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兒子與張恩
01
周明衝經人介紹認識了比他小十歲的女孩秋咪。
兩個人一見鍾情,三個月後就結婚了。
婚禮很低調,儀式和婚宴也很簡單。
婚後的第二個月,秋咪沒來例假,她忐忑地買了試紙,確定自己懷孕了。
秋咪很開心,每天都沉浸在將為人母的幸福中。
看著秋咪的肚子一天一天變大,周明衝的表現卻越來越古怪。
他好像病了,茶飯不思又焦躁不安。
秋咪問他怎麽了,他隻是說工作壓力大。
這天午夜,周明衝突然醒了。
唇幹舌燥的,他隻想著喝水解渴。
正準備起身下床,他驀然聽到一股怪聲,好像皮肉被撕開的聲音,音量不大,隻是在寂靜的夜裏,聽著格外真切。
伴著月光,周明衝隱約看到躺在身邊的秋咪有了動靜,準確地說是她的肚子有了動靜。
他的喉嚨一緊,驚出一身冷汗。
那一刻,秋咪的肚子上竟然露出一隻小手,然後是另外一隻,緩緩地,帶著扯開肚皮的聲音。
周明衝嚇壞了,整個人僵在了那裏。
他眼睜睜看著那兩隻小手伸了出來,然後是一個小圓球。
周明衝確定那是一顆腦袋,他不知道秋咪怎麽樣了,這麽大的動靜,肚皮都被扯開了,她都沒有察覺嗎?
還是說,秋咪懷的是魔胎?
他突然想到了鬼片中的情節,魔胎開膛破肚地爬出來了。
小腦袋探出來之後,周明衝能夠感到那個孩子正在逐漸發力,然後撐出整個身子,竭力向上爬著,直至,兩條小腿也露了出來。
秋咪的肚子像是泄氣的皮球,瞬間癟了下去。
那個孩子坐在那裏,低頭咬斷了纏在肚子上的臍帶。
這時候,他緩緩側過頭,和周明衝四目相對,他的額頭中央印著一塊黑東西,接著,他毫無預兆地喊了一句“爸爸”。
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周明衝的命被嚇掉了半條。
“滾開!”周明衝慘叫著,直接跌下了床。
那一刻,秋咪也被吵醒了。
她打開台燈,看著坐在地上的周明衝,一臉不悅:“你怎麽了,大半夜的亂喊亂叫,嚇壞了我肚子裏的寶寶怎麽辦?”
周明衝大汗淋漓,驚魂未定。
他的眼睛直勾勾盯著秋咪的肚子,她的肚子鼓鼓的,沒有任何異象。
秋咪也感覺到周明衝眼神的怪異:“喂,你看什麽呢?”
周明衝搖了搖頭:“沒,沒什麽,就是做一個噩夢,噩夢。”
接著,秋咪便熄燈繼續睡了。
周明衝起身去了陽台,抽了一包煙。
一夜無眠。
02
關於那一晚的噩夢,周明衝特意谘詢了醫生,醫生笑著說不必緊張。
部分男性在女性懷孕後或者生產後,會出現焦慮現象。
結合秋咪懷孕後,周明衝的狀態,醫生解釋說他患上了類似的焦慮症,不是什麽大事,隻要放鬆心情,舒緩情緒,適當服用藥物即可。
離開了診室,周明衝仍舊心事重重。
他知道,那不僅僅是焦慮產生的噩夢,那還是一種預兆。
沒錯,“他”回來報複他了。
想到這裏,周明衝就後脊背發涼。
那天之後,那種類似的場景又多次出現在周明衝的夢裏,每一次,那個孩子都會從秋咪的身體裏出來,然後叫他一聲“爸爸”。
爸爸。
稚嫩又清脆。
這種糟糕的狀態一直持續到了秋咪的生產。
生產當天,周明衝坐在手術室外麵,驀然鬆了口氣。
秋咪生了很久,早上進了產房,傍晚才出來。
醫生走出產房,摘掉口罩,報了一聲平安:“恭喜,你做爸爸了,一個大胖小子。”
聽到母子平安,周明衝也放了心,快步走回病室,看到了虛弱的秋咪和躺在旁邊的孩子。
“親愛的,你辛苦了。”周明衝激動地說。
“老周,我也算給你們周家延續香火了。”秋咪欣慰地說,“好了,你快來看看兒子吧。”
周明衝笑著將頭扭了過去,幾乎是同時,臉上的喜悅消散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無盡寒意。
眼前這個繈褓中的嬰兒,額頭上赫然印著一塊紅色胎記,就像一隻眼睛,死寂盯著他。
“這……這是怎麽回事?”周明衝追問道。
“哦,醫生說那就是一塊普通胎記,等到孩子過了三周歲,可以進行激光祛除的……”秋咪解釋道。
胎記?
周明衝站在那裏,意味深長地盯著那個孩子。
他感覺自己掉進了深邃的恐懼之中。
那個瞬間,那個孩子竟然睜開了眼睛,向周明衝笑了笑,然後說了一句:“爸爸,我們又見麵了。”
“滾開!”周明衝驚叫一聲,引得病室裏的其他產婦和家屬紛紛側目,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瞬間低下了頭。
他再次看了看那個裹在繈褓裏的小東西,五官擠在一起,正在閉著眼睛哭鬧。
那是幻覺?
是吧。
周明衝這麽安慰自己,驀然鬆了口氣。
“喂,你這是怎麽了,孩子剛出生,你偏要嚇哭他。”秋咪責備道。
“對不起。”周明衝低聲道,“我去外麵透透氣,順便給你點吃的回來。”
這時候,從外地趕來的秋母走了進來,秋咪不耐煩地擺擺手,周明衝便退了出來。
他一口氣跑到了大樓外。
周明衝感覺是“他”回來了,不僅回來了,還不動聲色地做了他的兒子。
03
周明衝曾經是一個公司老總,也算是小有名氣。
他這個人頭腦聰明,手段陰狠,為了獲取利益最大化,無所不用其極,他先後惡意搞垮了很多小公司,就連最有力的競爭對手都被他設計拖垮了。
那個競爭對手叫做張恩,比他年長二十歲,由於額頭上長了一塊胎記,酷似眼睛,很多人都叫他“張三眼”。
公司陷入困境後,張恩親自跑到了周明衝的辦公室,乞求他手下留情。
他不僅有一家老小,還有整個公司的員工和一屁股的債務。
為了取悅周明衝,張恩甚至說可以認周當他的爸爸,他就是周的兒子,以後隨意使喚。
當時的周明衝看著跪在地上的張恩,一時興起:“那你叫我一聲吧,乖兒子。”
張恩含著淚,喊了一聲:“爸……”
明明是周明衝父親的年紀,卻跪在地上,叫了對方爸爸。
周明衝坐在那裏,一邊抽著煙,一邊笑著應了聲。
哎。
這一聲應得真是舒服。
隻是,這一聲“爸爸”也沒有能拯救張恩和他的公司。
那一天,在員工的鄙視和嘲諷中,張恩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周明衝啐了一口:“真他媽的晦氣,喪家犬!”
最終,周明衝還是無情地搞垮了張恩的公司。
在公司被搞垮後不久,張恩無法承受巨大的債務壓力,跳樓自殺了。
那天,周明衝正好開車來公司,目睹了整個過程。
張恩從樓上墜落,落到地上開了花,臉朝這邊歪著,尤其是那塊胎記,由於墜落壓迫,竟然睜開了,一邊流著血淚,一邊死寂地盯著周明衝。
自那之後,周明衝一直鬱鬱寡歡,他總是會想起張恩墜樓的畫麵,那張臉,還有那隻蘇醒的胎記眼睛。
說也奇怪,張恩死後,周明衝的公司經營遇阻,投資也屢屢失誤,一年後,公司竟然破產了,女朋友也棄他而去。
周明衝帶著最後的積蓄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住進了一個叫做“安東巷44號”的普通公寓。
想過平凡安靜生活的周明衝經人介紹認識了年輕可愛的秋咪。
本以為可以忘掉過去,重新開始了,沒想到兒子出生後,額頭上的胎記讓周明衝意識到,張恩真的回來了。
之後,周明衝一直惶恐不安,他害怕看到兒子,他感覺那個孩子的體腔裏住的是另外一個人。
沒錯,就是不肯罷手的張恩。
周明衝還會經常重複一個夢,之前是兒子從秋咪肚子裏剖腹而出,這一次是張恩從兒子額頭的胎記裏破皮而出。
先是一根手指頭,然後是一隻手,一條手臂,一個左膀子,接著是整個身體,然後他笑著對周明衝說:“爸爸,你兒子的身體真棒。”
這種日子持續了半年多,周明衝和兒子的關係始終有些疏遠,他時常以加班和出差的名義不回家。
他嘴上不說,心裏對於兒子,對於胎記,對於張恩的恐懼並沒有消減。
秋咪問他是怎麽回事,他隻能說沒什麽。
他甚至偷偷服用抗焦慮的藥物,隻是收效甚微。
就在此時,兒子突然生病了。
那天,周明衝正好在外地出差,接到秋咪的電話就往回趕。
秋咪說,最近一周,兒子總是莫名哭鬧,然後高燒不退。
周明衝回來之後,帶著秋咪和兒子就去了醫院。
檢查結果竟然是白血病。
這個結果猶如同晴天霹靂,登時將秋咪劈個粉碎。
周明衝一麵安慰秋咪,一麵看著躺在病**哭泣的兒子。
那一刻,他的心裏竟然產生了一個邪惡的幻想。
他幻想兒子會在不久的將來死掉,一同消失的還有那塊胎記和隱藏的張恩。
當然了,這僅僅是周明衝的幻想。
醫生表示,對於白血病患兒而言,臍帶血移植優於骨髓移植,骨髓移植需要尋找合適配型,且概率非常低。眼下,孩子的病情相對穩定,可以依靠藥物維持,等待新生兒的臍帶血進行移植。
秋咪當即答應。
她要救他,他是她的兒子。
周明衝卻猶豫了。
如果救他,那麽兒子、額頭上的胎記和隱藏的張恩就會繼續存活,如果不救,胎記和張恩會隨著他消失,整個家庭就會分崩離析。
04
最終,周明衝還是答應了秋咪的請求,他們要用第二個孩子的臍帶血拯救兒子。
兒子患病的第二個月,秋咪就順利懷孕了。
那是一個漫長的孕期,每天要照顧秋咪,還要去醫院照顧兒子,周明衝甚至沒有給兒子取名字,就叫他大寶子。
這種痛苦的日子熬過了半年多,就在他們一天一天數著日子的時候,大寶子突然病情惡化,死掉了。
大寶子沒有熬到救命的臍帶血就匆匆離開了人世。
周明衝害怕秋咪過度傷心,一直瞞著她,告訴她大寶子情況還算穩定,要她好好養胎。
抱著大寶子冰冷的屍體,周明衝看著兒子的身體逐漸變了顏色,像是失去了某種光澤。
大寶子安詳地閉著雙眼,額頭上那塊酷似眼睛的紅色胎記卻依舊刺眼。
周明衝急忙抬起頭,出了醫院。
簡單安葬了大寶子,周明衝竟然有一絲釋然的爽快,他心中積壓許久的慌張和恐懼煙消雲散了。
雖然這種想法,這種感覺很邪惡,但這就是他的真實感受。
他看了看陰霾的天空,心中卻猶如晴空。
謊言繼續了兩個多月。
秋咪有幾次要去看大寶子,都被周明衝擋了下來,甚至連照片視頻都沒有,秋咪有些疑惑,為了肚中的孩子,她沒有繼續追問。
秋咪臨產那天,周明衝在手術室外麵走來走去,然後醫生出來後報了平安:“恭喜,你做爸爸了,一個大胖小子。”
同樣的場景,同樣的話。
周明衝急忙進了病室,然後秋咪嚷嚷著盡快見到大寶子,他搪塞兩句,他想等她身體穩定了再全盤托出。
“來吧,看看我們的小兒子。”秋咪催促道。
周明衝心中莫名一緊,他的目光不安地轉了過去,繈褓中的孩子正在乖巧地睡著。
他鬆了口氣,孩子的臉白白淨淨,沒有任何東西。
接著,他輕輕抱起孩子。
那是周明衝做爸爸之後,第一次那麽舒心的笑:“來,讓爸爸親一親。”
嘴巴貼到孩子耳際的瞬間,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迎麵襲來,周明衝的心再一次被提了起來。
視線似乎瞄到了什麽東西,就在這個孩子的後頸處。
在這孩子的後頸處竟然長了一塊胎記,紅紅的,像是一隻嘴巴。
那個瞬間,那塊胎記竟然開口了,有兩個聲音,一大一小,一粗一細,互相重疊,又那麽熟悉。
“爸爸,我回來了。”
“李總,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