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有病的人
臨近夜裏十二點,白山縣城大灣片區的巷子裏,一個騎著共享單車、戴著棒球帽的年輕人,穿過一條又一條巷子,最後停在了一個街口的路燈下。他抬頭仰望夜空,目光如利劍一般,牙齒咬得腮幫鼓起。那張原本俊朗的臉變得稍顯扭曲。
這個年輕人不是別人,正是白山縣刑警大隊大案中隊的李八鬥。調回白山縣以來,為了尋找當年那個殺害詩佳的變態凶手,很多個晚上,他都獨自一人騎著單車遊走在石筍鎮及白山縣城的大街小巷。他也知道這種尋找方式無異於大海撈針,就跟瞎貓碰死耗子一樣,希望渺茫,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他調看了當年詩佳被殺的案卷,本想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結果令他大失所望。那上麵隻記錄著詩佳遇害的現場情況,沒有關於凶手的線索或資料。沒有凶器,沒有指紋,連疑似凶手的腳印都沒有。因為警察趕到時,現場已經圍了很多閑人,現場即便有凶手的腳印,也被破壞掉了。詩佳的下體流了很多血,但不是性侵造成的,而是刀子捅的。所以她的體內沒有凶手的精液,也就沒有關於凶手的DNA痕跡。
雖然沒有關於凶手的線索,但李八鬥還是從凶殺現場得出了一些推論。
其一,這個凶手可能是性無能,或者性取向不正常,對女人並沒有欲望,所以沒有侵犯詩佳;其二,凶手可能是個變態,他雖然對女人沒有欲望,但有某種深仇大恨,所以才那麽凶殘地傷害女人的下體;其三,他曾經可能被看起來單純且漂亮的女人傷害過,因為詩佳就是這樣的女孩。
如果凶手有這種變態的報複心理,那他就不會隻殺一個人,因為變態是一種病,隻要犯病,他就有可能殺人。然而,十年了,在白山縣的刑事檔案中,並沒有其他類似的凶殺案記錄。
李八鬥覺得不正常。那應該不是一樁偶然的凶殺案,變態凶手既然踏出了覆水難收的一步,就不會輕易收手。能幹出那種事,說明他的心理狀態和一般人是不一樣的,他為了滿足自己的變態心理,應該會鋌而走險。那為什麽十年來,白山縣沒有類似的案子發生?難道凶手死了?
李八鬥不死心,直覺告訴他,凶手還活著,就藏在白山縣城的某個角落裏。但凶手是個高手,犯案的手段更加高明而隱蔽。白山縣的刑事檔案中之所以沒有類似的案情記錄,是因為他後來犯下的案子都沒有被發現。如果真是如此,那就太可怕了。
李八鬥將單車騎到前麵的垃圾桶旁,將嚼得沒味兒的口香糖吐了進去。剛把共享單車掉轉過來準備回家,一抬眼便看見了一個同樣騎著共享單車往這邊過來的人。那人很年輕,看起來二十歲左右,戴副眼鏡,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
那人看見李八鬥的時候也愣了下,並捏住刹車停了下來,頗為靦腆地喊了聲:“八鬥哥!”
“唐白?”李八鬥驚訝地說,“你怎麽在這裏?”
“我來這邊找個朋友。”
“找朋友?這麽晚了,你怎麽回去?”
“沒事。我等會兒打個車回去。”
“這裏打的回鎮上可不便宜。你跟我一起吧,一會兒我送你。”
“算了吧,八鬥哥,這麽晚了,麻煩你不好。”
“我說送你就送你,跟我客氣什麽。”
“那好吧,我找個地方把車還了。”
“先騎著吧,我先回一下刑警隊,那裏也可以還。”
兩個人一起騎著車到了刑警隊,在附近共享單車專用停車處掃碼還了車。李八鬥進去隊裏開了自己的車出來,唐白坐進了副駕駛座。車子穿過已經安靜下來的城市,街燈昏黃而柔和地亮著。李八鬥邊開車邊和唐白聊天。
唐白本和李八鬥同村,都住開發前的石筍村,但唐白比李八鬥小六歲,和李八鬥的妹妹李小玥同年,還是同班同學。小時候,唐白總喜歡跟在李八鬥的屁股後麵,一口一個“八鬥哥”。那時候,無論是春天網蝴蝶,還是夏天抓知了,隻要有李八鬥的地方就有唐白。自李八鬥去省裏的警校念書後,兩人的接觸就少了。
石筍村得到了開發,開發商找村民買地,補了村民很多錢。幾乎整個村子的人都致富了,改變了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命運。石筍村的村民都笑得合不攏嘴,認為是祖上積了八輩子的德,才換來了如今的富貴。
唐白也曾這麽認為。然而他的生活一步步走向了悲劇。男人有錢就變壞,說的就是他爸唐世德。他爸不僅過上了花天酒地的奢靡生活,還愛上了賭博。最終因為一個年輕妖豔的女人而拋妻棄子。
爸媽離婚那年,唐白才十歲。離婚時,唐白他媽沒有分到一分錢。唐世德嘴上說錢都輸了,或許是他把錢給另一個女人用了,誰知道呢?反正在離婚協議上,唐白他媽就隻分到了居住著的那套房子。
剛離婚那會兒,唐白他媽還有工作,但遭受了離婚的打擊,性格變得多疑起來。有一次,她與別的同事在一起聊天,疑心同事是在諷刺她,就跟同事撕扯了起來。在撕扯的過程中,不小心傷到了肚子,疼得她倒地不起。她本來腸胃就不好,以為是腸炎複發了,可到醫院一檢查,才發現是流產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懷孕一兩個月了。
自此之後,她整個人就垮掉了,整天以淚洗麵,變得疑神疑鬼、神神道道的,連班都沒法上了。單位見她這個樣子,就把她辭退了。整天窩在家裏,沒有排解積鬱之處,她的精神狀況變得越來越差,有時候還毫無征兆地打唐白。等她清醒過來,看到兒子身上的傷,又會抱著他傷心地哭。
後來,唐白生了一場病,沒錢醫治,她就把鎮上的房子賣了,帶著兒子去了鄉下的娘家住。沒過幾年,唐白的外公外婆相繼過世,唐白隻能和媽媽相依為命,而他媽媽在經曆了一連串打擊之後,精神出現了問題,變得時而瘋癲、時而清醒。
那年唐白才剛讀高一,就輟學了。那時李八鬥還在省城讀警校,妹妹特地打電話跟他說了這件事。李八鬥第一時間聯係了唐白,讓他繼續讀書,說他幫他解決學費的問題。
李八鬥的家境很好,他在家裏也能做一些主。很多事父母都支持他,他覺得自己可以幫助唐白。但唐白拒絕了他的幫助,說他不想讀書了,想出去找點事做,照顧好媽媽。
後來,李八鬥又從妹妹口中得知,唐白在鎮上的一家書店上班,而他忙著研究和偵破各種案子,對唐白的情況就不甚了解了。
此刻,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唐白,靦腆地微笑著。李八鬥問起他的近況,他微笑說:“挺好的,一個月有一千多元的工資,刨除吃的用的等一些必要的開銷,每個月還能剩好幾百元呢,工作也輕鬆。其實現在買書的人少,隻不過那麽大個地方,需要一家書店,而書店又需要一個人看著。老板也無所謂有沒有人買書,反正國家有補助,書店就是為地方撐門麵用的。不過可以免費看很多書,我覺得很充實。”
“嗯,其實生活平平淡淡也沒什麽不好,最重要的是要知足。”李八鬥挺欣慰的,一個經曆了那麽多變故的孩子還能有這種心態,已經很不錯了。
淩晨兩點左右,李八鬥把唐白送到了唐白現在居住的五穀村。
“謝謝八鬥哥。”唐白下車後,很禮貌地說了聲。
“別跟我客氣,以後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別拿我當外人。”李八鬥對他說話,還是哥哥對弟弟說話的那種口吻。
“嗯,我知道。”唐白也如當年一般很聽話地應著。他站在那裏,目送李八鬥的車子消失在視野內,才轉身回屋。
蒼穹一片漆黑,黑暗中的群山如猙獰的鬼怪,車燈掃過,才看得清那是山石樹木。李八鬥沒有把車順著原路開回鎮上,而是轉了個彎往一條石子路上開去。開了十來分鍾,他停下車,打開手機電筒,沿著一條小路走上去。
小路兩旁都是玉米地,玉米早被掰走了,幹枯的葉子在夜風中不時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山林裏某些不知名蟲子唧唧地叫著,讓夜晚平添了幾分詭異。
沿著小路往前走了百餘米,李八鬥停了下來。那裏有一座墳,一座用條石砌築的墳。周圍草木瘋長,墳頭上荊棘叢生,一片荒涼。
李八鬥默默地盯著墳看了一會兒,然後在墳前坐下,雙手捂著臉,仿佛心中有著無法排遣的痛苦,臉都被手指抓得變了形;過了一會兒,他鬆開手,抬頭直勾勾地盯著黑暗的蒼穹發呆。
他又想到了那個令他心碎而絕望的早晨,詩佳滿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再也不能和他說話,不會跟他玩耍了。他突然覺得身子一陣虛弱無力,他靠著墳堆,想放聲大哭,卻哭不出來。他撫摩著那生出了青苔的墳堆,一遍又一遍地對她說著抱歉,因為這麽多年過去了,他都沒能給她一個交代。
痛苦就像毒瘤一樣長在他心裏,令他久久無法釋懷。那個惡魔到底在哪裏?在哪裏?!回答他的隻有無聲的黑夜。
李八鬥是被某種動靜驚醒的。他聽到了一種很奇怪的聲音,極有節奏。他定下神來,仔細分辨了一下,聽著像是奔跑的馬蹄聲,還有山石滾落的聲音。他想聽得更清楚仔細些,但那聲音漸漸遠去了、消失了。他想確定一下聲音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不過無從辨別。他轉著眼珠看了一圈,四周除了重重疊疊的山之外,就隻有枯黃一片的玉米地。
這樣的環境不可能有人騎馬奔跑吧?難道是自己傷心過度產生了某種錯覺?又或者是那匹殺人的凶馬搞得自己神經過於敏感了?
他打了個哈欠,發現身上已被晨露打濕,又看了看時間,已是早上六點,昨晚居然在這裏睡著了。其實時間也還早,可這裏終究不是睡覺的地方,而且凶馬案疑點重重,他應該早點回去,查找案件的線索。他當即站起來,又看了眼那座荒墳,轉身離開了。
而當他將車開到山下,轉過一個山道的時候,突然發現在前麵不遠的公路上,有人牽著一匹馬踽踽而行。他不由得皺了皺眉。這麽早,誰出來放馬了?剛才聽到的騎馬奔跑的聲音,難道不是錯覺,而是真有人騎馬奔跑?
李八鬥將車子開過去,漸覺那背影有些熟悉。牽馬的人聽見身後車輛行駛的聲音也回過頭來。看見那張麵孔時,李八鬥不由得大感意外。
“唐白?”李八鬥將車在旁邊停下,從車窗探出頭。
“八鬥哥,這麽早你去哪兒了?”唐白也很意外。
“哦,有私事去了個地方。你這麽早牽著馬去哪兒?”
“不去哪兒啊,我就牽馬出來遛遛。”
李八鬥看著那匹馬,馬不是太高,一米三四吧,看起來還像匹幼馬,似乎又比幼馬更老練、穩健一些。看起來更像騾子,烏黑色的皮毛整齊而閃著光亮。
“這麽早就出來遛馬嗎?”
“沒辦法,我七點左右就要出門往鎮上上班了,隻能早點才有時間。”
“我剛才聽見有騎馬奔跑的聲音,是你嗎?”
“騎馬奔跑?”唐白搖頭,“沒有啊,這裏到處都是山林和莊稼地,騎馬跑不開吧,而且我這馬的身子不好,我很少騎的。”
“你什麽時候養馬了?”李八鬥又看了眼馬,問道。
“很久了。”
“養了多少?”
“就這一匹。”
“就這一匹?這還是匹小馬,沒有成年吧?”
“不,這是匹成年馬,六七歲了呢。”
“六七歲了?”李八鬥忍不住又多看了馬一眼,“不像吧,個子這麽小,骨架都還沒長開一樣。”
“這是一匹早產馬。”唐白解釋道,“它出生前幾天,母馬不小心掉下河溝摔死了,是我外公從母馬腹中取出來慢慢喂養活的。當然,也可能有些別的什麽原因,使得它的身體一直長得很緩慢。它長到這麽大之後,就再也沒長過了,好幾年了,一直都是這體格。”
李八鬥歎息一聲:“看來,馬也與人一樣,命運裏充滿了跌宕與不公。”
唐白一笑:“從古至今,就算原本並不偏私的雨露陽光,對天地萬物來說,也無法做到絕對公平吧。每一棵樹,每一根草,所受的陽光雨露都不一樣。有生於石頭夾縫中,缺少生長土壤的;有雖生於土壤中,土壤卻是貧瘠的。但它們一樣能活下去,隻要知足就好。”
李八鬥認真地看了唐白一眼:“你的心態很好啊,看來在書店上班對你來說非常適合。很多時候,比起擁有,更重要的是心態。有些人擁有很多卻始終貪婪,最後落入無底深淵。有些人則平平淡淡,簡簡單單,人生圓滿。好了,我還有好多事要忙,就先走了,有什麽事打電話給我。”
“嗯,謝謝八鬥哥。”唐白應了聲,看著李八鬥開車去遠。
他牽著烏黑色的小馬,踩著落在公路上的陽光,來到了幾間破落潦倒的土牆瓦房前。
土牆裂開了可以塞進手掌大的口子,屋簷下布滿了蛛網。一扇原木的門上用紅墨水或是粉筆畫了許多×,密密麻麻地寫著很難分辨的字。這就是唐白的家,嚴格地說,是他外公外婆的家。外公外婆相繼離世後,他就和母親在這破落的房子裏相依為命。
唐白把小馬留在了屋前的院壩上,往門口走去。
虛掩的木門嘎吱一聲打開了。一個穿著花格子襯衣、頭發蓬亂的婦人出現在門口,蓬亂的頭發黑白相間,盡顯蒼老;花格子襯衫大概是扣錯了扣子,下麵的衣擺一長一短,顯得特別怪異。腳上也是,一隻腳穿了鞋子,另一隻腳光著。
婦人拉開木門,往左右看了看,罵罵咧咧道:“又是哪個砍腦殼兒死的,來偷我屋裏的東西,要殺千刀、遭雷劈啊!”
她抬起眼來,看見走來的唐白,那雙呆滯的眼睛仿佛有了神,關心地問:“唐白,你又去看醫生了啊?醫生怎麽說,你的病還能治嗎?”
唐白過去扶著她:“媽,我沒病,你別擔心。”
“你別瞞著媽,媽知道你有病,我們有錢治,就算賣房子,媽也給你治,好不好?你別哭,媽就怕你哭,一哭就停不下來……”婦人邊說邊伸出瘦骨嶙峋的手,顫顫巍巍地輕撫著唐白的頭。
唐白站在那裏沒動,任由那隻幹瘦而粗糙的手在他頭上和臉上摩挲著。那手掌上幹裂而起的繭皮幾乎將他的臉劃破,他感到絲絲刺痛,可他安靜地站在那裏,一動沒動。他閉著眼,心裏痛苦得有如被千萬隻蟲子啃噬。
婦人突然停下手上的動作,直勾勾地看著唐白:“你還沒告訴我你那天晚上去哪兒了,為什麽我一整晚都找不著你?是不是又有人欺負你了?”
“沒人欺負我,媽。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當時太累,在林子裏睡著了。”
“我不信,肯定是又有人欺負你了,他們把你關起來不讓你回來是不是?”婦人神情激動而凶狠地說,“是誰欺負的你,你跟媽說,媽去把他們都殺了,讓他們欺負你!”
“媽,沒人欺負我,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身上也沒有傷。”
“沒有傷嗎?我看看。”婦人盯著他的臉看了會兒,又掀起他的衣服,在他身上找,然後拉過他的手,發現他手背處有些紅腫,當即指著說,“你看,這裏受傷了,我就知道有人欺負你了,是誰,你跟媽說,媽馬上就去殺了他。”
“媽,真沒人欺負我,誰欺負我會打我這裏呢?是我幹活不小心被樹枝戳了下,沒事的。”
“真沒人欺負你嗎?為什麽我總覺得有人欺負你了,是你不跟我說呢?”
“不會的,誰欺負我,我都會跟你說的,因為這個世界隻有你會保護我,我肯定會跟你說的。”
“嗯,隻有媽媽會保護你,不要去相信別人。可是,媽媽最近總感覺自己病了,還病得不輕,我會不會死啊,如果我死了,你怎麽辦?你怎麽辦呢?”
婦人口中喃喃著,眼裏泛起露珠般晶瑩的淚花。她抹了把眼淚,轉過身,腳步踉踉蹌蹌地往屋裏走去。
唐白靜靜地站在那裏,臉上無悲無喜,如一尊雕塑一般。許久之後,他的臉上才露出一絲說不清是悲哀還是嘲諷的笑容,邁步進了屋。
李八鬥趕到刑警隊時才七點半,離上班還有半個小時。他把車停好後,就到外麵去吃早餐了。
刑警隊往左有一條比較古老的巷子,巷子裏有好幾家老字號的早餐店。其中一家叫李記豆漿,是李八鬥的最愛。那家店的豆漿用精選的黃豆打磨而成,醇香撲鼻,口感正宗,再配上炸得金黃酥脆的油條,堪稱人間美味。
李八鬥一隻腳踏進李記豆漿的大門,目光不經意地看向裏麵,店裏和往常一樣,食客滿座,隻有門邊還有一個空位,而那處空位的對麵,竟然坐了一個他不想見到的人。那個美豔動人卻脾氣暴臭、整天對他黑著一張臉的女法醫——薑初雪。
李八鬥又往四處看了看,確實沒有位置了,心想:老子做人連生死都能置之度外,憑什麽要躲一個女人?互相看不順眼就互相硌硬唄!
他徑直走過去,在薑初雪的對麵坐下。正喝豆漿的薑初雪抬起頭來,看見是他,那張本來清風明月般的臉一下子就烏雲密布了,眼中也迸射出兩道鋒芒來,恨不得吃了他。
“我都跟你說了,那天晚上隻是一個意外,我沒有……”李八鬥實在是無語。
“打住,不要再提了,否則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薑初雪粉臉如霜。
“你要這麽說的話,那我就等著你所說的代價了,別讓我失望。雖然我一般不招惹女人,但如果有潑婦非要招惹我,那我也會陪著。”
“你會為你不當的言行後悔的!”薑初雪惡狠狠地說。
“這些我一點都不關心。我現在關心的是,我好像派你去省城找專家了解馬的脾性,以及它殺人的可能性了,你為什麽還在縣城?”
“我已經聯係了省城的朋友去農林科技大學找了動物學專家,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有什麽問題嗎?”
“是嗎?什麽答案?”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薑初雪一臉強橫。
“你別忘了,我是專案組副組長,我直接對組長匯報,所有成員都有向我匯報案情的義務!”
“還不到上班時間,我吃早餐的時候,也有這種義務?”
李八鬥點頭:“行,那我就等你上班時的匯報吧。”
“不要拿著雞毛當令箭,這改變不了你肩上的警銜隻是一枚四角星花的事實,嘚瑟什麽啊!”說完,薑初雪喊了店員埋單就走了。
“四角星花怎麽了?老子還年輕,以後要加很多杠上去給你看,別狗眼看人低!”李八鬥憤憤不平。但他說的話,薑初雪已經聽不到了。
心情壞了,豆漿都沒以前喝著香了。他又想起了那天晚上。和往常一樣,他在縣城的大街小巷轉悠著,想為當年的詩佳案找到一點線索。碰巧在盛景小區外,他看見了一個鬼鬼祟祟的背包男子,便悄然跟了上去。結果發現那個背包男子從暗處翻進小區,然後敏捷如猴地爬上最靠近圍牆的那棟樓三樓的一戶人家,用工具打開窗子,鑽進了裏麵。
不管是偷東西還是別有目的,對方肯定是在犯罪了。李八鬥也沒多想,當即也使出本事,徒手爬樓追蹤上去。當他進入那間房子尋找小偷時,恰好遇到洗浴完從浴室出來的薑初雪。
當時,薑初雪身上連浴巾都沒有圍,就那麽自然而然地從浴室裏出來了。畢竟是自己的家,門窗本來都關著的,誰想得到會突然多出一個男人來呢?
彼此狹路相逢,薑初雪驚叫一聲,迅速遮擋住胸前,退回浴室,迅速穿好之前脫下的衣服,殺氣騰騰地跑了出來。
李八鬥還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裏。當時他想繼續尋找小偷,可白看了人家的身子,就這樣走了不好,萬一人家報警了呢?雖然他問心無愧,但終究影響不好,甚至會成為隊裏的笑柄。所以,他就站在那裏等著薑初雪出來,想跟她解釋一下。
然而薑初雪根本不給他解釋的機會,打開浴室門便怒罵道:“你想死啊!”隨即抬腿就往李八鬥襠部踢來。
李八鬥敏捷地閃開。薑初雪卻步步緊逼,招招凶狠,一副不把李八鬥廢掉誓不為人的架勢。雖然她的戰鬥力令李八鬥大感意外,但她肯定不是李八鬥的對手。李八鬥可是拿過警校格鬥賽冠軍的人,而且是在第一個回合就打敗了第二名的選手。
李八鬥連喊了幾聲“別忙動手,先聽我說”,薑初雪都置之不理,他隻好“辣手摧花”,使出一招過肩摔,將她摔倒在地,並將她壓製住,使之不能動彈。
薑初雪惱怒至極,一邊拚命掙紮一邊喊著:“你個渾蛋,別碰我,給我滾開!”就差用嘴咬李八鬥了。
李八鬥卻把她壓得死死地說:“你答應冷靜下來聽我說,我就放開你。”
薑初雪迫不得已答應了。李八鬥說了自己是警察,是跟蹤一個小偷進來的,並不是偷窺狂,也不是在犯罪,剛才隻是一個誤會。
“你是警察?證件呢?”薑初雪不信。
李八鬥拿出證件讓她看,可她還是無法接受:“警察怎麽了,警察就沒有敗類嗎?一個刑警孤身一人三更半夜抓小偷,誰信呢?我看你就是小偷吧!”
“我懶得跟你扯,你們這小區應該裝有監控吧,我們去調監控看吧。”
薑初雪同意了。兩個人去保安室調了監控。遺憾的是,小偷翻牆上去的那個地方是監控死角。
李八鬥把手一攤:“那就沒辦法了,我就是從那裏跟著他爬牆進去的,你看監控也沒有拍到我,是吧?”
“一個下三爛的小偷能徒手爬牆,還能沒有任何聲響地把我的窗子打開,你的鬼話誰信,那個小偷分明就是你!”薑初雪怒不可遏。
“三樓而已,開窗而已。有些人家用防盜門、指紋鎖,住十樓,照樣失竊。要我拿公安係統裏的案例給你看嗎?”
“好,就當你是追小偷。你既然跟進屋來追小偷,為什麽不去追小偷,而是站那裏盯著我看!”
“我……”李八鬥尷尬地說,“我正進屋,突然就看見你……那樣,換誰也會愣住的,是不是?”
“你……”薑初雪氣急敗壞,指著李八鬥,“我不管,你沒法證明你是為抓小偷進的屋,你就是那個小偷,我要舉報你!”
說完,薑初雪就準備打電話。
“你舉報我什麽,進了你的屋,還是看了你的身體?你很樂意讓全世界都知道你洗澡出來被我看到了嗎?”
薑初雪愣住了,停下了打電話的動作。顯然,她也不想這件事聲張出去。
李八鬥說:“而且,我知道你也是警察,我在刑警隊的食堂見過你。真要把這事鬧開了,整個白山縣公安局都會有咱倆的傳說。”
“滾!別讓我再看見你。”薑初雪咬牙切齒地說。說罷,轉身就走了,因為她不想再多看李八鬥一眼。
李八鬥頗為無奈,搖頭歎息一聲離開了。他不知道的是,薑初雪回屋以後,把自己關在浴室裏,洗了一遍又一遍。她覺得自己的身子被李八鬥看到且碰到了,就是對她的玷汙。她對異性有嚴重的潔癖,對男性從心底抵觸和排斥,甚至包括她父親。所以後麵每次相見,她對李八鬥都表現出極強的厭惡。李八鬥覺得她太小題大做、不可理喻,卻不知道那件事於她來說,是一輩子都洗不去的汙點。
李八鬥吃完早餐回到刑警隊的時候,看見自己辦公室門口等著一男一女兩個六十來歲的老人。
“你們找誰?”李八鬥問。
男的說:“我們是夏東海的父母,昨晚接到了你們刑警隊的電話,說我兒子一家出事了,今天一早就趕緊過來了。”
“進來坐著說吧。”李八鬥打開門,把倆人都讓進了屋。
兩個老人長得身寬體胖,但神情格外憔悴。尤其是夏母,兩隻眼睛明顯地紅腫著。夏父則板著一張臉,像誰欠他錢一樣。
“誰殺的人,抓住了嗎?”一進屋,屁股都還沒來得及坐下,夏父就追問。
“沒有,還在調查。”李八鬥說。
“還在調查?”夏父一臉不滿地質問,“東海家裏有監控,誰殺的人一目了然,還調查什麽?”
“他家是有監控,但監控記錄有點過於邪門。”
“怎麽邪門了?”
“案發的那天晚上,我們隻從監控裏看見了一匹馬進出他家,沒有發現人。”
“什麽,隻看見一匹馬進出他家,沒有人?”夏父的情緒更加激動起來,臉上的肥肉都抖了起來,“簡直胡扯八道,你的意思是馬殺了他們一家三口嗎?”
“我知道這很不可思議,不如你們自己看看監控吧。”這時包古正好進來,李八鬥便讓包古帶他們去看監控記錄,順便看看被害人的遺體。
“我告訴你們,別想忽悠我,我人老但不糊塗,你們要是敢包庇誰,就算告到中央去,我也要討回公道!”
夏父懷著對警察的不滿罵罵咧咧地出去了。李八鬥沒怪他,他能理解一個老人的喪子之痛,同樣也能理解他聽說一匹馬殺了三個人後的驚詫與憤慨。沒人能相信一匹馬能殺三個人這種事。
魏大勇、冷笑和薑初雪先後趕到。本來,冷笑和薑初雪都不在大案中隊的,但成立專案組後,為了辦案方便,就把他們的辦公點臨時放到了大案中隊。
“怎麽樣,安排給你們的調查任務都完成了嗎?”李八鬥問。
“我昨天晚上加班到兩點,才看完兩處監控,還有好幾處都沒看,至少還得一整天,並且得加班才能看完。”冷笑說。
“我也是。”魏大勇說,“夏東海的社會背景似乎很複雜,我目前也隻是了解到一小部分,還有好些人需要走訪,到時候做個整理一並報告給你吧。”
李八鬥把目光落在薑初雪臉上,薑初雪說:“昨天我已經跟省農科大的三位動物學專家交流過了,他們的說法基本相同,認為任何動物都可以經過一定的人為訓練後,具備一定的執行能力,但還是會受到物種限製。馬能被人訓練的方麵有很多,譬如奔跑、跳躍以及某些意識性的服從,但馬天生不具備攻擊性,不可能殺人,更不可能有條理地殺人。若單論殺人,很多具有凶性的肉食性動物都可以,如豺、狼、虎、豹,但它們也不會有條理地殺人,除非受過一定訓練的靈長類動物,譬如猴子、猩猩,但馬絕不可能。”
“馬絕不可能?”李八鬥說,“問題是,16號別墅案除了一匹馬,沒有別的可疑對象了。就算是自殺,也得給我們留下凶器才是。”
在場的人都不說話了。此事過於蹊蹺,誰也想不出其他可能,也沒有其他線索或證據。
李八鬥對薑初雪說:“這樣吧,你把監控中馬進入別墅前院將狗踢飛,一直到門口用前蹄敲門那段視頻截取下來,發給動物學家研究一下,馬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反應。”
薑初雪點點頭,畢竟是案子的事,她還是選擇了服從。
“行了,都忙自己的去吧,抓緊點兒,這個時候哪怕丁點兒線索都可能成為我們打開缺口的關鍵,辛苦大家了。”李八鬥說。
“鬥哥放心吧,我不睡覺不吃飯,也必破此案。”魏大勇擲地有聲。
“尋找目擊證人的事呢?”李八鬥問,“有什麽發現嗎?”
魏大勇說:“這是包古負責的。”
“哦,他帶夏東海父母看監控去了,你去把他換回來,我問下情況。”李八鬥說。
魏大勇應聲而去,很快包古回來了。
包古說:“我問了半山別墅的保安,他們倒是看見了馬進別墅,當時還議論了是誰家養了馬,還知道自己回家。但因為馬走得從容不迫的,沒有危險性,他們也就沒管。另外,我也找了沿途居民詢問,好幾個人都看見了馬,但也僅限於看見,沒有別的發現。”
“這麽看來,和我們分析的一樣,那確實是一匹真正的馬?真的是馬殺人?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怪。”
李八鬥回到位置上,腦子裏一片霧蒙蒙的。案發之後,他一直在期望著得到一種答案,那看似一匹馬製造的凶案,其實是人為操控的。然而現在動物學家給出的答案,說馬不屬於攻擊性動物,不可能殺人,更不可能有條理地殺人,而目擊者又能證實,那確實是一匹馬!那麽,三條人命的慘案到底是怎麽發生的?那又到底是一匹什麽樣的馬?
李八鬥連著嚼了兩塊口香糖,始終想不出一種馬殺人的邏輯。他使勁搖了搖頭,覺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個誤區,就是執著於去論證馬有意識殺人的可能性。既然動物學家都說了,馬無法主動做下目的性如此明確的滅門案,那它就隻能像是被用來行凶的刀棍一樣,是一把“凶器”,而不是“凶手”。凶手一定是人!因此,破案的重點應該放在人身上,而不是馬。
思路清楚以後,李八鬥又把案發現場及案發後這些天的一些事情仔細回想了一遍。突然,昨天經過別墅前的那個賣豬肉的男人浮現在他腦海中。當時自己還問了他的名字,叫閻鐵山,住五穀村。他在戶籍係統裏輸入了閻鐵山的名字,查看其個人信息:年齡四十,未婚,戶口地址為石筍鎮五穀村二組10號。
這個時間,閻鐵山可能在出攤。石筍鎮經過整頓後,街麵上的地攤遊商已經很少了,像閻鐵山這樣的賣肉商戶,應該在石筍鎮菜市場有固定的攤位。
石筍鎮菜市場人流如織。全鎮就隻有這一個菜市場,不管是餐館還是市民都在這裏買菜,所以特別混亂且擁擠,菜市場門口的街道都被堵得沒法通行。
這裏麵的攤位費可不便宜,而且還很難搶到位置,所以一些小商販就在外麵打遊擊,看見有城管人員來,騎著三輪車就跑,等城管人員一走,立馬又回來搶地盤。在這種長期貓捉老鼠的遊戲裏,他們已經完全地摸索出了對付城管的辦法,總結出了生存之道。
李八鬥把車停在離菜市場很遠的地方,步行過去。進入菜市場前,他用眼睛掃了一圈,外麵的小商販堆裏並沒有閻鐵山的影子。雖然他隻和閻鐵山見過一麵,但對他臉上那道極醒目的蜈蚣似的刀疤印象深刻。
菜市場的肉類區裏,一排十多個賣豬肉的攤位上掛滿了肉,老板們或在砍骨切肉,或在跟顧客討價還價,一副忙碌嘈雜的景象。但有一個攤位是空的。
李八鬥走過去,找了個賣肉的,問閻鐵山是哪個攤位。
“你說閻老三吧?”賣肉的果然指著那個空著的攤位,“那裏呢,今天好像沒來。”
“他經常不來嗎?”李八鬥問。
“沒有吧。他是我們這裏出勤率最高的了,刮風下雨,逢年過節,他也不休息,反正我來這裏三年了,就沒見他缺席過。你說人總有個生病的時候吧,生病了還能幹活嗎?可大夥兒都說,就沒見他生過病,真是一神人。奇怪,他今天居然沒來?”
“好的,謝謝了。”李八鬥愈加覺得閻鐵山有問題了,轉身就走,決定去他的家裏找他。
可走了幾步,又突然想起什麽,倒回來問:“他的真名明明是閻鐵山,你為什麽叫他閻老三呢?難道他在家裏排行老三嗎?”
賣肉的說:“大家都這麽叫他,我也就這麽叫了。具體原因,我也不是太清楚。不過據我所知,他家裏就他一個人,所以應該不是在家裏排行老三的原因。”
難道是在社會上混的人物?不過李八鬥沒有把心中的疑惑問出來,而是轉而問道:“請問,你有他的電話號碼嗎?”
賣肉的搖搖頭:“他這個人很悶,不喜歡跟人說話,我來這裏三年都沒和他說過兩句話,其他人也一樣,我們所有人得空了吹牛,唯獨他不合群。他連賣肉都是一口價,不和人討價還價,你愛買不買。”
“能啊,為什麽不能?他心不大,不想賺多的,一口價喊得很低,是剛好有點賺,能賣得出去的價格,所以,他的肉比我們都先賣完呢。”
“他的肉比你們都先賣完?”李八鬥皺了皺眉,想起了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他除了在這裏賣肉,是不是還有一些大老板專門找他訂肉?”
“你幹嗎,問這些幹什麽?”賣肉的開始有些警惕。
李八鬥從身上拿出證件:“警察,做些基本了解。”
“啊?警察!你別問我,我什麽都不知道。你買不買肉?不買不要妨礙我做生意。”賣肉的跟見了瘟神一樣,說完就去擺弄攤上的肉。
“現在是案情需要,你有配合我的義務,懂嗎?”
“怎麽,我又沒犯法,你還能抓我啊!你就是抓我,我也沒什麽可說的。”賣肉的理直氣壯。
李八鬥笑了笑,更加確信閻老三是在社會上混的人物了:“看來,你是怕那個閻老三。難怪他在這裏賣肉,一口價很低,不但自己少賺了錢,也讓你們賣不了高價,你們應該恨他、排擠他,可這麽多年了,他都能在這裏待得好好的。既然如此,你們應該更希望他出事才對。來吧,知道什麽都跟我說。”
“我什麽都不知道,你別問我,你想知道什麽,自己去找他,跟我沒關係,我一個賣肉的養家糊口不容易,你別給我挖坑。”賣肉的始終諱莫如深。
其他賣肉的也都看向這邊,李八鬥的目光掃過去,他們一個個又都把頭低下了。李八鬥知道他們都害怕閻老三,是沒人會說什麽了,隻好作罷。
就在李八鬥從菜市場出來的時候,迎麵進來一個戴墨鏡、著黑色襯衫的男子。他的目光本向肉攤那邊看,卻無意間瞥見了李八鬥。兩人目光交會的瞬間,男子神情微微一愣,立即就把目光移開了,然後裝作什麽事也沒有,彎下腰在菜攤上看菜。
這一瞬間的細節並未逃過李八鬥的眼睛。墨鏡男顯然認識他,可李八鬥並不認識對方。對視的時間連半秒都不到,墨鏡男的基本特征已被李八鬥像照相機一樣記錄了下來。他個子中等,體格很結實,肌肉緊繃繃的,一看就是個有身手的人。他的皮膚黝黑,臉皮坑坑窪窪,應該在野外待的時間比較多,應該參加過很多戶外活動和訓練。再看他整個人的狀態,就不像是來買菜的。
李八鬥裝作什麽都沒發現,走出了菜市場,然後又偷偷折了回來,想藏在暗處觀察墨鏡男到底想幹什麽。不想對方什麽也沒做,徑直從另一道門出去了。等李八鬥從那道門跟過去的時候,對方的影子已經消失在擁擠的人群中了。
李八鬥隻好先趕往閻鐵山家。那是位於山腳下的一處獨立小院,四周沒有其他人家。一條自己開出來的、沒有用水泥修繕的土路通到院前。李八鬥開著車子,跟坐海盜船一般起伏顛簸著,到院前停下。
李八鬥下車,從兩扇大鐵門的門縫往院子裏張望。院子的麵積挺大的,有三四百平方米。
“汪!汪!”突然,一條體形碩大的黑色狼狗往門口撲來,兩隻爪子撲在鐵門上,發出一種尖銳的聲音,把李八鬥嚇得倒退了兩步。
本來李八鬥是不怕狼狗的,在警校的時候,他和各類警犬打過交道。以他的格鬥能力,一般的犬類他也有能力製伏。剛才他被嚇到是因為他沒有想到,一個殺豬匠的院子裏會養著這麽大一條狼狗。
而且當他的車子開來時,院裏沒有任何動靜,直到他湊近門口了,狼狗才冷不丁地撲過來。說明這不是一條普通的狼狗,而是一條受過嚴格訓練的狼狗。
普通的狗隻要聽見陌生的動靜,就會立馬狂吠;而受過嚴格訓練的狗,聽見動靜之初並不會輕易發聲,隻會保持警惕,靜觀其變,直到它們能感受到那種近距離的威脅了,才會突然發起凶猛的攻擊。
一個普普通通的殺豬匠,卻養了一條狼狗,而且還是一條訓練有素的狼狗,李八鬥覺得這個閻老三越來越有意思了。16號別墅案會跟他有關嗎?
案發後,他鬼祟地出現;風雨無阻勤於出攤的他,今天卻缺席了;現在家裏也不見他。他去哪兒了?去幹什麽了?一個能將狼狗訓練得如此有素的人,可以訓練一匹馬,讓它用某種方式殺人嗎?
李八鬥也不知道能不能,但他至少能在其中找到某種關聯。他也知道,在這個世界,超出人類想象的事情是存在的,就好比那些吉尼斯世界紀錄的保持者,他們做出的每件事都是正常人無法企及的。人類,或者說是任何生命,都有可能創造奇跡。
李八鬥又湊過去透過門縫打量院子裏。狼狗仍然隔著門在狂吠,並把鐵門扒拉得嘩嘩響。屋子裏卻一點動靜都沒有。看來是真的沒有人,要不應該出來查看究竟了。
李八鬥本來還想找人問下閻老三去了哪裏,可一看,周圍除了閻老三的房子,再也沒有第二戶人家,根本沒法問。
一直等在這裏也沒有意義,不知道閻老三會什麽時候回來,自己還得回去梳理案情,李八鬥想不如等晚上再來。
就在他駕車離開時,一個人從院裏的屋子裏慢吞吞地走了出來。他走到鐵門的門縫那裏,看著揚塵而去的警車,臉上露出了一絲陰鷙的笑。他臉上那道蜈蚣似的刀疤隨之越發扭曲,顯得醜陋不堪。
隨即,閻老三從身上摸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出去。打通之後,那邊不緊不慢地“喂”了聲,靜待下文。
閻老三說:“這件事恐怕得暫時放一放才行。”
閻老三說:“我昨天傍晚借送肉之機去16號別墅看情況時遇見了警察,今天那個警察就找到我家裏來了。我覺得這個警察不簡單,他應該盯上我了。”
“他盯上你了?”那聲音問,“你做了什麽嗎?”
“沒做什麽,可能是我的某些細微反應被他察覺到了,所以我才說他不簡單。他的目光很犀利,而且他故意對我說別墅裏死了人,眼睛就盯著我看,想看我的反應。”
“行了,你先殺你的豬吧,我再另做安排。”說完,那邊就掛斷了電話。
閻老三轉身進屋,搬出一條血跡斑斑的板凳來。那板凳顯然不是尋常坐的板凳,足有兩米長、兩尺寬。他將板凳放在院子中間,又進屋拿出一個竹筐和一個盆子。竹筐裏裝滿了各種長的短的、砍的切的刀以及鐵鉤,上麵長年沾染的鮮血都沉積成了令人觸目驚心的暗紅。
準備好這些後,他走向關豬的地方。一打開門,裏麵馬上傳來一陣哼哼哄哄的豬叫聲。這裏麵關著好幾頭重有幾百公斤的肥豬。
閻老三的目光在幾頭肥豬身上快速掃過,然後走到其中一頭個子最大、看起來最肥的豬麵前,伸手揪著豬耳朵就往外拖。
豬似乎預感到了什麽,尖聲嚎叫起來,拚命用四隻蹄子蹬著地麵,想往後退。
那隻豬耳朵都要被扯掉了,閻老三也沒法將豬拉走。他輕蔑地一笑,將腰一彎,一伸手抓住了一隻豬腳,用力往上一提,豬便站立不穩摔倒在地。
閻老三就這樣將豬拖出了屋子,一直拖到那根長板凳邊上。他再抓住了豬的另一隻後腳,氣沉丹田,雙手用力,從喉嚨裏吼出一聲,竟生生地將豬給提了起來,放到了板凳上。他將盆子放到距離板凳兩尺左右,再伸手從旁邊的竹筐裏抽出一把扁長的尖刀,直接往豬的頸部捅了進去。
豬用力掙紮著,卻被閻老三單手按住完全動彈不得。那把刀被緩緩抽出,豬血如泉水外湧,落在盆裏。豬的嚎叫聲減弱,有氣無力地掙紮了幾下後,兩隻後腳蹬了蹬,終於不動了。
半個小時後,閻老三丟了幾塊骨頭給狗,開著一輛雖然破舊但看起來十分幹淨的麵包車,拉著豬肉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