撥打了,但提示說無法接通。

“難道夏東海的手機真是被人拿走了,凶馬案是人為的?”李八鬥自言自語了幾句。

“可我們在監控裏並沒有看見人啊!”魏大勇在電話那頭說,“而且並不是一處監控,而是別墅的四架監控加上正門攝像頭,都沒看見有人進出。”

“行了,你先查清楚夏東海一家的背景以及他們一家與人有沒有什麽口角恩怨吧。”

李八鬥說完掛掉了電話,夏東海的手機不見了,撥號提示無法接通,顯然是被人拿走了。然而監控裏並沒有見到有人出入,那麽手機是怎麽不翼而飛的呢?

如果不是他在監控裏所見,九點左右夏東海一家散步回來,夏東海是接聽著手機進的屋,那還可以假設他在外麵時就把手機丟了,或者手機壞了在維修,可他明明是通著電話回家的,整棟別墅卻找不著他的手機,這完全無法解釋。真是活見鬼了!

李八鬥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努力地想讓自己清醒一點。他很清楚這世界是不會有鬼的,所有無解的東西都是人的思維沒有觸及真相而已。

可到底遺漏了什麽,才使得他被困在蜘蛛網般的迷陣裏,找不到出口呢?

李八鬥開車前往五穀村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山道上沒有路燈,四周漆黑一片,車燈的光芒照向遠處,群山和莊稼地在黑暗的包圍中,有一種格外空曠的孤寂。

也許是習慣了城市的喧囂吧,周圍的世界突然安靜下來,李八鬥竟然會感到無所適從。

其實李八鬥對山村是有感情的,因為在他人生記憶中最早的十年都是關於山村的。隻是現在的山村已經不是那時的山村了。山村的人發現了外麵的世界更廣闊,一撥又一撥的農民都跑去城市了。因此,山村的很多房子都空著了,或者隻留下走不了的老人和小孩。曾經夜幕降臨,萬家燈火亮起,一個院子的人坐在壩前乘涼、擺龍門陣,如同過年過節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每次回鄉下,看著那些荒蕪的田地、破舊廢棄的房子,李八鬥心裏都會莫名地感到悲涼,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車子進入了五穀村二組的地界,李八鬥看見了前麵很大的一片房子,那裏是五穀村二組村民屋舍的聚集地,但閻老三的房子不在那裏。閻老三的房子在山的那邊。

為什麽閻老三不把房子建在那裏呢?畢竟山村的人口本來就比較稀疏,建在一起至少熱鬧,有左鄰右舍也多個照應。

車子繞到山後,李八鬥遠遠地就看見了山腳下有一點星星般的光亮。他記得山腳下隻有閻老三一戶人家,那裏有光亮,說明閻老三在家,不至於讓他再撲一個空了。

很快,李八鬥就到了山腳下的獨院門前。鐵門沒鎖,虛掩著,從縫隙裏射出來一道光亮。

李八鬥把車靠邊停下,走到鐵門前透過縫隙往裏望了望,沒看見那條凶猛的狼狗。他緩緩地把鐵門往旁邊拉開,“嘎吱”的摩擦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有些刺耳。

“汪!”

就在李八鬥抬腳要進去的時候,突然響起一聲吼叫,一條黑影疾風般往李八鬥身上猛撲,一股濃重的騷味隨之撲鼻而來。來不及多想,李八鬥迅速抽身後退。

狼狗一撲落空,又“汪汪”叫了兩聲,繼續猛撲。

李八鬥已經緩過神,不再慌亂,眼看要被狼狗撲到,他一隻手抓住狼狗的一隻前腳,另一隻手捏住狼狗的嘴巴,兩手同時用力,將狼狗往後麵摔出去。

狼狗重重地落在了地上,痛得“嗚嗚”直叫喚,翻身爬起來後,也沒有之前那麽凶猛了。雖然口中還在“汪汪”地叫喚著示威,卻沒有再往前衝,而是保持著一種戒備的姿勢與李八鬥對峙著。

“黑虎,退下!”閻老三從屋裏走了出來。

狼狗聽見喊聲,正好找著了台階下,搖著尾巴退到了一邊。

“警官是來找我的吧,何必對一條狗下狠手呢?”

“你心疼你的狗,就應該拴住它。今天多虧是我,要換一般人,豈不是讓它咬了?亂咬人的狗可不是什麽好狗!”

“你們當差的不應該覺得隻要聽話就是好狗嗎?”閻老三陰陽怪氣地說。

李八鬥聽出了他話中的諷刺,也不和他爭論,直言道:“我找你有事,不和你逞口舌之能,咱們還是說事吧!”

“找我有事?我一個殺豬的,你找我有什麽事?想買肉?”

“能搬把椅子出來,咱們坐著聊嗎?”

“椅子屋裏有,想坐自己搬。”閻老三說話毫不客氣。

李八鬥站在院子裏,目光四處遊移,突然發現地麵上有好些血跡。有些已經幹成了暗黑色,有些還是鮮紅的。在這樣的晚上,四周寂靜,燈光昏暗,還有一隻狼狗在一旁虎視眈眈,再加上閻老三那張醜陋的臉,莫名讓人感到不安。

李八鬥開口問道:“聽說你賣肉這麽多年,不管是刮風下雨還是逢年過節,一般都不會歇攤?”

“是的。”

“那今天為什麽沒去?”

“誰說我今天沒去?”

“你是說今天也去菜市場賣肉了?”

“當然。”

“什麽時候?”

“十一點多吧,差不多接近中午的時候。”

李八鬥想了想,自己去那裏時還不到十點,如果說閻老三是十一點多去的,那還真有這個可能。

“為什麽去那麽晚?”

“有事耽誤了,這也犯法嗎?”

“不犯法,我想知道你是因為什麽事耽誤了?”

“早上我去了一趟山裏,想抓兩隻野雞回來下酒,所以回來得晚了。”

“抓到野雞了嗎?”

“沒有。”

“那地上這些血是什麽血?”

“還能是什麽血?我殺豬的,當然是豬血了,難不成還是人血嗎?”

“你賣肉,是自己殺豬?”

“是啊。”

“這院子裏,好像沒見你殺豬的工具。”

“工具自然得放屋裏,放院子裏幹什麽,鐵鉤啊刀什麽的,賣廢鐵也還能值幾個錢,被人偷了怎麽辦?”

“走吧,那就帶我到你屋裏轉轉吧!”

閻老三微微遲疑了一下,沒再說什麽,轉身進了屋。李八鬥跟著進去,在裏麵看了一圈。

這是一處上下兩層的水泥板房,房間加起來有二十間。讓李八鬥意外的是,這二十間房子都打掃得幹幹淨淨。事實上,閻老三隻住了一間臥室,除了客廳和廚房外,其餘房間大多是空著的,沒有擺任何東西。

除了這板房,李八鬥還看了閻老三關豬的地方,裏麵臭烘烘的,地麵糊滿了豬糞,讓人難以下腳。

“怎麽,你還自己養豬?”李八鬥問。

“都是買來的。”閻老三說,“總不能明天要肉了,今天才去外麵買豬吧?我都是先買幾頭備著,隨便喂點東西就行。”

“你一個人住這裏嗎?”

“是的。”

“沒有老婆嗎?”

“沒有。”

“為什麽會沒有呢?”

“長得醜。”

“那總有父母吧,怎麽沒住一起?”

“死了,能住一起嗎?”

“兄弟姐妹呢?”

“沒有。”

“我想知道,你一個人為什麽住這麽寬的房子,誰給你批了這麽寬的地?”

“花錢買的,你管得著嗎?”

“你最好擺正態度和我說話!”李八鬥看著他,眼中寒芒畢露。

“否則你要怎樣呢?”閻老三臉上的橫肉顫了下,目光裏陡地射出一股狠氣,與李八鬥針鋒相對。

“你不會想知道的,因為那是你噩夢的開始!”李八鬥逼視著他,“如果你不信,可以試試,我讓你見識一下!”

“你是說真的?”閻老三臉上的橫肉又顫了一下,眼睛眯了眯,眼中的光芒變得更加淩厲。兩人之間劍拔弩張,有如弦上之箭,一觸即發。

“當然!”李八鬥說。

“嗬嗬嗬。”閻老三突然笑了起來,“有點意思,有機會我一定陪你好好玩。”

“那就等你有機會吧!現在手機給我!”李八鬥命令道。

“幹什麽?”閻老三顯得很抗拒。

“我現在在查案,你最好配合一下。”

“可以的,我配合。”

閻老三雖然有抵觸情緒,卻也沒再多說,從身上摸出手機遞了過去。是一部看起來很不起眼、髒兮兮的老牌諾基亞。

李八鬥接過,讓閻老三解了鎖。通話記錄一片空白。電話簿裏存的號碼備注是賣豬的1、賣豬的2、賣豬的3、買肉的1、買肉的2、買肉的3之類,沒有別的稱呼或正常名字。李八鬥先用閻老三的電話撥了下自己的號碼,打通之後掛了。

“你為什麽把通話記錄都刪了?”李八鬥突然問。

“刪通話記錄犯法嗎?”閻老三問。

“把你的手伸出來!”李八鬥命令道。

閻老三陰鷙地盯著李八鬥看了半晌,知道無法抗拒,便把手伸了出來。

李八鬥抓著他的手一看,就發現了問題。閻老三的兩隻手都特別粗大,尤其是骨節更是粗大,手背的五指拳骨已經平了下去。這說明他經常練拳,而且常用拳頭做俯臥撐或擊打硬物。正常人的中指拳骨皆如山峰一般棱角分明,並高於另外四指。但經常用拳頭做俯臥撐或擊打硬物,就會把那一處骨節壓低,和另外幾根手指的骨節高低持平或接近。另外,在其手指關節背麵,骨節也幾近變形且有厚繭,可見是經過了長期的用力擊打。

李八鬥知道一種很有殺傷力的攻擊技法,就是將手指並攏半曲,用手指骨節的錐形部分攻擊對手。他又將閻老三的兩隻手翻過來看,這一看更是吃驚。隻見那兩隻手的虎口處有繭,食指指腹處有繭,隻是繭已不太明顯,好像掉了一層又一層,因而隻能看出那裏的皮質比其他地方的要厚。但李八鬥看得出來,那裏原本是有厚繭的。而在虎口和食指指腹這樣的地方有繭,極有可能是長年累月地用槍造成的。

李八鬥也用過槍、練過槍,這兩個部位也有區別於其他地方的特征,但還沒有到結厚繭的地步。

“你這繭是怎麽來的?”李八鬥問。

“你既然都注意到了,自然也知道,隻有摸槍才有。”閻老三很坦誠。

“在哪裏摸的槍,竟然都摸得起繭了?而且,這還是很早以前的厚繭留下來的印記。”

“這個我沒義務告訴你。最近又沒發生什麽槍殺案,很明顯我不是嫌疑人。”

“如果我必須知道呢?”李八鬥逼視著他。

“我說了,我沒義務告訴你,你自己去想好了。你要覺得我犯法了,就拿證據來抓我,沒有證據,就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很好,我對你越來越有興趣了!”李八鬥死死地盯著閻老三足有半分鍾,才轉身離開。

閻老三看著李八鬥的車子去遠,嘴角浮起一絲不易覺察的冷笑。他回轉身關上鐵門,將鎖從裏麵鎖上回到屋裏,從一個廢棄的紙箱裏拿出一部電話座機來,將牆角處的一截電話線插上,然後撥了一個號碼出去。

良久,電話才接通,還是那個老成的聲音:“又怎麽啦?”

閻老三說:“那個警察剛才又來了。”

“來了又怎樣?”那聲音問。

“他檢查了我的手機,看見我把通話記錄都刪了,有些懷疑。”

“懷疑?懷疑有什麽用?”

“我看見他拿著我手機的時候,撥了他自己的號碼。他應該會拿著我的號碼去通信公司查我的通話記錄,上午的時候我和您通過話,他很可能會查到您那裏。”

“哈哈哈,他來查吧,查不到我,算他命大,查到了,那是他該死。先殺好你的豬吧,其他的別管了。”

“我想現在就把他做了!”閻老三突然說。

“現在?”那聲音略遲疑了一下,“怎麽,他惹你不高興了?”

“他很囂張,讓我不爽。”

“你一不爽就要殺人,那就有殺不完的人了。對方是警察,還是不要隨便動的好。先看看情況再說吧。”

電話裏傳來忙音。閻老三放下電話,一臉古怪的表情。他看了看自己那雙同樣醜陋的手,自言自語道:“我好像很久沒殺人了吧?”

整個晚上,閻老三那張爬著蜈蚣疤痕的臉都在李八鬥腦子裏揮之不去。李八鬥見過各種窮凶極惡甚至變態的罪犯,那種殺人不眨眼的、活得不耐煩的、隻求驚天動地一死的,都不如閻老三給李八鬥的感覺——沉穩、犀利、深不可測。

閻老三到底是什麽人?

數據係統裏除了他最基本的資料,沒有更多的信息。但他那雙手正反麵的繭以及變形的骨節,說明他不但受過訓練,而且經常使用槍械。閻老三承認自己虎口和指腹上的繭是經常摸槍所致的,卻堅決不透露更多關於自己的信息。難道他曾經是金三角的雇傭兵或是國外某個神秘犯罪組織的成員?現在在石筍鎮菜市場賣肉,是為了躲避仇家或組織的追殺?

李八鬥自嘲地笑了笑,不,這太戲劇化了。也許他曾經有過那麽一段特殊經曆,但就像他說的,沒有真憑實據,僅憑自己的猜測證明不了什麽。那麽夏東海一家為什麽被殺?事後閻老三又為什麽會鬼鬼祟祟地出現在那裏?他到底跟凶馬案有什麽關係?

李八鬥起碼知道一點,像閻老三這種深藏不漏的危險人物,往往具有某些讓常人想象不到的手段和能力。他看了看手機上的那個未接來電,那是閻老三的手機號碼。他手機上的通話記錄雖然刪了,但通信公司能查到他的通話記錄。或許找出他的通話記錄,調查一下那些通話對象,就能發現他的廬山真麵目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八鬥就往通信公司去了,亮出證件和相關手續,找了通信公司的負責人來,調看了閻鐵山號碼一個月內的通話記錄。閻老三最近一個月內的通話記錄不是太多,李八鬥把那些號碼都記錄下來,然後回了刑警隊,用警方辦公電話撥打調查。他先撥打了重複次數最多的號碼。

電話接通後,李八鬥先報了自己的身份,說有個案子希望對方配合調查,然後就問對方在什麽地方,從事什麽工作。對方的回答是開養豬場的,在麻柳村九組。

李八鬥做了記錄,接著又撥打另外的聯係號碼,打通之後了解到,號主有些是農民,閻老三找他們買過豬,有些是找閻老三訂豬肉的。李八鬥想起了之前在半山別墅區遇見閻老三的事,時間大概也對得上。

李八鬥看著剩下的最後一個號碼。閻老三與這個號主有過兩次交流,而且通話時間與凶馬案很接近。第一次是呼入,時間是前天下午四點左右,通話時長三分鍾;第二次是呼出,時間為昨天上午十點多,通話時長一分多鍾。

李八鬥撥了這個號碼。然而語音提示對方正在通話中。又等了幾分鍾,再撥打過去,結果還是一樣。等了半個小時再撥打,還是提示對方正在通話中。

又過了一個小時,李八鬥再次撥打,結果依舊如故。他馬上明白了,並非對方在通話中,而是對方做了設置,陌生電話根本打不進去。要麽是號碼被單獨地設置在黑名單中,要麽是沒有存在本機上的陌生號碼都打不進去。

對方並不知道李八鬥的號碼,所以不存在說單獨將李八鬥的撥打號碼設置在黑名單中,而是設置成了所有的陌生號碼都打不進去。

看來,這也是個神秘人物啊!無論是賣豬的還是買肉的,都不至於阻止所有陌生號碼的來電。

李八鬥把這個神秘人的號碼交給通信公司,讓他們查一下機主是誰。很快,那邊就查到了,機主是黎東南。

竟然是黎東南!

李八鬥雖然來白山縣時間不算太長,但對黎東南是很熟悉的,因為他在白山縣的名氣實在是太大了。第一個頭銜是白山縣首富。第二個頭銜是南華酒店集團董事長。而南華酒店集團是國內酒店行業前十的企業。第三個頭銜是白山縣商會會長、省商會副會長。第四個頭銜是白山縣政協委員。

隻要在網頁上一搜,關於黎東南的這些資料基本上都出來了。他還有一個民間頭銜,叫“夜王”。之所以叫他“夜王”,匿名網友也說了,白山縣略微高端一點的娛樂場所,要麽是黎東南獨家經營,要麽他占了股,否則沒人玩得下去。在白山縣的夜總會行業,他就是言出法隨的王,是製定規則和掌控規則的那個人。

閻老三和黎東南怎麽會扯到了一起?一個是小鎮上殺豬的,另一個是全縣乃至全省的風雲人物。兩個社會階層截然不同的人,他們能有什麽交集?而且,閻老三前天下午四點接到黎東南的電話,七點多就鬼鬼祟祟地出現在夏東海的別墅,這其中有關聯嗎?又能有什麽關聯呢?

僅靠這一個通話記錄,很難推斷出凶馬案是閻老三或黎東南所為。李八鬥決定去見見這個黎東南,了解一下他和閻老三的關係。

南華酒店集團總部本來是在白山縣城五橋區縣府路,但後來搬遷到石筍鎮野雞山路2號了。

李八鬥站在南華酒店集團總部門口,看著氣派的集團大樓和熠熠生輝的五星標誌,覺得黎東南也算是個傳奇人物了。而現在,他要去會一會這個傳奇人物。

李八鬥向大門保安出示了證件,說找黎東南。保安說黎總還沒來,因為沒看到他的車子。李八鬥問保安黎東南什麽時候來。

保安搖頭:“這個不確定,黎總不經常在這裏,時來時不來。”

“怎麽聯係他?”李八鬥問。

“薛總好像來了,可以找她問問。”

“薛總是誰?”

“集團的副總。”

“行,請你帶我去找一下薛總。”

保安跟另一個保安說了聲,當即帶著李八鬥來到了薛總的辦公室。

令李八鬥頗為意外的是,這個薛總竟然是個看起來不過三十來歲、留著一頭飄逸長發,姿色頗為靚麗的美女。

保安帶著李八鬥進去的時候,她正一手拿著小鏡子,一手拿著口紅,像對待一件藝術品似的描摹著她的嘴唇。那兩片塗了口紅的嘴唇鮮紅如烈焰,頗為誘人。

保安上前恭敬地說:“薛總,有個警察找您。”

女人用傲慢的目光看向李八鬥,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神情間有幾分戒備:“找我幹什麽?”

李八鬥說:“我找黎東南,但他的電話設置了陌生號碼無法打入,所以隻能請你幫忙代勞了。”

“你找黎總有什麽事嗎?”

“案子的事。”

“什麽,黎總涉案了?”說不清女人的表情是驚訝還是惶惑,但顯得十分誇張,“什麽案子啊?”

“這個沒法細說。而且,我現在隻是找他了解下情況,還沒到進入司法程序的階段,所以並不能說他涉案,隻是找他協助調查。”

“哦,你說清楚嘛,我以為是涉案了呢,嚇我一跳!行,我幫你跟黎總說說吧。”說著,女人從旁邊很精致的包裏拿出手機打電話。

很快,女人掛掉電話,對李八鬥說:“你先坐會兒吧,黎總說了,他馬上趕過來。”

李八鬥說了聲“謝謝”,拉過一把椅子坐下,隨意地聊著:“聽說你們這位黎總不常來這裏?”

“嗯,是的。相比坐辦公室,黎總更喜歡騎馬。”

“是嗎,他在哪兒騎馬?”李八鬥心中一動。

“當然是在馬場。”

“馬場?哪個馬場?”

“當然是黎總自己的馬場,還能是哪個馬場?”

“他自己有馬場?在哪兒?”

“朱家坪啊,白山縣第一跑馬場,這你都不知道?”

“我不騎馬,所以……”

“不騎馬也應該聽說過吧。你是不是來白山縣時間不長?”

李八鬥點頭:“嗯,是的。”

“那就難怪了。你找黎總了解什麽案子啊?”

“不好意思,這個不方便透露。”

李八鬥不再理會這個薛總,踱到窗前,裝作打量窗外的風景,心裏思忖著,黎東南有個馬場,這個信息可太重要了。也許,從這裏能夠打開整個凶馬案的缺口。

等了將近一個小時,黎東南來了。他走進辦公室,看見李八鬥,快走兩步,熱情地伸出手:“您好,是您找我嗎?真是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我在外麵辦點小事,聽小薛說有警察同誌找我,我就趕緊回來了。”

李八鬥與黎東南握了握手。他想象中的黎東南應該是一個霸道梟雄式的人物,沒想到看起來像個隨和可親的鄰家大叔。他五十歲上下年紀,兩鬢有點花白了,人很瘦小,身高大概也就一米六出頭,體重一百來斤。可能是經常運動的緣故,人看上去還挺精神。他穿得也極其普通,短褲配T恤,腳下穿一雙沾了少許泥巴的便鞋,完全不像一個上市公司董事長的樣子。這樣一個人如果走到人堆裏,很快就會被淹沒了。

李八鬥心中感歎人不可貌相,對黎東南介紹了自己的來意。

“好的,好的,我一定配合。”黎東南瞟了一眼薛總,對李八鬥說,“請到我辦公室去聊吧。”

到了董事長辦公室,早有一個麵相斯文、戴著金邊眼鏡的男子在那裏泡上了茶,恭恭敬敬地先給李八鬥端了一杯,又給黎東南遞了一杯。

這是一個很小的細節,但讓李八鬥對黎東南刮目相看。他也見識過一些場麵,領導秘書或下屬給在場的人倒茶時,幾乎都是先給領導倒,再給像他這樣的小角色倒。顯然不是眼鏡男自己要這麽做,而是黎東南早就這麽教過他的。可見黎東南確實會做人,能做出今天的事業來,絕對有他的本事。

“你先出去吧。”黎東南對眼鏡男說了聲。

“是,黎總。”眼鏡男恭恭敬敬地退下,同時還對李八鬥略躬身打了個招呼,表示禮貌。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關上。屋裏就剩下了兩個人。李八鬥與黎東南隔著茶幾相對而坐。

“李警官找我有什麽事嗎?”黎東南輕輕地呷了一口茶,問。

“我想問下,黎總認識一個叫閻鐵山的人嗎?”李八鬥開門見山道。

“你是說閻老三,一個殺豬的?”黎東南說。

“嗯,是的,在石筍鎮菜市場賣豬肉。這麽看來,黎總是認識他了?”

“認識啊!怎麽了?”

“我想問一下,黎總和他最近有什麽聯係嗎?”

“聯係?”黎東南略微思索了一下,點了點頭,“嗯,這兩天還真有。”

“因為什麽事?”

黎東南一笑:“什麽事?他一個殺豬的,我們聯係,肯定是買肉唄。”

“買肉?黎總的意思是和他聯係是找他買肉?”

“不然你以為是什麽?”

“我以為,以黎總的身份,像買菜買肉這種事,不是應該有家人、保姆,甚至秘書幫忙嗎?怎麽會親自聯絡肉販呢?”

“身份?”黎東南擺手,“不不不,很多人在乎什麽身份,覺得什麽身份做什麽事,但在我這裏沒這回事,什麽身份不照樣吃五穀雜糧,有七情六欲呢?擺那些譜有什麽意義?你看,就像我穿的,很多人都說我沒有老總的樣子,那又怎麽樣呢?我沒有老總的樣子,能影響我是不是老總嗎?不影響吧。”

“黎總率性,現在這個虛榮的社會,能像黎總活得這麽通透的真是難得。這麽說來,黎總是經常找閻老三買豬肉了?”

李八鬥明知道至少半年裏兩人沒有聯係,聯係隻是這兩天的事情,但他故意這麽說,就是想套黎東南的話。

哪知黎東南回答得毫無破綻,當即否定:“沒有,有好長時間都沒聯係了,就前天吧,我才打了個電話給他。”

“黎總說的很長時間沒聯係,是多長時間?”

“這就不大記得了,好像去年臘月聯係過,後麵一直沒有聯係。”

“為什麽去年臘月聯係了,後麵一直沒聯係呢?”

“沒為什麽啊,我們在生活裏不都這樣嗎?各自有事,疏於聯係,某個時候突然又想起來,就又聯係了。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

“八月十四號晚上石筍鎮發生了一起命案,我在調查之時,發現閻老三形跡可疑地出現在附近,所以想了解一下他的人際關係。”

“發生了命案,你的意思是閻老三殺人了?”黎東南一臉驚訝。

“那倒不是。在沒有足夠的證據前,隻能說是嫌疑人。所有人都可以是嫌疑人,但都可能被排除。”

“哦,明白。”

“那黎總前天打電話給閻老三找他買了多少肉?是去菜市場拿的,還是送家裏來的?”

“還沒買呢。是我想買一頭土豬,托他幫我尋訪一下。”

“就通過這一個電話嗎?”李八鬥又故意說道。

“不止吧。”黎東南想了想,“第二天上午的時候他也打了個電話給我,問我現在要不要,要的話他就去鄉裏轉一圈看一看。如果是過年吃,他就晚些時間去。我說如果現在有合適的也可以,但一定得弄清楚,是喂糧食還是飼料,我不吃喂飼料長大的豬。雞、鴨、牛、羊都是,凡是喂飼料長大的,我一概不吃,吃起來感覺就跟自己在吃飼料一樣,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黎總對吃的很講究啊!”

“是的,我是個很注重實際的人。你說穿什麽衣服,講什麽派頭吧,我覺得這都是虛的。真正實在的東西是自己的身體。人有身體才有一切,沒有身體,就算有億萬身家也沒用。財富隻是身外之物,身體和健康才是自己的。你在乎身體,它就能讓你健康;你不在乎,它就會讓你痛苦。所以,我很注重鍛煉和飲食。所以,我也有自己的菜園,很少在外麵吃飯,必要的應酬,也是讓司機把菜送去廚房,盯著廚師做,多給點錢無所謂,一定要吃得放心。你看現在的醫療那麽發達,可病卻越來越難治,疑難病症越來越多。為什麽?空氣汙染了,水汙染了,吃那些打激素長大的牲畜和蔬菜,能好嗎?”

“嗯,黎總說得有理,不愧是有大智慧的人。我想知道,黎總和閻老三是什麽時候認識的,多久了?”

“這個……我還真記不清了,好多年了吧,沒有十年,也有八年,或許更久。”

“那你們是怎麽認識的呢?”

“怎麽認識的?”黎東南一臉思考的樣子,“很早以前我就對市場上那些肉不放心,想吃點放心肉,當時應該是在菜市場知道了閻老三這個人。他比較特別,賣肉時一口價,不與人討價還價,但他這一口價,喊得絕對不高,人們都喜歡找他買肉。而且,他賣肉憑良心,很多賣肉的往肉裏注水,他從不。他賣的肉從來貨真價實,是飼料豬就是飼料豬,是土豬就是土豬,絕不騙人。所以,這些年我隻要買豬肉,基本上都是找他,有時候親自打電話給他,有時候讓司機小董找他。我想,注重身體健康的老板都會訂他的豬肉。”

解釋得合情合理,沒有破綻。難道黎東南和閻老三真的隻是單純的買肉關係?李八鬥總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可他又無法具體說出哪裏不對。

“對了,聽說黎總喜歡騎馬?”李八鬥突然想起。

“嗯,是的。幾乎每天都要騎騎吧。”

“很特別的愛好啊。聽說黎總還有自己的馬場,是嗎?”

“是,有一個。難得有這麽點愛好,又有益身心,肯定要為自己創造最好的條件。”

“黎總介意帶我去馬場騎一騎嗎?”

“你喜歡騎馬?”

“嗯,很喜歡。”李八鬥回答得很肯定。

“那可以。我喜歡同道中人,說不定還能為我的馬場發展一個會員呢,這必須得帶你去了。”

“謝謝。擇日不如撞日,黎總要是不忙的話,那現在就帶我過去看看行嗎?”

事實上,李八鬥並不喜歡騎馬,但他得找個理由去黎東南的馬場看看,所以就順口承認了。黎東南慨然應允,帶著李八鬥出了辦公室。

那個倒茶的年輕人一直等在門外的走廊上,李八鬥出來的時候,他正抽著一支煙,看見黎東南出來,趕緊將還剩大半截的煙掐滅,大步往這邊迎了過來。

“你好。”小董微微點頭,禮貌一笑,算是打招呼。

黎東南的座駕是一輛悍馬新款,看起來很霸氣威猛。小董的車技很嫻熟,行駛速度保持均勻,車感平穩,李八鬥坐在上麵感覺很舒適。

一路上,黎東南都在和李八鬥聊馬的知識以及騎馬的學問。他認為馬是所有動物中最忠誠的,看門的狗可能會被一塊骨頭引開,可馬從來不會拋棄自己的主人。很多戰場上的馬馱著主人衝鋒陷陣,直至精疲力竭、活活累死,但從不生背棄之心。所以,他很喜歡馬,馬忠誠且知足,隻要有草吃,就可以奉獻自己的一生。

李八鬥嘴裏應和道:“黎總真是懂馬,您是把馬當知己了。”

李八鬥留意到,小董開車駛出城的方向竟是北麵的野雞山。而16號別墅案的那匹凶馬,也正是從北麵的野雞山而來,行凶完畢後又往北麵的野雞山而去。

李八鬥隱隱感覺到,凶馬案與閻老三及黎東南是有關係的。雖然現在沒有任何實證,但他的直覺一直很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