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鴻門佳宴”請王敦
一日，王敦收到一份請柬，但竟然未署名，隻剪短地寫著“王敦吾弟，若至則誠感心。”
近些日子以來，這類邀請函紛至遝來，裏麵各類巴結奉承之話各異，大家更多的是喜歡把自己的出處，和祖上封妻蔭子的頭銜冠於名首，像這樣藏頭藏尾未署主人名的倒是不多見。
王敦也不為多慮，帶著一份好奇欣然去了。
按地址，來到一新建樓閣，名曰“擎雲閣”。王敦所乘牛車緩緩駛入院內，下車後他驀然回看門頭，不由被那匾額上的名字吸引，心想—— “擎天立柱，馳掣風雲”，好生霸氣的名字，這主人家的胸懷與理想已表露無遺。
新木的味道還不時從空氣中陣陣飄來 ，裝潢氣宇軒昂，雕梁畫棟，氣派非凡，看來又是哪位達官貴人近日一擲千金的傑作。這些日子以來，紫歸跟隨王敦在建鄴的眾多豪門富戶家也走了好些，像這樣的奢華也令她嘖嘖稱讚，她不似王敦會掩藏心思，那雙葡萄般的水靈大眼睛，在眼眶裏溜溜四處亂轉。
但當他倆慢慢走進閣內，卻發現裏麵侍女明顯比男仆多，而春香旖旎之色愈發漸濃，更有一番風月場所之勢。
“請公子隨我們入內沐浴更衣。”幾名侍女上前低頭蹲身恭請王敦。
王敦尾隨侍女入內，卻心生蹊蹺……是什麽樣的宴會還需沐浴更衣？
紫歸想跟著進去，不想卻被侍女伸手攔住，她趕忙伸手拉住王敦的衣袖，搖搖他的胳膊，用一副懇求的眼神看著他，王敦低頭看她，嘴裏說道：“無妨，就讓他跟著我好了。”
於是侍女們也不便再加以阻攔。
來到一個房間內，空氣氤氳，碩大的木桶已盛滿熱水，還沒看得清楚，周圍的幾個侍女已在為他寬衣解帶，王敦隻好任由他們伺候著。此時又有一位侍女端了一小案幾過來，蹲身舉過頭頂，內置一小盤，裏麵放著一些幹豆和棗。
王敦一番莫名，於是索性一把抓幹，放入口中嚼咽下肚。
周圍的侍女們看此情景，都撲哧一下掩麵而笑。王敦不知自己哪兒做錯了，心裏一悸，表麵仍沉著自若。
紫歸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情形，見他的墩子哥正被漸漸退去衣物，她倏地蒙上雙眼，跺著腳在原地亂轉，忙不迭地說：“你們先忙，我……我還是出去等著吧。”說完，閉著眼睛，摸索著磕磕碰碰地出了房門。
看到紫歸這幅樣子，王敦忽地想笑，但還是不動聲色地忍住了。
一池馨香柔膩之水，兩位侍女在池邊為王敦洗浴，後又兩名侍女端立左右輕搖碩大的羽扇。坐在水中，透過前麵的輕拉的薄簾幔，王敦看見還有兩個侍女正撐開他的寬袍大袖，由另一個侍女正手持一小香爐，仔細為其熏香。
這樣極致的奢華，就算是曾經身為皇子，後又登及帝位的他（司馬鄴），都未曾享用過。究竟是誰人如此奢華，請的他呢？
……心裏的不安愈發濃重了。
待沐浴穿戴完畢，侍女將王敦和紫歸引至大廳。進入大廳時，鼓樂環奏，嘉賓們已經在左右兩側列坐，他們每個人身邊都有一個女子緊貼著身子，伺候著，看看桌上已用過的吃食，想必宴會早已開始，似乎不等他王敦一人。
廳堂正中的主人看到王敦和紫歸入內，從上急急下來迎接王敦，似乎很熱情地走到王敦跟前先施一禮“在下王旭，見過墩子哥”，繼而轉過身子向眾人介紹到：“王敦，在坐的，有的見過，有的沒見過……”
他環顧一周，繼續說道“不過，我還沒見過，所以今天就請大夥和我一起再重新認識一下……”說著，他熱情地把手搭在王敦的肩膀上，擁著他繼續往廳內走去。
“我這位，墩子兄，是我三叔家的養子，一直住在那個什麽……叫什麽，反正是一個深山峽穀中，近日才來到我家府上。我呢，由於在外事物繁忙，多日未曾著家，也是近日聽說我家來了一個叫王敦的才子。
我想不對呀，我三叔家的那個養子不是叫墩子嗎？這是同一個人嗎？怎麽來了建鄴，‘王墩’就變成了‘王敦’了呢？這進了城‘土’字就去掉了？”
說完頓時轟然大笑，大廳內的眾人也尾隨著哄堂大笑，王敦依舊站在那不動聲色，紫歸站在一旁也聽明白了這個人的不懷好意。
“這名字裏的‘土’字是去掉了，但人身上的‘土’味是怎麽也去不掉的……”
王旭一邊說著，一邊做了一個用手掩鼻的動作，
“就在剛才，我的侍女跟我說，這位墩子兄在沐浴時，把如廁塞鼻用的棗和洗手的幹豆，全都給吃啦。”
說完，又哈哈大笑起來，那姿勢似乎笑得連腰都直不起來了。廳內的眾人也跟隨著發出長時間的哄笑，那前仰後合不斷變換的姿勢，似乎就沒有要停止的意思。
在這笑聲當中，紫歸的不安越發濃重，她的臉已經紅一陣白一陣的，整個身子幾乎要憤怒地顫抖起來，隻有王敦依舊麵無表情，不動聲色，隻是他悄悄伸手，緊緊握住了紫歸的手腕，輕輕地捏拽了兩下，示意讓她冷靜，冷靜下來。
廳堂內的笑聲漸歇，隻見那人接著說道“我這位墩子兄，聽說是位風流才俊，今天我有一好琴，是名士嵇康用過的。這樣的寶貝，就讓我這位墩子兄，為在坐的各位雅奏一曲，如何？”
頓時廳內四座的都拍手喝好！王敦和紫歸站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紫歸知道，她的墩子哥是不會撫琴的。這個人就是要墩子哥在眾人麵前出醜。
須臾片刻，在大家進一步等著王敦出醜之時，隻見王敦大步流星走向前，繞過放置在廳堂中央的那把琴，徑直走向了在一旁演奏的樂隊。他奪過鼓手手中的兩個重錘，對著麵前豎立的鼓麵，徑自敲了起來……
場內的人頓時鴉雀無聲，隻聽得那鼓聲越來越鏗鏘有力，密集的鼓點一聲賽過一聲，聽得在場的所有人血液沸騰，似乎心跳不由自主地跟隨著鼓聲一起跳動，而隨著王敦手速越來越快，那鼓點也越來越密集，心跳的速度也越來越快，那節奏似乎都要有跳脫出胸腔的架勢，人們的心潮洶湧澎湃著……
突然，那鼓聲戛然而止，所有人快速的心跳突然一下子失了節奏，亂跳起來。大家捂著自己的心口，一時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變得一片寂然，所有人的眼神也變了，眼前這個手執鼓槌的人，仿佛是握著他們命脈的神……隻見他忽然扔了鼓槌，不吭一聲，大踏步向門口走去，順勢拉著那個和他同來的小廝的手，快速走出了廳堂……
場內的人眼神齊刷刷看向門口消失的“神”，心內卻好一陣子一片空白……
王敦拉著紫歸坐上牛車，各自的內心五味雜陳，都在回味和翻騰著……紫歸心想：這分明就是個鴻門宴，就是個套，專門為墩子哥而設的，那個叫王旭的，真是可惡至極……以後，以後我們在王府還有好日子過麽……
王敦心想：想不到這幫公子哥盡這般奢靡，日子比他這個真龍天子過的，還要奢華，我大晉不亡才怪……還有，那個王旭，已經公然宣戰了，以後我要怎麽對付他……
兩個人一路上沉默不語，都在想著各自的心事，兩人的手卻下意識地緊緊握在了一起，雖然各自思索著，但能感覺得到彼此的溫度和存在……
當慢慢悠悠的牛車把兩人拉到王府門口時，卻看到王導背著一個簡易的包袱，頹然地坐在大門口的台階上。看到王敦和紫歸回來，他迎了上來。
“怎麽回事？”王敦一臉莫名地問王導。
“你們不在時，大老爺、二老爺和眾位王氏族人，說我在做管家期間，圖謀不軌，和你一起攛掇著怎麽侵占王家家業。這不，三堂會審以後，把我……把我們都掃地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