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愛情、替換和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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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昔是第一次參加這麽大規模的比賽,有些緊張。她學舞不像喬麥那樣刻苦和專業,隻是憑著興趣半路出家,有一搭沒一搭地在業餘時間學了一些摩登舞。摩登舞和拉丁舞雖然都是國標舞,但是有很大區別。拉丁舞主要起源於拉美,包括倫巴、恰恰、牛仔舞、桑巴、鬥牛舞,風格熱情奔放、嫵媚婀娜;而摩登舞主要起源於歐洲,包括華爾茲、維也納華爾茲、探戈、狐步和快步舞,風格端莊典雅、抒情優美。簡昔長相溫婉,身材挺拔,有一雙修長的美腿,因此很合適跳摩登舞。她以前也有過幾個舞伴,但是直到遇見池樹,才有了不同於以往的契合。相對於拉丁舞,摩登舞對於舞伴的要求更高,因為不同於拉丁舞的若即若離,摩登舞因為要長時間貼麵,所以要求兩個人要把四條腿走成兩條腿的感覺。雖然搭伴的時間不長,但是簡昔能感覺到自己的“舞藝”有了突飛猛進的提高,今年第一次殺入了全國業餘組的決賽,讓她有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去賽場的路上,簡昔不放心喬麥,給她打電話她沒接,給路羽打電話也打不通,這令簡昔極為擔憂。更讓她焦慮的是,一向守時的杜朗放了她鴿子,發了個短信告知工作繁忙不能去送她了,一會兒直接去賽場。

幻想中的四人一齊殺入賽場的一幕情景落了空。簡昔想給池樹打電話,但是考慮到譚牧牧,覺得還是算了,就在賽場碰頭吧。

最終,簡昔是在家裏自己化好妝,然後獨自開車去賽場的。

到了人滿為患的體育館,找到選手的候場區,簡昔看到池樹已經到了。他今天收拾得比往常還耀眼——發型幹淨利落,黑色的帶蝴蝶結的燕尾服,再配上他陽光般的微笑,真的很像池塘邊一棵挺拔的楊樹。

這棵楊樹正被譚牧牧挽著。看譚牧牧今天的打扮,大有將簡昔這個主角壓下場的陣勢——仿兔毛皮草小外套,花呢連衣裙,粗高跟短靴,再加上精心梳起的長發和細致的濃妝,可以去走紅毯了。

譚牧牧看見簡昔,將目光移向別處,似乎不願意多看她一眼,卻忍不住瞟了又瞟。簡昔平時不化妝已經夠美了,此時一上妝,直接從美女升至仙女了。池樹拍拍譚牧牧的肩,小聲說:“牧牧,你陪簡姐去更衣室換表演服吧。”

簡昔則說:“不急,等看完小麥的表演也來得及。池樹,你看見小麥和路羽了嗎?”

池樹說:“他們沒跟你一起來嗎?開幕式已經開始了,他們很快就要表演了。”

譚牧牧眼尖,一眼看到遠處有一對男女走過來,就說:“他們不是來了嘛。”

池樹一回頭,見果然是路羽和喬麥。黑色舞裙的喬麥和白色舞服的路羽手拉著手,走過來的姿勢婀娜曼妙。

簡昔撲上去,剛抓住喬麥的手,忽然覺得哪裏不對頭,她看看喬麥,又看看路羽,把目光定格在他們十指相扣的手上。

他們倆互相看不到也摸不到,怎麽能夠這麽牽著手?

簡昔剛要問緣由,路羽就搶先說:“姐,我回頭再跟你聊,我們馬上就要上場了。”

簡昔看著十指相扣的兩隻手,笑著說:“今天晚上看你們表演的興奮,遠遠大過我自己比賽的興奮。好了,這樣我就放心了。”

喬麥抱了抱簡昔,然後跟路羽一起離開,準備上場了。

他們觀看表演的坐法是:池樹坐在譚牧牧左邊,簡昔坐在譚牧牧右邊。當然,簡昔和譚牧牧基本不說話,池樹和譚牧牧則時而竊竊私語。

路羽和喬麥跳完倫巴之後,簡昔總算放下心來。她雖然好奇他們怎麽突然就跨越了障礙,不過這會兒沒心思琢磨這個了,馬上要上場比賽了。

譚牧牧對池村說要去洗手間,路羽說他也要去。譚牧牧站起來的時候,簡昔對她說:“你拿著包不方便,我替你保管吧。”

譚牧牧猶豫片刻,將手裏的仿羊皮小挎包遞到簡昔手裏。

等他們離開,簡昔看了看周圍,沒有人注意她,便將譚牧牧的小挎包拉開,把手伸進去。

包裏的東西不多,除了一些必備用品外,還有一把精致的水果刀。水果刀的包裝已經拆開了,單獨放進有拉鏈的夾層裏麵。

簡昔感覺自己的汗液從全身的每一個毛孔裏往外冒。她拉上包鏈的時候,手指微微打顫。

突然,她的肩膀被一隻手重重地拍了下去。那是一種靈魂飛出腔子的感覺。等她回過神,發現拍他的不是別人,是杜朗。

“怎麽把自己弄得這麽緊張?不就是個比賽嘛。對不起,來晚了,不過沒耽誤看你比賽。喂,你怎麽在發抖啊,是不是穿得太少了?”杜朗把簡昔冰涼的手放在自己寬大的手掌裏。

“杜朗,求你一件事好不好?”簡昔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這似乎不是簡昔慣有的風格,杜朗心裏想著,同時點點頭。

簡昔對杜朗耳語:“一會兒我比賽的時候,幫我盯著譚牧牧。她的包裏有一把可以殺人的水果刀!”說著,指了指手裏的包。

杜朗有些愕然:“你偷看她的東西?”

簡昔說:“你記不記得我曾經說過,如果譚牧牧來看我的比賽,一旦吃起醋來,能上場砍我。”

杜朗卻笑了:“我該說你是一語成讖,還是說你烏鴉嘴呢?”

簡昔說:“哼,人家跟你說真的,你卻不當回事。”

譚牧牧說:“簡姐,謝謝你幫我拿包。”

簡昔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譚牧牧已經回來了。她不會聽到他們剛才的話吧?嗯,應該不會,會場裏很喧鬧,他們的聲音又小。

池樹說:“牧牧,你去陪簡姐換衣服吧,一會兒就該點名了。”

17

路羽是午睡的時候被手機吵醒的。他的手機開的是震動,就在枕邊。他看到信息之後,愣了一下,是喬麥的QQ號發的。

信息內容是這樣的:羽,我在市中心醫院外科病房309床,你來接我出院,然後,咱們一起去演出。

路羽的腦子有點兒轉不過彎來。他舉起手機對著旁邊拍照,照片裏顯示,喬麥還在熟睡,那睡姿和表情都是路羽非常熟悉的。

中心醫院外科病房309床?路羽看看表,時間還早,等他去了再回來,仍然可以趕得上演出。

他沒有喚醒喬麥,就讓她再睡會兒吧。一會兒她醒來找不到自己,打電話就是了。

他迅速穿戴好出門,打車到醫院,找到309床。

門推開,他驚呆了。

病房裏很暖和。309病床收拾得整整齊齊,床邊坐著一個漂亮的姑娘,紮波浪形馬尾辮,穿橘色羊毛衫和黑色短呢裙,沒化妝,卻比化妝還好看,隻是臉色比往常略微蒼白些。

“小麥!”路羽衝進病房,一把抓住了漂亮姑娘的手。手有些涼,一如往常她在冬天就沒有溫度的手。雖然是這樣,可是他能看到,能抓住。他把她的另一隻手也抓到手裏。

“小麥,”路羽激動極了,“你怎麽會在這裏?病了還是受傷了?”

喬麥說:“我那天為了給你驚喜,提前回國了。天冷,我沒舍得讓你去接我,自己坐出租車回的家。下了車,我過馬路的時候,被一輛大貨車掛了一下,暈過去了。我在這裏躺了三天才醒。我醒來後,醫生告訴我,是貨車司機送我來的這裏,他們查不到我的身份,因為我的包在忙亂中丟失了,證件都沒有了。貨車司機給我交了住院費。還好,我當時摔到了腦袋,但是沒有摔壞。”喬麥說著,一邊摸著腦袋,一邊調皮地笑著。

路羽愣了一下,問:“你是不是把手機落在出租車上了?”

喬麥說:“你怎麽知道?是不是你一直給我打手機,都沒打通呢?我今天醒來,借隔壁床的電腦,給你發的信息。”

路羽呆呆地看著喬麥,說不出話來。

喬麥說:“晚上就要演出了,咱們得趕上演出啊。路羽,咱們現在就回家化妝、換衣服吧,明天再來辦出院手續。”

路羽的腦袋忽然間回過神來——回家?家裏還有一個喬麥呢!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喬麥!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喬麥?剛才,這個喬麥說她車禍之後一直在昏迷,那麽會不會發生了靈異事件——家裏的喬麥是醫院裏的喬麥的靈魂,所以才會看不見、摸不著……路羽打了個冷戰。

“小麥,你在這裏等一會兒,我上個洗手間,然後我們一起走。”說完,路羽跑到洗手間,偷偷給家裏的喬麥打電話。

打電話的時候,路羽才發現手機不知道什麽時候沒電關機了,就換了一塊備用電池。

電話接通了,是喬麥的聲音。

那一刻,路羽的腦袋裏冒出無數個念頭。那些念頭無比淩亂地糾結在一起,但是很快的,那些念頭就被他理清楚了。他打算先放棄追究這件事的真相,把晚上的演出應付過去再說。

於是,路羽告訴喬麥晚上的演出不進行了,要她誰也別聯係,在家裏等他回去解釋。

然後,路羽把醫院裏的喬麥帶到了他們的舞室。沒有回家而直接去舞室,當然是因為家裏麵還有一個喬麥呢。而給醫院裏的喬麥的理由則是:來舞室,這裏不但有好多套演出服,有洗澡間和化妝室,而且還可以臨時抱佛腳排練兩回。畢竟,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跳舞了。於是,喬麥同意了路羽的建議。

後麵的事情順利得出乎意料了。在舞室,他們把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並且跳了兩遍舞。這曲倫巴不但沒有一點點生疏,反而小別勝新婚,更有**了。

路羽悄悄地對比了他跟兩個喬麥跳舞的感覺,更迷惘了。他覺得,和看不見的喬麥跳舞,雖然沒有視覺和肢體上的碰觸,卻有心靈上的契合;而跟看得見的喬麥跳舞,雖然有視覺和肢體上的碰觸,卻似乎隔了一層奇怪的東西,倒是多了一種看不見也摸不到的異樣。

即使這樣,他們在現場的表演仍然非常完美。向觀眾致謝的時候,路羽有一種錯覺:所有異常都是自己幻想出來的,隻有一個喬麥,沒有第二個喬麥。

可是,他想起來剛才表演之前遇到簡昔時,簡昔的反應,心裏又開始降溫了。

既而,路羽感到了無限的恐慌——他該如何麵對兩個喬麥呢?

18

池樹從來沒有見到簡昔這麽美麗過。當他看到她穿著七彩舞衣飄向自己的時候,簡直忘了呼吸。傳說中的仙女下凡也不過如此吧。

裙袂翩躚,維也納華爾茲的舞步飛速旋轉,連他們自己都分不清楚,究竟是他們倆在旋轉,還是整個世界在旋轉。

維也納華爾茲結束,下一段舞蹈前的短暫休息時刻,池樹和簡昔微微喘息著,竟然不約而同互相看著,連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池樹,加油!”就在心神**漾的瞬間,觀眾席的一個角落裏,一個尖銳的女聲響起來。池樹不由回頭望了一眼。隔著人山人海,池樹看到了譚牧牧的臉。

那張原本美麗到無瑕疵的臉,此刻扭曲到猙獰。盡管這樣,池樹還是能一眼認出來那是譚牧牧。這張臉摧毀了剛才那曲維也納華爾茲的飄飄欲仙的感覺,像是被人從天堂拉至地獄。

探戈的舞曲猛然響起。簡昔見池樹居然在這時走神,急忙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然後輕輕牽引,這才令池樹猛然覺醒,由簡昔的那個牽引進入舞蹈。探戈是摩登舞中唯一的帶有一些拉丁色彩的舞蹈,跳探戈時,會比其他摩登舞靠得更近。還好,探戈節奏明快且熱烈豪放,能夠令池樹開小差的心思很快地回來,並且神不知鬼不覺。

剛才譚牧牧的那聲呼喚,簡昔當然也聽到了。不過,簡昔的反應與池樹剛好相反。那聲叫喊在觀眾席裏傳來,就說明譚牧牧雖然不淡定了,卻還老老實實地坐在原處。這已經是倒數第二段舞蹈了。跳完這支探戈,再跳一段快步舞,他們的比賽就結束了。

探戈那一個回首時,簡昔忽然在近處的觀眾裏看到了喬麥。

簡昔覺得奇怪,喬麥剛才不是跟譚牧牧坐在一起嗎?怎麽跑到了這裏?難道是她特別關注自己,所以換到了離自己的表演區近一些的地方?可是還是不對,剛才喬麥和路羽跳完倫巴之後,由於體育館裏不算很暖和,喬麥已經在舞裙外套上了一件果綠色羽絨服,妝也沒卸掉,長發仍然紮著。而這時她看到的喬麥卻穿著黑色衣服,兩邊的頭發散在胸前,戴著一頂小瓜皮帽,還架著一副黑框眼鏡。

簡昔隻看了一眼,目光就被接下來的舞步帶到了別處。等她再向剛才的地方望去,卻找不到喬麥了。

池樹察覺到簡昔的心思也溜號了,於是效仿她剛才的做法,輕輕捏了一下她的手。簡昔是何等伶俐的姑娘,這一捏就很快讓她的心思回到舞蹈中,不至於慢了拍子。

這兩次互相捏手,如果不是他們真的心不在焉了,倒可以看作是互相調情。好在,他們之間有一種驚人的默契,似乎都能夠感覺到對方某個細微的點滴。這種默契,並不是他們這段時間整日共舞產生的,恰恰相反,正是由於他們之前的這種天然存在的默契,導致了他們搭伴的時間雖短,卻能趕得上其他選手多年才可以做到的契合。

因此,他們今天的比賽近乎完美,不但挑不出瑕疵,稱得上舞技超群,而且他們的形象也特別出眾,幾乎吸引了全場所有的目光。

下了場,還沒來得及換舞裙,喬麥就像一隻蝴蝶從人群裏冒了出來。簡昔看仔細了,這個喬麥的臉上還化著濃妝,穿著果綠衣服,而且身後還跟著路羽。

難道是剛才眼花了?還是隻是碰巧看到有個跟喬麥長相近似的姑娘?

比賽結果要等到兩天後全部賽事結束後公布。大家決定一起去吃宵夜預先慶祝。一行人有六個:路羽、喬麥、簡昔、杜朗、池樹、譚牧牧。

他們去的是一家24小時營業的自助火鍋店。幾杯啤酒下肚,氣氛越來越好。隻是譚牧牧始終不合群,隻喝酒不說話,更不怎麽動筷子。簡昔示意池樹照顧一下譚牧牧,池樹卻不以為然,不但對譚牧牧置之不理,反而跟其他人有說有笑。譚牧牧見池樹如此,索性喝得更厲害了,不一會兒就醉倒在桌子上。

池樹仍然不理會她,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簡昔有心想幫她,卻擔心火上澆油,因為她非常明白譚牧牧的心結在哪裏。於是,簡昔就示意喬麥。

在此之前,簡昔一直在觀察喬麥。她發現喬麥和自己一直以來認識的那個喬麥完全是一個人,不但一直跟路羽說著甜蜜的悄悄話,還時不時跟簡昔撒個小嬌,或者說個笑話調節氣氛。路羽倒不如平時那般自然,似乎總是回避著簡昔疑惑的目光。

喬麥把譚牧牧從桌子上扶起來,遞給她一杯白開水。半醉的譚牧牧見是喬麥,禮貌地說了聲謝謝,把白開水喝了。然後,她把空水杯扔在桌子上,抱著喬麥哭起來。池樹知道自己不能再袖手旁觀了,於是從喬麥的懷裏接過譚牧牧。

譚牧牧到了池樹的杯裏,哭得更凶了,一邊哭一邊捶打池樹。池樹原本挺拔的脊背縮起來,小聲安慰了幾句。

譚牧牧安靜下來,趴在池樹的胸前,有氣無力地問:“樹樹,你還愛我嗎?”

池樹說:“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譚牧牧說:“你是不是愛上她了?”

池樹說:“別鬧,好吧?”

譚牧牧說:“你今天一整晚都隻看她,不看我,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池樹沒說話,試圖將譚牧牧從懷裏推開。

譚牧牧突然放開池樹,大吼一聲:“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譚牧牧的聲音非常大,整個店裏的人都往這邊看過來。池樹一向晴朗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冷冷地說:“我不要你了,你走吧!”

譚牧牧哭喊道:“池樹,我會讓你後悔的!”說著,舉起半瓶啤酒就往嘴裏倒。

那半瓶啤酒喝到譚牧牧肚子裏一半,灑到衣服上一半。喬麥拿紙巾給她擦衣服,然後扶著她去洗手間吐酒。

飯桌上就剩下了四個人。杜朗對池樹說:“你這個女朋友挺愛你的,還這麽漂亮,你就舍得讓她這麽傷心啊?”

池樹苦笑:“她這幾天一直都這樣鬧,認為我跟你們家簡昔有什麽,我也沒有辦法。我看隻有分手了。”

杜朗說:“其實她傷心,不止是因為吃我們家簡昔的醋,更是因為你對她不夠好,讓她沒有安全感。”

池樹說:“不愧是心理醫生,分析得一針見血。我想,我可能真的不愛她吧。或者一開始愛,後來就不愛了。她太俗氣了,特別是對比你們家簡昔這樣的仙女。”

杜朗微笑:“你不會是真的愛上我們家簡昔了吧?”

簡昔敲了一下杜朗:“你還嫌不夠熱鬧不是?”

杜朗大笑:“我才不害怕別的男人愛上你呢,這說明你有魅力唄,會讓我有更多愛你的動力。”

好一會兒,喬麥才扶著譚牧牧回來。譚牧牧看起來比剛才好了一些,大概是吐了酒的緣故。

回家的時候,簡昔靠著杜朗的肩頭,不說話。汽車音響裏放著一曲華爾茲。

杜朗說:“昔昔,你別有心理負擔,想怎麽跟池樹跳舞都行,我不會反對的。你知道我今天看你跳舞時的感覺嗎?遠遠望著你的感覺跟和你在一起相處的感覺是不一樣的,我喜歡這種感覺。”

簡昔問:“你更喜歡遠遠看著我的感覺嗎?”

簡昔沒有聽到杜朗的回答。她太累,睡著了。

19

簡昔和池樹比賽結束後,喬麥沒有離場,暗中跟著那幾個人。從他們的交談得知,他們要去一家常去的火鍋店吃自助火鍋,於是索性駕車先行到達,把車停在街對麵的停車位,然後找了個最隱蔽的角落先吃起來。喬麥沒吃晚飯,因此有些餓了,這樣就不至於空著肚子等他們。

喬麥吃飽的時候,譚牧牧和池樹正鬧得凶。喬麥看不到路羽和另外一個喬麥,隻是根據空位判斷。看不見是相對的,所以喬麥也不怕被他倆看到,隻是還有另外幾個人呢,所以不能暴露。

喬麥趁他們不注意,悄然離開,坐在車裏等待。很冷,喬麥把手放在汽車暖風口暖著,可是怎麽也暖不熱,因為心裏冷。

她在想,路羽答應自己晚上回家解釋的事情忘記了沒有?假如他跟另外一個自己一起回家,自己該何去何從?雖然喬麥看不到他們,也不會被他們看到,但是她還是不願意跟他們共處一座房子,雖然,那是她的家啊!

正當喬麥心煩意亂時,有人敲車窗。借著路燈的光線,喬麥看到玻璃窗外有一張幹淨美好的臉。

丁小魚!

喬麥雖然不至於將丁小魚當作情敵一樣排斥,但至少不喜歡她。可是,此時此刻,當喬麥看到丁小魚的時候,居然有一種見到親人的感覺。

喬麥把車門打開,讓丁小魚進來。丁小魚不停地打著哆嗦。冬天的深夜,雖然丁小魚穿著厚厚的羽絨服,還是被凍壞了。

“小魚,你不會一直站在外麵等他們吧?”喬麥問。

丁小魚說:“從開幕式到現在,我一直都在外麵等。我沒有票,保安不讓我進去。”

喬麥突然覺得,比起丁小魚,自己的處境還不算很慘。

喬麥問:“你隻是想看路羽表演吧?我要是知道,就替你弄張票,讓你進去了。”

丁小魚說:“我不隻是想看路羽跳舞,還想看姐姐跳舞。隻是,今天晚上跟路羽一起跳舞的人,不是姐姐吧?”

喬麥想,這丫頭什麽都明白,所以也用不著瞞她了。

丁小魚見喬麥低著頭不吭氣,又說:“姐姐晚上要是沒地方去,就來我家住吧。”

喬麥忽然有些感動。她本來打算去簡昔家住,正好可以跟簡昔好好傾訴一番。而這時,麵對不太熟悉的可以算作情敵的丁小魚,喬麥再也憋不住了,主動跟她講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

丁小魚聽完,問喬麥:“你是懷疑另外一個你也是從另外一個世界過來的嗎?”

喬麥點頭。

丁小魚說:“我有個辦法,可以讓那個喬麥離開。”

喬麥心裏清楚,還是問:“什麽辦法?”

丁小魚說:“想辦法讓另外一個你摸一下‘那個人’的銀葫蘆,如果‘那個人’沒有騙你的話,那個你就會回到她原來的世界裏了。”

喬麥就想起了什麽:“小魚,你是不是送過路羽一隻銀色的葫蘆?你怎麽也有這樣的葫蘆?”

丁小魚說:“噢,是嗎?這麽巧?”

喬麥急了:“小魚,你告訴我,你的葫蘆是從哪裏來的?”

丁小魚說:“姐姐,我如果跟你保密,你會不會生氣?可是我發誓,我的銀葫蘆跟你們是沒有關係的,隻是巧合而已。”丁小魚一邊說,一邊把手伸進自己的衣服裏麵,掏出一隻用紅繩係著的銀葫蘆來。她把紅繩摘掉,遞給喬麥:“姐姐,你仔細看看,肯定是不一樣的。”

好奇心瘋狂膨脹,喬麥立刻就把手伸了出來。可是,當她的手指快要碰觸到銀葫蘆的時候,忽然觸電般縮回去了。

丁小魚說:“姐姐還是不相信我,以為碰碰這個小葫蘆,你就回到原來的世界裏了,是吧?”

喬麥尷尬地笑笑,沒說話。

丁小魚把銀葫蘆掛回脖子上,看著車外,突然說:“他們出來了。”

喬麥朝車外看,先看到譚牧牧搖搖晃晃地從火鍋店走出來。池樹走在她後麵,都沒有攙扶她。接著出來的是簡昔和杜朗。

“他們倆也出來了嗎?”喬麥問丁小魚。

丁小魚愣了一下,說:“哦,對,你也看不到另外一個你啊!他們倆都出來了,喬麥和路羽一左一右攙著譚牧牧,譚牧牧喝醉了。”

喬麥說:“那是因為池樹不要她了。”

丁小魚說:“她愛池樹,可是不懂得如何愛池樹。不過,畢竟她得到過,這一點比我幸運。”

喬麥突然覺得,丁小魚是一個很難看透的姑娘。看似單純,其實挺聰明的。

喬麥說:“小魚,幫我,我要跟著路羽和喬麥。”

丁小魚說:“他們正在路口等出租車……車來了,他們先把譚牧牧塞到車裏,池樹也上車了。哦,這些你可以看到的,我忘了。路羽和喬麥上了杜朗的車,在後座。”

喬麥看到簡昔也上了杜朗的汽車,然後,杜朗把車開走了。

喬麥輕踏油門,跟了上去。

跟著跟著,喬麥的情緒越來越低落,因為杜朗開車的方向正是喬麥家,看情況,他是要先將路羽和另外一個喬麥送回家,然後再送簡昔。

丁小魚說:“姐,他倆要是回了家,你怎麽辦啊?”

喬麥正心煩意亂,聽到這句話,有把丁小魚踹下車的衝動。

“姐,你還是聽我的吧,找到‘那個人’,把銀葫蘆要過來,讓那個喬麥消失。”

喬麥察覺,對於兩個喬麥,丁小魚似乎對另外一個喬麥的敵意更大。大約是因為那個喬麥對路羽來說是真實存在的。再想想自己的感覺,何嚐不是如此呢?

喬麥說:“還是讓路羽自己選擇吧。”

“看起來路羽已經做好選擇了,今天晚上他不就是跟她跳的舞嗎?現在,他們……”丁小魚看到喬麥的臉像是要下刀子了,果斷閉了嘴。

杜朗的汽車在離喬麥家最近的一個路口突然變了車道,然後左彎。喬麥仍然跟著。杜朗的汽車在一家醫院門前停下。後車門打開,然後又關上了。

“姐,路羽和那個喬麥下車了,往醫院裏麵走。”丁小魚小聲說。

喬麥此刻覺得剛才想把丁小魚踹下車的想法是錯誤的,這丫頭總在關鍵的時候有用。

喬麥把車停在路邊,心想,他們去醫院做什麽呢?

丁小魚說:“姐,要不你在這兒等著,我偷偷跟他們進去,看他們去幹什麽。”

喬麥同意了。丁小魚就下了車。

十分鍾過去了,還沒有看見丁小魚出來。

這時,喬麥的手機響了,是路羽的號碼。喬麥接通,聽見路羽說:“小麥,在家嗎?”

“唔,你在哪兒?”喬麥含糊地說。

“那你在家裏等著,我十分鍾後就到家了。乖乖在家等我哈,我有事要跟你說。”

掛了電話,喬麥想,路羽要跟自己說什麽?

把車開回家的時候,喬麥的手幾乎把持不住方向盤。她從來沒有這麽忐忑過。她像是一個即將被判決的囚徒,被動又無助。

20

門開了,說明路羽回來了。喬麥打開微型對講機,路羽也很默契地打開對講機。

“小麥,對不起。”路羽先開口。

喬麥覺得自己的心就像一片薄薄的紙,輕易地就被撕碎了。很疼,可是隻能任由它疼。

“你不要我了,是嗎?”喬麥的眼淚掉下來了。她不是一個愛哭的姑娘,如果哭,就是真的委屈了。

路羽說:“我沒有不要你……你是不是去看表演了?”

喬麥說:“嗯。她是誰?”

路羽說:“我也不知道。你和她,究竟誰是我的小麥?你告訴我!”

喬麥說:“你知道誰是原來的喬麥,就會選擇跟誰在一起嗎?”

路羽說:“嗯。這個想法難道不對嗎?你不要告訴我,你們兩個都是喬麥!”

喬麥說:“如果她不是,而我是,你會選擇跟我在一起嗎?別忘了,你看不到也摸不到我。對你來說,我幾乎是不存在的。”

路羽說:“如果我能確定你是,而她不是,我會跟你在一起的。這些天來,我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嗎?”

“那你今天晚上為什麽跟她跳舞?”喬麥的聲音哽咽沙啞。

路羽說:“因為我和她互不隱形,就這麽簡單。我不希望我和你因為一些客觀原因把表演搞砸了,毀了咱們的名聲。我想,你也不願意吧?”

喬麥沉默了片刻,說:“我確定我不是你原來的那個喬麥,我想她也不是你原來的那個喬麥。”

“你說什麽?”路羽愕然。

喬麥再也憋不住了,把“那個人”告訴自己的事情說了出來。喬麥原本是個心裏藏不住事的姑娘,這次之所以憋這麽久,就是擔心路羽離開自己。而現在擔心也沒用了,發生這樣的事,路羽有權知道真相,雖然這個真相並不一定是真正的真相。

路羽聽完懵了。他喃喃地說:“這麽說,我原來的喬麥已經……已經……”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然後就聽不見了。喬麥看不到他的表情和動作,但是知道他一定是受打擊了。

他的摯愛一下子由兩個變成了零,換誰都無法接受。

喬麥就想,自己知道這事的時候為什麽沒有路羽的反應這麽強烈,甚至都沒有為真正的路羽已經去逝而過於傷心。

喬麥聽到了哭聲。她知道路羽是在悲痛那個喬麥的離開。她也為那個稱不上自己的自己默哀了片刻,也為那個已經逝去了的對自己來說真正的路羽一同默哀。

路羽說:“這麽說,我現在所有的親人都不是以前的了?我老爸……天啊,我老爸以為我已經死了,他該有多傷心啊!”

喬麥無言。路羽的心疼她感同身受。她知道原來世界的父母也一定痛不欲生。

路羽突然提高了聲音:“小麥,你是說,‘那個人’手裏的銀葫蘆能夠讓你回到原來的世界,對嗎?”

喬麥說:“是的,可是我沒有答應。”

路羽說:“小麥,我們回去吧!我們倆都各自回去。原來的世界至少有咱們的親人。我有父親,你還有父母,有你表姐。”

喬麥說:“可是,你舍得我嗎?”

路羽卡殼了。

喬麥說:“我知道我問這樣的話很幼稚。雖然你也是路羽,我也是喬麥,可是咱們倆就是一對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還陌生。”

喬麥說到這裏,心又疼起來。他們真的是陌生人嗎?可是他們彼此都熟悉對方的一切,甚至能夠在看不到摸不著的情況下跳舞。他們交談的時候也是相戀多年才會有的感覺……

可是,這些,都隻是在喬麥的心頭打轉,沒有勇氣說出來。

喬麥隻是問:“如果我們倆能夠彼此看到和感受到,你會不會離開?”

路羽沒說話。不知道他是不知道答案還是不想說出來答案。

喬麥說:“好吧,我這樣問吧——你跟醫院裏的喬麥不是可以……感受到嗎?不如,你們倆就留在這個世界上,繼續好,我離開……對了,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怎麽找到她的。”

路羽就把下午的事告訴了喬麥。

喬麥問:“那個喬麥是不是還不知道這些事情?”

路羽說:“她應該不知道。我也是當事人,我不是也不知道嗎?正因為我不知道,下午的時候,我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說,隻是想著先把晚上的表演應付過去。演出結束後,我們跟簡昔他們一起吃了宵夜,然後她說還得回醫院,醫院裏晚上要查房,如果她不在,護士就要挨批評扣獎金。所以,我送她回了醫院。我還答應她,明天一早接她出院。”

喬麥說:“所以,路羽,你要考慮清楚。如果你離開,你不僅會傷害我,還會傷害她。”

路羽說:“我真的會傷害你嗎?畢竟我不是你的那個……”

喬麥說:“‘那個人’對我說過,不同世界的路羽其實還是同一個路羽,不同世界的喬麥也是同一個喬麥,所以,你何必太在意呢,你可以當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路羽說:“你是想成全我和另外一個喬麥,你自己離開,是嗎?”

喬麥的五髒六腑都撕裂般疼痛,說不出話來,隻能點點頭,可是路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