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聚魂
一隻火狐。
它就蹲在狐仙像的頭頂抖動著嘴巴。
我被它嚇得趕緊轉身後撤,肩上的步槍“嚓啦啦”就把掛著的三道聚魂祃刮到了地上。秦隊長抬手做出要攻擊它的姿勢,火狐受到驚擾,這才跳下狐仙像,忽閃忽閃地從後窗逃掉了。
秦隊長說:“窗子離狐仙像這麽近,估計是剛剛溜進來的。”
這時候郝班長死死薅住了我的胳膊,他指著狐仙像說:“小馮,你看,你看那旮瘩是啥!”
我循著郝班長伸出的手指,但見狐仙像上影影綽綽寫著九個血紅大字:“擅入仙堂者就地成灰”—由於三道聚魂祃的覆蓋,加之火光暗淡,起初我們居然誰都沒有看到。
郝班長整個身子蜷縮在一起瑟瑟發抖。在過往那些歲月裏,我從未見他如此恐慌過,即使是在那些炮火紛飛的戰役之中,他也都是衝在前頭毫不畏懼。所以,他這副樣子足以讓我感覺到事態的嚴重性。
郝班長盯著我滿麵淒惶地說:“小馮,我知道刀疤人是咋消失的咧……”
我雖說心裏充滿恐懼,但仍然渴望得到答案,於是脫口而出:“快說!班長,你快說!”
郝班長望了望秦隊長,這才說道:“本來這些玩意兒我是不信的,可是現在由不得我啦!擅入仙堂者就地成灰,你咋還不明白?”他指著地上的那撮灰燼,手指顫抖,“這就是刀疤人。而剩下的三道聚魂祃就是—就是留給咱們的,給咱們的!”
郝班長這三言兩語真正讓我體會到了什麽是戰栗不已。我幾乎瞬間就拉起了秦隊長的胳膊,劈頭蓋臉地向他喊道:“咱們快逃吧!馬上!”
秦隊長抿著嘴唇不置可否,他手持三道聚魂祃翻來覆去地察看著,又查看了一番地麵上的血跡,過了良久才說道:“真是一隻狡猾的狐狸。”
秦隊長的火上澆油更讓我確信郝班長所言非虛—刀疤人的確已經化為地上的灰燼。我用哀求的眼神望著秦隊長,不能自已地想要立即衝出狐仙堂。
這時候秦隊長說道:“咱們都給刀疤人騙了。我實在是低估了此人的本事,他不但槍法精準,而且還異常狡詐。隻是……”
我焦急地問道:“隻是什麽?”
秦隊長說:“隻是他是如何做到的呢?他有重病在身,根本不可能跑得這麽快呀……”
我無心理會秦隊長的猜想,焦急地說道:“先不要管那麽多啦!咱們還是先離開這裏。”我見郝班長已經癱坐在地,便弓腰決定背著他離開狐仙堂。
秦隊長看了看我,突然“咦”了一聲,他蹲下身來對郝班長說:“老郝,站起來。這些都是刀疤人在故弄玄虛,我差不多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咱們必須立即啟程追趕他,這家夥還在逃跑。”
郝班長聽到秦隊長這麽說才緩緩站起身子,但他蒼白的臉上還是寫滿半信半疑。
秦隊長說:“刀疤人在故意擾亂我們的心神,這樣更利於他的逃跑計劃。”
郝班長問:“這究竟是咋回事?”
秦隊長說:“一會兒我再告訴你們。現在咱們必須火速趕路,遲了的話,這家夥真的會把咱們甩掉。”
我和郝班長戰戰兢兢地跟著秦隊長跑出了狐仙堂。待出去之後,郝班長才如釋重負地長喘了一聲。他拍著我的肩膀,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我,連連說道:“好了,好了,這下好了……”隨後他又正經八百地囑咐我道,“小馮,剛剛那檔子事兒回城後不要跟班裏的同誌瞎叨叨,不好聽。”
我們跟著秦隊長按照原路往回走,沿途他時不時停下腳步查看雪地上的腳印,每次都說上一句:“太狡猾了。”
不久之後,我們重新回到草叢之中林立著仙家樓的那片地方。秦隊長四下查探了一番,果然發現了些許端倪。他把仙家樓就近的荒草拂開,雪地上一些淩亂的腳印出現在了我們麵前,而腳印的去向與通往狐仙堂的道路正好相反。
我和郝班長早就被弄得雲山霧罩,這下更搞不清頭緒了,隻是跟在秦隊長後麵不停地狂奔。由於落雪之後氣溫驟降,加之奔跑時用力過猛,我感覺整個腦袋大了一圈,生生地發暈,凝結成霜的睫毛早已讓我的眼前變得模模糊糊,腳下的道路也在晃來晃去。而我抑製不住張開的嘴巴更是遭罪不淺,朔風像鋼釘一樣戳著嗓子眼兒,整個胸膛早已涼得一塌糊塗。
天色微微發亮的時候,我們總算看到不遠處的老槐樹底下蹲著一個人。他似乎正在歇息,嘴裏的煙卷忽閃忽閃地冒著火星。秦隊長不由分說拔出手槍喊道:“舉起手來!”
我和郝班長也匆忙舉起手中的步槍快速跟進。但是這個人看到我們之後既不跑也不說話,隻是緩緩地站起身來張望著,待我們來到近處,他才嘟囔了一句:“你們可算來啦!”
郝班長二話不說上來就掀掉他頭頂的狗皮帽子,掰著他的下巴看了三五個來回。我也連忙抹了把睫毛上的白霜湊過去瞧,看過之後,我和郝班長都有些詫異—此人根本不是我們在查魔墳遇到的刀疤人。
我頓時被弄蒙了!
剛剛聽他的口氣好像在埋怨我們爽約來遲,難道他真的是在等我們?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是如何知道我們要來這裏的?
我和郝班長搶著把這些情況說給秦隊長聽,秦隊長擺擺手:“先別著急,一會兒你們就明白了。”
秦隊長對這個人進行了簡短的詢問後,接著讓我和郝班長放下了手中舉起的步槍。他遞給這個人一支煙,為他點燃之後說道:“黃三,現在說說你知道的事情吧。”
這個叫黃三的人狠狠地嘬了兩口煙,這才說道:“俺家住在石人溝,幹的是木幫的營生。昨兒個一大早幫裏的頭棹就招呼俺開工,說是去三岔嶺伐一片鬆木大林子。這大過年的,俺就想在家裏多磨蹭一會兒,常年在深山老林裏邊砍木頭,俺都疲乏了,除了遍野的樹就是滿眼的雪,眼珠子裏再沒別的玩意兒。蹭了小半天,頭棹又來了,死活讓俺今個早晨必須趕到三岔嶺,俺也為了混口吃食不是?沒了法子就隻能大半夜趕路。俺尋思著,過年的時候也沒給俺爹上過墳,所以就帶了些冥錢準備順路給老頭兒燒一燒。俺爹不容易,拉著俺從山東晃悠到了這旮瘩,半天清福都沒享人就沒了……”
郝班長不耐煩地打斷黃三:“老鄉,說重點,別整那些沒用的玩意兒。”
黃三吧嗒了一口煙,接著說:“俺還沒等走到俺爹的墳地,路上就碰到個人。”他指了指秦隊長,“就是長官你剛剛說的那個刀疤人。他拿著一把冒煙的家夥,頂著俺的腦殼命令俺站住別動。俺以為他是三岔嶺的土匪,就沒敢動。俺太知道那幫胡子啦,那幫家夥都是些腦袋掖在褲腰帶上的祖宗,動不動就殺人劫財啥的,前年俺家的老黃牛就讓他們拉到山上給吃了。俺跟他說俺是個窮人,除了滿身的力氣就隻剩下一遝冥錢,別的真沒啥咧,可他說要的就是俺的這把力氣。他用槍頂著俺的腦殼讓俺背著他走,還說他是人見人愛的民主聯軍,曾經跟著楊靖宇楊司令打過鬼子。俺一聽他跟著楊司令打過鬼子,心想這個忙咋也得幫啊,所以就拚了命地背著他走。他倒是不沉,俺也有的是力氣,可是走得咋快他都嫌慢。不過,不過,他好像……”
秦隊長見他吞吞吐吐,忙說道:“有什麽話你但說無妨,不要緊。”
黃三接著說:“不過他好像活不長久了,咳嗽起來就沒時沒晌的,他的身子骨裏有很重的病症。俺不停不歇地背著他走了好一陣子,後來路上碰見草窠裏有座仙家樓,他說他要撒尿,俺要放他下來,他說啥都不幹,硬是騎在俺的身子上撒了一泡。俺問他為啥不下來尿個暢快,他沒吱聲。撒完尿以後他讓俺繼續背著他走,後來俺們就來到一座狐仙堂。”
郝班長說:“難怪!難怪這個犢子有病在身還尥得這麽快,原來是有人替他走路。”
黃三繼續說:“進了狐仙堂以後他讓俺先歇歇。俺坐在地上看到他把牆上的窗子給打開了,俺又問他這是幹啥,他說憋得慌透透氣。後來,後來他把手裏提著的那個食盒打開了……”
我聽到這裏滿臉興奮,連忙問他:“那個食盒裏是什麽東西?什麽東西?”
黃三把嘴撇成一道斜線,連連搖頭道:“他是背對著俺到狐仙像後頭打開的,他說讓俺待著別過來,不然的話就用冒煙的家夥崩了俺。俺心裏害怕就沒敢過去。他在那裏倒騰了一會兒,俺聽出來是在掀盒蓋子,接著他就瘋魔了似的喊出兩嗓子‘鬼啊!鬼啊’,然後俺就看到他噴出了一股血流子……”
我先前的興奮一掃而光,轉而詫異地問黃三:“他大叫了兩聲鬼,你能肯定嗎?”
黃三斬釘截鐵地說:“當然咧!他瘋魔著叫喊的,聲音大極了,把俺都給嚇得不行。俺猜他一定是看到啥不幹淨的玩意兒啦,不然咋會那麽害怕?還吐了那麽老大一攤血!”
我聽完之後打起冷戰:“秦隊長,究竟食盒裏裝的那個東西是什麽?怎麽刀疤人會如此恐懼?”
秦隊長沒有搭話,他抬手示意黃三繼續說下去。
黃三咽了口唾沫,又說:“俺趕緊起身去看他,那工夫他已經把食盒給蓋上了。他的臉都嚇成鍋底灰的色兒啦。他讓俺把他扶起來,俺們倆又待了一陣子,他這才勉強回過神兒來。後來他看到狐仙像上有一道符咒,他讓俺給他扯下來。俺給他弄下來之後,他死死地閉著眼睛把食盒打開了一個小縫,然後把符咒塞了進去。俺問他這裏裝的到底是啥玩意兒,他說是能要人命的玩意兒,看過它一眼的人都得死!”
郝班長滿臉錯愕:“看過那玩意兒一眼的人都得死?”
黃三說:“對!都得死。他就是這麽說的。說完之後,他就提著那個要命的食盒在狐仙堂裏瞎轉悠。他看到俺身上帶著冥錢,就讓俺把冥錢給裁開,說要裁得跟剛剛扔進食盒裏那個差不多。俺裁好之後,他問俺記不記得剛才放進食盒裏的符咒寫的啥,俺說不記得。他又問俺會不會寫符咒,俺說隻會寫聚魂祃,旁的不會。他就讓俺用手指蘸著他吐的血寫了幾道聚魂祃,然後又讓俺燒掉其中一道,把其餘的掛在狐仙像後頭。俺弄完之後,他又在狐仙像身後寫了幾個字,俺也不認得……”
聽到這裏秦隊長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他對黃三說:“他幹完這些事情之後,是不是讓你把腳下的靰鞡鞋割開,然後讓你倒著穿上鞋順著原路往回走?”
黃三連連點頭:“對咧!對咧!他就是讓俺這麽幹的,還說必須每一步都要踩在原來留下的腳窩窩裏,於是俺就倒穿著靰鞡鞋一路又背著他走回了仙家樓……”
我聽到這裏才真正明白刀疤人“消失”的因由,原來他利用了我們的時間差,事先布置好了這一切,隻等我們前來就範。他以“擅入仙堂者就地成灰”這幾個字和燒掉的聚魂祃故弄玄虛,讓我們誤以為他是因為冒犯狐仙才消失成灰,從而擾亂我們的心神達到他成功逃脫的目的。
郝班長的臉有些掛不住了,他咬牙切齒地說:“等咱們逮著這個犢子,我非他娘的給他撕成碎片不可!”
秦隊長又問黃三:“你背著他重新返回仙家樓之後,又走了現在這條路,然後邊走邊用荒草把你們留下的腳印給蓋上了?”
黃三點點頭:“長官你說的丁點兒沒錯。”
我忙問道:“秦隊長,在狐仙堂裏你好像就知道事情不對勁,究竟你是怎麽發現的?”
秦隊長說:“我查看了狐仙像上的字跡,尤其是冥錢上的,字跡旁邊皺巴巴的,一眼便知它是在還沒完全幹透的情況下被凍住的,所以我斷定這三道聚魂祃不會是很久之前就留在那裏的。後來我看到你弓下身子要背著老郝出廟堂,我就想到可能有人協助刀疤人逃跑。當我檢查完雪地上的腳印之後,我證實了這個判斷。你想啊,兩個人在雪窩裏留下的腳印肯定要比一個人深。隻是,當初我忽略了天上還飄著大雪這一點。”
秦隊長說完之後又問黃三:“在仙家樓的時候,決定走這條路是誰出的主意?”
黃三說:“那個刀疤人問俺這條路通向哪裏,俺說是三岔嶺,他說就往這裏走。於是俺就又背著他走了一段路,來到這棵老槐樹下的時候,他才讓俺把他放下。他讓俺在這裏等,說是後頭有人會追過來,不過他說最早也得日頭冒出來以後,他還讓俺帶話給你們……”
秦隊長說:“他讓你帶什麽話給我們?”
黃三支吾了半天,從懷裏掏出一道聚魂祃:“他讓俺把這個交給你們,說你們當中肯定有人被嚇壞了,說是讓你們燒掉這個回回魂……”
“別說啦!”郝班長扯過聚魂祃撕了個稀巴爛,嘴裏連連罵道,“犢子!他就是個王八犢子!”
秦隊長又問黃三:“除此之外,他還說了別的什麽沒有?”
這回黃三搖搖頭:“就這些咧,再沒別的啥了。俺不會跟民主聯軍長官講瞎話。”
秦隊長說:“刀疤人既然是去三岔嶺,他又不熟悉這裏的地形,那麽他應該是第一次來這裏。而偌大的三岔嶺就隻有一支名為‘震江龍’的綹子,我想他一定是要上山寨。”話畢,他對黃三說,“剛剛你說你常在這片山伐木頭,這裏的地形你都熟悉吧?”
黃三說:“俺大概都知道得差不離兒,這條路就是去震江龍這夥綹子那兒的。俺們木幫整年在老林子裏,經常能遇到山裏的這夥土匪。木幫頭棹定期給他們上供送錢,他們也知道俺們給人家幹活不容易,所以不咋欺負俺們,就是有時候放哨的崽子過來要根煙抽啥的。他們安營紮寨的山頭是這三岔嶺最險要的小西天,那裏的樹是不準俺們動一棵的。”
這時候郝班長問道:“難不成秦隊長要上震江龍的山寨?”
秦隊長說:“刀疤人如今重病在身,他不可能不顧及自己的性命。哪有人眼看就要死了還往深山老林裏跑?所以刀疤人和震江龍這夥綹子一定有什麽關係,或許現在他已經到了山寨之中。老郝,按照你事先所了解的情況看,震江龍這夥土匪曾經跟過抗聯的隊伍打過鬼子,我軍又曾到山寨與他們談過收編的事情,他們雖然不願離開三岔嶺,但也不至於勾結大勢已去的殘餘鬼子,所以咱們上山應該還有一些把握說服他們把食盒交出來。”
秦隊長又對黃三說:“這樣,老鄉,我們現在需要你帶路去小西天,你得幫幫忙。”
黃三聽後有些猶豫,支支吾吾地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我其實猜出了秦隊長的真實目的,他是怕我們一旦與山上的土匪起了衝突,黃三深諳三岔嶺的地形方位,我們在脫身的時候也不至於瞎闖亂撞,於是我連忙打圓場:“老鄉,這可是件光榮的事,你說什麽也要跟我們走一趟。”
黃三搓著棉衣角說:“俺要是去……也行,就是俺去了誤工,誤工就沒工錢拿……”
秦隊長聽出了黃三的意思,他說:“這個你不必擔心,回頭我會補給你,加倍。”
黃三眼睛一亮:“加多少?”
秦隊長說:“一天算三天的錢。”
黃三咧開嘴說:“好嘞!現在俺就領民主聯軍長官上山寨。”
黃三畢竟是常年在這片地域混跡,帶起路來十分熟練。這小西天真是一塊上好的軍事險地,兩山夾道,山間怪石林立,倘若攻山者由這條路開拔,隻怕有去無回。我問黃三這是不是去小西天的唯一道路,黃三點點頭說:“是咧,是咧,當初這旮瘩不叫小西天,叫流口圈,震江龍他們占了山頭之後才改叫小西天的,意思是誰敢攻打山寨,就讓誰上西天。”
道路曲曲折折,我們順著路上唯一的腳印逶迤前行。刀疤人似乎真的已經病入膏肓了,快要抵達小西天山腳的時候,他的腳印已經變得淩亂不堪,有一些地方還能看到他摔倒的痕跡。這時候,走在前頭的黃三猛然喊道:“長官快看,那些是啥玩意兒?”
我和郝班長衝上前去,隻見雪地裏橫著一條棉襖袖子,郝班長把這隻袖子提起之後,黃三隻看了一眼就“咕咚”跌在了地上—這不僅僅是一條袖子,袖子裏還有一隻斷臂!
郝班長說:“這件棉襖我認得,是刀疤人的。”
秦隊長不由分說繼續前行,雪地上開始出現大片大片的血跡,接著,殘破的腿、肚囊、肝腸……散落滿地,一副慘不忍睹的景象擺在我們麵前。那種景象恐怕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如果你們是當事人,在那樣的情況下,我相信你們一定會因此而嘔吐連連。
後來秦隊長在一塊石頭旁找到了一顆被挖掉雙眼、麵目全非的腦袋,我們在仔細辨認後,大致確認了他就是我們苦苦追蹤的刀疤人。
—隻是,那隻神秘的食盒哪裏去了?
我們找遍就近所有的地方,幾乎到了掘地三尺的地步,卻最終也未見到它的蹤影。
事情開始變得越發撲朔迷離了。
我指著刀疤人的碎屍問秦隊長:“是誰把刀疤人撕成了碎片,又拿走了那隻食盒?”
黃三接話說:“頭前刀疤人跟俺念叨過,看過一眼食盒裏東西的人都得死,難不成那裏邊真的裝了啥……你們想想,他往那裏頭塞了一道聚魂祃,聚魂祃是幹啥的?鎮物!現在他的眼珠子被挖掉了,這不明擺著就是因為他看了不該看的玩意兒嘛!”
郝班長想到從刀疤人隨身攜帶之物上尋找突破口,可是他翻遍了這些碎屍,隻找到一些散碎的錢和一把類似手槍的東西。說這個東西類似手槍,是因為它雖然有手槍的形狀,但是槍管極其粗糙,甚至連膛線都沒有。郝班長問秦隊長:“這玩意兒是幹啥的?”
秦隊長接過它端量了端量,說:“FP-45信號槍,單發滑膛,美國人製造的一種廉價手槍。”
郝班長嗤笑了一聲:“就這玩意兒也能打死人?連個膛線都沒有,射出去的子彈出了槍嘴就跑偏。真沒想到美國佬也弄這路貨,這不跟咱早年打鬼子用的漢陽造差不多嘛!”
秦隊長說:“誰告訴你它打不死人?隻要射程在五米以內還是可以的。不過這種槍多用於近距離暗殺活動,每次隻能打出一發子彈,如果一槍不能讓對方斃命,那就沒有開第二槍的機會了。”
秦隊長說著把信號槍的後膛底板滑開,瞄了兩眼才繼續說道:“隻剩下一發子彈了。據傳這種槍當年大量空投到被德國法西斯占領的法國地區,但是不知道為什麽,菲律賓和中國境內也為數不少,我曾見過國民黨中統和軍統的諜報人員用過它。”
我說:“要是真如秦隊長所言,那麽刀疤人肯定是國民黨的特務了。”
秦隊長擺擺手:“先不要過早地下結論,好多事情咱們還得繼續調查下去。況且刀疤人如此狡詐,那顆腦袋又麵目全非,我們還不能完全肯定死者就是他,說不定這又是他玩弄的詭計。對了,你們都跟刀疤人接觸過,難道他打死查魔墳裏那個鬼子不是用的這把槍?”
我連忙說道:“秦隊長忘了嗎?我此前跟你說過,他手裏拿著的是一把漂亮的勃朗寧手槍。”
黃三又摻和進來:“他用槍頂著俺的腦殼走了一路,俺看過那把槍,絕對不是這塊鐵疙瘩。”
秦隊長點點頭,然後若有所思地把信號槍揣入了懷中,接著又把那些散碎的錢遞給了黃三,黃三高興得合不攏嘴。
按照秦隊長的意思,原本我們是想對碎屍周圍繼續進行勘查的,可是一場意外徹底打亂了我們的計劃。山寨裏放哨的土匪崽子發現了我們,十幾號人從四麵八方衝下來將我們團團圍住,凶狠地繳下我們的槍械,將我們五花大綁,眼睛蒙黑布,嘴裏塞布條,根本由不得我們多加辯解。
就這樣,我們四人在被連推帶搡的情況下來到了小西天山寨。我想包括秦隊長在內的所有人,我們誰也不會想到,這一次小西天之行會徹底擊碎我們從前為之堅持的信念。
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那之後幾天裏發生的事情似乎應該變得模糊不清,可是沒有,它們就在我的眼前晃來晃去,從來不肯離去,哪怕一小會兒。甚至有些事情,到如今我還不明白它是如何變成了那副樣子的,恐怕窮極畢生,我都無法得知一個讓我不再如坐針氈的答案,我將為此充滿戰栗—如影隨形的戰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