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變態連環殺手

〔刀一剁不就完事了,何必整得跟好萊塢大片似的!〕

有很多人認為,中國的大部分凶殺案罪犯智商屬於中下層次,這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除了部分寫推理小說的作者成天搔頭抱怨找不到素材,總體還是有益於社會的。畢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推理作家,需要整天泡在電腦前,巴不得發生十起八起變態殺人案,借此在他們的胡編亂造裏添加一些真實的元素。

在厲果看來,這樣的作者就應該餓死。

去精神病院進一步了解情況的民警反饋回來了,歐軍的刺激源實在令人意想不到。出院前的三個月,他一直在醫院的圖書室裏看一本叫《殺手的柏拉圖》的小說,作者署名“巴豆”。這個二百五在書裏歪曲曆史,在“馬拉之死”這起真實的曆史事件中,夾雜進了很多庸俗的情節。比方那個凶手夏洛特,在書裏居然設置成了因為被第三者插足,所以才對罪魁禍首馬拉動了殺機。把原本嚴肅、深刻的曆史題材,扭曲成了一出膚淺、惡俗的鬧劇,並讓歐軍深信不疑。書中對夏洛特明顯的傾向、對馬拉明嘲暗諷的貶低,讓歐軍將夏洛特視為自己心目中的偶像,還將自己代入角色之中,進而把自己幻想成夏洛特,而石曉靜則成了馬拉。

這聽上去有點匪夷所思,但事實就是這樣。對精神病人犯罪,奢望其能夠有合乎行為規範的邏輯,反而不專業。

當然,這些問題現在都成為次要的了。重點是給厲果寄來的快遞信裏的後半段,還預示著第三起殺人案會在一周內發生,帶著明顯的挑釁意味。

“如果寫信的人才是前兩起命案的締造者,並且他還會繼續作案,那麽他是怎麽知道歐軍與《馬拉之死》的事情的?他們是同夥,還是一切純屬巧合?

“如果是前者的話,那麽勢必得從歐軍的社會關係,包括他在精神病院裏的病友查起。但可以肯定的是,不管是哪種情況,寫信的人一定是個自大狂!”

厲果坐在張晟的對麵,替他削著蘋果。隻要有空或者遇到了什麽難題,厲果就會來看看這個昔日的同門師兄,偶爾也能碰上他神誌清醒的時候。

“既然他在信裏透露了還要殺人的信息,那我們現在能做什麽?”

“他一定還會再和你聯係的。”張晟眼神迷離地說著,他接過厲果的蘋果。

厲果點上了一支煙,吸了一口。“他一定會透露更多的信息,警察離他越近,就越有挑戰性,越能滿足他自大的欲望——我應該從哪下手,從歐軍身邊有著類似性格特征的人?”

張晟咬了口蘋果:“你為什麽要把事情弄得那麽複雜?也許他們和歐軍根本沒有關係!”

“他們?和歐軍沒有關係?”

“為什麽你不認為他們是衝著你來的!”張晟輕鬆地說。

“衝著我?”厲果更加疑惑了。

“信為什麽點名是你收?對方是怎麽知道你的?按你的說法,你僅僅是因為這起案子,才暫時在公安局辦公的,而快遞卻能夠精準地送到你的手上。細想,如果沒有‘內鬼’的話,那麽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們對警方的行動了如指掌。而且,這封信照理說應該送到何鵬濤手上才對,可為什麽偏偏指名是你收呢?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你又不是警察,更別說是這件案子的領導了——也許前兩起凶殺案與歐軍根本沒有關係,他們也並不是一開始就想著用這種方式來殺人的。”

這話聽得厲果有些心驚,他有點明白張晟的意思了:“你是說,有人知道我的專業,是衝著我的專業來的?《馬拉之死》隻是他們給我的線索,讓我按此找到了歐軍,他們用一樁謀殺,阻止了另一樁謀殺的發生?!”

張晟沒有說話。

“為什麽呢?難道他們是在炫耀他們比我更精通心理學,能夠在犯罪行為未發生之前,就做出精準的預測?!”這理論聽上去很扯,但厲果心裏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

張晟似乎是在自言自語,似乎又是在提醒厲果:“老師和我都已經瘋了,現在隻剩下你了!”

一股冷氣從厲果的後脊梁骨躥了上來:“你是說——他們?!”厲果搖搖頭:“不不不,不可能!誰都知道老師的研究就算到了今天,也是沒有證據證明的!”

“可你也知道,有些東西是確確實實存在著的!”張晟轉過頭來看著厲果,臉上滿是複雜的表情。

張晟的話不可全信。他是個精神病,難免會說些無稽的話,但厲果自己心裏清楚,作為302心理實驗室的成員,張晟在某方麵比自己可是要厲害得多!

第三起案子到底還是發生了,“趕”在警方抓到凶手之前。

專案組把它們並成一案。

但何鵬濤的問題也是一樣的,這真凶是如何知道“歐軍的《馬拉之死》”,而且還對警方的動向一清二楚,能夠及時地將那封挑釁信送到厲果的手中?

造訪張晟這事,厲果沒有對何鵬濤說起,但有些東西沒有必要隱瞞,也隱瞞不了:“我覺得罪犯似乎是在針對我,確切地說是在針對我的專業!”厲果思考著張晟的話,確實如此,這封信應該送到何鵬濤的手中更合適。

但是,厲果所屬的研究所,是一個相對機密的機構,外界對此知之甚少,凶手是如何知道的呢?

“莫不是內部人員作案?”何鵬濤壓著嗓子說道。

一陣沉默,這是厲果最不想看到的局麵。

“是不是需要另調一部分警力,從你周圍的社會關係開始排查?”

厲果想了想:“有必要成立一個小分隊,哪幾個人參加,你來定,調查一定要秘密,不能弄得人心惶惶。在此之前,我們先去看看第三名受害者。”

死者叫唐河,建築公司老總,死法同樣匪夷所思。但正如凶手寄來的信所說的那樣,“任務”已經完成,他們得換個死法。

“‘任務’?啥意思?照字麵上來看,‘他們’……看來除了第三個死者,起碼還有一個人在他們的‘任務’裏?”何鵬濤看著現場的屍體。

這次除了受害者是事先被迷藥迷倒,其他與《馬拉之死》有著天壤之別。

凶手被半吊著懸於梁上,說“半吊”是因為受害者的腳尖還能踮著,然而光腳下麵接觸的卻是一塊通了電的鐵板,受害者一抽搐,就會本能地抬起雙腳,隨著時間的推移,最終是自己把自己吊死的!

整個死亡過程估計持續了四小時。更變態的是,凶手還在受害者麵前放了一麵鏡子,讓受害者能夠看到自己走向死亡的全過程。

之所以這四個多小時受害者都沒有呼救,是因為他的喉管被“恰到好處”地割斷了。

現場同樣留了一封信。

“改變行為模式,一定是因為凶手受到了什麽新的刺激吧?”何鵬濤現學現賣,向厲果問道。

厲果沒有說話,經技術鑒定科的王柏初步分析,現場的信與局裏收到的那封出自一人之手,而且字跡清秀娟麗,似出自女性之手。

“這當然無法確認,但在新的證據出現之前,我建議先暫時把這信看做是出自女性之手。”王柏如此說道。

“凶手是個女的?”

“不——”厲果脫口而出,“我想,是個有女性的團夥!”

出了案發現場,何鵬濤開車帶著姚靜曼和厲果前往日暉小區,那是受害者唐河生前住的地方。

厲果坐在前排,手裏捏著一張照片,上麵有一枚現場發現的小螺絲。和前兩次相比,這次起碼還留下了一條線索。

何鵬濤轉過頭:“你認得出這是用在哪兒的不?和本案有關嗎?”

“還不確定。”厲果搖搖頭,“要鑒定之後才能知道。”

“以前老是覺得變態殺手隻有國外才有,”何鵬濤幹笑著,“幹了那麽多年刑警,今天也算是長見識了。殺人?刀一剁不就完事了,何必整得跟好萊塢大片似的!”

“嗬嗬。”姚靜曼笑笑,“國內這樣的案子確實不多見,而且——恕我直言,還一直停留在‘低水平’。”

“現在‘高水平’的來了!”厲果不鹹不淡地說。

姚靜曼吐了吐舌頭。

“技術含量高多了!罪犯不僅心理變態,殺起人來沒有同情心,而且還掌握了很多物理和醫學知識,否則一般罪犯如何能恰到好處地切斷受害人脖子,不致命卻讓受害者發不出聲來求救?我剛剛看過那個電板,也是同理,安裝了阻尼變壓器,而且是自製的,這可不是一般電工能懂的技術活。”姚靜曼說道。

“何以見得是個團夥?”何鵬濤的疑問揮之不去。

還沒等厲果開口,姚靜曼又忙不迭地說:“知識是可以積累的,但犯罪心理軌跡每個人隻會有一條,就像指紋一樣,總會有邏輯可尋。就此案的作案方式和現場其他線索來看,存在很多相互矛盾的地方,所以我們覺得是一個犯罪團夥,而且不止一個人。”

車子繼續往前走,在第三條馬路右轉,經過兩三百米之後,他們看到了草體雕刻的“日暉小區”字樣。

小區不大,一共三棟35層的高樓,均為新建民宅。他們走上了其中一棟的14樓,先他們一步抵達的警員正在做現場勘查。

厲果跟在何鵬濤身後走了進去,環顧四麵,窗戶是用木板釘死的,木板並沒有被拆卸下來。不用看其他線索,厲果就先吃了一驚,對何鵬濤說:“看來,受害人之間是相互認識的。而且很明顯——”他指指封死了的窗戶:“事先他就知道凶手會找上自己。”

“藏得挺深啊!如果受害者之間認識的話,我們為什麽愣沒查出來?”何鵬濤完全同意厲果的觀點,“我就是有一點納悶,明明知道有人要來殺自己,他為什麽反而縮回家裏,卻不逃跑呢?還有,這裏是14樓啊,他居然封死窗戶,難道凶手是蜘蛛人,會飛簷走壁不成?”

現場沒有搏鬥的痕跡,門掩著,警員剛到的時候發現沒上鎖,也沒有被撬過的痕跡。

“熟人?”這是他們不約而同地冒出的念頭。

“也未必!”厲果說道。他的心裏卻又在想著張晟的話……如果這案子一開始判斷出了錯,凶手並非隨機作案,而是有預謀地殺人,那麽他們之間必定是有聯係的。

“又或許受害者自己也吃不準熟人當中誰是凶手!附近有沒有監控錄像?”

“有的!”正在此時,進來一個瘦高個男人,戴著金邊眼鏡,穿西裝,自我介紹是日暉小區開發商的公關部經理,他的身後跟著王柏。

這個樓盤是新建的,迄今隻賣掉了三分之一,因為凶殺案的發生,使得近期經濟危機下的慘淡銷售更加雪上加霜。有幾個消息靈通的業主,現在正在吵吵囔囔地要求退款。

王柏走上前:“剛剛開發商帶我去看了監控錄像,整棟樓隻有電梯裏有攝像頭。昨晚七點多鍾,受害人唐河一個人回了家,之後錄像裏再也沒有出現過他的身影,出現在鏡頭裏的其他人的都是這棟樓裏的居民。沒有陌生的可疑人出現。”

“無論這裏是否是第一現場,無論受害人是在清醒還是昏迷時被運出大樓的,總不可能從樓梯走下去吧?”姚靜曼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可他們就是沒出現!”王柏看了她一眼,說道。

“奇怪了,難道他們是走樓梯下去的,還是跳窗戶?”

“當然不是!”王柏抬起頭,“我查看過電梯裏的攝像頭,我認為它們被人動了手腳。”

“你認為?”何鵬濤有些意外,他們不止接觸過一次,他知道王柏不會用這種帶有主觀性的、模糊不清的措辭,“難道沒有直接證據?”

“坦白地說,沒有。”王柏取下背包,“我查過監控錄像的整條數據線,沒有額外的物理接入接口,視頻聯網也沒有黑客入侵的痕跡。”

他從包裏拿出電腦,打開。“但是……你們看這兒,”王柏將錄像視頻導入自己的電腦,做了處理,“我無意中發現今天淩晨1點40分37秒的其中一幀畫麵,看到沒?”他指了指電腦屏幕:“電梯右上角飛過一隻小飛蟲,但是在接下來的20幀畫麵裏,它並沒有在原先的飛行軌跡上出現!”

“你的意思是說,”何鵬濤試著問,“畫麵被人調換過了?”

“我確實是這樣猜想的。”

“我有點糊塗了。既然你已經證明監控錄像被人動了手腳,為什麽還是‘猜想’呢?”

“問題就在這裏,”王柏臉上也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情,“切換畫麵可謂欲蓋彌彰,並不是什麽新鮮的伎倆。但關鍵是,在現有技術的支持下——起碼在國內——除了在線路上接入接口,或者通過電腦黑客入侵主機係統,根本沒有記錄說罪犯還會用第三種辦法。這似乎大大超出了常規犯罪模式。

“我認為嫌疑人沒有通過數據線,而是利用電磁波在遠處輸入,切換掉了他們挾持受害人下樓的畫麵。這種技術,我曾在國外的技術學報上見過,但直到今天為止,還沒有哪個國家曾經報道過罪犯用這種模式——它的成本和技術要求都太高了。怎麽說呢,如果我的推斷正確,這實在不可思議,他們運用了領先世界的犯罪手段,完成隱藏罪證的行為。”

“你不會漏掉什麽破綻吧?”姚靜曼問。

王柏白了她一眼:“我是吃這口飯的,你說會不會漏掉?”

“就算是這樣,也不能證明他們用的……用的就是你所說的那種方式吧?”

“我的意思是說,這隻是我所知的一種可能。如果他們更有本事,達到了更高的水準,那就另說,當然……”王柏說著,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合常理。

在他的建議下,他們決定去小區門口保安處調看整個住宅區裏的監控錄像,看看能否找到更多的線索。

“會使用高科技的精神病?”剛一走出受害人唐河家的門,何鵬濤就輕聲嘟囔道。

“什麽?”跟在他身後的姚靜曼問。

“沒,沒什麽。”何鵬濤有些底氣不足,他怕這話說出來又落下笑柄。

幾人穿過走廊,走進電梯,厲果仍然不死心,突然問道:“這層樓一共住有幾戶人家?”

公關經理清了清嗓子:“四戶!”然後他開始抱怨這起謀殺案造成的惡劣影響,“希望警察同誌能早點破案,否則我們這些開發商真的要去喝西北風了,您知道現在幹點事業多不容易!外界傳說房地產商個個跟毒販似的牟取暴利,其實誰幹誰知道,也就是點仨瓜倆棗的蠅頭小利,這事兒一出,嚇得咱們成天提心吊膽地生怕傾家**產……”

厲果厭惡地擺擺手,打斷了公關經理的話:“這層樓還有哪套房賣出去了?”

“1402,”公關經理稍微想了想,“就在1403的斜對麵。”

厲果沒說話。電梯下到一樓的時候,他轉過頭對何鵬濤說:“你的警員走訪群眾時,有沒有詢問過1402的住戶?”

“人不在。”

“我建議去查查。”

何鵬濤馬上明白了厲果的意思——除了熟人,鄰居自然也會讓受害人放鬆警惕。

這邊厲果帶著姚靜曼、王柏去了監控室,那邊何鵬濤和公關經理去物業處搜集住戶信息。

監控室裏有三個保安,都很年輕,穿著配發的保安服,看見厲果一行人,首先整齊地敬了個漂亮的禮。

“挺專業啊!”姚靜曼“噗嗤”一笑,接著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保安有點受寵若驚。“歡迎領導蒞臨視察!”其中一個高個子保安說。

“別緊張,我們隻不過是來了解點情況。”

“我們一直盡忠職守,但犯罪分子太狡猾,我們也是防不勝防。事發之後我們已經加強了戒備,嚴格禁止類似的事件再次發生!”

姚靜曼覺得好笑,這話一聽就是被“教育”過的:“難不成還讓凶手有再次作案的機會?”

高個子保安一愣:“是是是,長官英明,政府英明,凶手難逃法網!”

“我說你們這都是什麽措辭,都解放那麽多年了,”姚靜曼說,“放鬆點——昨天有沒有什麽可疑的人和事?”

三個保安站在那裏,五官擰成了一堆,愁眉緊鎖地憋了半天,終於讓高個子保安憋出一句:“沒有!”然後又補充,“真的沒有!”

厲果發現高個子保安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向左飄,還不自覺地眨了眨眼。厲果看了看姚靜曼,姚靜曼也正在看他,很明顯,她也注意到了這點。

厲果向她使了個眼色,姚靜曼心領神會:“你們兩個,”她指了指另外兩名保安,“帶我出去走走,看看附近有沒有線索,你——”她看著高個子,“留在這兒協助我們厲隊長重新查看一遍昨天的監控錄像。”

閑雜人等被打發走後,監控室裏隻剩下高個子保安、厲果和王柏。高個子保安忙不迭地取出昨天的錄像存檔,然後老實地站在厲果身後。

厲果指了指椅子:“拿過來坐吧。”

“是是是!”

厲果的眼睛沒有離開過屏幕,過了一會兒,突然開口:“說吧,”他轉頭看了一眼高個子保安,“你都發現了什麽?這兒沒有外人。”

高個子保安麵露驚訝之色。王柏在一旁插話了:“別在厲隊麵前耍詐,他能看到你的心裏去!”

高個子保安又是一驚,支支吾吾起來:“其實……也沒有什麽……”

厲果沉下臉來不說話,依舊盯著屏幕,畫麵裏不時地出現車輛和人,房間裏一片死寂。

高個子保安坐立不安,過了一會兒,迫於這種無形的壓力,他開口道:“我不知道這個有沒有用,那個1402的住戶,哦——就是受害人的斜對門,是用假身份證租房入住的。”

在高個子保安並不流暢的敘述後,厲果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高個子保安是部隊轉業的,過去守過高速公路,受過辨別證件真偽的訓練。

三天前,1402的住戶帶著身份證來物業複印。他走後不久,高個子無意中瞥見了擺在桌上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的、名字叫“黎昕”的身份證,很明顯那是一張假證。本著明哲保身的原則,這事高個子保安並沒有向外張揚。

“停!”厲果突然探出身子,指著屏幕,“倒放、倒放,對對對,就這兒!”

畫麵裏出現了一輛黑色的小車。

“能不能放大到看清司機和車牌?”厲果問。

“可以。”王柏把畫麵輸入自己的電腦,然後做了處理,不一會兒電腦屏幕上出現了駕駛座上的男人,雖說有些模糊,但輪廓還能分辨得清。

“看看,你認不認識這個人?”厲果對高個子保安說。

高個子保安湊了上來,盯了幾秒:“哦,我認識他!”他叫了起來,“他就是那張假身份證上的黎昕!”

畫麵又推進到了車牌,XD0870,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車牌照上靠右側的兩枚螺絲已經出來了一半,車牌微微傾斜著。

厲果點點頭,從口袋裏掏出了先前那枚小螺絲的照片。“我想,我知道這玩意來自哪裏了。走——我們去1402!”

“1402的住戶不是不在家嗎?”

“不用等了,我想黎昕——哦,當然這也許隻是個假名——已經不會回來了。”

由於沒有備用鑰匙,也等不及找房東,1402室的大門被何鵬濤一腳踹開。他率先舉槍衝了進去,不消說,這裏早已人去樓空。

這是一間向南的屋子,空曠,客廳裏沒有任何家具。牆角裏疊著一摞靠墊,牆壁被刷成青色。

厲果的臉色很難看。對於他心裏在琢磨著什麽,何鵬濤想問,但看到他嚴肅的表情,終於沒有開口。厲果閉上眼,繼續沉默著,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五分鍾,五分鍾之後我們修正上一次的罪犯畫像!”

警員們很快被集中到樓下物業處的辦公室裏。五分鍾後,厲果拿著馬克筆,站在寫字板前。

“我們遇到了一個犯罪團夥,”他看著所有人,頓了頓,“三人或三人以上。

“為首的是個職業慣犯,男性,28至32歲之間,冷靜、細致,主導型人格,具備相當的反偵察意識,有一輛牌照為XD0870的黑色小車,他們就是用這輛小車把受害人綁架到案發現場的。

“嫌疑人不是本地人,他來自山區或丘陵地帶,經過較長時間的旅程來到本市。

“我們對他的了解,還來自一張名為‘黎昕’的假身份證。哦,姑且讓我們把嫌疑人稱為黎昕——

“這樣的嫌疑人,先後使用了‘馬拉之死’、絞殺的手法作案三起,並通過切換監控錄像畫麵的手段來逃避偵查,至今仍然沒有直接目擊者出現。嫌疑人何以突然改變犯罪模式,冒險用了一張帶有自己照片的身份證租住到受害人的對麵?

“我認為絕不是他的疏忽——”厲果頓了一頓,然後舉出2004年浙江省破獲的劉超案為例,“劉超是個十足的瘋子,流竄數千公裏,強奸、殺人,作案幾十起。之所以說劉超對本案有參考意義,正是因為他也有寫信給警方的挑釁行為。

“劉超渴望成名,挑戰警察。如果此案嫌疑人也與劉超有相似之處,那麽,目前黎昕通過身份證留下的信息,極有可能是他有意為之。因為劉超在給警方的信中,也是一次比一次更多地透露自己的信息。在凶手們看來,這是一場刺激的遊戲,我們靠得越近,就越能滿足他們——某種難以言表的欲望!”厲果說著,突然發現,這些分析是和張晟早已達成共識的。他不禁想起張晟的話,於是沉默了。

姚靜曼以為他還沒有完全把握洞悉罪犯心理,所以保持緘默。她沒有打斷厲果的思路,而是趁這個空隙,介紹了所謂的主導性人格:

“每個犯罪團夥往往都有核心人物。與一般刑事案犯的烏合之眾不同,精神障礙的犯罪團夥,領導者的地位更加牢固。一般來說,他們都有不同程度的社交障礙。”

“此團夥中的兩名從犯寡言少語、性格暴躁、易怒、沒有同情心,就現場痕跡推斷,其中一人通曉物理常識,從事科技研究或技術工種;另一人擁有良好的體魄,了解人體結構,職業或為體校保健教師或醫護人員,三名受害人應該就是由他直接殺害的。”厲果繼續道。

“那黎昕會不會出賣他的同夥,或者被同夥出賣呢?”現場對此案有所耳聞的警員問道。劉超案中,劉超的同伴正是因為不敢與劉超一起食用受害人那被炒熟的心肝,於是給警方寫信,提出隻要有6000元錢的獎金,就願意把真凶交給警方。

“不會,”厲果直截了當地回答,“除非有外力影響,否則他們不會分開,找到其中一個,另外兩個就一定在附近。”

“這又是為什麽?”

“因為,”厲果繼續想著張晟的話,“他們的作案目標是一群有著某種內在聯係的人,一旦失去了主心骨,從犯會變得徹底瘋狂!”

厲果咽了口唾沫:“到時受害的不僅僅是他們計劃中的人,還會有更多的無辜群眾!”

在第三起凶殺案發生後,桐城市商業銀行行長馮成才終於得到了確切消息。

整個通話過程中他一句話也沒說,掛掉電話之後仍心有餘悸。事態似乎越來越失去控製,已經有三個人遇害了。自己當時能逃過一劫,不代表下次還有這樣的運氣。

馮成才看著床前鏡子裏的自己,那事情已經過去二十年了,他摸摸沒剩下幾根頭發的腦袋。

報警?不不不,那等於自尋死路!可是如果不把這段往事公之於世,該如何保全自己?馮成才看得出來,對方根本沒有停手的意思。

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徐曼妮在他身邊翻了一個身,醒了。“老馮,你坐著幹嗎?”

“沒事。”馮成才勉強笑笑,“你繼續睡,我被個電話吵醒了。”

徐曼妮奇怪地看著他,想開口,但最終還是把頭埋進了被子裏。

馮成才感覺心頭湧起一陣溫暖。

作為桐城市知名的“二奶”,綽號“小奶媽”的徐曼妮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太平公主”。但這並不妨礙馮成才對她的癡迷。對於一個半截身子已入土的人來說,金錢、權利、美色……馮成才都見識過不少。與別的老頭不同,他在這個年紀居然還能夠收獲奢望的愛情,和徐曼妮上床,感情因素遠遠大於性。

或許,她應該知道真相?

馮成才突然想到,萬一自己發生了不測,總得有人把這個秘密傳遞下去……他扭頭看看徐曼妮。

她已經甜甜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