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愛莎與小冰

01

舒小冰唯一一次和崔乾一同外出,就是參加他的個人雕塑展覽。

這是一個簡約精致的展覽廳,廳內陳列著崔乾本年度的所有作品。

不少藝術界的朋友應邀參加展覽,他們的注視和誇讚全部集中在崔乾的年度獲獎作品《女人》上麵。

一個表情驚恐的女人被崔乾創作得栩栩如生。

雖然舒小冰混在人群裏,但還是沒能逃離崔乾的監視。

所有展覽作品她都看過了,唯獨這個獲獎作品《女人》是初次看到。

展覽一直持續到午夜才意猶未盡地結束。

崔乾很開心。

就在今天,一個藝術界的朋友在看過展覽後,說要給他投資舉辦一個係列展覽,甚至還可以去國外開展,唯一的條件是需要他創作新的作品。

“戴上手套,小心搬運。”崔乾永遠這樣告誡搬運工人,舒小冰和搬運工人一起將雕塑搬上運輸車。

在搬到那座《女人》的時候,舒小冰冷不丁一顫:她感覺雕塑女人似乎活了,眨了眼,甚至還有呼吸。

舒小冰忍不住摸了摸:眼睛和嘴巴都是冷冰冰的。

或許是自己太敏感了,她這樣自我安慰。

“小冰,你在做什麽?”崔乾站在她身後,嗬斥道:“不許摸它的臉!”

02

就在一個多月之前,舒小冰和崔乾低調領證結婚了。

崔乾今年三十五歲,他是一個小有名氣的雕塑家。

身材瘦窄,一頭長發,恣意隨性。

他們在網上相識,然後迅速陷入愛河。

在相識的第三個月,舒小冰不遠萬裏從外地跑來和這個男人結了婚,住進了位於安東巷44號的大別墅裏。

當時,舒小冰的夢想就是做一名全職太太,經營家庭,照顧丈夫。

她不知道,崔乾看上去溫文爾雅,實際上他是一個控製狂。

婚後,崔乾開始控製舒小冰的衣食住行,方方麵麵,即便是外出買菜這種小事,也要經過他的同意。

起初,舒小冰認為這是崔乾對她的愛護,日子久了,舒小冰厭倦了,便想反抗。

為此,他們吵了很多次,都無濟於事,崔乾會辱罵舒小冰,但是從不動手。

婚姻的美好表象迅速破裂,舒小冰看到了它肮髒不堪的內髒。

雖然崔乾收入不菲,他們的生活優渥,但是舒小冰感覺這座大別墅就像一座新墳,裏麵住著兩具會呼吸的屍體。

偶爾,舒小冰也會後悔當初潦草地完成了終身大事,她甚至沒有完全了解這個成為她丈夫的人,就匆匆走進了婚姻墳墓。

有些婚姻可以暖人,有些婚姻可以噬骨。

03

除了瘋狂的控製欲,崔乾還是一個怪人。

夫妻之間根本藏不住任何秘密。

既然是兩個人的世界,就容不得任何私人占有。

時間久了,崔乾的秘密還是被舒小冰發現了,即便他極力掩飾。

崔乾一行一動都極為小心,他非常害怕劇烈運動,害怕受到傷害,哪怕是微不足道的磕碰,因此,所有堅硬的東西全部換成了軟塑製品。

不僅如此,崔乾對於飲食也小心謹慎,仿佛有誰要置他於死地。

舒小冰問過崔乾兩次,崔乾說是舒小冰胡思亂想。

舒小冰凝視著在工作室裏創作的崔乾,忽然感覺找到了生活的方向,挖掘他身上的秘密。

人就是這樣,對於別人的秘密充滿探究欲,尤其是自己的另一半。

04

舒小冰的生活單調又封閉。

她為了崔乾洗手作羹湯,也切斷和親友們的聯係。

更何況,她本來也沒什麽親友。

從小和父親長大的舒小冰在繼母出現後,就義無反顧地離開了那個家,外出打工,自力更生。

之前逢年過節還會回去看看,後來也就沒有了聯係。

沒有聯係也就沒有聯係了。

孤零零的,四處漂泊。

偶爾,舒小冰會想,如果有一天她消失了,甚至不會有人發現。

每每想到這裏,她就頭皮發麻,後脊發涼。

舒小冰想要逃離這種生活。

起初,她隻是這麽想,後來,她準備這麽做。

隻是,她清楚崔乾的脾氣,他不會讓她離開的。

舒小冰找到崔乾,提出想要分開的想法。

起初,崔乾還會央求舒小冰留下,後來,崔乾就直接拒絕了舒小冰的請求。

舒小冰不止一次試圖逃跑,全部以失敗告終。

有些婚姻就像一貼膏藥,沾上了就要撕一層皮,舒小冰和崔乾也不例外,隻不過,崔乾這貼膏藥不僅要舒小冰的一層皮,還要她的一條命。

崔乾對舒小冰說:“不管逃到哪裏,我都可以抓你回來,如果我找不到你,我就去找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鄰居,任何和你相關的人,讓他們永無寧日。”

舒小冰很慫,不敢報警,更不敢向他人求助。

崔乾甚至說:“如果你想徹底離開我,除非死亡。”

除非死亡。

這是一道選擇題。

舒小冰死,還是崔乾?

05

那天晚上,二人熄燈上床後,舒小冰突然問崔乾:“你是不是結過婚?”

沉默片刻,崔乾開了口:“你怎麽知道的?”

舒小冰說:“今天,我見你在電腦上看一個女人的照片,看得很出神。”

崔乾答道:“我確實結過婚,隻是外人不知道,我的前妻叫**莎,很漂亮,也很溫柔。”

舒小冰有些不悅,即便她想逃離,也不願意丈夫觀看前妻的照片,提起甚至誇讚她。

“既然她這麽好,你為什麽和她離婚?”舒小冰問。

“她死了。”崔乾丟出三個字。

舒小冰一驚:他的前妻死了?

怎麽死的,疾病,車禍,自殺?

舒小冰不敢看崔乾的臉了,她感覺自己掉進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一陣死寂的沉默。

“你怎麽不問,她是怎麽死的?”崔乾再次開口。

“哦,我以為那會觸到你的傷心事。”舒小冰搪塞道。

崔乾冷笑一聲,他將嘴巴湊到舒小冰耳邊:“她說,這裏就像一座墳墓,然後想要跑,結果就死了。”

他的語調陰陽怪氣,仿佛每個字眼中都有一口井,掉進去了就無法脫身。

舒小冰試圖打破這種氛圍:“你說什麽呢,人怎麽會說死就死呢?”

崔乾突然結束了話題:“太晚了,睡吧。”

舒小冰應了聲,佯裝睡著地閉上了眼睛。

她不敢睜開眼睛。

她害怕睜開眼睛,看到崔乾貼在麵前的臉,然後說上一句“我是鬼”。

06

你永遠無法完全信任任何人,即便是枕邊人。

那晚之後,舒小冰感覺這座墳墓裏住的不是兩個人,而是一個人,一個鬼。

每天被這種枯燥生活消耗的舒小冰必須找一點事情來做。

最終,她將目標鎖定在了崔乾的地下雕塑室。

別墅裏有數不清的房間,臥室,客房,廚房,台球室,影音室,健身房,遊泳室,工作室,等等。

舒小冰可以自由出入所有房間,唯獨不能去崔乾的地下雕塑室。

最近,為了接下來的係列展覽甚至是國外展覽,崔乾一直將自己關在地下雕塑室,一呆就是一天。

舒小冰一直等待著,終於找到機會,拿到了地下雕塑室的鑰匙,趁著崔乾午休的間隙,偷偷溜了進去。

這裏麵陳列著崔乾的所有作品,形形色色,眼花繚亂。

舒小冰再次看到了那座獲獎作品《女人》,她走過去,正準備仔細觀摩,突然聽到開門聲,然後立刻躲了起來。

開門的是崔乾。

他進來之後,徑直走到那座《女人》麵前,一邊摩挲,一邊感歎:“愛莎,你真的好美,美得讓我感覺沒人能夠超越你。”

舒小冰一驚:崔乾竟然對著一座雕塑說話,還喚出了前妻的名字。

“愛莎,你死以後,我以為再也創作不出這麽出色的作品了,直到我遇到小冰,她給了我全新的靈感,讓我能夠繼續創作,我有信心,新作品絕對更加出色。”

沒想到那座《女人》竟然是崔乾按著前妻的樣子創作的,怪不那麽傳神,崔乾還提到了舒小冰,說她給他帶來了全新的靈感。

舒小冰死寂地凝視著崔乾,不知道自己給他帶來了什麽靈感。

07

你知道他所有的習慣,卻不知道他枕頭下麵藏著什麽。

熄了燈。

崔乾躺在那裏,突然開口問:“你是不是偷偷進入地下雕塑室了?”

舒小冰的呼吸陡然急促起來:“我……我沒有……”

崔乾應了聲:“沒有就好,我就是隨便問問。”

舒小冰佯裝鎮定地說:“討厭。”

這時候,崔乾側過頭,語態溫柔地說:“小冰,我突然發現,我好愛你喔。”

那一刻的崔乾,顯得脆弱又溫情。

他直接將頭依偎進舒小冰的懷裏,就像他們第一次上床的樣子,透著一種陰鬱的迷人。

舒小冰有些猝不及防,見崔乾如此,還是適時地抱住了他:“我……”

“小冰,謝謝你給我的靈感,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那一刻,舒小冰驀然感覺一道冰冷闖進了腹腔,然後進進出出。

痛意瞬間麻痹了全身。

她驚恐地將手摸過去,黏稠濕熱的血液沾滿了雙手。

“你……”舒小冰感覺到一陣眩暈。

“我知道你進入了地下雕塑室,我知道你聽到了我和愛莎的對話,我也知道你一直想要離開我,離開這個家,就像愛莎,就像那個臭婊子一樣。既然如此,你就和她做伴,永遠陪在我身邊吧。”崔乾再一次用力,舒小冰感覺眼前這個男人變得越來越模糊,直至扭曲成一個漩渦,然後是永久的黑暗……

08

舒小冰沒有參加崔乾全新的雕塑展覽,隻是沒有人認識她,更沒有人注意到她,大家都被崔乾的新作《妻子》吸引了。

崔乾花了大量時間創作出的新作《妻子》,極其真切地刻畫出了一個厭倦家庭,倉皇而逃的妻子形象。

崔乾又一次在藝術界獲得了肯定。

在接受采訪的時候,記者問到崔乾的創作靈感,他是這樣回答的:“這是我的前妻舒小冰給我的靈感,雖然我們已經低調離婚,她也離開了這座城市,但我還是要由衷感謝她。”

崔乾關掉了專訪視頻,顧自觀賞起《妻子》,旁邊是《女人》:“太好了,你們都留在了我身邊,我再也不用擔心你們離開我了,愛莎的溫柔知性,小冰的青春洋溢,我拿走了你們的生命,又讓你們以這麽一種方式獲得重生。”

崔乾輕輕吻了吻《女人》,然後走到《妻子》麵前,溫柔地說:“你說呢,小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