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白局長的秘密

〔那旋渦不離不棄,就像聞著血腥味的野獸,一路跟來。〕

都昌縣位於華東,沿江、伴湖、靠山,九省通衢。

坐了大半天的火車,李壯和徐曼妮來到這裏。因為行動還算迅速,他們在火車站的時候並沒有遇到什麽意料之外的阻礙,警方似乎還沒有摸到這根線。他倆按照地圖上的標示來到此地。

這是一幅手繪的地圖,就在保險箱的那個紅木盒子裏。

按目前形勢,桐城市是待不下去了,李壯不敢冒這個險。槍的事兒還沒想出兩全其美的解釋,一方麵是警察,另一方麵是“鐵拐李”,兩邊誰都不好惹,不如出門躲躲。

最要命的是錢。眼見快到嘴的鴨子飛了,李壯不甘心,他看著地圖說:“這玩意兒不簡單!”

確實如此。現在想想,徐曼妮自然會把它和馮成才被殺手追殺聯係到一塊。不會是碰巧吧!馮成才是明知道有人要謀害自己的,出國的打算也是事先安排好的,要不是李壯出現,也許他們現在正在飛往夏威夷的途中呢。

殺手追殺老馮,難道就是為了這張地圖?

這個地方離桐城市不遠。對方不但勞師動眾,而且需要用殺人來解決這個問題,看過點電視劇的人都知道,也許——和某些重要的東西有關!

“不會是什麽寶藏吧?”徐曼妮問。

反正都要跑路,不如去看看,也許真有什麽意想不到的收獲呢?

都昌是旅遊勝地,南來北往、人頭攢動,像是個露天的大學食堂,南腔北調混雜一堂。出了火車站,李壯在路邊買了一張當地的地圖,比較了一下,目的地在小鎮外,沿江的一個村子。

村子倒是不遠,傍晚時分,兩人坐著中巴車,來到村口的一家小酒店。

說是酒店,其實也就是當地農民自己蓋的二層小樓。奢華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好在還算幹淨。兩人鎖上房門,出了村子,趁天還沒徹底暗掉之前,來到了地圖上說的老爺廟。

這廟在湖邊,李壯指著地圖的標誌,抬頭望著老爺廟正對的湖中心說:“就在那兒。”

湖麵一艘船也沒有,空曠得很。

還沒等到李壯的好奇心徹底湧上來,天就完全黑了。月光灑下,湖麵像是一條巨蛇表麵的鱗片,熠熠生輝。

回到酒店,正趕上吃飯,是當下流行的“農家樂”。土雞、新鮮的魚、自家種的蕨菜,燒得一般,但要的就是這種“天然去雕飾”的味道。

和一群從上海來的遊客在廚房拚桌吃過飯,李壯拉著徐曼妮四處打聽消息,為明天做準備。

這老爺廟有數百年的曆史,站在酒店一樓的櫥窗前,李壯看著《出行指南》。據說當年朱元璋和陳友諒在此有一役,朱元璋兵敗,逃到湖邊,追兵緊隨,緊急關頭湖中突然出現一隻巨黿,把朱元璋馱過河,才使他得以保全性命。做了皇帝之後,朱元璋修葺了這座廟,以感激當年巨黿的救命之恩……

“咱們得租船過去。”李壯看得正帶勁,徐曼妮走過來拍他的肩膀。剛才,遊客中有個臉讓人一看就聯想到《正氣歌》的老頭,向他們介紹了周邊的旅遊工具,以為他倆是熱戀中的小青年。

“而且是單獨的,租條小船!”

這個問題倒不是很大,馮成才給他買槍的錢現在還在李壯荷包裏躺著,足夠支付。隻是他想不通,湖中央能有些什麽玩意兒?

可地圖上明明就在那兒標了個醒目的五角星。

晚上,他出去問了幾個船夫,沒想到一提起老爺廟,船夫們個個心驚膽戰,跟遇見瘟神似的避之不及,也不說原因。李壯越發好奇了,仔細想想,下午看到這湖麵上確是沒有一條船,難道有什麽貓膩?

“附近有什麽好玩的?”正好碰見酒店的老板娘路過,李壯不動聲色地問起。

“那多了!”老板娘興高采烈地列舉了幾個地名。

“水麵上有啥好玩不?”李壯接著問。

“一樣。最好是去吃魚,那江河裏的魚比起你們城裏人菜場買的,味道可要正得多。村西頭有碼頭,明天早些去,全是拚船的,三十塊錢連吃帶玩劃算得很!”

“有什麽特別點的地方嗎?”李壯一點點在往主題上靠,引誘老板娘。

她卻越扯越遠。

“老爺廟門前的那片湖麵上,怎麽沒船過的,能去不?”李壯決定不再兜圈子。

不想,話未完,老板娘的臉突然沉了下來:“那地方空空****,去幹啥?”

李壯還準備問下去,老板娘甩了個背影給他,兀自走到門前,撥弄竹篩子裏的梅幹菜。

李壯悻悻不已,仍舊不甘心,走上前還想接著問,這時院子外進來個瘌痢頭,老板娘問他:“要點啥?”

“給我來盒煙!”瘌痢頭回答。

入夜。

李壯和徐曼妮躺在**,兩張床,卻都睡不著。

衛生間裏的水嘀嘀嗒嗒響個不停,窗外月光流淌,李壯點上一根煙,有人敲門。

“誰啊?”

“我!”

“你是誰?”

“開了就知道!”門外有個男人沉著嗓子說。

李壯皺了皺眉,打開門,正是先前買煙的那個瘌痢頭。

“你是?”

“噓——”瘌痢頭嘴前豎起根手指,側著身鑽進房間,直奔主題,“聽說你們想租船去老爺廟?”

李壯看著他:“什麽意思?”

“沒人肯去吧?”瘌痢頭眼神狡黠地說道。

“未請教……”

“宋鐵頭!”

李壯看了看他一塊塊禿發的醜陋腦袋,問道:“你能帶我們去?”

“三千塊!一分不能少!明天早上四點鍾出發,誰也別告訴!”

李壯有點猶豫,倒不全是錢的事兒,而是每個人都對那個地方諱莫如深,莫不真是什麽催人性命的閻王殿?

“大夥兒怎麽都不願去?”

宋鐵頭不屑地看著李壯:“別裝了,難道你們不知道?你們不是上麵派來的嗎?還是記者,想從我嘴裏套消息?我是不會說的,這是規矩,我老婆孩子都在村裏住著呢。我隻負責帶你們去,其他的一概不管。成交不?”

李壯一頭霧水,看宋鐵頭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嗯——”他也壓著嗓子,穩住他,“我們正是上麵派來的!”

宋鐵頭一走,李壯問徐曼妮:“去不去?”

徐曼妮也有點猶豫:“三千?”

還沒等徐曼妮緩過神來,李壯已經咬牙做了決定:“去!三千塊,一定有它的價值。來都來了,難道還打退堂鼓不成?”

離天亮還差一點,湖邊涼得厲害,李壯兩人沒準備,凍得直打哆嗦。黑暗中,宋鐵頭從樹後麵猛然來到李壯鼻子尖前,嚇了他一跳。

“嘿嘿,挺準時啊——錢帶了嗎?”

“帶著!”李壯拍拍自己的荷包,“不會少你!”他心裏有點嘀咕,這場麵似曾相識,在鐵拐李那兒就見過。

“沒人見著你們上我這兒來吧?”宋鐵頭警惕地望望四周。

“沒有,放心吧!”李壯有一肚子的疑問不方便問,畢竟說了自己是“上麵派來的”。

“行,先交錢,後上船!”宋鐵頭還是有點不放心,往路邊走了兩步,站上塊石頭,向村裏張望,然後又走了回來。

李壯想了想,既來之,則安之,掏出一遝錢,遞給宋鐵頭:“數數?”

對方接過去掂量了一把:“走——跟上我,上船。”

拿到錢之後,氣氛就融洽了很多,宋鐵頭的話也多了。“我要得其實不多,你們知道,去一趟總得置辦點東西,這就花去大半了,也就剩點辛苦費。”

這時候,李壯才發現宋鐵頭身後背著個黑色麻袋,鼓鼓囊囊的東西不少。跟了宋鐵頭沿著堤壩走,在盡頭,某艘豪華遊艇的邊上,李壯看到了一艘搖槳的鬥篷木舟。

“就這兒——”李壯蹲在那艘破船邊上。

“這他媽也太原生態了吧?”李壯惱火地搖搖船,吱嘎作響,“三千塊?風大點兒就能直接吹翻咯!”

“這你就不懂了,木頭船一來動靜小,避人耳目;二來辟邪!”

兩人沒聽說過,隻知道桃花劍驅魔捉鬼,哪有木頭船辟邪的典故?

宋鐵頭懷疑地看著兩人:“你們到底是不是上麵下來的?怎麽一點規矩也不懂!”

“哦,我……我們剛到上麵不久,有很多東西還不是很了解嘛!”

無奈,三人依次跳上了船,李壯和徐曼妮鑽進篷裏,宋鐵頭在船尾卷起袖子,鬆開纜繩,搖槳出發。

小船一搖一擺地朝著湖中央駛去。

夜空冷清,殘月從蟬翼般的雲層中透出來,閃著慘白色的清輝。湖上安靜得出奇,劃水聲尤為分明,“嘩——嘩——”的直逼人心。遠處,岸邊柳樹低沉,更遠處的山丘,在黑暗裏隻剩下一個輪廓,像是一隻隻蹲著的野狗。山上偶爾亮起的幾盞小燈,就像狼眼,曝著瑩瑩的寒光。

離開岸邊有些距離了,宋鐵頭突然停止了劃槳,船慢慢滑過一段水麵後,漸漸停了下來。

宋鐵頭取下了身上的黑色麻袋。

蹲下。

解開。

宋鐵頭嘴裏說道:“我們先做點準備!”

李壯手心捏了一把汗,吃不準宋鐵頭的路子。宋鐵頭從麻袋裏取出香、鞭炮、稻米、塑料袋裏裝著煮熟的魚肉,此外居然還有一隻活著的公雞。公雞一被取出包袱,唧唧咯咯叫個不停,在黑夜裏聽起來格外刺耳。

宋鐵頭不由分說地扭斷了公雞的脖子,果斷、利落,那雞就像突然斷電的錄音機,發出幾聲難聽的聲響後,安靜下來,看得李壯和徐曼妮心驚。

宋鐵頭插了香,把魚肉倒在碗裏供在船頭;然後扒下公雞的皮,撐在竹竿上,像一麵旗幟;雞血塗在船身,鞭炮掛在船尾,接著他便撅著屁股三跪九叩——

他轉過頭:“愣著幹啥?過來磕頭啊!”

兩人雖說一頭霧水,但入鄉隨俗,隻能跟著宋鐵頭一起跪地搗蒜。

“敢問咱們敬的是哪路神仙?”磕了幾個莫名其妙的頭,李壯忍不住問道。

“是啊是啊!”徐曼妮也在一旁好奇不已。她一個金絲籠裏的“二奶”,哪裏見過這陣勢!

宋鐵頭站起身,臉色怪異:“你們到底是誰?怎麽一點都不懂規矩!”

“這——”李壯看著宋鐵頭。

宋鐵頭手裏握著槳,卻沒有動,看這架勢,兩人若不說實話,他貌似不肯再走了。

重要嗎?李壯心裏嘀咕,從哪來?

“不瞞兄弟說,”李壯嘴裏卻這樣說道,“我有個叔叔——他才是上麵的人——得了病,上個月死了,臨死前關照我一定要到這個地方來一趟。說實話,我確實不知道這裏麵的機關,還望兄弟多多指教!”

宋鐵頭不說話,顯然不高興。李壯趕緊遞上一支煙:“不是兄弟有意隱瞞,實在是這事蹊蹺得很,得罪之處,還望海涵!”

宋鐵頭接過煙,皺著眉頭:“真是的!”

李壯見狀,連忙用打火機幫宋鐵頭點上火,又把剩下的半包煙塞進他的口袋,宋鐵頭的那張臭臉,才像噴了香水的廁所,稍微有所緩和。

船繼續走,一路無話,李壯不敢再節外生枝。

離目的地越來越近,宋鐵頭說話了:“快到了,你們自己看吧!”

李壯和徐曼妮站到船頭,四麵依然黑得很,什麽也看不到:“這……這是看什麽呀?”

宋鐵頭不說話,兀自搖槳。李壯眼珠子一轉,從荷包裏又掏出兩張人民幣,塞進宋鐵頭的口袋。

宋鐵頭不耐煩地嘀咕:“看老爺廟!”

遠遠望去,岸邊那座輪廓依稀的廟,也沒什麽特別的地方。

月亮從雲層中又探出了一點,照耀著這片區域,兩人的視野稍微清晰了一些,可依舊看不出什麽端倪。

李壯偷偷瞥了一眼宋鐵頭,他依然不說話,這孫子,莫不是上當受騙了吧?正想著,徐曼妮在一旁“咦”了一聲。

“什麽?”李壯迫不及待地四處望去。

“你看那廟!”

還沒等他緩過神,湖麵上突然刮起一陣陰風。李壯一個戰栗,宋鐵頭臉色微變:“走了!”他丟掉手上的煙頭,搖起槳。

船接著往前走,劃了沒多遠,風刮得越發大了,伴著呼呼聲,這回宋鐵頭臉色大變:“莫不是那麽倒黴真遇上了吧?”

“什麽玩意?”李壯問。

船突然劇烈地搖晃起來,不遠處的水麵上,一個黑色的漩渦撲來。

宋鐵頭臉色巨變,大喊了一聲:“不好!”他跑到船尾,點起鞭炮,劈裏啪啦聲響徹夜空。接下來,宋鐵頭拚命搖船,嘴裏還唧唧咕咕念著什麽咒語,那漩渦就在船後跟著。宋鐵頭大汗淋漓,月光下的湖麵分外詭異,徐曼妮突然一下緊緊抓住李壯的手:“看見沒?看見沒?”

“啥玩意?”李壯也被嚇得不輕。

鞭炮聲轟鳴,宋鐵頭繼續拚命搖槳。

那旋渦不離不棄,就像聞著血腥味的野獸,一路跟來。

馮成才的腦袋挨了一磚頭,躺在醫院裏。

黎昕估計是急了。作為一個高智商、重口味的“殺人團夥”的首腦,居然對馮成才拍板磚,估計土豆中槍這事給他造成的傷害不小。

要不是讓警察迅速製伏,黎昕都有上前撓馮成才的可能,當然也包括二丸。

警方的收獲頗豐,被害人和凶手全部落網。但也有不足之處,馮成才被擊中要害,雖無生命危險,可仍在昏迷中。中了槍的土豆,因為是麻醉子彈,倒是很快醒了,可警方和這三個人根本無法溝通。

“斃了算了!”何鵬濤從審訊室出來,對站在窗外的厲果說,“怎麽跟白癡一樣!兩天了,一句話沒有,就那個挨槍子的小子說了四個字‘我要吃肉’!他倒想得挺好,跟沒事人似的。”他突然壓著嗓子對厲果說:“丟監獄裏去待幾天算了。”

厲果回過頭:“你說真的假的?”

何鵬濤看著他嚴肅的樣子,嘿嘿一笑:“當然是假的,開個玩笑嘛。”

“可不要亂說話,小心吃處分——現在滿世界都在講人權!”

“人權,媽的,他殺人的時候怎麽沒想到人權?這時候來講人權!”

厲果不說話,眼前的這幾名犯罪嫌疑人,確切地說連“人”都算不上,黎昕倒還算正常,那一對隻有半張臉的男女,居然兩天沒合過眼,他們——

“他們似乎是不需要睡覺的!”

姚靜曼正在去往醫院的路上,聯係核磁腦掃描。

那是市局的定點醫院,馮成才的及時收治,證明了良好的“警醫”關係,可以迅速安排好一切醫學方麵的事務。

厲果、何鵬濤押著三人,在那邊聯係好了之後,隨即趕到。

結果同樣讓人吃驚。

這個檢測中,事先準備好了受害人被害現場的照片,隻是已被切割成了數塊,拚圖一樣地在他們麵前此現彼消地放映。

厲果能夠想到的最好的促使他們腦部活動的元素,就是這個畫麵。

裏屋內,檢測醫生望著演示出的數據,大吃一驚,甚至還幾次彎腰確認並不是因為數據線接錯的原因。他抬起頭來,問道:“你們哪找來的這三個家夥?”

厲果看了眼電腦屏幕,也止不住吃驚,上麵顯示,三人在用腦之時,除了黎昕的數據還在可接受的範圍內,另外兩人所表現出來的神經元的活躍度,要遠遠超出常人,承載神經元的腦突觸也比常人發達許多。

“這——這根本不可能嘛!”醫師說道,“我見過國內一些優秀少年或大學生的腦電圖,可還不及他們的三分之一!無法想象!”

“什麽意思?”何鵬濤在一旁問道。

“就是說——”醫生愣了愣,實在想不出什麽合適的措辭。

盡管有了心理準備,但在準確的數據出來之後,何鵬濤依然不信:“你不會看錯吧?”

“怎麽說呢?我們的學習、記憶或其他各種能力,人格的構建,智商的高低,感知覺信息的傳遞轉換等等諸如此類的精神心理活動,全都取決於神經元的數量及活躍程度。如果我們正常人的智商是80分,那麽天才就是滿分100分——”

“你是說,他們是天才?”厲果打斷了醫生。

“不是——他們起碼有300分!”

“啊?這……這有沒有科學的解釋?”

“理論上……”醫生想了想,“我們的大腦就像一個工廠,神經係統就像傳導電流的電線,體內每秒鍾發生數億次化學反應,來完成我們複雜的日常活動,比方嗅覺、視覺、聽覺、味覺、觸覺、思考等等。讓我們學習、記憶、疼痛、舒適、喜怒哀樂。正常人能夠保持化學物質的平衡,但非正常人——往往不能達到這種平衡,而出現感知覺係統出錯的情況,這幾個人的腦部活動就符合這種情形。但他們所重新構建起來的大腦,卻異於普通的精神病人,而擁有強大的爆發力,並時刻保持著亢奮狀態……”

“難怪他們不需要睡覺!”厲果明白了。

難道自己的老師石建國所做的研究都是真的?!厲果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們的大腦仿佛有源源不斷的動力,像一座天然的發電廠,常人需要靠睡眠來恢複動能,然而他們卻不需要。加上神經元發達,他們擁有高出常人數倍的智商和精力,來學習、記憶,來訓練自己的技能或體能!”

“理論上,是這樣的。”

“那意味著什麽?”何鵬濤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流。

“從科學的角度說,他們不知什麽原因擁有超人的大腦,或許是人類進化的最終目標;從哲學的角度說,他們的精神世界,或許是人類未來發展的方向!”

“什麽……什麽意思?”

“在人類有記載的曆史中,有許多類似的例子。比方說哥白尼,當時的人們不會認為燒死他是錯誤的,但後來事實證明,人們確實錯了!”

“你是說,我剛剛是在和‘哥白尼’對話?”何鵬濤臉色都變了。

“當然不是,反麵例子比如說希特勒……如果他們現在所擁有的世界觀是錯誤的,那麽將會給人類帶來災難!”

何鵬濤徹底暈了:“現在怎麽辦?”

“隻能寄希望於馮成才了!我得知道,為什麽他會成為被追殺的對象!”厲果轉身出門。

厲果邊走邊分析眼下的情況,這個時候也許他的內心是最複雜的。凶手是抓到了,可如果這一切是證明——

證明“他們”的存在呢?

那麽厲果寧願凶手永遠都不要落網。

石建國教授瘋掉之後,曾經和厲果有過一次深入的談話。這次談話是厲果了解“302”內幕最多的一次。按照石建國的說法,“鄱陽湖事件”生還人群的心理矯正,與其說生還者是在接受他的治療,不如說,在治療的過程中,他們給了石建國許多啟發。

在失蹤幾天裏發生的事情,不僅令這幾個幸存者精神失常,而更多的是導致他們心理和生理上發生了一種奇異的變化。

沒有人知道石建國為什麽會一把火燒掉“302”,也沒有人知道他與張晟為什麽會發瘋。厲果曾經懷疑,石建國正在拿自己做實驗,然而實驗失敗了,他走火入魔,所以導致精神失常。

然而這種懷疑,成立的前提是厲果也相信石建國的假設。捫心自問,厲果究竟相信多少呢?

如果真的存在著“他們”,可以改變人類的大腦,讓人類變成一個個擁有超強能力、然而卻是精神失常的“非人類”……

以往,厲果一直認為這是石建國瘋掉之後的妄語,他隻不過是通過臆想,虛構了這一切。雖說眼前的一切,與石建國的猜想並非完全一致,可大同小異,難道果真存在著“他們”?

厲果邊走邊想著,何鵬濤跟在他身後。走到一半他突然意識到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這兩個擁有超能力的家夥,既然如醫學觀察後的結果那樣不同尋常,那麽土豆——也就是負責殺人的那個成員——擁有超出常人的體能,怎麽會在從麻醉中醒來後一點反抗都沒有?

醫院裏,警衛的看守等硬件水平可要比看守所裏要低得多,現在那個家夥正躺在核磁共振的機艙裏,身上緊緊綁著幾根——力氣大點就能夠扯斷的——繃帶。

就在厲果尋思的工夫,事態發生了逆轉,診室裏傳來了玻璃破碎的聲音。厲果心想不好,還來不及反應,剛一回頭,衝出房間、奔向走廊的土豆已經貼近了他身邊的何鵬濤,鐵鉗一樣的手掐住了何鵬濤的脖子。

厲果來不及做出反應。

隻聽見土豆對著何鵬濤說:“你——就是領導吧?”

事態壞到了極點。

狹長的走廊裏擠滿了“被動”的人。何鵬濤已經被製伏了,不用想也知道,CT室裏肯定一團糟了。厲果懊悔萬分。自己是不應該犯這個錯誤的!張晟早就提醒過“他們”的存在,然而若不是今天親眼所見,誰又會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呢?

厲果往前走了兩步,土豆充滿敵意地看著他,手上使了勁,何鵬濤的臉頓時漲得通紅。厲果不敢輕舉妄動,他壓壓手,示意對方放鬆。這時候看見CT室的門打開了,又走出來了三個人,黎昕、二丸和那個倒黴的醫生。

黎昕手上多了支鋼筆。筆尖正對著醫生的脖子,有血順著筆尖滲了出來,混合了墨汁,流淌下一條絳紫色的**,一直流到脖子根。

厲果從玻璃窗瞄了一眼CT室,負責押送犯人的四名獄警已被放倒在地,兩個還在動,另外兩個死了一樣橫臥在地上。

厲果心中一陣抽搐。

他張了張嘴,本來想勸他們考慮後果,話到了嘴邊又被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對於這樣似人非人的家夥,用腳指頭想想也知道這種話是毫無用處的。

厲果盯著掐住何鵬濤脖子的土豆,轉頭再望望黎昕和二丸,雙眼像是聚光的探照燈,不間斷地掃過罪犯的臉龐。

沒有人說話,此刻時間猶如凝固般寂靜,風平浪靜下暗流湧動。

厲果在琢磨著對策。

慢慢地外界的聲音傳了進來,提醒著他目前的形勢不僅僅是警察和罪犯之間的事。走廊的兩端,探頭探腦的群眾越來越多了。穿製服的警察和便衣拚命攔著被告誡有危險後,仍不要命看熱鬧的人們。

“操,用槍啊!一槍斃了不就得了?”好事者扯著嗓子喊。

厲果皺了皺眉。

黎昕視線往下掃到了他的腰間。

“槍!慢慢地,把槍放在地上。”黎昕輕輕地,卻是不容置疑地說。

厲果解開槍套,拔出槍,慢慢半蹲下身子,把槍小心地放在地上,又看了一眼何鵬濤。看樣子他似乎支持不了多久了,雖然土豆手上的勁小了,但仍憋得他青筋畢露。

厲果慢慢站起身來,然後下定決心,說出了那句他最不想說的話:“我說——我帶你們去找馮成才!”

厲果覺得自己的判斷不會錯,他看見黎昕的雙眼閃過一絲光芒。這說明他們一直沒動手,就是打算到了醫院之後才行動,還說明警察被他們算計了!厲果眉毛微皺,他繼續觀察著黎昕。

黎昕的右手從前方繞過醫生,手上那支該死的鋼筆,正好閉合在醫生的脖子上,左手半抱著醫生,等等——這些都沒有破綻,問題在於黎昕左手的大拇指——它縮在手掌裏,這細節代表的心理暗示可大可小。

厲果分析,黎昕目前正處於焦慮狀態,這樣的行為明確無誤地體現出了他並不自信。

有好處,也有壞處,這意味著黎昕和常人一樣,也有著心理突破口。

要換作普通罪犯,厲果定能琢磨出個八九不離十,可問題是剛剛的那份腦電波報告和這夥人的所作所為……

厲果深知,這種行為細節還暗示對方承受的壓力已到了臨界點,隨時可能失控、殺人。

他又瞄了一眼土豆,土豆正看著黎昕。

如果說早先隻是一些假設性的判斷,那麽現在可以毫無爭議地認定:黎昕是他們這個團夥的精神支柱,換句話說,土豆和二丸隻不過是兩個木偶,黎昕才是真正的傀儡師!

“有話好商量,需要什麽條件都可以提!”厲果按照常規的談判技巧開始。

很快他就發現這是一個錯誤。黎昕使了個眼神,土豆的手上馬上加大了力度,何鵬濤開始出現抽搐**。

“等等,等等——”厲果伸出手掌,同時回頭勸退了正要逼上來的同事,“我帶你們去,現在就走!”

很明顯,黎昕的壓力並不是來自警方。按犯罪心理學,此時此刻黎昕應該出現的情緒,他一概沒有。

“我們要穿過走廊!”厲果接著說道,腦子一邊想著,“你不會做出傷害舉動的,對嗎?”他控製著整個現場的節奏,希望盡量不要讓黎昕產生緊迫感。

黎昕沒有回答,直勾勾地看著他,警戒心極強。

在厲果看來,黎昕一行對馮成才的“仇恨”,要遠大於警方的威懾力。憑土豆的能力,他們完全可以在未到醫院之前,就實施逃跑計劃了。可他們並沒有選擇這條路,而是在醫院裏動了手,盡管這樣做更靠近馮成才,但無異於又將自己置身於一個封閉場所內。接踵而至的警察會把醫院圍個水泄不通。就算馮成才“到手”了,縱使土豆有三頭六臂,他們也萬難逃出包圍圈。

黎昕這一做法很有玉石俱焚的味道。

厲果想,對於這樣的“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應該采取怎樣的措施呢?他們為了達成自己的目標——殺掉馮成才,那麽自己還可以連命都不要,可以用什麽樣的技巧,和他們構建起談判的橋梁呢?

隊伍呈三角形不緊不慢地移動著,黎昕、土豆和厲果各占了一個頂點。按照他們移動的軌跡,原先把守以及事後趕來的警察預先掃清了障礙。他們和周圍像同性相斥的兩塊磁鐵,始終保持著一定的空間。在保證了群眾安全的同時,自然也把雙方的小動作無限放大,而形成了短時間內無法更改的僵持狀態。

馮成才躺在三樓的外科病房裏。CT室在一樓,他們必須穿過大堂,從另一頭上樓梯。

沒有辦法,厲果不敢輕舉妄動,他知道,土豆隻要稍稍用力,何鵬濤就性命難保了。

“三角形”繼續往前移動著,到了大堂,人員已被強製疏散了。厲果看了一眼戶外,醫院落地玻璃門外,大街的對麵,拉上了黃色警戒線,人群都擠在線外。

厲果假裝隨意環顧四周,如果他的同事來得及做出反應的話,他必須判斷出狙擊手可能埋伏起來的位置。大堂正對大門的牆上掛著一口老式的電子鍾,上麵顯示著21點27分46秒。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緊張的氣氛可以讓人精神高度集中,電子鍾那嘀嘀嗒嗒的聲音,猶如萬籟俱寂中落下的玻璃杯,一下一下砸在厲果的心裏,然後破碎。

厲果開始上樓梯了,仰頭一看發現了樓梯對麵三樓靠牆的一個暗窗。

“‘滴’——現在是北京時間21點30分。”電子鍾準確無誤地報時。

厲果轉過頭,發現黎昕的眼睛也正盯著那個暗窗,可就在電子鍾報時的瞬間,厲果發現他打了個冷戰,腳下突然緊了一步!

不用想,那個暗窗是上樓途中最好的狙擊位置。厲果看到了,可問題是黎昕也看到了。

“你,等一等!”黎昕說,“走在我們後麵!”

“什麽?”

黎昕不說話,用眼神示意厲果原地不動,然後繞了個圈子,將醫生扯到了麵前,然後背著身子,一點點倒退著上樓。“跟在我們後麵,讓我能夠看到你!”

“三角形”現在變成了一條直線,兩端是土豆和厲果,這種戰術的運用,在厲果看來相當專業。土豆負責開道,並且注意樓上的動靜;黎昕在人質的掩護下,負責那個暗窗裏可能存在的狙擊手。兩邊就算想同時擊斃罪犯,隻要時間上差個0.1秒,就有可能以人質生命作為代價。

行動上不是沒有成功的可能,可關鍵是,誰敢下達開槍的命令?

他們繼續往上走,到二樓的時候,三樓的電子鍾出現在眼前。在過樓梯轉彎的時候,黎昕的頭頂上就是電子鍾上紅色的阿拉伯數字,黎昕似乎又是一顫,腳下打了滑。

這個微小的細節沒有逃過厲果的眼睛,如果說一次是巧合,那麽沒有理由在這個緊要關頭,對方出現兩次可能致命的錯誤。

厲果突然一個靈感閃過:“黎昕對時間異常敏感……為什麽?”

他注意著黎昕,在這瞬間,黎昕發現了自己的錯誤,把醫生用力一提,猛一縮頭,盡管仍是隻有零點零幾秒,可厲果似乎聽到了槍栓的聲音,聽見了子彈呼嘯而來的聲音,原本應該射在黎昕腦袋的子彈,射中了醫生的肩膀!

“不不不!”厲果趕緊擺手,穩定情緒——聽到槍聲的土豆,發瘋似的鉗住何鵬濤的脖子,靠近黎昕:“老師,老師!”

“我沒事!”黎昕低沉地回答了一聲。

現在,直線又縮成了一個“點”,加快了行動的速度。

“不不不,誤會誤會,也許是不小心走火了!”厲果試著用這樣低級的借口,來緩和對方情緒。

“跟上來!”黎昕沒有理會厲果,在厲果的指引下,進了馮成才的病房。

厲果被關在門外。

他大步走向樓梯口,來到緊跟上來的後援警隊的麵前:“誰讓開槍的?!為什麽馮成才還在病房,沒有轉移?”厲果憤怒地吼著,“風險評估怎麽做的?在幾乎沒有勝算的條件下,居然下令開槍?!”

一個警員很無辜地回答:“市局副局長白景鬆剛到,是他下的命令。”

這是醫院的副樓,六層樓高,前麵有一截伸出的裙樓,像一隻陳舊的靴子般毫不起眼。除一二層樓對外開放之外,三樓以上係特殊病人的病房,例如一定級別的官員、公眾人物,抑或像馮成才這樣的受警方保護者入住。

病房內部裝修及硬件設備比普通病房精致、專業自不必說,更重要的是,這意味著保安設施也比一般病房嚴謹得多。

倒不是刻意為之,加固的門窗,以及窗戶另一邊的護城河,自然條件把病房像懸崖一樣地設置在了一個易守難攻的環境中。

“這樣的行動,我個人覺得不是很合適!”厲果與白景鬆碰上了頭,鑒於級別上的差距,厲果口氣柔和但又意圖堅定地表達了自己的觀點,他說的是先前白景鬆命令狙擊手開槍的事兒,“而且,現在立即展開強攻也欠妥!”

白景鬆極力推崇已經到達的特警隊迅速展開行動,不惜一切代價將歹徒守在病房裏。

“我無法得知,如果罪犯發現馮成才不在病房,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兒。既然馮成才是他們的目標,那麽讓他待在病房裏,總比因此而激起罪犯出格行為,滿世界殺人來得要好!”白景鬆應對著厲果先前的第二個疑問。

可這指揮在厲果看來,前後矛盾、漏洞百出,即使是一個警校剛畢業的毛頭小夥也不會犯下這樣的錯誤。如果在樓梯口布置狙擊手,在危險係數高於規定指數的情況下命令開槍是迫不得已,那麽為什麽不及時轉移病房裏的馮成才,而是在狙擊失敗之後讓黎昕又有了可乘之機?

黎昕已鑽進了病房,現在手上有了三名人質,而厲果他們對屋內的情況一無所知,此時最應該通過談判拖延時間,摸清情況,為何白景鬆卻又要下達強攻的命令?

“難道你有更好的方式和他們建立起聯係嗎?”白景鬆霸道地說,“據我所知,黎昕他們三人可不是……不是普通人!”

厲果無言以對。白景鬆在說這話的時候聳了一下肩,活像一隻海龜,他的身子往後仰,流露出一種竭力回避厲果的姿勢。

這種姿勢可不是什麽好的現象,厲果皺了皺眉。他竭力置身事外,可懷疑之心不得不又加重了。白景鬆身上這些小小的細節,在常人看來毫無異處,而在厲果的眼裏卻是有含義的。它們意味著——

是的。防範!

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情緒?

通常情況下,權威受到挑戰的上級領導才會有這樣的反應。但厲果與白景鬆不但級別相去甚遠,而且還不在一個係統,如果說因此擔心厲果會讓他地位不保,這樣的想法實在有些無稽。

白景鬆的防範是針對自己的,沒錯,即使換作別人,白景鬆依然會選擇眼下的做法!難道他防範的不是厲果或某個人,而是防範人們與黎昕進行過多的接觸?他要利用手上的職權,幹脆利落地幹掉黎昕,即使付出再大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我們唯一能夠選擇的隻有進攻!”白景鬆依然固執己見,“當然,在進攻之前,我們要先摸清屋裏的形式!”

厲果不得不眼睜睜看著白景鬆錯誤地指揮著行動,這是紀律部隊,無條件服從是最基本的職業操守。一支由三名特警組成的小分隊開始行動。他們要從樓上的窗戶吊下,壁虎一樣貼在窗戶外,然後插進一根微型攝影機,拍攝屋內的情況。

對於執行行動的特警隊員而言,這點小事實在算不了什麽。

“不會那麽簡單的!”厲果焦慮地想著,以他對黎昕的了解,這樣的行動就算普通的百姓都知道其中的伎倆,更何況是黎昕?可是他把這句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感覺似曾相識?

眼前的白景鬆,就像黎昕一樣不可理喻。厲果對眼前發生的一切感到震驚,為什麽?

突然——

一個可怕的假設湧上厲果的腦海!

越想,這個假設成立的可能性越大。必須做些什麽!厲果堅定地持有這個觀點。他把姚靜曼叫到身邊,附耳說了幾句話。

“壁虎”們在一點點地靠近目標地。

為了分散黎昕的注意力,前門的另一隊警員用擴音喇叭企圖再次和屋內的黎昕建立聯係,依舊未果。房間裏死一般的沉寂,不知道黎昕用了什麽法子,控製了屋內的人質……他們目前處於哪個方位?

白景鬆在隔壁房間成立了臨時的指揮室,僅一牆之隔,可這堵牆隔著生死。與此同時,“壁虎”們已下放到了合適的位置,眾人正在熒屏前等待著傳來的畫麵。

窗簾是拉上的,窗戶緊閉,“壁虎”們用工具悄無聲息地在玻璃窗上劃了一個圓,吸下,慢慢地從窗簾上端的縫隙處,塞進攝像頭。

可是——

可是就在那一瞬,熒屏上並沒有傳來畫麵,而是一陣雪花。大夥聽到一陣“哧啦哧啦”聲,來自隔壁,來自“壁虎”們。緊接著又是一聲慘叫,其中一名“壁虎”渾身抽搐起來,一股急促的電流難以抵擋地流過他!他從三樓直勾勾地摔了下去,悶聲跌倒在地。

尖叫聲響起來,令白景鬆臉色很難看。“強攻,強攻!命令第一分隊展開進攻!立即!”他歇斯底裏地叫著。

可是黎昕“棋高一著”,催淚彈落在窗簾上,又被彈了回來,想必窗簾已被牢牢固定住上。催淚彈在窗外燃燒了,一陣濃煙升起。很顯然警方的行動仍沒有達到效果。

退回去的“壁虎”們在原地待命。白景鬆緊張地圍著桌子轉:“有什麽辦法?還有什麽新的辦法?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攻下來!”

可是已經犧牲了一名隊員了。

厲果在一旁冷眼看著白景鬆。

一籌莫展的時候,對講機裏,走廊上的同事在對講機裏說:“病房的門開了!那個醫生——那個被挾持的醫生,被一把推了出來!病房的門又重新鎖上了!”

醫生被放了出來,沒有受傷,除了剛才那一槍。

血已經止住了,醫生說是那個女的給他止的血,應該是二丸。他似乎對二丸的技術很滿意:“從專業角度來說,相當科學,相當嫻熟!”

“說點有用的!”白景鬆不耐煩地擺擺手,他剛剛犧牲了一名手下,現在迫不及待地要了解室內的情況,“哦——傷口沒事吧?”他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態,改變了口氣,但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要知道病房裏仍有無辜的群眾,不不不,是我們的警員!”

被白景鬆的氣勢鎮住之後,醫生弄了半天才明白過來,其實自己也是受害者。“我也受傷了,而且還是你們警察開的槍!”醫生小聲嘀咕著,很明顯不滿意警察的態度,“那幾個罪犯,卸了一把掛鹽水的架子,用拆下來的鉚釘把窗簾釘住在了。”

難怪“壁虎”投出的催淚彈被彈了回來。

“他們還在門窗的縫隙處,布了**的電線,同時接上電源。”

難怪攝像頭一插進去,“壁虎”就接觸到**的電線並導致觸電身亡。

“何鵬濤的情況怎麽樣?”厲果焦急地問。

“他被反綁著坐在門後,脖子上頂著一把固定在門把手上的螺絲刀。”

這就意味著警方如果從正麵踢門而入,那麽首先,那把螺絲刀就會紮進何鵬濤的脖子……

厲果捏了捏手,將手上的汗在褲子上擦了一把:“那馮成才呢?”

“躺在**,那個女的不知道在幹些什麽,但我想,要是沒猜錯的話——她應該是在給馮成才治療。對了——他們放我出來,可不是讓我來告訴你們屋裏情況的。”醫生頓了頓,“他要你們準備些東西,在十分鍾內!”

“十分鍾?十分鍾怎麽來得及?”

醫生也納悶:“但我想十分鍾應該足夠了,他們要鐵板和鏡子,僅僅是一塊鐵板和一麵鏡子而已!”

厲果馬上想到了第三名死者的死狀,倒吸了一口冷氣,如果醫生說的是真的,二丸正在為馮成才治療,難道為他治療僅僅是因為——

白景鬆卻還在布置強攻:“實在不行,就隻能犧牲掉我們的隊員了!”

厲果又是一驚。無論如何這一次不能再妥協了,起碼要試一試,他想。

“白局長,”厲果盡量使自己的語氣平靜,“據現在了解的情況,我們如果從正麵進攻,那鵬濤——”他吸了一口氣,“刑警隊長何鵬濤,就死定了!他剛剛當上父親……”

“難道穿上這身製服的那一天起,就沒有人告訴你,你的生命是國家的嗎?”白景鬆緊緊盯著厲果。但厲果毫不示弱,回應著他的直視。

白景鬆的眼神退縮了。

“可警察也是人!”厲果道,“況且——現在還沒到非要犧牲不可的地步!”

是啊!

這話說在點上。而且,這樣想的可不止厲果一個人。警察隊伍裏有一陣小小的**。

白景鬆有些惱怒:“難道……難道你有什麽更好的法子,還是說等到他們把人全殺完了,我們再衝進去把他們一一擊斃?”

“我有一個人,一個人——”厲果下定決心,“讓我試試,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張晟可以說是被兩名警察押著出現的。

厲果示意押送的警察鬆開手,他們其中的一人走到厲果耳邊悄悄地說:“實在抱歉,沒辦法,你朋友從一上車就極不配合,一度還想從車上跳下去。”

“你們這是無恥的迫害,濫用職權!”張晟高聲嚷著。

厲果看見他手上還戴著手銬,疾步上為他解開,同時湊在他耳邊說:“別來勁兒!”

張晟看看厲果,收斂了一點。“沒事,我就是嚇唬嚇唬他們。”他也壓低嗓子說。

厲果上下端詳他:“你現在正常嗎?”

“不正常。”

厲果笑了,然後迅速收起了笑容:“說正事兒,現在需要你!”

“需要我?誰?你?那幫穿製服的?還是國家?”

“隨你怎麽說吧。”厲果把情況簡短地說了一遍,“待會兒你和我一起進去,送他們需要的東西!”

“你的意思是說,讓我這個精神病患者去說服另一群精神病人不要殺人?”張晟驚訝地看著厲果,“你可真是個天才!”

厲果嚴肅地盯著張晟:“我沒有開玩笑,認真的。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兒!”他靠了過去壓低嗓子,“你不是一直說存在著‘他們’嗎?”

張晟往兩旁瞥了瞥。

厲果狠狠地說道:“別裝蒜,你我都知道,你有這樣的能力!”

“可是你領著俸祿,坐著公家的車,四處耀武揚威。而我呢,我卻隻能在瘋人院那塊巴掌大的地方,每天看著柵欄外麵的人對我像看猴兒一樣地指指點點!”

……

“讓這個腦子有病的家夥,去跟黎昕、二丸、還有一個能夠舉起四百斤生鐵的半人半鬼的怪物談判?”聽完厲果所謂的建議,白景鬆氣急敗壞地吼道,“我決不允許這樣無稽的事情在我的轄區內發生!這不是鬧劇,任何一個閃失就會危及一條人命!”

“你說什麽?!”從當上副局長之後,還沒有誰敢這樣對白景鬆說過話。

“我說——”張晟一字一頓,不屑地回答,“你是一個禿腦袋的老頭兒!”

白景鬆恨得牙癢癢的。

厲果壓了壓手,湊到白景鬆的耳邊,輕聲說道:“張晟和我一樣,也是302心理實驗室的成員——想必白局長是聽說過的?”

白景鬆聽完之後,臉色驟變。

“還有一個理由,”看到白景鬆的表情,張晟突然幸災樂禍地插嘴,原先他還準備置身事外,可現在他卻改變主意了,“因為……因為我也是個怪物!”

鐵板和鏡子已經被送了上來。真的要讓張晟參與到這個行動中來嗎?

在病房的門口,警察通知黎昕:他想要的東西已經送到了。沒有得到回應。過了約莫半分鍾,隻聽見門“吱呀”一聲,拉開了一條縫。

厲果和張晟抬著桶靠上前去:“我們沒有武器。”

門又被拉大了一些,兩人慢慢靠上前去。厲果看到張晟對他做了個手勢,意思是說“由我在前麵開道”。

這未嚐不是個好的建議,或許張晟能夠在第一時間與黎昕建立起溝通關係。厲果沒有說話,但放緩了步伐,等於默認了張晟的提議。張晟越過厲果,走在前麵。他率先到達門口,看到了門裏的確切情況。

張晟點了點頭,厲果的視線被他的背影遮擋,此時,“點頭”應該是張晟和黎昕之間的交流。

張晟半個身子擠了進去,厲果緊隨其後,鐵板卡在了門前。門後也許有人控製著病房門開合的程度。張晟轉過身,手沿著鐵板邊擴大了著力的範圍,他又示意厲果鬆手。厲果鬆了鬆手,張晟獨自端著鐵板和上麵的鏡子,倒退著進入了病房。

這倒讓厲果更加從容了,褲腳上正插著一把備用手槍,他頓頓腳,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走向病房。

可就在達到門口的瞬間,突然,張晟看了他一眼,然後莫名其妙地踢了一腳門。房門在厲果還來不及反應之前,又重新緊閉起來了。

厲果居然被關在了門外!

“我不管你是302,還是402的,”白景鬆冷冷地盯著厲果,突然轉變的形勢,反而讓白景鬆冷靜下來,“我想就算是石教授本人在這裏,也沒法解釋眼下的這種局麵吧?”

“讓我猜猜你會說些什麽?”白景鬆居然找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點上一根煙。很顯然,張晟的所作所為,使得白景鬆用武力解決問題的決策,將毫無阻礙。張晟等於是在自掘墳墓,一旦確定了要不惜一切代價結果屋內的人,特種部隊任何一個小手段,都能夠讓張晟死得很幹脆!

等等,厲果皺著眉頭,他得想法子應付白景鬆。

“也許,也許他認為這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任務,所以在緊要關頭把我推了出來。”厲果竭力在尋找一個能讓眾人信服的理由,可是剛剛在眾目睽睽之下,誰都看得到:張晟留給門外眾人的是一個惡作劇般的表情!

白景鬆嘴角微揚,顯然對此不屑一顧:“你應該找個更好的理由,才能為自己開脫。”

厲果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卻什麽也沒有說。

看見厲果徹底無言以對,白景鬆以勝利者的姿態站了起來:“現在,我想你不會再有什麽意見了吧?”他指的是動用特種部隊再次進攻的事。

厲果垂著頭。白景鬆從他的身邊走過。

看著他將要走出門的背影,厲果叫道:“等等——”

白景鬆緩慢地回過頭來,冷冷地盯著他。

“白局長——借一步說話。”

“什麽?”

厲果湊到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白景鬆臉色再次驟變。“無稽之談!”白景鬆漲紅了臉。

“我想,這並不是空穴來風。”此刻指揮室的門被推開了,姚靜曼及時來到現場,她手裏正拿著一份報告,“因為,二十年前你不叫白景鬆,叫白濤!”

姚靜曼這句話,和張晟的“變節”一起,就像兩枚重磅炸彈在人群中炸響。白濤?白濤是誰?眾人麵麵相覷後,又齊齊將目光聚集在白景鬆的身上。

白景鬆像被毒蛇咬了一口,麵色鐵青。他盯著姚靜曼,那芒刺般的眼光,讓她像有千萬隻螞蟻在身上噬咬般的難受。

“準備待命,一分鍾後展開進攻!”白景鬆態度強硬地說。麵對突如其來的壓力,他準備放手一搏,看來他將屋內的人置於死地的決心可謂堅定不已。

“白局長——”

“難道我的命令有誰敢不執行嗎?”

人群**起來,一個轉身了,又一個轉身了……他們準備行動,沒有人可以在這個時候違抗上級的命令。子彈上膛,狙擊手準備,攻門的武器安置好了,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

病房的門卻“吱呀”一聲——又開了。

張晟,如同在那個雷雨交加的晚上一樣,從容地再次出現在了人們麵前。

“別開槍,別開槍!”厲果不顧一切地衝上前去,用身體擋在張晟和狙擊手之間。張晟身後的門“啪”的一聲緊閉起來。厲果快步走上前,搭住張晟的肩,咬著牙低聲說道:“你要是再敢做這種沒心沒肺的事兒,我就親手斃了你!”

“喲,生氣了?大偵探。”張晟笑嘻嘻的。

“不會的。”張晟依舊笑嘻嘻的,舉起手上的手機,“別別別,別開槍!這隻是部手機——白局長吧?”他轉頭看向白景鬆問道。

“我?”

“是的。”張晟緩步走向一臉困惑的白景鬆,“還通著呢。”

白景鬆狐疑地拿過電話。“喂——”然後身子猛地一晃。

有人聽見他最後說了一句:“老……老……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