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檔案管理員的秘密
我仔細地看著陳重遠手指停留的地方,上麵寫著:
自一九五六年四月十日起至一九五六年四月二十日止
我嘟囔了兩遍之後,突然發現了端倪,於是滿口驚訝地說:“1956年4月20日,這不正是你老婆出事的那天嗎?也就是說,你的兩位結拜兄弟張樹海、李光明審訊戰士馮健結束,從這天之後他們就失蹤了……”我看了兩眼陳重遠,接著問道,“這會不會僅僅是巧合?”
陳重遠搖搖頭:“我在懷疑這種巧合的概率有多大。燎原,讓我們來大膽地推測一二。假如這不是巧合的話,那麽他倆一定是在審訊戰士馮健的時候發現了什麽重要的東西。換句話說,張樹海、李光明發現的東西誘發了他們最終的失蹤!隻要我們從這個邏輯著手,必定會把他們找出來,找出他們之後,我不就可以問清當日他們跟我老婆說了什麽嗎?”
我說:“你的意思是,準備在卷宗裏尋找促使他們失蹤的原因?”
陳重遠狠狠地擊了下手掌:“對。目前這份卷宗隻有第一冊,剛剛我閱讀的時候並沒有發現足以讓他們銷聲匿跡的線索,我想其中的秘密必然就在第二冊上。隻要我們找到卷宗的第二冊,讓這份卷宗完整起來,那麽一切不就水到渠成了嗎?沒錯,我們必須找到第二冊卷宗。”
陳重遠滿臉的激動不已無法遏製地感染了我,畢竟這份神秘的卷宗已經折磨了我許多個夜晚,隻要找到它的第二冊,我豈不是可以重新享受遊離已久的高質量睡眠?我想著從前睡夢中時常出現的那些溫婉可愛、笑靨如花的姑娘,她們雲飛雪落般的神情不禁讓我會心一笑。
陳重遠見我莫名其妙地傻笑,一臉疑惑,我連忙收斂自己的失態,正言道:“好,陳老,就讓我們聯合起來放手一搏,直搗黃龍,查出事情的真相。”我想起警隊長時常掛在嘴邊的話,最後又補充道,“顯我警威!”
大概是因為我的豪言壯語吹過了頭,說完這些之後,激動的嘴巴竟一時有些回不過神,我忙問陳重遠:“那麽,接下來咱們該幹什麽?”
陳重遠先是衝著服務員擺擺手,然後故作神秘地說:“結賬。”
我和陳重遠走出宋家屯美食城時,天色已經有些黯淡,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車鈴此起彼伏,“永久”和“鳳凰”依次從身邊閃過。陳重遠跟我告別之前,問我能不能把卷宗再借他看上一晚,我不由分說便給了他,隨後又半開玩笑地說:“小心卷宗裏的人讓你睡不好覺。”
陳重遠撇嘴笑道:“我已經很多年沒睡過一個好覺啦,興許有卷宗裏的人陪陪,反而會睡得更踏實。”
我看著陳重遠瘦小的背影消失在清脆的車鈴聲中,突然覺得人的命運真是難以預料,心裏便有些悵然起來,香煙不知不覺便叼在了嘴裏。但是這種情緒隻停留了片刻,就消失得了無影蹤—在穿梭不止的人流中,我一下子看到了波濤洶湧,姑娘們穿在身上略帶透明的的確良襯衣總會讓我流連忘返,尤其是她們費力地蹬著自行車時,晃動的姹紫嫣紅把整個夏天都照得無比迷人。
翌日一早,我和陳重遠以查案為由來到卅街檔案館辦公室。由於之前那場熊熊烈火,所有的檔案目前都臨時存放在一間廢棄的倉庫之內。在年輕的檔案管理員小李的帶領下,我們走進了混合著灰土味和淡淡燎灼味的倉庫,堆積的檔案足足占領了倉庫的半壁江山,它的數量讓我此前的信誓旦旦瞬間就萎縮了半截兒。而陳重遠則不動聲色地仔細找尋起來,因為此前對他的承諾留下了把柄,我也隻好硬著頭皮撲向堆積如山的紙片。
三天之後,我的鼻孔已經徹底被黴味占據,甚至連香煙的濃厚味道都無法遏製它們的生長,隻是我和陳重遠的苦苦努力,最終卻隻換來了連連的腰酸背疼。這是一個讓人沮喪不已的結果。不得已我們隻好請求小李把存檔目錄拿給我們,但是翻遍了所有的目錄後,我們依然一無所獲。陳重遠滿臉疲憊地向我提出質疑:“燎原,那份卷宗你確認真的是從檔案館裏散出來的嗎?”
我肯定地回答了他之後,說道:“該不會是因為工作人員一時疏忽沒有記載在目錄裏吧?或者,你曾經說過通化城的檔案不應該出現在我市,有沒有可能是這個原因呢?”
陳重遠麵色凝重地踟躕了一會兒,忽然問我:“燎原,你還記得當時運送這批檔案的司機嗎?我想咱們應該找他了解了解情況,說不定會查出一些眉目。”
於是,我和陳重遠開始從這個方向著手,通過多番打聽終於找到了那名司機。隻是他聽完我們的詢問後,一臉驚悚地說:“你們是說,那些封麵帶著紅色‘慎’字陰文印章的絕密卷宗?如果是的話,我勸你們最好就此打消繼續找尋的念頭。”
司機說話時戰戰兢兢的語氣,這讓我和陳重遠不禁錯愕起來。陳重遠畢竟在人情世故這方麵經驗豐富,他說笑間由包裏掏出一支煙給司機點燃,接著順手把煙盒塞進司機的兜裏,然後又掏出一盒未開封的也塞了進去。司機夾著香煙抽了一口,煙霧和他的得意同時衝出嘴巴:“他娘的,還是這阿詩瑪帶勁。敞亮,老敞亮啦!”
陳重遠笑著說:“你先抽著,回頭我再幫你弄兩盒。”
司機立即喜笑顏開:“好吧,我把知道的通通都告訴你們,不為別的,就為你這兩盒阿詩瑪。那天,我把整車的檔案由卅街運到廢棄的倉庫以後,等待接收的工作人員隻有兩個人,他們一老一少,好像都是檔案管理員。我聽見那個老的管那個年輕的叫小李。老管理員很緊張,吩咐身邊小李不要管旁的檔案,先找封皮帶‘慎’字陰文印章的那些。結果兩個人跳上車,把整車檔案翻了個底兒朝天,凡是封皮沒有印章的他們通通不在乎,像是扔垃圾一樣往地上撇。我見他們忙得滿頭大汗,也隻好上去幫忙尋找。後來我們仨從上午十點多鍾一直忙活到傍晚,總算把那些帶印章的檔案全都剔出來了。”
陳重遠驚訝地問道:“你是說那些帶‘慎’字陰文印章的檔案不是一份兩份,而是有一堆?”
司機撇嘴道:“好多咧!中間休息的時候我偷偷打開一份,還沒看兩眼就被老管理員一把搶在手裏。他橫眉豎目地罵我,不要命啦!這些都是絕密文件,看了會死人的。我當時心裏恨得直罵娘,心想老子辛辛苦苦幫你們忙活,你反倒給我整這麽一句。可是老管理員後來又滿臉哀求地跟我說,千萬不要再跟第四個人說起這些檔案,這關係到他餘下的風燭殘年能不能過得安生。我見他這麽認真於是就答應了他,他連連稱謝,最後還感激得流下了眼淚。後來老管理員和小李把那堆帶‘慎’字陰文印章的卷宗—起碼得有百十來卷—通通放在一輛手推車上,然後小心翼翼地弄走了。事情經過就是這樣。後來我覺得這些檔案可能真的事關重大,想來也有些後怕……所以,今天我把這事告訴你們了,你們以後千萬別說是我抖摟出來的。”
陳重遠拍了拍司機的肩膀:“放心吧,絕對不會的。”
說著他把手伸進司機的兜裏扯出兩根阿詩瑪,一根夾在了自己的耳朵上,另一根撇給了我。我們拐進胡同之後,陳重遠嘟囔出一句讓我吃驚不小的話:“天!燎原,那是兩盒阿詩瑪哇!我他娘的一個月都舍不得抽上一根。”
我嗤笑了一聲:“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下一步咱們該幹嗎?”
陳重遠把夾在耳朵上的阿詩瑪小心翼翼地放在兜裏,然後說:“咱們去卅街,打聽打聽那個老管理員的情況。”
我們馬不停蹄地重新返回卅街檔案館辦公室,通過詢問小李才得知老管理員已經退休。我們要來了他的地址之後,簡單地到宋家屯美食城吃了些東西,接著便按照字條上的地址飛奔而去。
老管理員住在我市城西一幢破爛不堪的舊樓裏,他對我們的到來顯得非常吃驚,連忙將堆積在沙發上的舊書搬開,空出了兩塊能放下屁股的地方。我環顧四周,發現整間屋子倒像一家舊書店,滿坑滿穀的書籍歪歪扭扭堆砌得鋪天蓋地,一股刺鼻的書黴味驅逐了夏日的光線,不禁讓我腳底騰升起一陣寒氣。
陳重遠把早已準備的糖水罐頭推給老管理員,他說:“這是孝敬您老的。”
老管理員正言道:“可不敢。公安同誌,有什麽事情需要老頭子幫忙嗎?”
陳重遠清了清嗓子:“確實有點小事。我們手頭上有個案子需要查閱兩份卷宗—就是封麵帶有‘慎’字陰文印章的那批,聽說您知道它們的下落,能不能……”
老管理員霍地一聲站起身來,他舉起的手臂停在空中拚命地抖著,突然指向房門:“公安同誌,老頭子不知道什麽‘慎’字陰文印章的卷宗!如果你們沒別的事情盡快離開吧!”
陳重遠像是早有預料,說道:“老人家,我們都已經調查得清清楚楚,那批卷宗就在您手裏。如果您不交出來,我們可要說您私吞公共財產,同時再給加上一條妨礙公安辦案的罪名,您可得想清楚嘍。”
老管理員顯然被陳重遠的恐嚇給唬住了,他支支吾吾了好一陣兒才滿聲歎息地說:“我都一把老骨頭啦,你們現在就可以把我帶走。我隻是不想再死人了,我已經被搞得家破人亡,你們就放過我吧。”
老管理員說著說著竟然“撲通”一聲跌倒在地,就近的書籍稀裏嘩啦地砸在了他的身上。陳重遠見狀連忙俯身去掐他的人中,他顫巍巍地指著自己的褲兜說:“藥。”
我趕緊將藥瓶掏了出來把藥片塞入他的嘴裏,老管理員幹噎了兩下之後又要水,喝了兩口他才緩過勁兒來。待陳重遠把他扶起來後,他連連哀求道:“你們就聽我一句勸,不要再找那些東西啦,老頭子一把年紀不會害你們。再說,那些……那些東西已經都被我燒掉了,我知道我這麽幹犯了法,但是要能多救下兩條人命我也值當了。你們趕緊走,走,不要再來!”
老管理員這番話讓我摸不著頭腦,我在心裏重重地打了一個問號:難道區區的一份卷宗真的能要人命?我絕不相信這是真的,這其中一定有什麽難以言說的隱情。
陳重遠見他的情緒仍然波動不止,於是衝著我使了使眼色,又對老管理員說:“老人家,您好好歇息吧,保重身體要緊。”
我垂頭喪氣地跟著陳重遠離開老管理員的家,待下樓之後,我急不可耐地說:“陳老,這事就這麽完了?”
陳重遠說:“我覺得事情越來越複雜了,先是這些卷宗來曆不明,而且封麵上的‘慎’字陰文印章,似乎並不符合處理檔案的一貫作風。據我所知,如果卷宗確實很重要的話,頂多也就是在封麵加上機密或者絕密的字樣,現在老管理員又說看了它們會死人,這就更蹊蹺了,會不會是……”
我見陳重遠有些欲言又止,忙問道:“會不會是什麽?”
陳重遠瞄了瞄四周才壓低聲音說:“我曾經聽一個老警察說過,國家有一部分檔案是永久塵封的,這些檔案牽扯了許多無法解釋的事件,所以被特殊機構故意秘密藏匿了起來,為的是隻讓少數人知道,不至於引起民眾們恐慌。當時我以為他跟我胡謅,就沒怎麽放在心上,依目前的情況來看,八成真有這麽回事。”
我驚詫地說:“無法解釋的事件?你是說,那些帶‘慎’字陰文印章的檔案都是一個個謎,因為無法破解,所以才被集中到了一起秘密存放?”
陳重遠搖搖頭:“我也隻是猜測,所有的事情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都不能亂下結論。我在想那個老管理員說的話,他說不想再死人了。燎原,你好好思量一下這句話,他的潛在意思,是不是曾經有人因為這些檔案已經送了命?對,一定是這樣。那麽既然如此,我的兩位結拜兄弟無緣無故的失蹤,就肯定跟這些檔案有關係了,所以……”
我接過話茬:“所以我們還得再去找老管理員?”
陳重遠用手指敲了敲我的腦殼:“燎原,我沒有說過你很聰明嗎?”
我的自信心被陳重遠這句話給弄得異常躁動。在我的記憶裏,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別人這麽誇獎我了,之前他們總是用吊兒郎當來形容我的所作所為。於是,我顯得激動不已:“陳老,你真是個好人,咱們現在就回去找他。”
陳重遠板著臉說:“回去幹啥?吃閉門羹?去是肯定的,不過咱們還要想想別的辦法。”
我和陳重遠百無聊賴地回到警隊報到,看了一陣兒報紙後總算到了晌午。照例,我和陳重遠又去了宋家屯美食城,我們吃過午飯後又魂不守舍地等待著晚餐,時間像熬住了一般,黏稠無比,後來那碗原本爽滑可口的麵條已經在等待中變得味如嚼蠟。其間我跟新來的女服務員說了兩個自認為完美無缺的笑話,結果換回了一句“不要臉”和一句“臭流氓”。
夜色漸漸暗淡的時候,我們再次來到城西老管理員家的樓下,陳重遠說:“燎原,你小時候玩過砸玻璃嗎?”
我心知肚明,笑著說道:“你還真是有轍,你砸還是我砸?”
陳重遠說:“我砸。你腿腳利索爬樓下樓都比較快,老管理員一大把年紀了,隻要他下了樓你就立即潛入他的房間。他家的門鎖我今天上午臨走之前觀察過了,那種暗鎖用刀片一捅就開,你進去之後速度快點兒,就那麽點兒的地方,在他回去之前你應該可以翻遍。”
按照我們事先的約定,我先一步來到老管理員家的上層,隱藏在暗仄的樓梯拐角處。但是事情並沒有我和陳重遠想象的那樣簡單,老管理員聽到玻璃碎裂的聲響後,雖然第一時間衝出門外,可就在我用刀片撬開暗鎖剛剛進入房間之時,他卻不知為何又折身回來了。
整間屋子根本沒有藏身之地,就在我異想天開地想要鑽進沙發下的工夫,老管理員已經從門後的舊書堆裏扯出一杆步槍,接著我看到了一幕讓我瞠目結舌的景象—年邁不已的老管理員異常利索地拉起了槍栓,馬步蹲得像模像樣,黑洞洞的槍口射出他洪亮的喝叫:“雙手放在腦後,不要輕舉妄動!”
我一下子就傻眼了,不由自主地舉起手來,嘴裏居然嘟囔出一句:“別開槍!我是警察!”
老管理員定睛看了我兩眼之後,緩緩把步槍收了起來,他歎息一聲,滿臉鐵青地說:“我不是跟你們說過不要來了嘛!”老管理員伸手把我拉起,突然又補充了兩個讓我摸不著頭腦的字,“孽啊!”
這時候陳重遠已經氣喘籲籲地撞門而入,他劈頭蓋臉地指著我說:“燎原,我跟你說過多少遍,這樣不行,人民警察怎麽能私闖民宅?這不是知法犯法嗎?”話畢,他轉過身來對老管理員連連道歉,他說,“這年輕人不懂規矩,都是我沒有好好教導,讓您老受驚了,實在對不起。”
我聽完陳重遠的一番說辭氣就不打一處來,恨不能馬上起身抽他兩個耳光。陳重遠衝著我噘了噘嘴巴,連帶著幾根稀拉拉的胡須都帶著狡黠,我隻好壓製住滿腔怒火,跟著他向老管理員連連賠禮道歉。
老管理員說:“算啦算啦,你們不用演戲了,我還沒有老到糊塗。”他停頓了片刻,又說,“難道你們非要看那些檔案不可嗎?”
我聽到老管理員主動提及我們此來的目的,不禁喜上眉梢,連忙脫口而出:“是的,是的,這對我們非常重要,它關係著一樁離奇的死亡案件。”
老管理員似乎並無驚訝,反而平靜地說:“跟我說說具體的情況吧。”
於是,陳重遠就把他老婆如何在路邊自殺的情況原原本本地和盤托出,隨後又道:“二十多年了,我隻想找出事情的真相,您老一定要幫幫我。”
老管理聽後似乎也被陳重遠的遭遇所感染,他滿臉淒苦地對陳重遠說:“也許你並不知道,其實咱倆是同病相憐。就是因為那些檔案,我原本美滿的家才搞成現在這副模樣,兒子失蹤,老伴也久別人世……”
我和陳重遠麵麵相覷,禁不住異口同聲地問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老管理員沉默良久,突然問陳重遠有沒有香煙,陳重遠把那根舍不得抽的阿詩瑪從兜裏掏出來遞給他,然後指著滿屋的書說:“怕是不好吧?”
老管理員一把搶過煙點燃,長長地吐出一束煙霧,苦笑了兩聲:“好久沒碰這東西咧!”他說著使勁地吧嗒起來,那根阿詩瑪沒一會兒就給他抽吸得精光,他把煙蒂小心翼翼地撚滅之後才說道:“我年輕的時候參加過遼沈戰役,你們別看我現在老得一塌糊塗,那陣子我可是幹掉了不少敵人。後來在戰役收尾的時候,我被一塊彈片戳進了胸腔裏,昏迷了好多天才算撿回一條命。後來蒙組織照顧,準許我離開部隊返鄉,不久國家就解放了,解放以後我被安排在卅街檔案館負責卷宗的管理,當時國家的條件還沒有現在這麽好,什麽東西都是亂糟糟的。前些天被燒掉的檔案館是‘文革’中期才修建的,隻是當時修建的時候,組織上曾經派來兩位同誌過來視察過。‘文革’結束不久,我在整理檔案櫃時無意中發現了一塊牆壁上有個方形的暗倉,我覺得蹊蹺就用榔頭給敲開了,結果發現裏邊放了百十來份卷宗—就是那些帶著‘慎’字陰文印章的。我鬼使神差地偷偷翻看,結果發現這些卷宗裏記載的事件都特別奇怪和神秘,我經常會被弄得摸不清頭腦。當時我貪圖樂趣,就沒有把這件事跟上級匯報,而是把這些卷宗都偷偷地拿回了家,幾乎愛不釋手地讀個不停,甚至為了弄清某些事情的真相,我還特地購置大量的書籍做參考……”
老管理員說到這裏突然停住了,他像是陷入了憂傷的記憶裏無法自拔,連連唉聲歎氣起來。我和陳重遠雖然心裏非常焦急,也隻好強忍著等待老管理員的心情恢複平靜。
好一陣子以後,老管理員才又開口道:“後來,後來我兒子看我整天樂不思蜀也好奇起來,趁我不注意也翻看起了這批卷宗—我真後悔把它們拿回家!不久之後我發現他有些神色異常,一番詢問才知道他正在看‘猛虎連炸營’那份,我劈頭蓋臉地訓斥了他一頓,我記得當時我還摑了他一個耳光。結果第二天我下班回來,就看到他留下一張字條,說是要弄明白卷宗裏的事到底是怎麽回事,起初我以為他是跟我賭氣,但是十多天過去了還是不見他回家,我就知道事情不對勁了,但是自此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我老伴也因為兒子失蹤這件事的打擊變得精神失常,最後,最後……”他神色淒楚地指了指被陳重遠砸碎玻璃的那扇窗子,“最後從這裏跳樓身亡啦!”
我不顧老管理員的滿臉悲傷,焦急地問道:“那麽,關於食盒的那份卷宗您看過嗎?”
老管理員止住淒惶的神色點頭說:“如果我沒有記錯,那份卷宗的編號應該是第十八號。因為我兒子失蹤的原因,從第五號‘猛虎連炸營’之後,我就再也沒心思一份份地看了,隻是略微瞄了兩眼記得個大概。後來我怕再出什麽事情,就把所有的卷宗又都秘密地帶回檔案館,重新封存在那個暗倉裏邊。隻是我沒有想到,事情到這裏還遠遠沒有結束。三年以前,國家開始對檔案管理重視起來,派了一個年輕人小李過來協助我工作,大概你們也見過他了。不久之後,小李也發現了這個秘密,隻是他當時並沒有跟我言明,而是偷偷地拿出來觀看。因為他有個親兄弟是做刑偵員的,轉而開始調查卷宗裏的事件,非常湊巧的是,他也對第五號‘猛虎連炸營’產生了莫大的興趣,後來據說公安部門在荒郊野外找到了他的屍首,甚至連法醫都無法檢驗出他是如何死去的……”
陳重遠驚訝地叫了一聲:“你說的那個年輕人我認得,當時去現場勘察的時候我也在場,他算是隊裏比較優秀的刑偵員了,為此我們都感到很難過。”
老管理員接著說:“發生這件事之後,小李才把他偷看卷宗的事情告訴我,我們怕再有人因為這些卷宗死於非命或者無故失蹤,所以決定對這件事守口如瓶,絕不讓其他人再知道。不久我就退休了,但是心裏一直念念不忘這些卷宗,所以經常到卅街檔案館去提醒一下小李。誰知道前些日子的那場大火把整個檔案館都燒沒了,當時我知道起火以後馬上戰戰兢兢地前去幫忙,生怕那些檔案被人發現或者毀於一旦—因為這些卷宗畢竟屬於國家,我無權把它們擅自毀掉。後來我和小李在堆積如山的卷宗裏找到它們後,回到家我才發現遺失了其中一份—也就是目前在你們手裏的第十八號的第一冊。為此,我感到惶恐不安,真希望撿到卷宗的人能忽略它……可是你們最終還是找上門來了。”
我聽完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越發覺得這些卷宗無比詭異。而這時陳重遠卻把問題兜回了原點,他對老管理員說:“雖然我知道您老都是為我們考慮,怕我們因此而丟掉性命,但是如果我不查出我老婆自殺的真相,就算死,我都不會瞑目的。隻要還有一點兒可能,我都願意去嚐試。”
老管理員突然老淚縱橫,他的眼淚和鼻涕魚貫而出,流淌著楚楚可憐,讓我禁不住心酸不已,隻聽他說:“那你們答應我一件事,如果你們這次真的能夠找出真相,我請求你們在我有生之年幫我找到我的兒子,我隻想再見他一麵,看他一眼。”
陳重遠也顯得有些激動:“隻要食盒事件的真相查清之後,我們立即就著手調查那份‘猛虎連炸營’事件,您老放心吧。”
老管理員又哭泣了一陣子,當情緒轉好之後,他把堆積在沙發上的舊書全部拿開,我和陳重遠連忙過去幫忙。待將沙發的襯子扯下之後,我看到一摞摞檔案整齊地擺在那裏,封麵的“慎”字陰文印章在燈光下十分耀眼,我不由自主地咧開了嘴。
我們三個忙活了一陣子,終於找到了卷宗的第二冊,一向謹小慎微的陳重遠手握卷宗居然緊緊地將我抱起來轉了兩圈,他的興奮之情溢於言表,連連地喊著我的名字:“燎原,燎原……”
我和陳重遠跟老管理員約定,待查清事情真相之後必定立即將整份檔案返還。老管理員憂心忡忡地囑咐道:“千萬不要聲張,無論能不能查清,最重要的是保住性命。”
我相信不論是我還是陳重遠,那個時候對老管理員的憂慮已經置若罔聞了。我們又跟老管理員心不在焉地寒暄了兩句,然後飛快地衝下樓去,直奔陳重遠家中。我確信那個時候我們是用秒來計算淩亂的步伐的,待陳重遠將桌上的台燈擰到最亮的時候,我已經悄悄地翻開卷宗,胸膛裏的喘息不已顯然無法克製我的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