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殺不死的人

31

“你就這麽把簡昔放走了?老大,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剛才董局的臉色你不是沒看到吧,他看起來很不滿意。”洛波說。

“好吧,我的原則是,寧可漏走一千,不能抓錯一個。我心裏有數,放心吧。”蕭景說。

“可是,我有種竹籃打水一場空的感覺。”洛波又累又餓,軟綿綿地靠在椅子上。

從早上知道命案開始,他就馬不停蹄地忙到現在。先是去查池樹,然後是簡昔,再然後拐回頭抓簡昔,又去找池樹,然後去杜朗那裏撲了個空,又去查喬麥,接著去醫院查喬麥的信息。就在剛才,從醫院回來的時候,他得知蕭景抓到了簡昔,激動得不得了,沒想到半路殺出來個池樹,供出一番匪夷所思的證詞,居然把簡昔洗白了。

證詞雖然看起來有點假,可是從兩個小區分別取來的監控錄相居然跟供詞吻合了。

池樹小區的錄相顯示:兩點三十二分,池樹從他的住所出來,五點零二分,池樹回到住所。簡昔小區的監控錄相則顯示:簡昔十二點三十二分回到住處,池樹兩點五十五分到達簡昔的小區,四點四十分離開。今天早上十點五分,簡昔離開住處。

蕭景把錄像交給技術科驗證,沒有驗證出修改的痕跡。其實,這個錄相驗證池樹是否去過簡昔那裏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錄像證明了簡昔在那段時間裏並未外出,因此沒有作案時間。

單憑一個指紋無法證明簡昔就是凶手,蕭景他們隻能放人了。簡昔的口供當然還是要錄的,口袋裏關於指紋的情況與喬麥所說一致,關於簡昔為何“潛逃”,簡昔的說法是一個指紋會成為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罪證,害怕被“屈打成招”,對此,蕭景哭笑不得。

案子暫時卡住了。

“蘿卜,你看醫院的監控錄相沒有?”蕭景問。

洛波說:“看了,跟喬麥的筆錄吻合。零點差三分,路羽送喬麥回醫院,之後路羽離開了醫院。之後喬麥就沒有再離開,至到譚牧牧死亡。”

“哦。”蕭景隻說了一個字,就不再理洛波了,獨自思索。

洛波不甘寂寞:“老大,目前所有的線索都斷了,咱們還是去查池樹的前女友們吧。池樹以前交過那麽多女朋友,隨便一個都有殺人動機啊。她們並不知道譚牧牧已經被池樹甩了,相反,肯定以為譚牧牧深得池樹的歡心,是她們無法跟池樹重歸舊好的障礙。”

蕭景說:“線索都斷了?一起吃宵夜的幾個人都沒有作案時間嗎?”

洛波說:“目前看來是這樣的。從監控錄相看,一起吃宵夜的池樹、簡昔、喬麥都沒有作案時間。杜朗和路羽雖然沒查,但這倆人都是打醬油的。”

蕭景說:“打醬油的?既然我覺得喬麥有點古怪,但沒查出問題,那就查查路羽吧。”

洛波要哭了:“老大,咱能不能不越走越遠啊?”

蕭景說:“你不覺得奇怪嗎——喬麥回國那天遇到車禍,被肇事司機送到醫院之後就一直昏迷不醒。這個時候路羽在哪兒?喬麥說,她是提前回國了,所以路羽不知道她那天回來。可是,作為一對快要結婚的情侶,他們難道三天都不聯係嗎?就算喬麥在國外,他們也要聯係吧,這年頭通訊太便利了,不聯係是不正常的。路羽跟喬麥聯係不上,總能跟她國外的父母聯係上,得知她已經回國的消息,知道她坐的是哪趟航班。那麽,路羽在這三天都做了些什麽?找不到一個大活人不報案麽?報案的話難道還找不到一個大活人嗎?”

“是啊,”洛波一躍而起,可是很快泄氣了,原地坐回,“可是,這跟譚牧牧案有什麽關係啊?!”

32

簡昔離開刑警隊的時候,看見池樹站在不遠處,似乎在等她。

他穿著軍綠色的棉夾克,脖子上裹了一條紫色的圍脖,牛仔褲顯得腿又長又直。簡昔走到他麵前,看了他一會兒,問:“你真的去過我家?”

池樹說:“真的假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把你放出來了,是吧?”

簡昔一臉嚴肅:“你真的去過我家,是吧?”

池樹不置可否,隻是看著她,眼神柔和。他從來沒用過這種眼神看簡昔。

簡昔說:“你就承認吧。如果你沒去我家,監控錄相裏怎麽會有你的影像?而且,你都知道我家裏的情形,比如地板的質地和被罩的顏色。”

池樹說:“前不久排練結束我送你回家的時候,不是去你家喝過一次茶嘛,當時參觀了你家,包括臥室。你家裏除了家具之外,窗簾床罩什麽的都是紫色調的,短時間內肯定不會換風格吧。”

簡昔說:“可是你居然知道……我是**的。”簡昔的臉紅了,天黑了,池樹應該不會發現吧,她想。

池樹說:“你的生日是3月16日,雙魚座吧。雙魚座的姑娘都喜歡**的。”

簡昔說:“好吧,我不追究了。不過,沒有下一次了。如果讓我再發現……”

“再發現會怎麽樣?”池樹笑了。他那招牌式的陽光笑容,雙眼和嘴巴都會笑成月牙狀,單純得像個大孩子。

簡昔沒再說話,想走開,卻聽池樹說:“今天有個大好消息,可是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你,因為你的手機一直關機。咱們的比賽得獎了,業餘組二等獎。雖然不是一等獎,但這是咱們取得的最好成績,是吧?怎麽樣,去慶祝一下吧!”

簡昔就開心起來。她都忘了關心比賽結果了。對了,按照賽程,明天全部的比賽都會結束,將舉行頒獎儀式。獎杯和證書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感覺——被肯定的感覺。

因為高興,也因為肚子真的餓了,他們順理成章去吃大餐了。

三味鱸魚和烤芭蕉肥牛很好吃,還有紅酒助興,所以氣氛很好。簡昔不再糾結池樹到底偷偷潛入自己家裏沒有,隻是問:“你覺得我像個殺人犯嗎?”

池樹說:“不像。”之後又說:“不像,因為你本來就是殺人犯嘛。”

簡昔問:“哪裏看出來的?”

池樹一邊喝椰奶湯,一邊漫不經心地說:“如果沒殺人,你為什麽要逃跑呢?典型的做賊心虛啊。”

簡昔隻是笑,倆人都不再提此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間或開心地笑幾下。等他們的盤子和碗都空了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

手機很突兀地響了。簡昔拿起手機看來電,是杜朗。

簡昔拒絕接聽。杜朗又打,簡昔又掛。杜朗再打,簡昔關機。

池樹說:“不接男朋友的電話,也是因為做賊心虛吧。是啊,更深半夜的,跟另外一個男人在一起,還是個帥哥……解釋起來挺麻煩的。”

簡昔說:“要不是生他的氣,我才不會心虛呢。杜朗是天底下最大氣的男人,連咱倆一起跳舞都不介意,又怎麽會介意吃頓飯呢?”

池樹沒有追問簡昔為什麽生杜朗的氣,不過聽到他倆鬧別扭似乎挺高興。可惜這頓飯已進入尾聲,而且因為杜朗的電話,氣氛沒了。

池樹打車送簡昔回家。簡昔曾經好奇池樹為什麽不買車自己開,池樹說他不會開車,也不想學開車。他上下班通常坐公交車,偶爾打出租車,倒也自得其樂。

池樹跟簡昔一起在她家小區門口下車。簡昔以為他又想上樓喝茶,心裏盤算著如何婉拒,卻聽池樹說:“我把你送到樓梯口,你上去,我再走。”

簡昔心裏踏實了,朝池樹揮揮手,說晚安。

卻不料,池樹猛地靠近她,雙臂摟住她的肩膀,低下頭,在她的額頭輕輕吻了一下,旋即鬆開,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簡昔愣了片刻,然後匆忙上樓。池樹聽見腳步聲,停下來,看著樓道窗口的燈一層層地亮起來。

燈又依次熄滅。然後,簡昔家的窗口亮了。池樹輕輕一笑,然後離開。

簡昔上樓的時候,有種喝醉了的感覺。其實她本來就醉了,但真正讓她覺得醉了的是那個吻。那個吻令她猝不及防卻回味無窮,他的行為粗暴,動作卻極溫柔。那是因為他的嘴唇柔軟得不可思議。

簡昔洗完澡準備上床的時候,門鈴響了。門鈴讓她緊張起來。是池樹嗎?如果是的話,倒說明他答應自己了,不再偷偷潛入自己家,可是,他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如此正大光明地敲門吧……糟了,會不會是杜朗?剛才樓下有一輛車像極了他的,可是因為有些酒醉加上池樹的言行,沒有在意。杜朗是不是看見池樹送自己回來了?還有那致命的一吻……

今天簡昔是很生杜朗的氣,不過沒打算真生氣,隻是想冷處理。簡昔生氣是因為杜朗因為給丁小魚催眠而無視了自己,所以,今天的事本來是她有理,可是看起來要成她沒理了。

簡昔打開門之前,從貓眼裏看外麵的人是誰。

不是池樹。也不是杜朗。

是個女人。

簡昔不認識這個女人。

她打算不理會,可是外麵的女人一直按門鈴。夜深人靜的,會吵著鄰居休息,無奈,簡昔打開了門。

“你找誰?”

“我找你。我可以進來嗎?”

這個女人衣著單薄,似乎凍壞了。簡昔可憐她,加上好奇,就讓她進去了。

女人進了暖室,打了個冷戰。她坐在沙發上,接過簡昔端給她的溫開水。這麽冷的冬夜,她隻穿了件單薄的綠色毛呢大衣,款式挺漂亮,流線式的下擺和仿狐狸毛領,腳上是暗紅色短靴。女人的身材特別好,所以這樣穿顯得很養眼。可惜的是,女人的長相平庸,皮膚黑,五官扁平且缺乏線條感,似乎還有些搭配失常。不過女人一頭中分式長發掩蓋了臉部的缺點,而且增加了自信。

奇怪,這女人像誰呢?簡昔打量著她,大腦迅速搜索著關於她的信息,然而卻是空白。

“你不認識我了?”女人笑著,聲音很熟,但是……

簡昔說:“真抱歉,想不起來了。”

女人喝完水,放下杯子,打開肩上的皮包,掏出一隻精巧的化妝盒。然後她打開化妝盒,開始旁若無人地化妝。

打粉底,畫眉毛,塗眼影,畫眼線,刷睫毛,抹唇彩,打胭脂……女人的手法嫻熟,表情淡定,隻是,簡昔越看越毛骨悚然。

化完妝的女人跟剛才判若兩人。剛才她完全是個衣著光鮮卻長相平庸的女人,而現在,她美得可以直接去拍雜誌封麵了。精湛的化妝術讓她的五官雕刻般完美,所有的缺陷都被掩蓋和修飾了。

“譚牧牧……”簡昔感覺自己全身的毛孔都灌滿了寒意。她明白為什麽剛才沒有認出來這個女人是譚牧牧了,也明白為什麽剛才看著她覺得似曾相識了。在此之前,簡昔從來沒有見過譚牧牧的真顏。

可是,譚牧牧不是死了嗎?昨天夜裏死在家裏,被人在胸口插了一把水果刀……現在,眼前的譚牧牧不是好端端的嗎?

鬼?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恐懼更強烈了。“你沒有……死啊?”簡昔結結巴巴地問。

“死了。不過,也可以說沒死。”譚牧牧說。

“我不懂。好吧,你死沒死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來找我做什麽。即使你是鬼,我跟你也沒有仇,是吧?”簡昔的口才好像恢複了一些。

譚牧牧說:“剛才池樹親了你,我看見了。”

簡昔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她剛才隻是擔心那一吻被杜朗看到了,卻不料,被一個“死”人看到了。她跟池樹跳舞,譚牧牧已經要砍她了,這回都吻上了,譚牧牧要怎麽她?簡昔下意識看了看譚牧牧的皮包,不知道裏麵是否也有一把鋒利的水果刀……

想起水果刀,簡昔似乎開竅了。簡昔說:“殺死你的凶手是誰?你應該去找那個人複仇,是吧?”

譚牧牧說:“你說得對。”

簡昔鬆了口氣:“那你趕緊去,晚了說不定就跑了。”

譚牧牧說:“不急。”

簡昔說:“呃,好吧,你還要喝水嗎?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點宵夜?”,她看見譚牧牧一直搖頭,又說,“那你能不能告訴我,誰是凶手?”

譚牧牧說:“這個跟你有關係嗎?”

簡昔說:“當然有了!今天我還錯被警察當作凶手抓起來,幸好……”

譚牧牧說:“幸好有池樹替你作證,是吧?”

簡昔心裏說“好吧,我說錯話了”,嘴上什麽都沒說,怕哪句話再說不好,更惹譚牧牧生氣。

譚牧牧說:“好吧,我告訴你誰是凶手,就是你!”

簡昔倒抽一口氣,緩了緩才說:“可是,你沒死,對吧?你沒死就沒有凶手。”

譚牧牧說:“一個譚牧牧死了,可是另外一個譚牧牧還活著。”

見簡昔不解,譚牧牧又說:“你聽說過平行世界嗎?”

33

丁小魚醒來的時候,外麵的天已經黑了。室內光線柔和,窗簾將她與外界隔絕。

她伸了個懶腰,爬起來,穿好外套和鞋,走出催眠室。

杜朗的辦公室門開著,丁小魚走了進去。

“你醒了?”杜朗合上桌子上的書,站起來倒水,“感覺怎麽樣?”

丁小魚問:“我怎麽睡著了?”

杜朗把水遞上:“你今天的潛意識一直在抗拒我催眠。我試了幾次,沒成功,你大概太累了,後來居然睡著了。”杜朗的語氣很輕鬆,丁小魚卻有些緊張:“我睡了多久?”

杜朗看著他,臉上笑意盈盈:“不管睡了多久,你都要知道在我的地盤,你就像在保險箱裏一樣安全。肚子餓了沒有?想吃什麽,我帶你去。”

丁小魚說:“我不餓。我睡得很好,很多天沒有睡得這樣好了。”丁小魚的臉上浮起一個微笑,像是一株蘭花突然綻開了。杜朗覺得自己的心髒猛地抽了一下,再難平靜。

杜朗的表情卻很淡定:“我送你回家吧,我也該下班了。”

丁小魚說:“你不等簡昔姐了?”

杜朗說:“她有事,不來了。”

丁小魚狡黠地笑:“真的有事嗎?不是吵架了吧。”

杜朗說:“我們吵架你很開心嗎?”

丁小魚說:“是哦,你們吵架,我就可以搭便車了。”一邊說,一邊將外套的扣子一枚一枚地扣好。她的手指細而白,扣扣子的樣子特別好看,令杜朗賞心悅目。

丁小魚坐在副駕上,杜朗看著她係好安全帶,才發動汽車。杜朗開車的時候不怎麽說話,隻是把音響打開,是一首《風吹麥浪》。這首歌很對丁小魚的胃口,季節似乎一下就從深冬轉到初夏了。丁小魚一邊聽歌,一邊研究司機。她發現杜朗長得雖然不算標準帥哥,但是挺耐看。深藍色棉夾克顯得沉穩,煙灰色休閑褲透出灑脫,大紅色圍巾增添了活力,圓寸發型顯得幹練。他的眉毛粗重,但眼睛狹長,他的鼻梁很高,但嘴唇的線條又很柔和。他不笑的時候很自信,微笑的時候很溫柔,大笑的時候又有些囂張。

杜朗終於看了一眼丁小魚:“研究得差不多了吧?打多少分?”

丁小魚聳聳肩:“跟心理醫生在一起真不好玩,什麽都瞞不過你。分數很高,但沒有我家路羽哥高。”

杜朗說:“得了吧,路羽啥時候成你家的了。看來我沒把你的心病治好,反而加重了。”

丁小魚說:“他早晚有一天會殺死我,當然要先變成我家的。”

杜朗見丁小魚表情嚴肅,就順著話題說:“譚牧牧被殺死了,你知道嗎?”

丁小魚嚇了一跳:“死了?被誰殺死的?什麽時候?”

杜朗說:“你沒聽說嗎?”

丁小魚說:“沒有啊,到底是怎麽回事?”

杜朗想,這丫頭是裝的嗎?怎麽裝得這麽像?他這個心理師都看不出來。直覺告訴他,這個丫頭很危險,可越是這樣,杜朗就越覺得她有吸引力,他已經無法自控了。

杜朗說:“小魚,我喜歡上你了。”

丁小魚說:“那你不喜歡簡昔姐了嗎?”

杜朗說:“不知道,感覺不一樣。你讓我覺得,原來的世界突然變得五彩繽紛了。”

丁小魚說:“可是我不喜歡你,隻喜歡路羽,你知道的。”

杜朗樂了:“小魚,我真喜歡你這個樣子。沒關係,你知道我喜歡你就行了。”

《風吹麥浪》唱完了,是首別的歌,丁小魚沒聽過。

“你能把剛才那首歌再放一遍嗎?”丁小魚說。

杜朗按了一下機器,李健又開始唱歌。

丁小魚雖然沒答應,杜朗還是把她帶到了一家美味的川菜館。他記得丁小魚說過喜歡吃辣。果然,她對水煮魚和麻婆豆腐讚不絕口。

吃完飯,杜朗把看起來很開心的丁小魚送回家,然後給簡昔打電話。

仍然是無法接通。

然後,他接到了蕭景的電話,用略帶歉意的語氣跟他說,簡昔找到了,不過目前有她不在現場的證據,已經把她放了。

杜朗就把車開到了簡昔家樓下,看她家的窗口沒亮燈,知道她還沒回來,就找了個不顯眼的地方把車停在那兒。

半個小時後,他看見簡昔回來了。他還看到了池樹。媽的,池樹親她的時候她居然沒有拒絕。

雖然憤怒,然而不算很強烈,因為他剛才也跟其他異性在一起了,雖然不如他們這麽親密。

好吧,如果是這樣,他倒可以解脫了。如果她離開他,他不會挽留她的。然後,他會好好地去追求丁小魚,把丁小魚變成他的丁小魚。

34

蕭景和洛波趕到舞室的時候,路羽正在給學員上課。見他們來,路羽就讓學員們自己練功,將蕭景和洛波請到會客室。

即使不跳舞的時候,路羽身上也充滿了動感。他坐在他們對麵,低調的黑色練功服也不能埋沒他的氣場。對帥哥一向遲鈍的蕭景此刻一眼就察覺,對比池樹的陽光和俊雅,路羽則是集陽剛和柔媚於一體的男人。而且單純從長相來看,路羽超過了池樹,就像單純從長相來看,喬麥超過了簡昔一樣。

蕭景說:“我們耽誤你一些時間,是想了解譚牧牧的事。譚牧牧昨天夜裏在家中被害身亡,目前凶手還沒有線索,所以我們想知道,對這件事,路先生有沒有看法。”

路羽說:“我已經聽說這件事了。不過很遺憾,在我身上,你們恐怕得不到什麽有價值的線索。”

蕭景說:“沒關係,你就當作例行調查就是了。因為據我們所知,昨天舞蹈比賽開幕式之後,你們在一起吃了宵夜。我想知道,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麽特別的事情發生。”

路羽就講了一遍昨天晚上的事,跟前麵幾個人說的基本吻合。洛波的筆錄上沒有什麽新鮮的內容。不過洛波知道,這隻是鋪墊,是蕭景故意使用的手段。蕭景的心思並不在這些,但必須從這裏下手。她總不能一上來就說,我們覺得你和喬麥有異常。那樣的話,可能適得其反。必須先消除路羽的戒心,然後,蕭景想要的東西才可能浮出水麵。

蕭景說:“對不起,路先生,你必須告訴我,今天淩晨一點到四點,你在哪裏,在做什麽。”

路羽說:“我到家後,沒有再出門,一直到今天上午去醫院接喬麥出院。”

蕭景說:“有人可以證明嗎?”

路羽說:“沒有。”

蕭景說:“據我們所知,喬麥回國那天,下了飛機回家的途中出了車禍。路先生,你是什麽時候知道她出事的?”

路羽說:“昨天下午,我收到了她的短信,才知道她在醫院。她出事的時候,手機和背包都丟了,她又一直昏迷,肇事司機和醫院都找不到她的家屬。”

蕭景說:“那這三天裏,你沒有她的消息,沒有找嗎?如果你報警的話,我們很容易幫你找到的。”

洛波知道,蕭景已經很自然地切換到了她想要的頻道。他的耳朵仔細聽著,手指飛快地記著筆錄。

隻聽路羽說:“按照喬麥原本的計劃,不應該在那天回國的,而應該晚兩天,也就是前天,我們表演的前一天。在那兩天,我和喬麥沒有聯係上,因為她的手機沒有開通國際漫遊,她家裏有老人,怕打擾老人休息,我很少打他們家的座機。我們的聯係都是在網上。那兩天,見喬麥沒有上網,我有點著急,但並沒有過分著急,因為喬麥是個性格不受束縛的姑娘,生活不是太有規律,經常幾天不上網也是有的。我著急的時候,就給她父母家的座機打電話,但是一直無人接聽,我猜想,喬麥可能是陪父母出去玩兒了。直到我們約定好回國的那天,我仍然沒有得到喬麥的消息,就開始著急了。我計劃著,如果昨天再沒有她的消息,我就會報警。而就在那個時候,喬麥聯係我了。我這才知道喬麥已經回國了,而且被車撞了。還好,她隻是昏迷了兩天,醒來就基本沒事了,連晚上的演出都沒有耽誤。”

“那麽,”蕭景說,“在這期間,喬麥肯定也沒有跟她父母聯絡,她父母沒有因為擔心而打電話給你嗎?”

路羽說:“那天,喬麥一下飛機,就先給父母打電話報平安。所以,她的父母認為她安全到家了。”

蕭景和洛波對視一眼。路羽的解釋還算說得通。洛波的眼神在說:老大,是你多疑了吧?

“對於譚牧牧,你有什麽看法?”蕭景又轉換話題了。

路羽說:“我隻見過她兩次。她很漂亮,但是妝化得很濃,以至於我根本不知道她不化妝是什麽樣子。”

蕭景說:“還有呢?她跟池樹的關係如何?”

路羽說:“她的情商似乎不是很高,居然在池樹的朋友麵前給他難堪,還喝那麽多酒。池樹就當眾跟她說分手。她看起來受了很大刺激,會不會是自殺?”

蕭景說:“我們已經確定譚牧牧死於他殺。對於凶手,你有什麽看法?”

路羽說:“這我可不敢亂說。”

蕭景說:“簡昔和池樹的關係怎麽樣?”

路羽說:“他們是舞伴,看起來很默契。聽說昨天的比賽結果已經出來了,他們得了業餘組二等獎。”

蕭景問:“有超越舞伴的關係嗎?”

路羽說:“沒看出來。”

蕭景突然說:“喬麥,你出來吧!”

洛波抬頭看會客廳門口,見外麵果然進來一個人,正是喬麥。蕭景是怎麽發現喬麥的?

喬麥的表情有些尷尬:“我來接路羽下班。你們怎麽在這裏?”

蕭景說:“簡昔的嫌疑已經排除了,所以我們得接著調查,是吧?不過今天的調查就到這兒吧,不耽誤你們的時間了。”

洛波把筆錄弄好,跟蕭景離開了舞室。

路羽對喬麥說:“你別擔心,他們就是例行調查。看起來,那些警察並沒有什麽頭緒。呃,小麥,你是什麽時候來的?”

喬麥苦笑:“我剛來,聽學員說警察來了,於是不敢進來,躲在門口偷聽,沒想到被他們發現了。”

路羽摸了摸喬麥的頭發:“你好久沒有給學員們上課了。還有半節課,你跟我一起上吧。”

喬麥開心地點點頭。

路羽的心情複雜。他剛才對警察隱瞞了兩個喬麥這樣詭異的事件,但是不知道瞞過初一,能否瞞得過十五。還有,這個喬麥究竟知道不知道這些?她是根本沒有察覺一切微妙的變化,還是有意裝作不知情,好讓自己不忍心離開她呢?

路羽寧願相信這個喬麥是真的不知道這些。她的那個喬麥是個簡單的姑娘,沒有那麽複雜的心機。所以,這個喬麥也該如此吧。

喬麥給學員上課的時候,路羽的眼睛濕潤了好幾次。這樣的場景有太久沒有出現了,而這樣的場景和以往看起來沒有什麽不同。

好吧,從現在開始,我要努力讓自己和原先一樣,並且當作一切和原先一樣。我已經失去兩個喬麥了,不能再失去第三個。我要把自己當作這個喬麥的路羽,把她當作自己的那個喬麥。好了,我不再說繞口令了,就這麽決定了!

35

簡昔是第二次聽到“平行世界”這個詞了。第一次是從自稱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喬麥那裏,第二次是從“死而複生”的譚牧牧這裏。

盡管之前對“平行世界”有一定的體驗,然而當譚牧牧提到“平行世界”時,簡昔還是被震撼了。她沒有立刻回答,隻是目瞪口呆地看了譚牧牧一會兒,然後說:“你的意思是,你不是這個世界的,是從另外一個世界來的?這個世界的譚牧牧已經死了,但別的世界的譚牧牧還活著!?”

譚牧牧說:“怪不得池樹喜歡上了你,你果然是秀外慧中的姑娘。我確實來自另外一個世界。”

簡昔說:“你來這個世界做什麽?”

譚牧牧說:“做我生前未做到的事。”

簡昔說:“等等,你既然來自另外一個世界,那麽,你那個世界裏也有一個池樹,一個我,對吧?”

譚牧牧說:“當然是的。”

簡昔說:“那麽你為什麽不留在那個世界繼續做你未做到的事,而要來這個世界?”

譚牧牧說:“因為我在那個世界無法做到。池樹因為你離開了我。當然,我知道,如果沒有你,池樹遲早也會離開我,但至少不會這麽快。”

簡昔說:“你離開那個世界,來到這個世界,是想要繼續跟池樹在一起吧?可是這個世界的池樹已經不是那個世界裏的池樹了,即使你們在一起,還有什麽意義呢?”

譚牧牧說:“你錯了。我原來那個世界的池樹跟現在這個世界的池樹沒有什麽不同,本來就是一個人。”

簡昔說:“我不明白。世界都不是一個世界,人為什麽還是一個人?”

譚牧牧說:“看來你隻知道什麽是平行世界,卻不知道平行世界是如何形成的。”

簡昔說:“願意領教。”

譚牧牧說:“一個世界上的某一個人,可能會因為一點點小因素而得到兩個結果。比如——如果我今晚沒來找你,你會在做什麽呢?也許你會在臨睡前看一本書。那麽,你看到某一頁時也許會犯困。這個時候你有兩個選擇,一種是繼續看下去,另一種是不看了,去睡覺。”

簡昔點頭:“這取決於書是否有趣,還有我到底有多困。”

譚牧牧說:“對,你可能繼續看書,也可能去睡覺,這兩種情況如果都發生的話,原來的世界就會分裂成兩個世界,其中一個世界的你在繼續看書,另外一個世界的你睡覺了。這個時候,你再看分裂後的兩個世界裏的你,其實都還是原來的你,如果其中一個世界的你去了另外一個世界,就會有兩個你,這兩個你都是原來的你,並不存在你認為的其中一個你不是原來的你的情況。”

簡昔聽了譚牧牧這番話,驚愕之餘,不禁對她刮目相看。在此之前,譚牧牧給簡昔的印象僅限於她是個美女,但智商和情商都有限。剛才,簡昔知道譚牧牧原本並不是美女,是後天修飾的。還有,她能夠說出這麽一番很有邏輯的話,把複雜的問題深入淺出地說出來,就表明她其實挺聰明的。簡昔想,也許譚牧牧在池樹麵前的所謂不聰明,隻是因為太愛他了吧。

譚牧牧說:“你現在明白了吧?你還會說我不是原來的我,池樹也不是原來的池樹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簡昔突然明白了喬麥的情形。喬麥並不明白這個道理,也許是因為“那個人”並沒有跟她講這個道理,所以喬麥一直誤認為這個世界的喬麥並不是原來的喬麥,這個世界的路羽也不是原來的路羽,這個世界的簡昔也不是原來的簡昔。現在看來,以喬麥為例,這三個喬麥——這個世界原來的已經死去的喬麥、路羽那個世界已經死去的喬麥以及現在的這個喬麥其實是同一個喬麥分裂出來的。她們歸根結底都是同一個人。所以,對於喬麥來說,簡昔還是原來的那個表姐,另外一個世界來的路羽也還是原來的路羽。這也就可以解釋,為什麽他們都沒有覺得對方有什麽不同,因為根本還是一個人嘛!

簡昔激動起來。她真想立刻就去見喬麥,告訴她不要再為這件事糾結,他們都還是原來的他們,都是同一個人!

譚牧牧問:“你在想什麽?”

簡昔說:“哦,我在想,你要繼續做的事是什麽。”

譚牧牧說:“看來你也沒有特別聰明,我剛才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我要繼續跟池樹在一起。”

簡昔說:“那我希望你能如願。”

譚牧牧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你真這麽想嗎?剛才你和池樹的那個吻我都看到了。我知道他愛你,現在就看你了。”

簡昔說:“你也不怎麽聰明,你怎麽不明白即使我不愛池樹,不跟他在一起,他也不會要你了!”

譚牧牧說:“那不一定。在原來的世界他不會再要我,但在這個世界就不一樣了。”

“為什麽不一樣?”簡昔真的不理解這個問題。

譚牧牧說:“既然平行世界是不同的條件分裂開來的,那麽其中的奧妙必然不一樣。就像擲硬幣、兜骰子,有個詞叫運氣,你懂嗎?”

簡昔說:“那你是怎麽做到的?”

譚牧牧說:“這個不能說。有個詞兒叫‘如有神助’,你可以這麽理解。”

簡昔說:“這個世界的譚牧牧已經死了。你是這個世界除了凶手之外,唯一知道誰是凶手的人,對吧?”

譚牧牧說:“你說對了。你想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你會告訴我嗎?”

譚牧牧說:“凶手就是你。”

簡昔急了:“這不可能!除非你有意冤枉我!”

譚牧牧說:“除非你答應我離開池樹,而且池樹也答應我跟我在一起,否則,我作為這起凶殺事件的當事人,在警察麵前是最好的人證,不是嗎?”

譚牧牧說完就笑了起來。她一邊笑一邊走向洗手間,把臉洗幹淨,然後重新化了妝。

看到譚牧牧第二次化了妝的臉,簡昔驚呆了:第二次化了妝的譚牧牧變成了另外一個女人,一個不是原來的譚牧牧,也不是剛才的譚牧牧的譚牧牧。

譚牧牧說:“剛才我就是這麽來的,在敲你的門時才把妝卸掉。現在我還這麽走,所以警察那裏不會有我來過的證據。”

譚牧牧又怪異地笑起來。她一邊笑一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簡昔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