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陰陽臉

〔誰知道那是人是鬼?跑起來跟飛一樣!〕

他們都坐在車裏,由黎昕開車。一個漂亮的轉彎之後,車子停在了路邊。二丸從後座探過身來,臉部的肌肉**著。

黎昕說:“二丸,你該吃藥了!”

“老師,已經第三個了,下一個是誰?”

“馮成才。”

車子停了許久,陽光從車窗照進來,那個被稱為二丸的女子隻有半張臉,左半邊被黑色素侵蝕,僵硬得像是一截斷掉的枯木;完好的右半邊卻不斷地抽搐著。

太陽繼續往裏照。二丸的邊上坐著個男人——土豆。人們要是看到眼前的景象,一定會被嚇一跳:土豆也隻有半張臉,且恰恰與二丸對稱。

他們坐在車裏等馮成才。這條路通往那個三麵環水的別墅小區。中午時分,馮成才的車子從遠處漸漸駛來。

“老師,車裏有個女的!”二丸手指著前麵,遠遠望見副駕駛位置上坐著個鬈發的年輕女子。

“那就是傳說中的徐曼妮吧?”土豆也把頭探上來,他的半張嘴咀嚼著,油從嘴角流下來。從車停下的那刻起,他就在不停地吃雞,一上午,座位上堆了七八隻燒雞的骨架。

“你應該吃點蔬菜,從不吃蔬菜對身體不好。”黎昕淡淡地說,但他知道這個建議毫無用處。

土豆嘿嘿傻笑:“那個女人要怎麽辦?”

“離天黑還早,”黎昕說,“跟著他們,找個馮成才單獨一人的機會,我們就下手!”

黎昕的車一路尾隨而去,不緊不慢,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毫不起眼。

中午的陽光,像一把金燦燦的暗器,刺向人們的雙眼。駛上高速公路後,黎昕戴上了墨鏡,別墅區和市中心有些距離,中間是一條省際高速公路。從這裏到市區,大概有四十分鍾路程。

大貨車猶如瘋癲的猛獸呼嘯而過,各色小型汽車像是江水裏的魚穿梭其中。黎昕始終和馮成才隔著一段車距,一路相安無事。

黎昕有把握不會跟丟,但最終一點小小的意外出現在城市入口的高速公路收費站。

因為連環殺手的緣故,城郊的治安警力明顯增多了。警察攔車抽查,荷槍實彈的武警則在路邊站著。

黎昕回過頭看看土豆和二丸,他們的臉實在駭人。黎昕皺起了眉頭,為了安全起見要想想法子。

車速緩慢下來,黎昕手握方向盤,隨時做好最壞的打算——衝關。

不遠處,馮成才的車已經在過關,他從車窗伸出胖胖的手,接過管理員的收費卡。交警在路邊指揮餘下的車輛依次通行。

還剩三輛車——

就在還剩三輛車的時候,突然有個警察看到了黎昕的車,接著做了個停向路邊的手勢,黎昕心頭一緊。馮成才的車已經離開了收費站,正在加速。兩部警車橫在黎昕的前方,幾個警察正站在路邊。

“停到路邊來,沒聽見嗎?”警察吼了一聲。

黎昕把方向盤打向右方,駛出隊伍,靠到路邊。

警察慢慢走過來:“牌照都掉了一半了,你還在往前開!”

黎昕沒明白他的意思,把頭探出車窗,隻見對方指指他的車頭,說:“牌照的螺絲掉了!”

黎昕明白為什麽警察要攔他了。

“那是什麽?”警察又問道。他看到了後座上有蓋起來的兩塊黑布。

“幫人帶的東西。”黎昕有點緊張。

“什麽東西?打開看看!”

黎昕沒有立刻應答,沉默了差不多半分鍾,這短暫的僵持足以引起警察的懷疑。

“我說,掀開看看!”警察覺得有些不對勁,他提高了聲調,手不自覺地摸了摸別在腰間的槍。附近的警察聞訊望來,還有幾個緩步踱來。

“車子熄火,後麵的東西掀開看看!”

黎昕覺得時間到了,他放在油門上的腳卻是——卻是鬆了下來。“什麽?”

警察嚴厲地盯著黎昕,手越發靠近槍。

“那裏什麽也沒有。”黎昕轉身從駕駛座伸手,掀開了黑布,“隻不過是兩個空箱子。”

後座上的兩個紙箱,上麵寫著“××彩電出品”的字樣。

“把後車窗打開!”

黎昕照做了,警察伸手敲了敲箱子,確實是空的,他狐疑地看著黎昕:“愣那兒幹嗎呢,想心事?”

黎昕憨笑:“我在想牌照的事兒,螺絲怎麽會掉了呢!”

“下車裝好它!”警察退了兩步,確定這隻是場誤會,轉頭,隻見車流中一輛黑色小轎車正在違章插隊,“喂——”他又喊著過去了,離開了黎昕的車。

黎昕的嘴角泛起了一絲微笑,剛才這點時間,足以讓先前在緩慢行駛中從內側下車的二丸他們繞過收費站,再從路邊的農田潛過去了。

他走到車前,牌照懸下了半截,是昨晚搬運那個男人的時候不小心碰落的?

黎昕實在想不起來。

他打開後備箱,取出了工具包裏的螺絲刀,重新擰了一顆螺絲上去。

一切完畢,他坐回車子,發動,然後緩慢地又融入車流,辦完手續之後,進了城。

他往公路右邊望去,車子緩慢駛著,沒有停。那裏是一片黃燦燦的油菜花地,二丸他們應該就藏在裏麵。黎昕看著前方,馮成才的車子早就沒了蹤影,令他有點惱火,但好在還沒有暴露。

比起對付難纏的警察,再次追蹤到馮成才,實在不是件困難的事兒。

這時,油菜花地裏,突然傳來了一個女人淒厲的尖叫聲!

緊接著,黎昕看到油菜花地裏的土豆站起身來,背著二丸一路飛奔。從遠處看,兩人疊起來就像一個臃腫的胖子。

剛才,他們正貓著腰穿梭在油菜花地中,不料卻遇上了一個蹲在那裏小解的農村婦女,撞了個正著。

這事本來不至於引來女人的尖叫,那婦女也是見識過一些場麵的,可關鍵是土豆、二丸悶頭趕路,蹲身從黃燦燦的油菜花裏鑽出來時,臉差點貼到那婦女的鼻子。

婦女先是一愣,然後看著那兩張恐怖的臉,霎時間以為自己遇上了鬼!

沒了黎昕的土豆兩人,頓時亂了起來:“別叫,別叫!”

那婦女卻叫喚得越發猛烈起來。

土豆一把操起二丸扛在身上,向前方奔跑起來。

路邊的人和警察循聲望去,隔了半晌,才意識到那是人——兩個人。

“什麽玩意兒?!怎麽跑那麽快?”一個警察吃驚地問著同伴。那兩人所到之處,油菜花被踩踏一地。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兩人已經在遠方一個小山丘拐個彎消失了。

土豆還在不停地奔跑,二丸在他的背上咯咯直笑。“行了,停下來吧,早就把他們甩掉了!”她說道。

土豆這才停了下來,氣喘籲籲地放下二丸。

“你的身體越來越棒了!”二丸興奮地說,臉色隨即黯淡下來,“但老師說過,再這麽下去,你的心髒會超負荷,難怪你喘得也比以前更厲害了。”

土豆嗬嗬傻笑:“沒事,嘿嘿,多吃點肉就什麽都補回來了!”

二丸有點擔憂地看著土豆,汗水從他的半邊臉流下來,像淋過一場瓢潑大雨。

“接下去怎麽辦?”土豆問道。

“得找個電話,聯係上老師。沒有老師,不出一天我們就會被警察抓住!”

“我為什麽沒看出黎昕他們不是本地人,而是開車來自山區?”走出大門,坐上車,姚靜曼問厲果。

“那枚車牌上的螺絲——山路以及長途行駛才有可能導致螺絲脫落,我想他們曾經走過一段非常顛簸的道路。”

姚靜曼聽完後恍然大悟。

何鵬濤開著車,王柏坐在他的身邊,正在去往城郊高速公路入口的收費站。

把罪犯特征總結並傳送給各警種人員協查之後,很快,公路交警反饋回了有效信息。收費站那裏不久前出現過這輛黑色小車,車牌居然還是歪的,附近出現了兩名——按照報告人的說法——奇異的人士,驚嚇過一名農村婦女。

厲果一行達到時,婦女仍心有餘悸:“見鬼了!”

厲果看了看她,隻見她臉部肌肉抽搐,顯然被嚇得不輕——大白天的,有什麽玩意兒能把一個成年人嚇成這樣?

“陰陽臉!”婦女邊喘氣邊接著說,“誰知道那是人是鬼?跑起來跟飛一樣!”她展開雙臂做了個誇張的手勢。

在民間,見著陰陽臉可不是一件什麽吉利的事兒。

如果說農村婦女故弄玄虛、以訛傳訛不是什麽稀奇的表現,那麽在場的其他人——包括一幹武警——也目睹了現場駭人的一幕,就讓厲果他們不得不相信它的真實性了。

“真的像飛一樣!”周圍的人七嘴八舌,但總體都在表達同一個意思。

厲果看到那片油菜花地被踩出一條狹長的軌跡,他皺了皺眉,張晟的話又回**在他耳邊。

“兩個人!”人群中有人補充,“一男一女,男的背著女的在跑,這速度誰也追不上!”

“會不會是腳底下有什麽工具?你們沒看到?”何鵬濤依舊有些懷疑,畢竟不是親眼看到,而且“快”這個詞太抽象,他心中沒數。

“比方說吧,要是劉翔在這兒,一百米讓他五十米,他們到終點了,劉翔還沒到呢!”又有人做了一個不恰當的比喻。

何鵬濤撓撓頭,轉去看厲果,姚靜曼正在他的身旁輕聲說話。“比想象中要嚴重?”她問厲果,“那個男的負責殺人,女的是技術顧問,黎昕應該就是開車進城的那個人——他們比我們想象中要可怕得多。”

“不僅是‘高’水平,而且是‘超’水平!”看得出來厲果沒有開玩笑的意思,“要命的是,黎昕和他們不在一起!”

這等於一顆定時炸彈落到人間。

“找素描專家來做素描,把黎昕的照片公諸媒體,還有車牌號,不過案情先不要透露,然後——”他吩咐何鵬濤,“調集一隊你的人馬在方圓五公裏之內做地毯式搜查,他們現在慌亂不堪,而且——隨時可能殺人!”

這座小屋位於山腳下,紅磚牆,是20世紀90年代初期那種風格。當時在農村,從茅草屋到“農民富起來啦”的宣傳時代,這種房子風靡一時。但步入21世紀後卻開始落伍,替代的是更為美觀的新農村建築。

這說明房子的主人並沒有富裕多久。

這座小屋離其他房子有一點距離,左邊望去三百米左右才有其他人家,右邊靠山。主人家用竹子圍成一個院子。下午這個時候,農民大都在家小憩,此地人煙稀少,土豆和二丸悄悄潛了進來。

他們驚慌不堪,四處觀望,見著沒人就低頭急匆匆地趕路,盡挑沒有路的地方走。

這座小山丘從那頭到這頭繞過來不過七八分鍾的路程,他們卻上山下山地在荊棘裏穿梭了半個小時。

下到山腳,兩人的身上、臉上都被劃了一道道口子,鮮血滲了出來。這時,他們看到院裏房門前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正坐在小板凳上貼畫片。

“我們要去打個電話,”二丸對土豆說,“要盡快聯係上老師!”

“可院子裏有人,怎麽辦?”

“殺了她!”二丸說道,“要不然我們怎麽能進屋裏打電話呢?”

土豆覺得有道理:“怎麽殺?”

“摔死她!”二丸接著補充道,“千萬不能讓她發現我們!”

土豆慢慢地潛了過去,二丸跟在他身後,悄無聲息。

就在還有幾步路之遙,小女孩仿佛嗅到了危險,抬頭看見兩人,她嚇得說不出話來——那兩張臉!

可沒料到土豆、二丸的反應更大,“她看見我們了?她看見我們了!怎麽辦?”土豆忙不迭地叫喚開來。

“你別叫——別叫!”

小女孩聽話地把剛張開的嘴定格在那兒,卻沒發出聲。

屋子裏傳來電視換頻道的聲音。或許小女孩的媽媽也在家?新聞裏播報著警方的協查通告。

“小小!”母親看完新聞後,想起在屋外的女兒,這裏離事發地點不遠。

女孩看看兩人。聽見母親的聲音,土豆他們顯得更加焦躁不安:“不許回答!”土豆沉著嗓子威脅,女孩的眼淚已經到眼眶了,隨著恐懼感的加深,她猶如洪水決堤般大聲哭喊起來!

“小小!”母親在屋子裏感覺到情況不妙。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還沒來得及趕到門口,土豆已經一個箭步衝了上去,左手攜起女孩,右手在母親剛到門口的瞬間掐上了她的脖子。

母親青筋暴起,臉色由紅轉黑,土豆鉗子一樣的右手在她還來不及窒息之前,就已經扭斷了她的脖子。

女孩依舊在哭,土豆高高地舉起她,然後用力朝著院子中央擲去。一聲悶哼後……

“都死了!”土豆舒了一口氣,看看二丸,焦躁不安的情緒穩定下來,“剛才嚇死我了!”

“我們要盡快和老師聯係上!”二丸依舊重複著先前的話,她走進屋裏。

客廳樸素得很,一張吃飯用的桌子,老式的五鬥櫥,櫥上擺了台電視機,電視機旁是電話。

這是目標所在。

二丸徑直走過去,拿起電話,撥了幾個號碼,聽聽覺得不對勁,她按了按電話鍵,放下聽筒,說:“壞了。”

“怎麽壞了呢?”

麵對突如其來的意外,二丸也有些不知所措。她原地跺腳,一頭汗,看見電話機邊上的電視機,突然靈感閃現,“土豆,我需要點時間,別急——我要改裝一部電話。你得收拾收拾這裏!”

她指的是門口的屍體。土豆嘟著嘴走到門口,拎起她們丟在了客廳的地上,然後掩上門。回過頭,二丸已經開始忘我“工作”了。

技術活他幫不上忙,客廳裏有張靠椅,他拖到門口坐上去,兩眼望天花,像一個剛出生的嬰兒,無聊地玩著自己的手指。

十幾分鍾後,二丸擦擦頭上的汗,她麵前堆滿了電視機、電話拆開的零件。“估計能用了!”二丸高興地叫著,她撥了一個號碼。

“家裏有人嗎?”院子外傳來聲音,兩人的喜悅瞬間被驚慌替代。

土豆順著門縫望出去,一個瘸腿老頭背著電工包,正繞過籬笆來到門前。

“通了。”二丸壓低嗓子,“殺了他,別讓他進來!”她手裏拿聽筒,對土豆說道。

土豆的手握成了拳頭!

厲果他們達到現場後,王柏的分析令眾人深感意外。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是一部電話。”他指著桌上的一堆“破銅爛鐵”說。

“那兩人從電視機現有零件中組裝了一個電磁開關,接上話筒裏的薄片,通過震動傳出信號,再連接附近的信號塔,把信息傳遞出去……”

王柏盡量平靜地說著。

“就技術上而言,原理和貝爾一百多年前一樣原始,但是——”王柏的聲音不禁顫抖起來,“要知道他們的徒手改裝是通過拆一台電視和電話機完成的!”

那個瘸腿老頭證實了王柏的猜測。現在想想,老頭仍心有餘悸。要不是感到情況不對,迅速離開,他的下場也和那對母女一樣了。

老頭蹲在院子裏發抖,手裏捧著警察遞上的熱水,“上午的時候,屋主說電話壞了,我是村裏唯一的技術員,所以幫忙過來看看。才到門口就聞到一股血腥味,想起剛剛電視裏播的通緝新聞,沒敢往裏走,趕緊回到村裏叫人過來。一推門,果然出事了——死得真慘哪!”

“年紀大的被扭斷了脖子,小孩是被活活摔死的!”何鵬濤勘察完屍體,初步斷定。他在屋裏轉了一圈,臥室裏,床邊的櫃子上,就放著正在充電的手機,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們是不是傻子?隻要多走幾步,就能發現這個手機了,居然不厭其煩地去——組裝一部電話?”

何鵬濤把手機遞給了厲果,前麵的疑惑他沒有說出口:難道把能夠徒手組裝電話的人稱為傻子?!何鵬濤憋了半天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天才!”他無奈地冒出了一句。

這句話像根針一樣紮在厲果的心裏。隨著案情的發展,不知不覺就印證了張晟的話。

“這隻是兩個瘋子的科學妄想!”厲果在心裏竭力迫使自己用科學的方式來解釋眼前的一切。

可是,似乎越來越多的詭異之事發生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們徒手組裝了一部電話。”

“他們選擇了先進的犯罪模式。”

還有高速公路旁的那些目擊者……

“真快!”

“陰陽臉!”

這案子越來越離奇。厲果看了一眼周圍的人,真希望自己也像他們一樣,對“302”一無所知,而不要像現在這樣,一直有著先入為主的觀念——是“他們”幹擾著自己的思考!

好在這次還留下了破綻。

局裏電子信息監測的同事回了消息,那部自製的電話撥過一個號碼,是個手機,通話進行了三分鍾,手機位置現在正被他們鎖定。照局裏的監測屏幕來看,手機的地點在移動,從市中心的桐海路移向郊外。

“是出逃,還是得手了?”何鵬濤還不知道,他部署了警力攔截,然後鑽進車,帶著厲果他們火速趕往郊外。

車剛啟動,厲果說話了:“沒那麽簡單!”

“我也這樣想!”見厲果說出了見解,姚靜曼久已形成的思路也忙不迭地冒了出來,“就算他們發現自己已被通緝,也不會輕易放棄的。”車窗外,太陽斜得還不算厲害,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

“我覺得黎昕又是在誤導我們!”厲果突然提出了建議,“可以由其他的同事前往攔截,我們回到黎昕接手機的地點。”

何鵬濤調轉了車頭,飛速馳往黎昕接手機的地點。

果然不出厲果所料,還沒到達目的地,那邊就傳來了消息。

攔截的結果既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中——信號是真的,來自一輛省際大客車,不過人不在,座位底下放著那隻手機。

幾分鍾後,厲果一行達到黎昕接手機的地點,這兒是個交叉路口,路口林立著三五座高樓,遙相呼應,然後是一排餐飲、服裝、雜貨的小店向遠處延伸出去。

厲果他們拿著黎昕身份證上的照片,一座座樓排查走訪過來,才到第三座的時候,有了收獲。看樓的保安奇怪地看了看眾人,何鵬濤亮出了證件表明身份。保安不敢懈怠,連忙說,“五分鍾前,我見過這個人,他進了大樓裏。”

厲果一陣興奮:“你確定?”

“當然確定。這是桐城市商業銀行的辦公大樓,出入都要登記,我轉身拿筆也就一眨眼的工夫,照片上的人就刺溜一下鑽進去了,找也找不到。”

很顯然,這個粗心的保安還沒有看到警方的協查通告。

何鵬濤摸了摸別在腰間的槍,“把你們經理叫來,組織所有保安人員,停止辦公,封鎖大樓!”他在對講機裏請求附近的執勤警力支持,然後又問,“大樓有幾個出口?”

保安有點慌張:“三個,除了這個正門另外還有個後門和地下停車場的出口,不過那裏二十四小時都有人值班。”

“通知他們禁止任何人出入,除了正常途徑,還有沒有其他通道可以離開大樓?”

“沒有了。三樓以下的窗戶都裝有鐵柵欄,除非他從四樓直接跳或者從排水管鑽,不然根本沒可能出去。”

他們分了工,在支持警力尚未達到之前,何鵬濤帶著幾名助手以及銀行保安開始逐層搜查,王柏和姚靜曼分頭去後門和地下車庫了解情況,厲果則直接去行長辦公室。

厲果有理由相信,黎昕到銀行來當然不是為了存錢,很有可能第四名受害者就在銀行就職……

行長辦公室在頂樓,接待厲果的是個女秘書,穿職業裝,年紀不輕了。讓厲果坐下後,她請來了他們的副行長。

“我們行、行長今天不在,民警同誌,有什麽情況您對我、我說吧。您剛剛說、說什麽來著,有個通緝犯進了我們銀、銀行?”副行長有點結巴,聽起來費勁,“我們一定配、配合,警民一家嘛。”

樓下姚靜曼和王柏打來電話,另外兩個出口的保安都一口咬定,沒有見過嫌疑人——十分鍾內,零星出入的幾個人的模樣,他們還是記得住的。按照保安的說法,這是他們的職業,這點保證還是可以有的。

如果此話屬實,那麽黎昕應該還在這棟大樓裏。

厲果盡量長話短說,直奔主題:“在你們的職員當中,有沒有這樣一個人——中層幹部,男性,四十歲以上,最近兩天生活習性或為人處世的態度發生了非常明顯的改變——”就上一個受害人承包商唐河家裏的勘查結果來看,厲果判斷第四個受害人完全有可能事先知道凶手要行刺自己,因此他必然在行為上會有明顯的變化,“比方說遲到、早退,心不在焉,莫名其妙地曠工,脾氣突然暴躁起來,或者突然變得很敏感……我的意思是說誇張地小心翼翼,以及任何其他以前從來沒有過的舉止。”

“沒有啊。”副行長眯著眼思索半天,“我想不起來,我、我們的員工太多,光中層幹部就有六十多人,有些幾個月見不到一次麵,我實、實在想不起誰有什麽反常的地方。”

厲果皺了皺眉頭。

女秘書在一旁卻顯得有些吃驚:“現在想想,我倒覺得有一個這樣的人——不過他可不是什麽中層幹部,而是我們的行長馮成才!”

“馮成才?行長?”厲果有些意外,這是迄今為止級別最高的。

據女秘書說,馮行長幾天前就有了所謂的反常,特別是今天,幹脆不來上班了。早上的時候,他給女秘書打過一個電話,留下一個新的手機號碼,說這幾天有什麽急事就撥打這個號碼,並且——千萬別告訴別人。他還強調說如果銀行裏有什麽特別的事情發生,一定要通知他。弄得神神秘秘的。

厲果通知局裏的技術科,對馮成才的私人信息做一個調查。五分鍾後,反饋過來信息:馮成才簽了一個月的出國旅遊簽證,機票已購好,銀行存款都轉了出去。

準備“跑路”?!

厲果有種不祥的預感,他想了想,對女秘書說道:“給他去個電話,就打他給你的那個號碼。”

在女秘書撥打電話之前,厲果請求局裏電子信息監測的同事鎖定電話所在地點。與唐河一樣,如果馮成才真的是凶手的目標之一,那麽明知道有人要殺害自己,亦不肯報警求助,難道他們有什麽難言之隱?

厲果指了指桌上的文件,意思是讓女秘書隨便找個公幹的理由聯係馮成才——既然他拒絕和警方合作,自然不會乖乖“就範”。

電話響了三聲後,被接通了,那頭傳來一個沉悶的聲音:“誰?”

“哦,馮行長,我是秘書小劉啊!”

“有事情嗎?”馮成才的聲音突然緊張起來。

“啊,哦!沒有沒有,也沒什麽大事,就是周三那筆四百萬貸款的事兒,有些文件需要您過目。”

“這個——找李副處理吧!”電話那頭似乎鬆了一口氣,“真的沒其他什麽事發生?”馮成才警惕地又問了一句。

女秘書看了一眼厲果,厲果點點頭。

“沒有啊,沒什麽事。”

電話掛了之後,警方成功鎖定了馮成才的所在地——離銀行約莫五公裏處的北林酒店。

何鵬濤對銀行大樓的搜查仍在繼續,但未果。大樓雖大,卻並不複雜,難道竟沒有目擊者見過黎昕?

厲果有些奇怪,難道這人憑空消失了?照理說黎昕既然已經鎖定作案目標,應該早就做好了準備,至少該比警方更早知道馮成才不在銀行才對。

先前那個不祥的預感再次泛起,厲果覺得有些不對勁。

把這事從頭捋一捋:黎昕把手機丟上了客車,引開警方,被自己識破,跟蹤到了銀行。他在出沒了一陣之後,又突然消失,唯一的目擊者隻有那個保安。一眨眼的工夫,黎昕就刺溜一下進了大樓,居然沒有人發現他的蹤跡?黎昕繼續想著,等等——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很大的破綻,如果這也是陷阱呢?比方說,保安在轉身的同時,黎昕根本沒有進大樓,而是——

離開了!

也就是說黎昕又是在虛晃一槍,誤導警方!

厲果心頭一驚,如果這個推理成立的話,難道黎昕他們玩調虎離山,正在去往馮成才所在之處的路上?!

他迅速撥通了何鵬濤的電話:“快,留一隊人馬繼續搜查,其餘的人,我們趕緊去北林酒店!”

車上,厲果講述了自己的推理。

“黎昕用了計中計?但是——為什麽他要把我們引到銀行來呢?他應該知道我們很快就會發現馮成才不對勁了吧?”姚靜曼問。

厲果認為還有一個線索值得推敲:“他似乎故意把馮成才引入我們的視線。要知道,馮成才和上一名受害者一樣,即使生命受到威脅,依然固執地想靠自己解決問題。”

難道黎昕有所暗指——

這其中有更大的隱情——

車子在馬路上飛速前行,眾人一臉嚴肅。誰也沒有發現,警車駛離銀行大樓後,一輛黑色的Polo悄無聲息地跟在他們身後。車上坐著黎昕,還有已經與他會合的土豆和二丸。

二丸湊上前來:“老師你這個辦法可真棒!跟著警察我們就能找到馮成才了,這比我們自己去找,要省時省力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