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重大發現
李八鬥出來看了看時間,已經是下午六點了,他給薑初雪打了電話。薑初雪說她守在鎮子的出口,一直沒見到閻老三的蹤跡。
“等我過來吧。”李八鬥說完,掛掉電話,去鎮子出口接薑初雪的班。
兩人見了麵,薑初雪問道:“吃飯了嗎?”
“還沒有。”
“飯都沒吃來接替我幹什麽,等下你怎麽吃飯?”
“沒事。我看一會兒,隨便找時間溜去買點東西吃就行。”
“好吧。”薑初雪說了聲,開著李八鬥的警車走了。
因為警車停在路邊太顯眼,所以李八鬥跟薑初雪換了車開。
大約過了二十分鍾,薑初雪又回來了。下車後,她將一個袋子遞向李八鬥。
“什麽?”李八鬥接過袋子,看見裏麵摞著幾個快餐盒,還有筷子,大感意外。
薑初雪說:“我去看了下,沒找著什麽好的餐館,看見有家做煲仔飯的,感覺還不錯,反正你湊合著吃吧。”
“你沒在裏麵放毒吧?”
“什麽意思?”薑初雪一愣。
“你不是很討厭我嗎,怎麽突然對我這麽好了?”
“哦,原來你是怕我報複你。行,怕被毒死就別吃了,我拿去丟掉。”
她邊說邊伸手奪袋子。李八鬥沒讓她奪到,笑了笑:“開玩笑的,莫當真。我猜,你還不至於笨到如此明目張膽地毒死一名刑警。這樣很好,無論有什麽私怨,都不要影響工作。在工作上,我們是戰友,得配合。”
“放心吧,我會公私分明的。所以私下裏,你可要小心了。你應該知道法醫殺人是專業的,刑警都未必能找到線索。”說完,便轉身上車走了。
李八鬥就在路邊的車裏等著,看著暮色一點點籠罩遠山,看著近處的街燈盞盞亮起。夜就要來了,閻老三今夜會出來做點什麽嗎?
事實上,李八鬥惦記著閻老三的時候,閻老三正坐在他的小院門口,眼神空洞,麵無表情。如果不是那雙還在轉動的眼珠,幾乎難以發現這是一個活人。他的旁邊躺著一條狗,狗的嘴巴緊閉著,而身體下有一大片血跡。閻老三下午回來的時候就看見了這個場景,但他一直表現得很平靜,平靜得就跟死了一隻螞蟻一樣。他就那樣看著躺在血泊中的狗,看了很久很久。他克製著心裏如海嘯席卷般的憤怒。
他一下子就複原出那個殺戮的場景來。當有人進入他的院子時,狗突然撲上去,而那人早有提防,一伸手就捏住了狗嘴,同一時間,另一隻手中的刀往狗脖子刺入。
這是一個受過專業訓練的高手,甚至了解狗的習性。所以他才能不慌不忙地將一條久經訓練的猛犬一擊必殺。
什麽樣的高手要來殺一條狗呢?閻老三很快就明白了,對方不是為了殺一條狗,而是為了對付他。
閻老三果然在屋門口發現了腳印。他在門口的地上撒了一層很薄的石灰。他自己一般會跨過石灰進去,不知道的人會順著踩下,就會在上麵留下腳印。
石灰層上的腳印類似於大頭皮鞋、軍靴之類的。但屋裏的東西都很整齊,看不出翻動的痕跡。當然,對方極有可能翻過,為了不被他察覺,都複原歸位了。這是受過專業訓練的人所具備的基本經驗。
閻老三屋裏並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所以他不擔心這些。可這個人到底是誰,又想幹什麽呢?
他想起了王啞巴的死。這兩件事應該是一個人所為,都是衝著他來的。不一樣的是,殺死王啞巴時,凶手什麽線索也沒留下,因為死的是一個人,警察會介入、會追案。而殺死他的狗,對方並沒有做這些處理,大概知道自己不可能報案,即便報案了,也不會出動刑警,不會立案偵查。
閻老三從直覺上判斷,兩件事就是同一個人幹的!狗日的!閻老三在心裏罵了聲,又看了看躺在血泊中的狗。
閻老三看向那片莊稼之外的山峰。他明白了那個人一定在暗中觀察他,知道他院子有狗,知道他的狗很厲害,也知道他什麽時候出去。
閻老三都來不及處理狗的屍體,起身回到屋子裏,拿出一副望遠鏡,上了二樓。他在二樓找了一處隱蔽的地方,暗中觀察附近的山林。
終於,閻老三在院子斜對麵的半山上,發現了一個匍匐在石頭上同樣拿著望遠鏡觀察這邊的人。對方拿的還是一個單筒望遠鏡。隻不過他看不見那人的臉。那人用雙手拿著單筒望遠鏡,臉被遮擋住了,隻能看見他穿著一件迷彩服,與側邊的樹木渾然一體。若非眼尖,很容易就會忽略。
閻老三發現他之後,就趕緊退開了。那個人在不斷地移動視角,如果自己很久不露麵的話,很容易遭到對方的懷疑;如果被對方發現自己拿著望遠鏡看那邊,就會打草驚蛇。
閻老三在想,要怎樣殺死這個狗日的。自然,他不能從院子大門出去。那樣的話,對方會看得見。對方看見他穿過莊稼地接近那座山,就會悄無聲息地撤離。所以,閻老三得另外尋找路線。他大概確定了那人所在的位置,又回想了一下周圍的地形,便想出了一條路線。接著他從枕頭下拿出一把刀子,插入鞘中,綁在右小腿外側,再背上一個竹背簍,戴上一頂草帽,扮成農民,從院子的後牆翻出,往目的地出發。
山林裏的那雙眼睛在小院裏來回地觀察了許久,男子一直在等閻老三出來收拾狗的屍體,而院門大開,卻並不見閻老三的人影。他幾乎把小院的每個角落都看了,始終不見任何動靜。終於,他意識到了什麽,將望遠鏡的視角移向周遭,然後他就看到了在左側的一處莊稼地裏,有一個模糊的人影正往這邊靠近。
雖然有玉米葉遮擋,加上那人背著背簍,戴著草帽,草帽的帽簷還壓得很低,根本看不清其長相,但男子覺得那不是一個普通幹農活的人。首先,他之前並沒在這裏發現有其他幹農活的人;其次,那個人往這邊移動的速度很快。他立刻就知道了,閻老三發現了他,來找他了。他想了想,轉身從另一側走了。
閻老三殺氣騰騰地趕到時,什麽都沒有了。遠方殘陽如血,林子裏不時傳來鳥兒抖動翅膀的聲音,還伴著不知名的蟲子的叫聲。
閻老三罵了聲,看了眼林子裏的路,辨別了一下草被踩倒的方向,然後跟著追下去。當他追到山腳下時,看見莊稼地的遠處有一輛啟動的車子。因為隔著玉米林,他都沒看清那是一輛什麽車,車子便消失在了視線之外。
閻老三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天已經慢慢黑了下來,狗仍然躺在血泊之中。他進屋拿了把鋤頭,到院子側邊的竹林裏,挖了很大一個坑,將狗埋了進去。他在墳堆前站了很久才離去。回到院子裏,他用水將門口的血都衝洗幹淨,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他看了看遠山,又回過頭來看院子,心裏突然覺得空落落的。
閻老三驀地咬了咬牙,牙齒摩擦發出“咯咯”的響聲,臉上那道刀疤像蜈蚣似的動了起來。然後他回到屋子裏,拿出一捆繩子、一條麻袋,放到了麵包車上,開著麵包車往鎮子而來。
到達鎮子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鎮子的萬家燈火亮如白晝。閻老三偶然發現路左側停著一輛沃爾沃轎車,車牌尾號為4269。他對這輛車有印象。下午出鎮子的時候,他從反光鏡裏看見了這輛跟在他後麵的車。如今他回鎮子來,隻是隨意看了一眼,沒想到車還停在這裏。他試圖看清車裏有沒有人,但看不清。
他的麵包車要往另一個方向走,不能逆行,但他還是通過反光鏡看了下後麵,沒想到那輛停著的車子竟然又跟上來了!為了測試對方到底是不是在跟蹤,他故意將車子提速。果然,後麵的車子也跟著提速了,他再減速,後麵的車子也跟著減速。兩輛車子始終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閻老三這下完全確定了,對方就是在跟蹤他。
是那個殺王啞巴和狗的人嗎?或者是其同夥?閻老三想弄個明白。當下,他故意把車子開到了廟街路。
廟街路本身是一條很偏僻的路,路的盡頭是一座有年代感的神廟。建鎮子後,就從鎮上修了一條路過去。因為總有些求神信佛的人要買香還願,開發商看到了商機,就在路兩邊建了些門麵,專賣香、紙、炮、燭之類的。後來慢慢地發展到賣死人用品,乃至棺材鋪都開到了這裏,形成了一個專門的祭品市場。
白天的時候,這裏還是很熱鬧的,有照看門麵的店主,有購買東西的顧客。而一到晚上,店家都關了門回家去,這條街上除了路燈,很難見到一個人影。加上街麵上還有花圈上掉下來的紙花或冥幣之類的,越發顯得陰森。
閻老三的麵包車往左側的一條巷子轉了進去。李八鬥開車跟進去時,才發現閻老三的車子已經停下,人也下了車,就站在昏暗的路中間等著他。李八鬥趕緊踩下刹車。
車燈打在閻老三身上,在無人的巷子裏,他那張好似爬著蜈蚣的臉,那雙帶著殺氣的眼神,看起來特別詭異。
閻老三一步步地往這邊走來。李八鬥打開了車門下了車。本來滿臉肅殺之氣的閻老三見到下車來的李八鬥,大大地意外了一下,一下子停住了腳步。他怎麽也沒想到跟著他的人是李八鬥!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閻老三。”李八鬥說。
“你跟著我想幹什麽?”閻老三冷冷地問。
“我跟著你幹什麽?這話該我問你吧,這大半夜的,你跑這旮旯來幹什麽?”
說著,李八鬥拿出手機,打開了手電筒功能,往閻老三的麵包車走去。他拉開麵包車的門,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但他並沒有感到意外,因為閻老三經常用這輛車裝豬肉。
他打開了車子的工具箱,裏麵放了一圈透明膠帶,沒有別的。他再到車後麵看,發現後麵有一捆繩子和一條麻袋。他仔細地檢查了下,麻袋是空的,並且沒有沾上別的東西,是一條全新的麻袋。
“這是幹什麽用的?”李八鬥把麻袋和繩子舉到閻老三麵前。
“我是殺豬的,你說這是幹什麽的呢?”閻老三反問。
“你別當我是城裏人,我小時候在農村生活了十多年,見過殺豬。誰殺豬要用繩子和麻袋了?”
“那我問你,你見過的殺豬,是幾個人?”
“三四個吧。”
“三四個,是怎麽殺的?”
“一個人抓住豬耳朵,一個人抓住豬尾巴,一個或兩個人去抓豬腳,然後一起用力推到殺豬板上。”
“沒錯,通常殺豬的都是這樣,但我不一樣。”
“你怎麽殺?”
“我一個人殺。”
“好像是的,我記得你殺豬從沒有叫過幫手,我很好奇你一個人是怎麽殺豬的?”
“很簡單,用繩子把豬的四隻蹄子都捆住,再將豬抱到殺豬板上就行了。”
“那麻袋呢?用麻袋幹什麽?”
“麻袋的用處就多了。譬如將豬大卸八塊之後,用來裝豬肉。譬如我怕把車裏麵弄髒,做墊子用,有什麽問題嗎?法律規定麻袋的用途了嗎?”
“我也觀察過你一些時間了,無論是你的麵包車,還是你在菜市場的攤位,可從來都沒見你用麻袋裝肉或是做墊子!”
“生活和世界從來都不是一成不變的,你沒有見過的東西就意味著不存在嗎?大晚上的,我沒時間和你閑扯,如果我犯法了,你拿出證據抓我就是,拿不出證據,我就走了。”說罷,就要轉身上車。
“等等。”李八鬥喊了聲。
“還有什麽事?”
“我要搜你的身!”
閻老三的臉部顫動了下,然後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看來,你是非要找我的碴兒了?”
“大晚上的,你形跡可疑,於我來說,是職責所在,跟找碴兒沒關係,你配合就行了。”
“行,你搜吧。”閻老三說著,平舉起雙手。
李八鬥上前搜身,從上身搜到腿上,結果在他的右小腿處搜到了一把帶鞘尺長的刀子。
“這怎麽回事?”李八鬥問。
“大晚上的出來,帶個東西防身有問題嗎?”
“這是管製刀具!”
“我家裏很多管製刀具啊。殺豬刀一尺多長,要管製嗎?你以為我殺豬還能用鉛筆刀?”
“你帶著麻袋、繩子、刀子,形跡可疑,我當然要管,你要不說呢,就跟我回去,咱們慢慢說。”
“好吧,上午我家門口死了人,我想來這裏買點鞭炮之類的,驅一下邪,迷信不犯法吧?”
“不,你本來不是想來這裏的,你是發現了我在跟蹤你,才把我帶到這裏來的。我猜,你不知道跟蹤你的人是警察,以為是你的對頭什麽的,對吧?畢竟這裏晚上沒人,也沒監控,很好做事。”
“自以為聰明可未必是什麽好事。”
“我現在隻問你,大晚上的,你帶著刀子、麻袋,還有繩子出來,到底想去什麽地方,幹什麽用?”
“該說的我都說了,我不想說第二遍。你要有什麽證據就抓我,沒證據我要回去睡覺了。”閻老三把手伸出來,“刀子還我!”
“你還想把刀子拿回去?說了這是管製刀具,沒收!”
“可以,你看得上就送你吧。”說罷,閻老三回到了自己車上。
李八鬥隻能眼看著閻老三離開。正如閻老三所說,任何懷疑都沒用,得要證據。沒有證據,就算把他帶回去還得放出來。
李八鬥帶著刀子回到車裏。一路上,他都在想著閻老三車上的繩子、麻袋、刀子,突然他想到了另外一樣東西——透明膠帶!
單是這其中的任何一樣東西,都算是一件挺正常的物件。然而,當這些東西都湊到一起時,身為一名刑警,出於職業習慣,聯想到的是一場完整的犯罪準備!
閻老三到底準備出來幹什麽呢?綁架?殺人?那麽又是綁誰、殺誰呢?
第二天早上,薑初雪打電話給李八鬥,問是否需要繼續去盯著閻老三。
李八鬥說:“算了吧,別盯了。”
“別盯了,為什麽?”薑初雪不解。
李八鬥說了昨晚的事,既然被他發現了,後麵要想再盯著他就更難了,反而會使他更警惕,做事更小心。
“那我還來警隊嗎?”薑初雪問。
“回來吧。我這裏有把從閻老三那裏拿來的刀子,你化驗一下,看有沒有什麽痕跡。”
半小時後,薑初雪趕到警隊,李八鬥將那把刀子給了她。很快,薑初雪送來了對閻老三刀子的化驗結果。刀子上太幹淨了,沒有任何血跡或者DNA之類的東西留下。倒是刀身被硫酸或者硝酸之類的東西強腐蝕過,這也是在上麵沒法找出其他痕跡的原因。
“這麽說來,這把刀子上可能本來是有某些疑點的,隻是被硫酸或者硝酸之類的東西強腐蝕清除了?”李八鬥問。
薑初雪點頭:“應該是這樣的,如果沒有疑點的話,一般人為了防止刀子生鏽,找鐵砂紙擦擦,或者找石頭磨磨都行,用不著找強腐蝕的東西。強腐蝕的東西才能把原本的痕跡清除幹淨。”
“然而,法律要講證據才行。他把證據都清除了,這就難辦了。”
薑初雪建議:“可以對他的住處或者他的所有物件進行搜查,尋找疑點和證據。”
李八鬥搖頭:“沒用的。”
“為什麽沒用?”薑初雪不解。
李八鬥說:“之前凶馬案我懷疑到閻老三,已經去他家看過一遍了,沒發現可疑跡象。而且,你想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一個知道用硫酸清潔刀子的人,他做事是多麽嚴謹、小心翼翼啊,還能在他的屋子裏留下殺人的破綻給我們?”
“不過,私人無法擁有硫酸,也不能隨便購買。我們可以找他問硫酸是從哪裏弄來的,又為什麽要這麽做。”
李八鬥搖頭:“這沒什麽用,硫酸市麵上就有,雖然有規定要在警方這裏備案才能買賣,可商人嘛,為了賺錢,隻要你找個比較可靠的理由,多給點錢就能買到。至於為什麽用硫酸腐蝕刀子,閻老三這人很狡猾,他說因為刀子生鏽了,或者有油汙髒了,他就喜歡用硫酸來清洗,我們也沒法。”
“那怎麽辦?我們明知他可能犯了法,卻拿他沒辦法?”
李八鬥想了想,拿出電話,撥打了冷笑的號碼。
“鬥哥,什麽吩咐?”冷笑問。
“你現在放下所有的工作,給我做一件事。”
“什麽事?”
“你從全網監控上查看一下閻老三的麵包車,給我看最近一個月內,他在什麽時間,到過哪些地方,停留的時間多長。包括什麽時候離開監控範圍,離開的時間多長!”
“嗯,收到。隻是,這個時間恐怕有點長。”
“大概要多久?”
“快則四五天,慢的話也許一個星期,十天也難說。主要看他有沒有到過一些監控線路複雜的區域,或者脫離監控區,之後的一些走向,還要經過判斷和反複查看。”
“沒事,看仔細就行,不在乎時間長短。”
掛斷電話,李八鬥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監控如天網的時代,他不信閻老三真能做到滴水不漏。不管他受過怎樣專業的訓練,怎樣熟悉高科技偵查手段,也做不到巨細無遺。隻要拿到他的實質性犯罪證據,他就死定了。
“夏天和唐白、唐白和閻老三,他們之間的關係,調查過了嗎?”薑初雪問。
“調查了。”李八鬥說,“目前還看不出什麽來,閻老三隻是經常去書店買書,而夏天和唐白隻是因為昨天一件偶然的事有了交集。”
“哦,好吧。”薑初雪沒再說什麽。
李八鬥又想起了夏天說的唐白的不同尋常的表現,對薑初雪說:“走,我們去趟石筍鎮派出所。”
“去石筍鎮派出所?”薑初雪不解,“幹嗎?”
“去了你就知道了。”
當下,薑初雪也不再問,跟著李八鬥出了門。在車上,李八鬥才對薑初雪說,是去調看唐白被吳國晉之子撞車時的監控,讓薑初雪認真觀察裏麵的細節。
“觀看那個撞車監控?”薑初雪不解,“派出所不是已經處理了嗎?”
李八鬥說:“他們處理了跟我們要看沒衝突。他們處理的隻是事件,我們是去看這個事件的細節,主要是看唐白的反應。”
“怎麽,你又懷疑唐白了?”
“唐白的解釋確實無法完全令人信服,他也確實懂一些刑偵方麵的知識。”
“他懂刑偵方麵的知識?從哪裏懂的?”
李八鬥跟她說了在書店裏發現他閱讀關於刑偵方麵的書籍的事。
薑初雪說:“如果唐白真是在跟蹤夏東海,他在凶馬案中又充當了一個什麽樣的角色呢?”
李八鬥搖頭:“不知道,反正我總覺得‘鐵將軍’與凶馬的高度相似並非偶然,而唐白對夏東海的跟蹤也必有原因。總之,你等下要看仔細。”
“你好像說過你跟這個唐白關係很熟?”
“不隻是熟。準確地說,在我心裏,他曾經一度就像我的親弟弟一樣。”
“曾經一度?什麽意思?意思是曾經是,現在不是,這其中發生了什麽變化嗎?”
“主要是因為我小妹吧。”
“你小妹?怎麽啦?”
李八鬥就說了本來他小妹李小玥和唐白是青梅竹馬,後來兩人何以漸行漸遠的事。
“是你妹覺得唐白配不上她了吧?”薑初雪說。
“也可以這麽理解吧。十幾歲的孩子有些虛榮也難免。而且,出事之後,唐白也有了自卑心理,沒以前那麽活潑了,彼此自然就玩不到一起了。”
薑初雪說:“我覺得主要還是因為曾經那些熟悉的人對他的態度發生了改變才讓他變得自卑的吧,若都還是像從前那樣對他,他感受不到現實的殘酷,就不會自卑。”
李八鬥不再言語,點頭表示讚同。
很快,李八鬥和薑初雪趕到了石筍鎮派出所。兩人表明身份、說明來意後,當即有民警幫他們找出了事發時的監控。
唐白的表現跟夏天描述得大差不差,但李八鬥發現了一個細節,就是在暴打停止後,吳敢和夏天說話時,唐白看吳敢的眼神,有一種說不出的鋒芒。那種淩厲的眼神一閃即逝,再回過來看夏天時,就變得很平常了。李八鬥特別倒回去仔細看了看唐白的那個眼神,那是一種很可怕的眼神,讓人不寒而栗。
薑初雪也在旁邊皺了皺眉:“他這眼神,看著很仇恨啊。”
“仇恨沒問題。”李八鬥說,“問題是這種仇恨一瞬即逝,很快就變得平常了。”
“這有什麽說法嗎?”
“在暴打停下來,唐白看向對方的時候,眼裏突然有這種冷冽的仇恨,說明這種仇恨發自他的內心。之前他被打的時候,心裏應該一直在克製,所以顯得很平靜。把情緒壓在心底是很可怕的,因為誰也察覺不出來,而這種情緒很可能在不動聲色中變成更可怕的行為。”
“你是心理學家啊,分析得這麽細致入微。”薑初雪看了李八鬥一眼,眼裏有幾許發自內心的佩服。
“懂一點吧。”李八鬥謙虛地說。
然後,他接著往下翻看,又看見了一些不可思議的東西。在夏天和吳敢爭執時,旁邊的一個黃頭發踹了夏天一腳。一來沒有防備,加上那一腳踹得用力,夏天一個趔趄摔出去,此時旁邊的唐白以極為迅速的反應伸手將夏天扶住了。
黃頭發那突如其來的一腳,誰也沒有防備,唐白的反應居然那麽快,整套動作幹淨利落、一氣嗬成。如果是一般人,首先反應沒這麽快,即便反應過來,也不一定來得及出手,就算出手來得及,也不一定扶得穩。
要知道夏天有一百斤左右的重量,加上黃頭發踹這一腳,一般人去扶的話,很難扶得住,就算扶得住,自己的身子應該也會跟著趔趄。但唐白不但扶穩了夏天,而且他的身子仍然保持著平衡,腳下沒動半步。這種力量和穩定性肯定是訓練過的。更重要的是,唐白是單手扶住夏天的!而在唐白扶住夏天時,他看了那個黃頭發一眼。李八鬥又看見了那一閃即逝的可怕眼神。
李八鬥的心在慢慢下沉。細節已經出賣了唐白。他絕不是表麵所見的、斯文靦腆的大男孩。他其實藏得很深,無論是本事還是內心,都藏得很深。
李八鬥將自己發現的細節為薑初雪分析了一通。“這麽說來,這個唐白還真是人不可貌相,是個有身手的人。”薑初雪問,“他受過什麽訓練嗎?”
李八鬥說:“據我所知,公開的訓練肯定是沒有的,有的話,他也就沒必要偽裝自己了。”
“會不會是閻老三?”薑初雪突然想起來,“不是說那個閻老三可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嗎?唐白跟他關係不一般,有沒有可能是閻老三教他的?”
李八鬥點頭:“有可能吧,雖然夏天說唐白和閻老三的關係,隻是閻老三經常找他買書,因而熟悉一些,但這隻是唐白自己說的,未必是真相。總之,唐白有著不為人知的一麵,已是事實。”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我們去找他聊聊吧。”說著,李八鬥將派出所的監控視頻拷貝了一份下來,和薑初雪一起往唐白的書店而去。
李八鬥讓薑初雪開車,他好在車上想想等下的天該怎麽聊。
唐白正站在書店門口,看著門前的街道上人來人往,有些失神。不經意間一抬眼,他看到了那輛靠邊停下的警車和警車上下來的一男一女。他臉上的肌肉微微顫了下,但很快複歸平靜。
如果隻是李八鬥一個人來的話,可能隻是順道來嘮嘮家常,可帶著一個警察來的話,肯定又跟案子有關。唐白微微地笑了笑,喊了聲:“八鬥哥。”
“你這工作真是閑啊。”李八鬥說,“我就沒有哪次來,看見你店裏有顧客的。”
“再閑的工作也總得有人做嘛。”
“那倒是。這世界總有很多東西並不重要,但又不可缺少。”
“是的。人也是如此。”
“人肯定不一樣。所有人都是重要且不可或缺的。因為每個人都是既在乎著別人,也被別人在乎著。於其他人來說,或許可有可無,而於彼此來說,是不可或缺的。”
“嗯,倒也是。就算是窮人,也有親人和在乎的人。”
“我怎麽覺得你們這是來討論哲學的?”薑初雪問。
“薑警官這麽性急嗎?”李八鬥說,“行,那我們就說正事吧。”
“什麽正事?”唐白問。
李八鬥說:“我就不跟你繞彎子了,關於你對跟蹤夏東海的解釋,並不能完全讓人信服。警方仍舊認為你當時的形跡是可疑的,所以在隨後的夏東海被殺案中,需要你提供不在場證明。八月十四日晚,你到底在哪裏幹什麽?”
“我不是說了,我在家睡覺嗎?我每天的生活就是兩點一線,晚上都在家睡覺。”說完,又補充了一句,“當然,你遇見我那天除外,那天我是去找朋友,沒找到,耽誤到很晚。”
“你還在撒謊。”李八鬥說。
唐白愕然:“我哪裏撒謊了?”
“我去問過你媽了,她都說了,那天晚上你出去了,沒在家。”說話的時候,李八鬥死死地盯著唐白,看他的反應。
果然,唐白的表情瞬間一顫,很快又複歸平常:“是嗎?我媽這麽說的?你明知她有病,神誌不清,胡言亂語,還當真?”
李八鬥說:“精神疾病不是常態,通常都是間歇性發作,就算嚴重的精神病人,也會有相對清醒和正常的時候,這個時候說的話是可信的。”
“你的意思是我媽清醒的時候這麽說的?”
“對。”
唐白隻沉默了瞬間,就搖了搖頭:“不對,她肯定是搞錯了,她說我出去了,肯定是你遇見我的那個晚上,她雖然有時清醒,但並不會記得具體的日子。我們正常人尚且會記不清某個並不是印象特別深刻的日子,更何況她呢?”
李八鬥說:“如果你媽沒法證明你那天晚上在家睡覺,你就沒法提供案發時你的不在場證明,你的嫌疑就無法洗脫!”
“那你們有案發時與我相關的在場證明嗎?正常邏輯不應該是你們拿出案發時與我有關的在場證明,然後找我要不在場證明嗎?”
李八鬥說:“這個案子略有特殊,不能按照正常邏輯走,即便是案發時不在場的人,仍有作案的可能,明白嗎?”
“那也總得要些證據吧?”
“證據肯定得要,但如果是你或跟你有關,我希望你能主動交代,有什麽我也會幫你,不要到最後什麽都晚了。”
“我真不知道說什麽好。”唐白自嘲一笑,“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我在八鬥哥你心裏竟然是一個會殺人的凶狠之徒了。”
“是的,我也沒想到。一生中,我們會看走眼很多人,有很多事我們都想不到。也許我們曾熟悉的會變得陌生,曾熱愛的會變得淡然,曾相信的會變得懷疑,曾無話不說的也會變得無話可說。生活無時無刻不在改變。”
“不,無論這個世界怎樣變,我都始終是我。縱然失去了,我也始終守著初心。”
“行,那我再問你另一件事吧。”李八鬥問,“你和閻老三什麽關係?就是那個臉上有刀疤的殺豬匠。”
“閻叔?沒什麽關係啊,就是熟人,我找他買過肉,他找我買過書,久了就熟悉了,怎麽了?”
“據我所知,就算跟他一起賣了十年肉的人,關係也是不冷不熱的;就算是跟他一個村子的人,也跟他沒什麽來往,為什麽他獨獨跟你挺熟呢?”
“這個恐怕你得問他了。大概再孤僻的人也會有自己覺得投緣的人,有願意多看兩眼或多說兩句話的人吧。”
“你的本事是哪裏學的,他教的嗎?”
“什麽本事?”唐白一愣。
“區別於常人的本事,反應、速度、力量、氣場!”
“反應、速度、力量、氣場?”唐白一臉茫然,“這是些什麽東西?”
“你果然喜歡偽裝自己,不到最後一刻,你都不會攤牌。我給你看樣東西,用事實來戳穿你吧。”
說著,他拿出了拷貝好的那段監控視頻,安裝在書店的電腦上,著重將唐白扶著夏天的那個片段給他看了。
“看出這個場景有什麽問題了嗎?”李八鬥問。
“有什麽問題?不該碰人家女孩子嗎?”
“那個黃頭發突然猛踹的這一腳,周圍沒一個人反應過來,包括夏天。但你反應過來了,並且迅速出手,單手將她扶穩。在那麽大的慣性下,你單手扶她,自己卻紋絲不動,你覺得這是一個常人能做到的嗎?”
“這個嗎?”唐白一笑,“我以為是什麽事呢?是的,我練過一些吧。我好像跟你說過,曾經有一段時間,我經常被人欺負,所以就希望自己能變強,還想過去考警校呢,但命運阻斷了那條路,後來我就自己買些書來學習,做做俯臥撐、紮紮馬步、打打拳之類的。加上我家裏的農活多半都是我幹的,我比一般人更強一些,沒什麽問題吧?”
“你既然知道自己比一般人強,當時吳敢及他的同夥打你的時候,你為什麽沒有還手?”
“很簡單啊,因為我明白這世道權勢比拳頭厲害,我知道自己惹不起他們,我也知道自己可能打得過他們,但我不敢,我怕被報複。我知道這些有錢有勢的人,他們人多勢眾,有刀甚至還有槍,他們傷了人,甚至能逃脫法律的製裁。我隻是一個小老百姓,對於這個社會來說,我這樣的人如同螻蟻一般,就算死去,也不會有人在意。但我是我媽的全世界,所以我得為她好好活著,哪怕辛苦,哪怕屈辱。他們打就打吧,打夠了也就走了,我又能平平靜靜地過我的日子了。”
“你還是習慣了說謊。”
“是嗎?我怎麽又說謊了?”
“若你真是如此心態,吳國晉說賠償你兩萬元了結此事的時候,你就會答應。然而你拒絕賠償,要讓對方自己打自己,還向你道歉。你這就是在逼對方、激怒對方,內心根本無所畏懼!”
“這個……”唐白抬起眼,“我能不能問八鬥哥你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就是有時候在漂亮女生麵前,還是比較讓你心動的那類女生,你會不會更在乎麵子和尊嚴一些?”
“會,肯定會。”
“那就對了。我本來也在奇怪自己為什麽不接受對方的賠償而非要那樣,後來才想明白,大概是因為那個幫我的漂亮女孩。她為了幫我,也被對方打了,如果我接受了對方的賠償,就相當於接受了對方的羞辱。我們再怎麽膽小怕事,再怎麽懦弱無能,也該有個底線吧?”
“嗯,說得不錯。我一直以為你還是以前的你,膽小、忍讓、沉默,沒想到你成長了,成為一個再也不怕事、有擔當的人了。”
“人總得成長,不是嗎?”
“成長當然可以,但變壞就不可以了。”
“我知道這世界已經很壞了,而且還在變得更壞,但我不會變壞,永遠都不會的。至於殺人更不可能。”
“嗯,那就好。好好照顧你媽吧。她年紀大了,而且精神不穩定,實在是經不起風浪了,有什麽需要打電話給我,隻要八鬥哥能幫得到都會盡力而為的。”說完,李八鬥就帶著薑初雪走了。
“怎麽?我們就這麽走了嗎?”坐在副駕駛座的薑初雪似有不甘地問道。
“不走還能怎樣?”
“他說他八月十四號晚上在家,他媽說他出去了,明顯是他心虛說謊,加上他跟蹤夏東海的事實,完全可以把他帶回去審的。”
“他媽根本就沒說他那天晚上出去了,是我亂說的。”
“你亂說的?”薑初雪一愣,“為什麽?”
“我想詐他,看看他的反應。結果真被我詐到了,我看到了那一瞬間他內心的震動,但他很快就掩飾過去了。他的反應很快,立馬就想到了辯解之詞。”
“沒錯。他的心理素質很強,這點我也很意外。天知道,一個不過十九歲的孩子,到底經曆了什麽,竟變得如此深不可測?”
“我們是不是可以把偵查重心放他身上來了?”
“可以是可以,問題是從哪裏著手?我們手裏並沒有一樣可以讓他無從辯解的證據,現場也沒有與他相關的東西。跟蹤夏東海的事,他已經做了解釋,盡管我們不信,但他的說法也沒有明顯的漏洞。我們能看見的瑕疵,沒法成為我們的突破口。”
“倒也是。看起來疑點很多,但沒有一點能落到實處也是枉然。”
“不用急,慢慢來吧,總會有辦法的。”
薑初雪也沒再說什麽,她看著認真開車的李八鬥,愈加覺得這個男人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