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場致命的相親

〔可惜他隻是個禿頂,而且長相也很“古典”……〕

超市裏。

石曉靜不得不把裝滿東西的購物車推到超市的一個角落。盡管她已經避開了遊走於貨架之間的商場保安和促銷小姐,可是當她的手離開購物車的那一刻,才發現這陰暗的角落裏還站著一個穿保安製服的男人。

後悔已經不可能了,她看見男人的嘴角輕輕一癟。

既然已被拆穿,也就沒有必要偽裝下去了。不過,對於一個白領麗人來說,選了一車的商品,最後又棄之不買,被人看做是來攪場子的,實在不是件感覺很好的事兒。

可是厲果的電話來得太急。

“我能先買好東西嗎?”

“不行!你現在必須馬上回到辦公室,找到跟歐軍有關的一切資料!”厲果的口氣依舊冰冷堅決。

歐軍?

是的,有印象,他是自己的病人。今天早上還有兩名警察到自己的心理谘詢室來,取走了他的部分資料。下午又追來一個電話,厲果顯得異常緊張,弄得石曉靜自己也惶惶起來。

歐軍可不是普通的病人,算起來與她還頗有淵源:他曾經是石曉靜中學同學譚露的“男朋友”。正是譚露建議他來找石曉靜做心理谘詢的。

按照譚露的說法,一開始她並沒有發現歐軍有什麽異常的地方,隻覺得這個男人很奇怪,確切來說是羞澀。他對於女性有一種天生的靦腆,總是遠遠地與女性保持著距離。如果有女性主動與他說話,他會表現出一種滑稽的局促:臉紅;盡管沒有汗,也要不斷地用手擦拭額頭;不敢用正眼看人;不停地搓手……

這一切,就是譚露會給“男朋友”這個詞加上引號的緣故。

譚露與歐軍的相識緣於一場通俗的相親會。

為了發揮餘熱,街道居委會幾個退休的老阿姨行動起來,為基層的單身公務人員牽線搭橋。她們聯係了不同單位的單身男女,在文化館的教室裏舉辦相親會。在此之前,類似活動已舉辦過數期,也確實有效,有許多對上眼的年輕人因此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作為著名的“困難戶”,歐軍到後來成為那幾個熱心老阿姨的重點關注對象。

與歐軍不同,譚露的到來卻完全屬於巧合。

她是市話劇團的宣傳幹事,20多歲,時髦,很有“招蜂引蝶”的潛質。這樣的女人,說她單身或許還可信,若說“淪落”到要靠相親才能招來“蒼蠅”,那是絕對不至於的。事實上,她是被人硬拉來的,因為相親會上男多女少的局麵。拗不過一個女友軟磨硬泡,她隻好過來“充人數”。當然,如果說能夠有看得上眼的,也未必是件壞事。

可惜譚露來得晚,幾次相親下來,但凡有點模樣兒、能說會道的單身男子早已被人搶走了。與其說歐軍是在剩下的一群歪瓜裂棗中脫穎而出,倒不如說他的特殊舉止讓譚露覺得可笑,這才引起了她的注意。在道聽途說、老阿姨們的“嚴重”推薦以及有些誇張的“傳說”當中,譚露漸漸覺得,這個靦腆男人有種特別“逗”的氣質。

“如果你和他談上,我可是真佩服你了!”拉譚露來相親的女友說。

女人之間總喜歡搞這些名堂。經不住調唆,譚露決定去試試這個奇怪的男人。如果她知道,此時歐軍已經開始“不對勁”了,就死活也不會“以身試法”了。

根據弗洛伊德的觀點,強迫症患者的重複行為是一種“取消”的象征形式,通過這種行為來“取消”或者“去除”過去的某件事情(比如,歐軍在異性麵前會克製不住地反複搓手)。盡管一百多年之後,弗洛伊德的很多理論在學術上並非完全站得住腳,但仍有相當一部分具有參考意義。

歐軍的童年有難以愈合的心理創傷,導致他成年後行為的偏差,這是譚露事先不知道的。可惜,當她意識到所有這些可笑舉動都不是歐軍在故意搞怪,而確實是他腦子有病時,已經遲了。

憑心情,遊刃有餘地周旋於數個男人之間——譚露原本深諳此道。

她懂得如何疏離過於靠近的危險,而在男人喪失耐心、意欲離去的時候,她又有手段將他再攬至身邊。都市裏,但凡有些姿色的女性,都天生有此技能。譚露一定意想不到,她純粹因“好玩”而對歐軍做出的輕佻行為,竟徹底毀掉了他,也毀掉了自己。

譚露是歐軍的初戀,是他在母親之後接觸最多的女性。他閉塞的心靈再一次麵對異性敞開,這種積蓄已久的心理能量,轉變成不可思議的控製欲,徹底發泄了出來。

因為譚露,歐軍的病情升級了。

因為父母長期在外地工作,譚露向來獨居。她沒料到,相親會後的第二天一早,歐軍就已經站在她家樓下了——昨晚正是他送譚露回家的。

歐軍表現出了一個男人在追求女性時應有的熱情和細心。他買了熱牛奶和點心,在樓下的樹旁站了一個多小時,近乎虔誠地用自己的胸口保持著早餐的溫度。

一開始,譚露還沒反應過來,後來認出這是昨晚那個可笑的小子,她還得意了一會兒。可是,當歐軍掏出那份飽含著體溫和體味的早餐時,她不禁皺起了眉頭。

這事兒如果發生在相戀多年的情侶之間,沒準女性還會因為感動,而突然萌發嫁給這個男人的念頭(很多電視劇裏,男士都是通過類似的溫柔舉動而俘獲女友的心的)。可關鍵是,她和歐軍相識還不超過二十四小時,而且,如果歐軍生得如同韓庚一般帥氣,那麽她也許還能湊合忍受,可惜他隻是個禿頂,而且長相也很“古典”……

因此,隻要譚露不是傳說中的“腦殘”,第一反應一定是因為這種矯情的舉動而反感,甚至惡心。

後來譚露才明白,這一切都不是歐軍在惺惺作態、用拙劣的手法欺騙女性,而是他發自肺腑、情真意切地以他自己的方式在表達愛意。很明顯,歐軍這一係列奇異的行為,超出了常人所能承受的範圍,讓譚露厭惡,最終轉變成恐懼。

歐軍開始無休止地糾纏著她。

有病態控製欲的男人,總是一廂情願地把對對方的限製看成理所當然,並給自己令人驚訝的所作所為一種合理的解釋。“我都對你這樣了,你怎麽還可以那樣?!”這是控製欲極強的男人腦海中相當常見的思維方式,他們也往往是最自私的人。

歐軍覺得,“我都可以在你家樓下站一個多小時,而且用體溫為你暖著早餐了,你怎麽還可以棄我而去”?全然不顧譚露從一開始並沒有把他放在心上。

於是他開始跟蹤譚露。

當譚露一如既往地用冷漠甚至羞辱來拒絕他的時候,歐軍才發現送早餐這一招根本不好使。他默不作聲,羞愧(好在他還有羞愧感),懊悔,但就是不明白譚露這樣做是為了把他給甩了,而並非他一廂情願想象的那樣,是因為他自己犯了錯。

他歇斯底裏地尋找自己身上的缺點。此後,他每天“油頭粉麵”,將為數不多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西裝革履地守候著譚露。除了上班時間,幾乎無時無刻不在譚露身邊。除了準備各式點心,他還像個偏執狂一樣為她送上牛奶——無論何時何地,隻要見麵,就來一盒光明牛奶。

直到譚露實在受不了了,在大庭廣眾之下一巴掌拍掉他送來的點心,歐軍才有所醒悟。

但是,他並沒有真正了解譚露的意圖——

“你是不是有人了?!”他的眼裏閃過一絲寒光,令譚露不寒而栗。突然,他失控似的把她逼到牆角,從她的包裏強行奪過手機,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兒。

他把手機通信錄裏自認為是男性名字的號碼,挨個兒撥了一遍:“我是譚露的男朋友,你以後不許再給她打電話!”

譚露徹底傻了,她想到了報警。

然而那一絲寒光提醒她,眼前這個男人是個十足的瘋子!她懷疑有一天自己會被他砍死在家裏,這決不是開玩笑,而報警隻能解決一時的問題……於是她找到了中學同學兼心理谘詢師——石曉靜。

初次見到歐軍的時候,石曉靜馬上意識到:他的問題已經不隻是平常的心理問題了。

正如譚露帶著哭腔所說的那樣,“我想他一定會殺了我”。

無論是通過理論還是憑經驗,石曉靜始終不明白,一個有異性社交障礙強迫症的男人,為什麽會突然轉變成控製欲極強的偏執狂,而且病情惡化如此之快?

但她知道為什麽歐軍遇到女性就會不停地搓手——

他停不下來!

離開超市,石曉靜開車趕回自己家。

每隔幾周,她都會帶一些有代表性的案例回家,私下裏她正在寫一本有關現代人心理健康的書。她記得,歐軍更多的資料,如今正躺在她家的書房裏。回家途中,她打了個電話給譚露。關機,盡管這正是譚露一向的風格——也許她此刻正在和哪個帥哥或者富家子弟廝混——但石曉靜還是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她總覺得哪裏正在發生著嚴重的事情,因為她比誰都了解歐軍。

20世紀80年代初,歐軍出生於一個普通的工人家庭,獨子。和中國城市中眾多的三口之家一樣,歐軍五歲之前的童年就算說不上幸福,也起碼能用“安穩”來形容。在中國,獨生子女一向都是大過天的,他們身上還寄托著上一輩的殷殷期望。父母們將滿腔熱忱和對美好生活無限的追求,都轉換成了對孩子的溺愛。然而,歐軍的父母卻有些例外。

他們是抱著隨遇而安的態度,來對待這個意外地闖進他們生活的小生命的。

“隨便他以後想幹什麽,喜歡就好!”這句在如今看似時髦的話,二十多年前就從歐軍父親口中冒出來,並且被他堅定地執行著。

因此,歐軍比同齡的小朋友享受到了更多的自由。那時候,人們普遍還是很重視知識的。城市裏,每個家庭中的孩子都被長輩們寄予厚望。“好好學習,否則長大了就跟我一樣”成了不少父母幾乎每天必說的台詞。

和其他小朋友還在牙牙學語時就拿唐詩做教材不同,歐軍豐富的經驗,是在池塘、田埂以及院子裏用作玩耍的那片空地上積累的。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野孩子”。

作為回報,歐軍顯示出了很多方麵的天賦,比如他比別的孩子更早開口說話,更早定時大小便,尿床次數也更少,對於一個孩子來說,他幾乎不用怎麽培養就讓他的父母有了炫耀的資本。

可惜好景不長,這個幸福快樂的小家庭,因為歐軍母親的突然離世而改變了軌道。

她死於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

這創傷,是否對歐軍造成了難以修複的裂痕,還真不好說。一開始,小小的歐軍隻是覺得,那個比父親稍微嚴厲一點、限製他自由的女人從某天開始突然不見了,而他卻並不感到悲傷。

誠然,就算單親家庭的孩子更容易“不正常”並沒有什麽科學依據,但根據社會學家的跟蹤調查,這也是不容置疑的事實。這個所謂的“不正常”並非全是貶義。人們總是把青少年犯罪歸咎於家庭不完整的同時,依然看到很多因為這種不幸而變得更加堅強的孩子,正走在成功的路上。

更何況歐軍與青少年犯罪還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真正的厄運來源於他的繼母。

生母離世三年之後,他的父親帶回一個在鑄造廠開吊車的女工,外加一個小他兩歲的弟弟。繼母是個脾氣火暴的大嗓門,最熱衷的事兒就是毒打孩子,仿佛要把滿腔的鬱悶都發泄在比她更弱勢的孩子身上(估計她就算在廠裏吼,也沒人搭理)。然而,她從來不對自己的親生孩子下手,隻是變本加厲地拿歐軍出氣(這說明她還是有點頭腦的)。於是,呈現在人們麵前的就是一個很庸俗的故事:繼母蛇蠍心腸,對親生兒子溺愛有加,卻對繼子狠下毒手。

從此,歐軍原本燦爛的童年開始變得灰暗。

受虐成了家常便飯,而且經常毫無由來,還總是成為弟弟的替罪羊。繼母虐待的樣式也在逐步升級,她似乎從中才能找到久違的快感。先是罰站、不給吃飯、扇耳光、腳踢,到後來拖鞋、笤帚、晾衣竿。當這些都已經用過不計其數次之後,某天,她突然心血**地拿起燒在火爐裏的鉗子,燙在小歐軍的屁股上。

這一燙位置稍有偏差,凸出的鐵鉤穿過歐軍的褲襠,燒壞了他的睾丸。

“他居然沒有性能力!那為什麽還要追我?”

半年之後,歐軍因為病發被送進了精神病院,出於關心與好奇,石曉靜托關係拿到他的體檢報告,才知道他有這樣的缺陷。

不過或許這正好可以解釋,為什麽歐軍遇到女性會不停地搓手。

這是局促的象征。繼母給了他一個“女性都很凶惡”的印象,深深埋進了他的潛意識裏,長大後,歐軍有意識地對女性不斷改觀,然而繼母留下的噩夢以及缺乏性能力……這一切交織在一起的矛盾,促成了他遇見女性就必須通過搓手來減輕焦慮的行為。

“你得慶幸你還活著。”石曉靜對譚露說,“還好他不是一個仇視女性的瘋子,否則,沒準兒他會把你給撕了!”

在書房的書桌前,石曉靜幾乎把能夠說的都說了,恨不得立即帶著所有的資料飛到厲果身旁。

從他的語氣中,石曉靜聽得出事態的嚴重。“不是說例行調查嗎?”

“難道警察的這些話,也能夠把你騙倒?”厲果的語氣中有些嘲諷的味道。

石曉靜現在沒工夫和他耍嘴皮子。“譚露是我的中學同學,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兒?警察要勞師動眾地去調查一個精神病患者,難道——”石曉靜心裏一涼,“他真的傷害人了,是誰?是譚露嗎?”

“不知道。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譚露遇害,所以我們要盡快找到她!”

“遇害?!天哪,難道歐軍真的殺人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現在還不確定,但歐軍有重大嫌疑,已經有兩個人遇害了!”在不透露原則信息的情況下,厲果把現場的情況大致描述了一番。

“《馬拉之死》?”石曉靜有些覺得不可思議,“可是你知道,歐軍和你所描述的罪犯並不完全相符。小時候對繼母的恐懼與仇恨是源頭,譚露對他的‘漠視和嘲諷’是刺激源,但如何解釋他迷上了《馬拉之死》,而且把它作為自己的‘宣言’,進行儀式性的殺人呢?殺害的對象也和譚露毫無瓜葛啊。在他的整個成長過程中並沒有發現美術的痕跡。他既沒有參加過美術培訓班,也未聽說過有這方麵的天賦。把自己幻想成畫家?這就像被人植入腦子的一個念頭,找不出緣由。會不會是你們弄錯了?”石曉靜說了一大串理由。

“我也希望這一切和歐軍無關,這樣譚露就是安全的。”厲果說出了石曉靜真正擔心的事情,“可你也知道,也許,交織在歐軍內心的,是多重複雜的感情——自尊、自卑、恐懼、仇恨……這些,也是有可能令他一步步升級成凶手的!”

石曉靜突然心裏一沉:“你是說,歐軍變態的內心有兩套甚至更多的幻想模式?!”

“現在還不知道,但我想這完全是有可能的。而且,我們在歐軍家廚房的刀架底下,發現了譚露的照片!”

石曉靜更著急了:“譚露的手機關機著呢,我找不著她。”

“她家在哪?保險起見,我們必須馬上趕過去看看。”

石曉靜感覺眼前這一切似乎都不是真的。盡管歐軍會動手殺人,也曾經在她的預料中,但那畢竟隻是猜測,幾乎每一個來做心理谘詢的病人,都有殺人或自殺的可能。可這一切都變成了現實,而且還如此接近,她還是覺得出人意料。石曉靜清楚地記得,初次與他見麵時,他不斷從放置不同物品的口袋裏摸出很多不同的東西:手絹、手機、筆記本、鋼筆,就連平常人習慣放在一起的香煙盒和打火機,他也分別放在兩個口袋,一個在上衣內側,另一個則在褲袋裏。

當時,她判斷歐軍遇到的絕不僅僅是心理上的困惑。然而在中國,隻要他們不犯事,沒有強製扭送精神病患者去醫院的相關法規,所以,石曉靜隻能建議譚露暫時躲起來。瘋狂尋找譚露的歐軍幾近崩潰。奇怪的是,他居然沒有立即爆發出來,而是在數年之後,不知什麽新的刺激源導致他突然行為失常,影響別人和自己的生活與工作。

石曉靜快速地在客廳裏踱步。

她考慮一番,關上電視,決定無論如何也得去譚露家看一看。作為第一個接觸過歐軍的專業人士,也許在關鍵時刻,自己可以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她換了一件衣服,穿上鞋,拿上手機和鑰匙。

門鈴不合時宜地響了。

這個時候會有誰?真耽誤事!石曉靜可不想因此延誤時機,她必須跟來訪者說明,自己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打開門,石曉靜才意識到,再重要的事也沒眼前的重要,因為門外的正是——

歐軍!

他一把將她推了回來。

歐軍手上拿著刀。

“你放鬆點!”大吃一驚的石曉靜調整情緒後,盡量帶著微笑雙手往下壓著說道。

“少來這一套!”歐軍臉上掠過一絲狡黠的冷笑,“在精神病院的這一年,可讓我知道了你們這些所謂的精神科大夫所有的伎倆!”

石曉靜沒有想到歐軍拿這一句作為開場白。眼前這個人究竟是痊愈了,還是依然是個瘋子?

抑或——是個知道如何對付精神科大夫的瘋子?!

“你是來找我的嗎?”石曉靜的聲音有些發顫。

“坐到沙發上去!”他從背後拿出一套浴袍,白色的,把它整齊地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

石曉靜悄悄把手伸進口袋,那裏有手機,她指望能夠撥個號出去。

“別動!”歐軍盯著石曉靜的眼睛,手裏的刀閃過寒光。

石曉靜停了下來。

她熟悉歐軍,任何一個違抗他意願的行為,都有可能造成他過激的行為。

“我不動。”石曉靜努力保持著笑容,心跳卻在加快:必須想個法子,在他徹底失控之前。

“去找過譚露了嗎?”她試著問道。

“拜你所賜,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她了。當然——在我解決掉你之後,我會去見她的。”

“我剛剛和她通過電話,正談到你呢。我們知道你已經出來了,正準備一起去找你!”

“放屁!”歐軍眼中流露出憤怒,“沒有你,我們早就已經在一起了!”

石曉靜愣了一愣,有點明白了,歐軍並沒有想過要對付譚露,他還愛著她,他要對付的是自己。歐軍把自己看成了他們之間的障礙。

“其實——”石曉靜說了一半,這話又縮了回去。對心理障礙者沒有特效藥,除了鎮靜劑一針拿下,能起效的也許就剩下與他對話了。在沒有搞清楚他究竟想幹什麽之前,妄想說服他是危險的,誰也不知道他的刺激源是什麽,點中“穴位”很有可能導致他霎時間做出難以預計的事情。

石曉靜突然沉默,讓歐軍有些不知所措。

“你在想什麽?”歐軍問道,他眉頭皺了起來。

石曉靜沒有說話。她在想什麽可不能告訴他。這個客廳的西邊正豎著一個高約一米八的櫃子,那可不是普通的櫃子。石曉靜有個病人患了幽閉恐懼症,在狹小的空間裏會產生莫名其妙的恐懼感。這個櫃子正是她為了配合治療,特地找了木匠定製的。

它的特殊之處在於,上方四分之一是由可上下移動的有機玻璃圍成的。石曉靜準備讓病人站在這個既可以看得見外麵,又能與外界對話的簡易密閉空間裏,逐步治愈他的恐懼症。

如果歐軍自己鑽了進去,搭上外麵的扣子,他可就被囚禁起來了。但石曉靜馬上就覺得自己的這個想法很無聊,這類精神病患者可不是智商出了問題,而是情商!歐軍甚至比普通人更聰明,怎麽可能跟個白癡一樣被人哄兩句就乖乖地自己鑽進櫃子裏?

但也並非毫無可能!石曉靜又似乎看到了希望,隻有一種情況——在瞬間讓他失去理智。而這一瞬間,他的思維處於真空期,行為不受大腦控製,如果能夠在此瞬間像催眠一樣控製他的行為,便有可能發生奇跡。找到他的刺激源,並把刺激源與那個櫃子聯係起來,激怒他,讓他心甘情願地走進櫃子裏。

石曉靜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事實上,她自己知道,這種做法毫無科學依據,隻是憑空想象。

歐軍似乎又幹起了他自己的事。

他想幹嗎?

歐軍四處看著,但石曉靜依舊沒有機會,他的腦袋每扭動一次,終歸會把視線落在她身上,間隔不超過三秒鍾。石曉靜不是特工,就算是特工,這點工夫要完成想出點子並撲上去把他製伏也是不可能的。

“你在找什麽?”石曉靜打算試試那個異想天開的法子,當然,首先她得知道歐軍究竟在想些什麽,“也許我可以幫幫你,這是在我家,總比你自己無頭蒼蠅似的瞎轉悠要好吧?”石曉靜在嚐試著激怒歐軍。她盯著他,對方卻沒有反應,眼神漠然。

但歐軍依舊執著地在做著自己的事。他往臥室方向走了幾步,然後似乎意識到一些問題,又退了回來。“你,起來!”

石曉靜站了起來,按照歐軍的意思,把臥室裏的三把靠背椅子搬了出來。

她很好奇。

加上客廳的三把椅子,一共六把椅子橫在客廳裏。歐軍把它們圍成了一個圈,形成了一個圓柱形的空間。

接下來呢?

他又命令石曉靜從臥室裏拿來了床單,然後用夾子整齊地固定在椅子靠背上,一個桶狀物形成了。

“把衣服脫了,換上這個!”歐軍用刀指了指桌上的浴衣。

石曉靜恍然大悟地想起了《馬拉之死》。

果然是《馬拉之死》!

歐軍要用同樣的方式殺死自己?!

石曉靜知道他沒有性能力,否則這倒是個機會。如果歐軍看上自己,想要和自己發生性關係,沒準就能搞定他。她頭上就插著根發簪,可以趁他趴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插進去,電視電影不都是這麽演的嗎?

隻可惜歐軍是個精神病,他感興趣的可不是自己的肉體,這個“儀式”比“性”要重要得多。

可是,為什麽我也是《馬拉之死》?

圓桶形的空間,白色的床帶,是純潔的象征?將純潔鎖在可控的範圍內?可這和我有什麽關係?

石曉靜脫下了外套和衛衣,粉紅色的文胸露了出來,還有牛仔褲和鞋子,下半身隻剩下**,她光腳站在地板上。

“還要脫嗎?”石曉靜問道。

歐軍把自己看成是他與譚露之間的障礙,這是目前為止,關於他的唯一的心理線索。照這樣看,在歐軍眼中,自己算什麽?應該是棒打鴛鴦的封建老太太吧?對付拆散夫妻的家夥,古今中外有沒有可參考的故事?浸豬籠?不對!那是對付通奸者的,譚露才合適呢!也不對,照這個邏輯,歐軍還是深愛著譚露的,也堅信譚露同樣深愛著他。他要儀式性地解決掉自己這個障礙,才能和譚露“美好地生活下去”?貌似這個邏輯是說得通的。

在歐軍心中究竟有著怎樣的幻想?怎麽居然要通過這種方式,掃清他和譚露之間的障礙?

石曉靜腦袋有點不夠用,記得父親曾經說過,每個精神病患者都是一本難懂的書。石曉靜有種“書到用時方恨少”的感覺。

“全脫了,換上浴衣!我不會再說第三遍!”歐軍回答。

石曉靜照著辦了,她不用擔心(或者是奢望),在他眼裏自己隻不過是一塊漂亮的肉,沒有任何吸引力。她盯著歐軍的眼睛,果然不出所料,沒有絲毫欲望的流露,哪怕有一絲萌動,她也能收到信息的。

石曉靜在這個男人麵前裸了十幾秒鍾,才穿上了他準備好的浴衣。

一股太陽的味道,石曉靜想起小時候,媽媽曬完被子,晚上睡覺的時候,被窩裏就全是太陽的味道……幸虧他沒有拿出一件沾滿血跡,或者黴味嗆鼻的衣服讓自己穿。

“站進來!”

“什麽?”

“站到中間來!”歐軍用刀指了指椅子圍成的“桶”。

兩人視線一對上,石曉靜就明白了,他要讓自己在“桶”中央被結果掉。

石曉靜依然找不到出路,歐軍的內心像一扇封閉的門,現在他的所作所為就像刻在門上的符號,隱晦難懂。

“坐下去!”歐軍繼續命令。

是時候要搏鬥了!石曉靜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果無法通過對話來製服他,隻有用最極端的方式來和他鬥爭了。

石曉靜重新打量著歐軍,他個子不算太高,不是一點機會也沒有,找出他的破綻,一招製勝。是踹他的襠部,還是照太陽穴來一拳?石曉靜深呼吸,回憶著自衛術手冊上的招數。

歐軍依舊握著刀,卻沒有靠近,而是從背後的包裏拿出了一支鵝毛筆。

石曉靜看著他這些莫名其妙的舉動,握緊了拳頭,隨時準備拚命。突然一陣靈感飄過——

無論如何,她都決定試一試。

石曉靜看著歐軍,平靜地對他說:“我不是馬拉。”

屋裏的燈閃了一下,不知道是幻覺還是電壓不穩。石曉靜和歐軍都嚇了一跳,但似乎歐軍的驚訝更大些。他沒有說話,石曉靜看穿了他的伎倆這事,也許正觸動著他。

這也許是件好事。石曉靜想。

歐軍沉默,石曉靜靜觀其變,她得給自己爭取時間和機會,她要想辦法說服他。

歐軍繼續沉默著,空氣中仿佛凝固著一種奇怪的味道。趁這工夫,石曉靜沒有閑著,她搜腸刮肚地回憶《馬拉之死》的信息。

馬拉?他是個英雄,起碼主流曆史學家把他定義成正麵人物。自己一不留神就成了英雄?不對,馬拉是個革命家,歐軍總不至於認為自己阻礙他和譚露,是為了推動社會進步吧?鐵血人士?這似乎合理些,但細想又很牽強,棒打鴛鴦的事兒,暴君也不屑幹。但誰知道呢?誰知道歐軍是怎麽想的,精神病患者不把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放大,反而不正常。如果他把自己看做是剝奪了他幸福的暴徒,那自己可就懸了!

那把刀!歐軍手上的那把刀就是凶器,馬拉就是被人用匕首殺死的——

“我不是馬拉!”隔了良久,石曉靜又重複了一遍,既然歐軍有反應,她得看看這句話究竟對他意味著什麽。

這次歐軍說話了:“可我是夏洛特·科爾黛!”

石曉靜有點懵,她不是藝術專業的學生,也不是涉獵廣泛的罪犯畫像師,夏洛特是誰?

歐軍看著她,眼裏閃著寒光。石曉靜覺得自己就像是個參加論文答辯的學生,要回答的問題就是這個外國人是誰。

可她實在想不起來。

歐軍一步一步走了過來,舉著刀,這是要動真格了!

“我說,你有沒有想過,譚露不喜歡你是夏洛特!”

歐軍立定了,他再一次有了反應,眼中冒出了——憤怒。

這個難不倒石曉靜,她可以破解這憤怒的含義,確切地說是惱怒。看得出來,歐軍不是因為譚露不喜歡夏洛特而生氣,他根本不信石曉靜的話,而把這看做是她的又一次挑撥。

“是她親口對我說的!”石曉靜看出了其中的苗頭。她深諳此道,把重音放在了“親口”這兩個字上。

歐軍顫了一顫。

有戲!

“你不信可以親自去問她。”石曉靜沒兜圈子,意圖明顯,用嘴努了努桌上的手機。

“你用不著在這兒挑撥我們之間的關係!”歐軍眼中的凶光更盛。這都在意料之中,他果然把憤怒集中在了石曉靜的身上,她並不奢望一下子就能說服歐軍。這類精神病患者,固執觀念一旦形成,就會像封建思想一樣根深蒂固,她要做的隻是為激怒他做鋪墊。

“我沒有挑撥。”石曉靜聳了聳右邊的肩膀,這樣做都是有根據的,從行為學角度來說,這意味著不屑和嘲諷。她必須讓歐軍看出自己對他一直自以為正確的觀點不屑一顧,才有可能引來爭執。

“而且就在這個房間裏。”石曉靜補了一句。

“你別來這套,我們是真心相愛的!”

“哼——”石曉靜冷笑,“你不過是個沒種的男人,哦,不不不,你連男人都算不上……這些都是譚露跟我說的,難道還會有假嗎?”

“放屁!”歐軍顫抖得更厲害了,石曉靜看見他又開始不自覺地搓起手來。

“你在家看A片,可就是硬不起來。當譚露跟別的男人廝混的時候,你隻能在邊上幹著急,因為你不行,你隻不過是個沒種的男人,有也隻是個擺設。你是個沒種的男人!”

“放屁,放屁!”歐軍焦躁不安地咆哮著,“我要殺了你這臭婊子!”

“難道我說錯了嗎?”石曉靜依然用嘲諷的口氣,盡管她的心跳得更急了,“你要是行的話,現在就可以‘上’我,證明給我看,證明我說的一切都是謊話,證明譚露說的一切都是謊話!”

歐軍青筋畢露,緊緊地咬著牙。

“你要殺我,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可改變不了你是個沒種的男人這個事實。”石曉靜看到了機會,現在歐軍離失控隻有一步之遙了,“你隻要證明給我看你是一個男人,我就相信這一切都是譚露在騙我,拆散你們是我做錯了!”

“我是個男人!”歐軍怒吼。

“看見那個櫃子了嗎?”石曉靜繼續不動聲色地說,“如果你是個男人,鑽進去。譚露說你還是個膽小鬼,不僅沒有性能力,而且還怕黑!”

她想不出還有什麽更好的辦法,把它們之間聯係起來。

值得驚喜的是,奇跡居然發生了,歐軍疾步走向那個櫃子。“我現在就證明給你看,我不怕黑,而且我是個男人!”

石曉靜的心快要跳出喉嚨了,這樣也行?在他的心裏,證明自己是個男人,遠比殺掉石曉靜要重要得多!

還差兩步,一步……一隻腳已經踏進去了……石曉靜側過身子,隻要歐軍一鑽進去,她就奮不顧身地衝過去,然後搭上櫃子的扣子,如果來不及怎麽辦?!等等,不能冒險,必須繼續刺激他,讓她能夠靠近櫃子,更有把握把他鎖在櫃子裏。石曉靜的手心冒著汗,她緊緊盯著歐軍的腳,離地了,跨進了,哦——真是奇跡!正當石曉靜激動得無法自抑的時候,歐軍那隻騰到半空的腳突然又停了下來。

怎麽回事?!

石曉靜從腳看上去,看到了歐軍的臉。他臉上的憤怒瞬間消失,又恢複了冷靜,正回頭看著她。他說:“你想幹什麽?我知道這是治療幽閉恐懼症的櫃子!”

石曉靜的心“咯噔”一下。

隨即,他們都聽到了及時的門鈴聲。

沉默了幾秒鍾,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始動的,但歐軍還是拔了頭籌,也許隻快了一秒鍾,可這一秒鍾也足夠讓他在石曉靜剛剛喊出“救”字之際,一步跨過來捂住她的嘴。

現在隻能寄希望於門外的人了,石曉靜絕望地想。

會是誰?門鈴聲停了,寂靜了一會兒,鐵門被敲響了,小心翼翼地,似乎在對前麵那個“救”字進行確認。

歐軍死死地夾住石曉靜,別說手,她連腿都伸不出去。她低估了歐軍,他顯然對眼下的謀殺是精心準備過的。

他身上這些鋼筋一般的肌肉,說明他練了很長時間,先前還想靠踹襠部、砸太陽穴來對付他,很明顯是在癡人說夢。

那敲門聲響了兩次之後,消失了,石曉靜仿佛都能看到門外的人一臉懷疑自己聽覺出錯的表情。

腳步聲,“嚓嚓”地響,卻是遠去的,石曉靜陷入了徹底的絕望。

歐軍在她的耳邊輕聲說:“現在沒人能救你了!”

他一隻手仍緊緊地鉗住石曉靜,另一隻手騰出空來,擺正了刀尖的位置。現在隻要一刀,直透心髒,她這二十多年就算白活了。

“哐當”一聲巨響,玻璃窗被砸出了一個很大的口子。

兩人還沒反應過來,一個黑衣人跳了進來。

歐軍轉頭的一瞬間,那個黑衣人撲將過來,一拳狠狠地擊中他的下顎,歐軍哼了一聲,持刀的手一緊,刀子紮進了石曉靜的胸口。

在昏迷之前,她依稀看見那個黑衣人背後有“特警”的字樣。

審訊室裏的歐軍,和厲果想象中的沒多大區別。因為剛剛下巴中了一拳,現在還腫著,整張臉看上去有點兒滑稽。

要不是譚露的提醒,他們再晚一步,也許石曉靜就性命難保了。

厲果按照地址找到正在睡覺的譚露後,就意識到,也許石曉靜同樣在歐軍的殺人計劃之中。他的預見果然準確……現在石曉靜就躺在醫院裏,幸好隻是皮外傷。

厲果心中疑惑重重,對石曉靜家勘查後得知,很明顯,歐軍正要把她解決掉。可問題是,這其中有太多的漏洞。與前兩起命案相比,企圖殺害石曉靜的這次作案,歐軍表現得太“業餘”了。

首先作案地點沒有選在廢棄的工廠,而是直接在石曉靜家裏,木桶也是用椅子圍起來的。之前,歐軍可是不辭辛苦地把受害人迷倒,然後帶著木桶,把屍體搬到郊區,最後一刀拿下。

是什麽促使他改變了做法?

難道偵查中有疏漏?前麵兩個受害人也是在家被害後,才被移至屍體發現點的?

這個可能性不大。對儀式性殺人犯而言,他們選擇的地點也是有象征意義的,更何況警方也去受害人家裏勘查過。厲果相信,歐軍就算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做到不留一絲痕跡。數位有十年以上刑偵經驗的老警察和痕檢工程師在那兒盯著,現場不是偽裝得有多好,而是壓根兒沒有偽裝過,一切都按照受害者生前生活的樣子陳列著,沒有任何作案現場的痕跡。

還有就是在作案對象的選擇上,譚露不是他想殺的人,他選擇石曉靜也起碼解釋得通。但前兩起命案中的受害者,那個醫生和教授又是怎麽回事?就是到現在,也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歐軍和他們認識。

歐軍選擇對石曉靜下手,這就有了明白的殺人動機,又與隨機選擇受害者的模式不符。采用《馬拉之死》的殺人方式,歐軍宣泄的意圖再明顯不過,如果說在歐軍的內心深處真的藏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殺人動機,那麽也應該是首先殺了石曉靜之後,發現焦慮並沒有減輕,才促使他必須不停作案下去,醫生和教授理應死於石曉靜之後才對啊。

模仿殺人?也不對,前兩起命案警方至今沒有對外公開過,知情者僅限幾名辦案人員,歐軍怎麽可能知道?

厲果眼下遇到一大堆問題。

嫌疑人抓著了,所有的現場痕跡都表明歐軍有重大的作案嫌疑,可是他殺人的心理動因,卻總也理不順。

“人不是我殺的!”歐軍似乎在回應著厲果心裏的疑問,當審訊民警把前兩起命案放在台麵上攤開說了之後,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

厲果看著他,仿佛想要看出他是否在說謊。歐軍很平和,既不激動也不沮喪,絲毫沒有殺人犯落網後的那種恐懼。沒等厲果開口,歐軍又說了第二句話:“我是夏洛特·科爾黛!”

厲果麵無表情地看著歐軍,夏洛特·科爾黛不是別人,正是曆史上殺害馬拉的凶手。

“作為一名真正的畫家,必須真正去創造畫的內容。正如我如果畫了一個蘋果,我並沒有什麽了不起,真正了不起的是那些種植蘋果的農民。我畫得再好,也隻不過是對蘋果的複製,而創造蘋果本身才是藝術。你們無法理解一個畫家親自參與製造他畫中的內容時,所能夠享受到的快感!”

厲果仔細聽著他的話,歐軍真正的幻想不是成為一個畫家,而是成為素材的締造者?《馬拉之死》是在馬拉死後二十分鍾,被聞訊趕來的畫家記錄下來的,難道歐軍心目中崇拜的偶像不是畫家,而是這一素材的締造者,即凶手夏洛特·科爾黛?

“那你就可以因此而殺人?”

“我說了,我不認識你前麵所說的那兩個人!”

何鵬濤低聲在厲果耳邊嘀咕:“你說得沒錯,他是怎麽從精神病院出來的?不是需要走精神鑒定的程序嗎?”

厲果想了想,總覺得哪裏漏了什麽。

“還要接著審嗎?你覺得他像是在裝瘋賣傻嗎?”何鵬濤接著問道。

厲果又沉默了一會兒,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先放一放吧。回頭去精神病院走一趟,看看有什麽線索。”

出了審訊室,按照何鵬濤的意思,大家應該找個地方撮一頓慶賀慶賀。厲果仍然覺得高興得太早了。

“警察也不是鐵打的,況且犯不著為了一個精神病大費周折。”何鵬濤拍拍厲果的肩膀,“誰知道他心裏怎麽想的,沒準他自己都忘了曾經殺過兩個人呢!”

“不可能!”厲果當即反駁,“從專業的角度來說,從來沒有案例表明,強迫症患者會失憶或者局部失憶,如果這樣的話——”

“得得得!”還沒等厲果解釋完,何鵬濤就打斷了他的話,“就算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怎麽著我們也得等著歐軍那小子稍微‘正常’一點了,才能繼續審吧?現在他滿嘴胡說八道的,難道我們跟著他一塊兒瘋?兄弟們這幾天沒日沒夜的,為這案子,可連眼都沒合過一下,現在一起出去吃個飯,整幾個像樣點的菜,不算過分吧?”

厲果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不是何鵬濤的領導,就算是領導也不能不通人情啊。何鵬濤說得沒錯,起碼這案子現在已經有了突破性的進展。

一行人去了街角的火鍋店。

作為一群“和尚”當中唯一的女性,姚靜曼自然成了眾人的焦點。幾個單身的年輕刑警爭先恐後地向她獻殷勤。因為職業關係,他們平時接觸的大都是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偶爾有個學生氣的才女坐在眼前,而且還長得不差,難免會有些失態。

姚靜曼沒有經曆過這樣的場麵,頻頻向厲果遞來求助的眼神。

“沒用的!”人群中有人起哄,“厲果這小子已經被我們俘虜了!”眾人笑了起來,姚靜曼的臉紅得像個蘋果。

“這幫小子油嘴滑舌慣了,小姚你別介意,不過他們人都還不錯,我可以證明!”何鵬濤往嘴裏夾了一筷子羊肉,話中有話。

“我們小姚在所裏,可也是一朵花兒來著,不乏追求者啊。”厲果半是開玩笑,半是替姚靜曼擋著箭。

“你們是知識分子,可咱們也不差啊。個頂個都是以一敵十的身板,瞧瞧這肌肉——”有人拍了拍胸膛,“啪啪”作響,於是又是笑聲一片。

“分工不同,分工不同!”厲果打起官腔,“你們是抓罪犯,我們是預防犯罪的嘛!”

“是啊,可你們要全給‘預防’了,咱兄弟們不就沒事幹了?”

“如果能這樣,倒還真是件好事。可惜隻是個美好的願望,總有層出不窮、稀奇古怪的作案動機和作案方法冒出來。比如說這個歐軍——”厲果三句離不開本行,“這要放在二十年前,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可隨著社會的發展變化,難免會有一些負麵的事物潛滋暗長。”

“你們每天都在和一些變態的家夥打交道吧?”

“也不能說是變態,‘變態’這個詞是相對的,”厲果喝了一口杯中的飲料,“你走在馬路上,會認為一個穿著超短裙的女人是變態嗎?不會。可是放在二十年前,大夥兒就會認為這是個腦子有病的女人。所謂變態,是指與當下大眾所默認的合乎規範的行為有所不同的一種行為,它也是隨著時代和社會環境的變化而變化的。每個時代,都難免會有些‘超前’的人,他們的頭腦中往往會產生一些匪夷所思的念頭,然而隻有當這些念頭導致他們犯罪的時候,才會進入我們的研究範圍。”

厲果的解釋有些專業,一幫警察聽得一頭霧水。厲果笑了:“不談這個,這是個很大的課題,而且觀點不一,不是兩三句話可以解釋得清的。”

“我還是認為,這起案子沒有完!”厲果突然嚴肅起來,又強調了一次自己的擔憂。氣氛一下子就冷了下來。

這幫警察,每天也是和最凶險的重度刑事案罪犯打交道,也是在刀口上過活的一群人,看慣了殘忍冷酷的場麵,這反而造就了他們一些“江湖性格”——都是性情中人。厲果的話,也戳中了他們心中的要害,沒必要裝腔作勢,吃完飯,還得接著忙。

吃完飯,眾人回到了局裏。值班的小王遞過來一份快遞,給厲果的。

“給我的?”厲果有些好奇,怎麽會有快遞寄到公安局來?應該寄到研究所裏才對啊。他拿著信封走進會議室,沒過一分鍾,隻見他又衝了出來:“這快遞是什麽時候送來的?”

小王被他的表情嚇了一大跳:“怎麽了?好像……好像有半個小時了吧。”

“發生什麽事了?”聞訊前來的何鵬濤也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

“你自己看吧!”厲果把信封丟了過去。

裏麵是一封信,何鵬濤第一眼就看到:

〖你是抓不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