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箭雙雕

46

夏天的午後,很多人一秒種都不願意在室外待著。譚牧牧卻不得不在此刻出門。她跟一個老板約好了,趁老板午休的寶貴時間帶田川去見他。田川是譚牧牧的表弟,她小姨的兒子,比譚牧牧小了五歲。小姨死後,譚牧牧想供田川上大學,可是田川怎麽都不想繼續念書,所以譚牧牧隻好給他找工作。姐弟倆冒著酷暑趕那麽遠的路,隻是為了一個公司小保安的職位。

他倆並排過十字路口的時候是綠燈。為了趕在變紅燈之前通過路口,譚牧牧拉住田川的胳膊,往前跑了幾步。就在離對麵馬路還有幾米遠的地方,突然有輛出租車右轉彎,未減車速,朝他們瘋狂地衝過來。

此時此刻,似乎時光停滯,眼前的畫麵定格。在譚牧牧的腦海裏,放映著一幕畫麵:刺眼的陽光下麵,出租車像龐然大物壓過來,他們根本沒有反應的時間。突然,伴隨著刺耳的刹車聲,她的身體被一股力量推開。她向前撲倒,重重地摔在地上。一聲巨響,四周的各種尖叫聲刺痛了她的耳膜。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田川沒有了。田川呢?她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過去。十幾米遠的路,仿佛永遠也走不到那裏。田川被路人圍著,趴在地上,已經不動了。她跪在地上抱著他,他一點兒反應都沒有。救護車來了,到醫院了,手術室裏關著他唯一的親人。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小時,也許是十個小時,醫生告訴她,她的弟弟已經離開人世了。她當時隻是一陣眩暈,沒有看清楚那個醫生的樣子。可是那個醫生卻記住了她。那天,她穿著一件綠色亞麻長裙,兩條麻花辮子,那樣悲痛欲絕的場景,醫生卻想到了一句宋詞:曲沼通詩夢,幽窗淨俗塵……

電影隻在一瞬間就播放完了。如果再重新選擇一次,她要在那一刻好好地看看他。他沒有把她的表弟救活,可是她一點也沒有怪他。她知道,他盡了力。他那一刻肯定很疲憊,而且滿臉愧疚,他也需要安撫。可是……所以。

刺眼的陽光下麵,出租車像龐然大物般壓過來,根本沒有反應的時間。突然,伴隨著刺耳的刹車聲,她原本拉著田川的那隻胳膊猛一用力,把比她還高的弟弟拉到了她的前麵。一聲巨響,她感覺整個世界都靜了下來。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隻有陽光。沒有疼痛,一點兒也不難受,她失去了知覺。

她是費了最大的力氣把眼睛睜開的。手術室的燈光比外麵的陽光還刺眼。一張臉就在她的眼前。她很虛弱,可是她調動了全身僅有的一點力量,去看清楚那個人的長相。

那個人湊近她,離她很近:“你想說什麽?”

她終於看清楚他了。他真好看,她沒有白白愛他一場。

“我愛你。”她說。

最後一句話,是對他說的。心髒的最後一次跳動,是為了他。

他卻迷惘極了。她救不活了。她剛才說的是什麽?

“姐姐——”她沒有聽到他的回應。她最後聽到的,是手術室外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47

清晨,池樹不是被手機鬧鈴吵醒的,也不是被譚牧牧的叫醒電話吵醒的。

他是被噩夢吵醒的。從來沒有一場夢比剛才的夢境更像現實,以至於他醒來之後,反而覺得現實宛如夢境了。

上午難得沒有手術,也沒輪到坐診,池樹居然可以清閑地坐在辦公室裏喝茶。茶是從簡昔那裏拿來的黃山毛尖,既有濃烈的清香,又有綿長的鮮爽,就像簡昔給她的感覺——既有瞬間的迷戀,又有長久的回味。

這讓他的心裏癢癢的,想撥個電話給她,又擔心吵醒了她。他知道,她向來是睡到自然醒的。

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了。

是護士長。她用圓圓的眼睛盯著他看了幾秒鍾,然後說:“池醫生,那兩個警察又來了。”

他好像沒有聽明白她的話。他看著她的臉,感覺有些恍惚。

那個夢裏也有她。這個微胖的護士長在他放棄急救之後,用圓圓的眼睛盯著他,疑惑地問:“她剛才對你說了什麽?”

“你有沒有做一個夢?一個姑娘,長得像我的前女友,車禍,大出血,我沒有救過來。”池樹問她。

護士長說:“前女友?請問是你哪個前女友啊?姐已不做夢很多年……你還是好好跟那兩個警察聊聊吧,我忙著呢。”

“譚牧牧的屍體不見了?”池樹茫然地看著蕭景。“我能問問是哪具屍體嗎?……呃,兩具都不見了。那對不起警察同誌,我不明白屍體不見了跟我有什麽關係。”

洛波沒好氣地說:“沒關係能來找你嗎?那天在路羽的舞室,譚牧牧跟你說她要去一個地方,然後她就消失了。不但她消失了,連她的屍體也消失了。所以,你是不是應該告訴我們一些什麽?”

池樹呆了呆:“是簡昔告訴你們的?當時除了我,隻在簡昔在。”

洛波沒心思跟他囉嗦,直接打開了錄音筆,放出一段聲音:

“安心了,我就可以離開了,去一個最好的地方。”譚牧牧的聲音。

“你去哪兒?”池樹的聲音。

“我們會再見麵的。”譚牧牧的聲音。

池樹笑了:“警察同誌,你們還真是無所不能啊。不過,你不覺得譚牧牧說這話的時候,其實已經瘋了?誰知道她說的是什麽,估計連她自己都不明白吧。”

池樹說完這句話,心中突然有了異樣的感覺。他想起來那個像現實般清晰的夢。

他突然沉默了。

蕭景不動聲色地看著他的表情,冷靜地說:“你們會再見到的,對吧?不瞞你說,我們在舞室布置了監控設施,可是我們的機器並沒有記錄下譚牧牧是什麽時候走進舞室,又是什麽時候離開的。而且,我們的機器看不到舞室內的景象,因此,那天的牧譚譚就像一個幽靈,來無影去無蹤。你能回憶起她離開時的情景嗎?”

池樹的臉色很不好看:“她說完那句話,還沒等我反應過來,舞室的燈就滅了。後來我打開了電燈開關,可是沒有再看到她。她的確像個幽靈。”

“從那之後你沒有再看到她嗎?”

池樹說:“沒有!說真的,我很害怕。我昨天一夜都沒睡好,感覺她就在我的房間裏出沒。”

蕭景說:“好吧,如果你再看到她,最好第一時間向我們報告。不為別的,起碼為了你自己的人身安全,是吧?”

池樹連連點頭。

洛波說:“池先生,不如你為了配合我們的案件,跟你新交的女朋友,哦,那個叫簡昔的姑娘頻繁見麵,多膩在一起。”

池樹問:“為什麽?”

洛波說:“會讓你那個幽靈般的前女友吃醋唄,然後,她會再出現。這一次我們不會再放過她了。”

池樹說:“你們不會在我家裏也安裝了監控吧?你們這麽做不太合適吧。”

蕭景說:“放心吧,我們不會侵犯你的隱私。你那個女朋友,簡昔,她的前男友是杜朗吧?他們分手了?”

池樹說:“沒想到警察也這麽八卦,嗯,他們分手了。分手不是因為我,是杜朗有了新歡。不過那個姑娘跟簡昔相比,差距太遠了,很讓人不解。”

“丁小魚?”蕭景脫口而出。

“哈哈,看來你什麽都知道呀。”池樹笑了。

從醫院回警隊的路上,蕭景一直沉默。

“老大,想啥呢?”開著車的洛波問。

“丁小魚。”蕭景幽幽地吐出三個字。

洛波聽了差點讓車跟前邊的車接吻。

洛波快哭了:“老大,不是我說你,這個案件裏,哪條道偏你就非往哪條道走。跟丁小魚相比,喬麥已經算不偏了。”

蕭景說:“我在杜朗的診所見過她一回,被催眠著呢。她雖然挺清秀的,但是跟簡昔比隻是個黃毛丫頭。你說杜朗為什麽不要簡昔,要丁小魚呢?所以這個看似單純的姑娘肯定很複雜。”

洛波趁著等紅燈的時間盯著蕭景看了很久。他一直覺得蕭景對愛情完全絕緣,不但她自己不考慮愛情,而且對別人的愛情也完全沒有興趣。這一次,她怎麽了?

48

丁小魚穿著天藍色短款羊絨大衣,在料峭的初春傍晚徘徊了很久。對麵是路羽的舞室,可是鐵將軍把門。難道今天沒課嗎?往常這個時候,他們都應該在這裏的,至少會有一個人在這裏。

當她凍得手腳冰涼,小臉通紅的時候,她不知道,有個女警察正在通過某種方式觀察著她。

她凍得受不了,準備撤退的時候,終於看到喬麥來了。

喬麥看到丁小魚,不冷不熱地打了個招呼。丁小魚見喬麥沒有趕她走的意思,於是也進了舞室。

喬麥不看丁小魚,自顧自整理著舞室,淡淡地說:“他今天不來,你在這裏暖和一下就走吧。”

房間的暖氣已經打開,丁小魚在暖流裏打了個舒服的寒戰。她看了一會兒喬麥,說:“小麥姐,真的是你。”

“你說什麽?我當然是我,不然呢?”

丁小魚說:“你不是後來的那個喬麥,你是原來的喬麥。”

正在擦地板的喬麥停住,看了一眼丁小魚:“你管我是誰呢,隻要你的路羽哥還是原來的路羽哥就成,對吧?”

丁小魚說:“你不該替她留下來的,你應該走。”

喬麥繼續擦地板,不說話。

丁小魚說:“我猜路羽應該不知道他的女朋友又換回去了。”

喬麥終於受不了了,把抹布一扔:“小魚,你到底想怎麽樣?你已經有杜朗了,為什麽還不放過路羽?”

丁小魚說:“小麥姐,隻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保密,不會告訴路羽。”

“什麽事?”

丁小魚說:“我要報名學拉丁舞,學費我一分錢也不會少的。”

喬麥想說,你學什麽拉丁舞,你不是會跳嗎,跳得還挺好,但她沒說。她沒辦法解釋她是怎麽知道的。她說:“好吧,你先預交三個月學費,明天晚上來上課吧,路羽在。”

丁小魚說:“不,我要上小課,一對一教學那種。我知道學費很貴,但我會交的。”

喬麥說:“那你還是跟路羽說吧,你總不會想讓我跟你一對一教學,是吧?”

丁小魚說:“可是我得先征求你同意啊。”

喬麥說:“我同意了,你可以走了。”

丁小魚說:“謝謝小麥姐。”

她轉身往外走的時候,喬麥問:“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她?”

丁小魚停住,回頭微笑:“你覺得你們一樣,對吧?其實,你們不一樣。”

丁小魚離開舞室,在路邊打車的時候,一輛停了很久的陸虎裏出現一張臉。

杜朗說:“小魚,上車吧。”

丁小魚心情正好呢,爽快地上了車。

杜朗打開音響,還是《風吹麥浪》。

“今天心情很好呀。”杜朗一邊開車,一邊頻頻去看丁小魚。她今天梳了個丸子頭,從側麵看,額頭和耳朵的輪廓特別動人。他很想去摸摸她的耳朵,可是忍住了。

“對呀,喬麥答應我跟路羽學拉丁舞了。一對一那種哦。”

“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你喜歡路羽那麽久了,為什麽現在才想起來跟他學跳舞?”

丁小魚說:“我以前一直沒有勇氣,我很自卑。”

“現在怎麽有勇氣了?”

“因為你呀。你說過你喜歡我,是真的吧?”

“當然是真的。”

“那我跟簡昔比誰好,你更喜歡誰?”丁小魚把臉對著杜朗。

杜朗心裏有些不悅,不過沒表現出來。他說:“我現在喜歡的人隻有你。”

丁小魚說:“你知道簡昔在我心裏像什麽嗎?像仙女。現在有個男人說他不喜歡仙女而喜歡我,你說,我是不是不用繼續自卑了?”

杜朗說:“你說得貌似有道理,但其實不對。我喜歡你並不代表路羽會喜歡你。不是每個男人都像我這麽見異思遷的。”

丁小魚不說話了,默默聽歌。

杜朗說:“小魚,你還想接受催眠治療嗎?”

丁小魚說:“暫時不想了,效果並沒有你說得那麽神奇,我還是無法釋放內心深處的痛苦。”

杜朗說:“如果我答應你,去你今生的未來看看呢?”

丁小魚沉默片刻,搖搖頭。

“為什麽?你不是一直這麽要求嗎?現在我好不容易答應你了,你知道,我為了你降低了我的職業道德底線。”

丁小魚說:“我害怕。我怕看到我的未來,我仍然愛著路羽,路羽不愛我。不但不愛我,還殺了我。”

“那麽至少你可以死心,放下那個不該愛的人,然後改變你人生的軌跡,你會發現你能過得更好。”

“未來是可以改變的嗎?一切不是命中注定的嗎?”

杜朗說:“那要看你想不想改變。想的話,一切當然可以改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

“我不想改變,所以,我也用不著再做催眠治療了。”

“好吧,我不勉強。等你想的時候,我隨時可以給你催眠。小魚,今天晚上想吃什麽呢?川菜還是粵菜?”

丁小魚說:“送我回家,我要早點睡。明天,我要跟路羽學跳拉丁舞了。”

49

午後,丁小魚通常會犯困,所以她特地喝了一大杯咖啡。拉丁舞服是她很久之前特地量身訂做的,非常合身,可是這是她第一次穿。

嫩黃色的舞服裹住了她嬌小的身軀,像初春田野裏剛剛綻放的一朵迎春花。而當她旋轉起來,裙擺打開,則像一朵盛開的向日葵。

路羽就是她的小太陽。

路羽完全把她當成新學員,從最基本的舞步開始教。

一個小時,中間休息了一會兒。路羽隻教了最基本的姿態和舞步,丁小魚想象中的雙人舞完全沒有上演。路羽教得很認真,很敬業,很嚴肅,還,很耐心。

“累了吧?今天就到這裏。你回去好好回憶一下,多練練。剛開始就是這麽枯燥,可是這是必須經曆的過程。”

丁小魚大膽地看著路羽的眼睛。他全身的部位,她最喜歡的是他的眼睛。眼皮是內雙,微張的時候是雙眼皮,張大就成了單眼皮。眼睛的弧度很好看,笑起來像兩彎新月。

今天沒有新月,但丁小魚一點兒也不失落。

她覺得美好的新生活已經開始了。

她到更衣室換下舞服,離開舞室。

外麵的天氣很晴朗,天藍得有些不真實,還有那些雲,看起來像假的一樣。

路羽一個人留在舞室。晚上還有課,喬麥會在傍晚來舞室,跟她一起上課,而且會把晚餐帶過來,兩人在課前一起享用。

這樣的日子是他們早已習慣的,如今卻這麽來之不易。而他最大的感覺是,那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世界還是原來的那個世界,喬麥也還是以前的喬麥。嗯,喬麥還是以前的喬麥,這種感覺在她“離家出走”回來之後,感覺更加強烈。

時間還早,剛才上課有些累了,他打開辦公室的電腦,準備玩會兒遊戲。

有新郵件提醒。

仍然是陌生的地址發給他的信件,郵件題目依然很驚悚:路羽還是那個路羽,喬麥是否還是那個喬麥?

郵件的正文空無一字,卻有兩個附件。第一個附件是一張照片,拍得很清晰:街心公園,因為是冬天,頗有些荒涼,一張長木椅上坐著兩個姑娘,都在低頭玩手機。兩個姑娘長得一模一樣,穿著打扮卻不相同。如果這個時候有路人經過,一定以為她們倆是從小親密相處、形影不離的雙胞胎。

路羽猶如五雷轟頂:兩個喬麥見麵了!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她們在做什麽?

接著,路羽又被第二個附件震驚了。

是一個TXT文件,裏麵是一段QQ聊天記錄。

路羽認出兩個QQ昵稱正是喬麥使用的兩個QQ號碼。

那麽,這段對話,就是照片中兩個喬麥之間的對話了。也就是說,她們兩個也是互相看不見摸不著的,所以隻能用這樣的方式交流!

喬麥A:你都知道了,是嗎?

喬麥D:我都知道,也許比你知道的還多。

喬麥A:你從哪兒來的?

喬麥D:另外一個平行世界。有個人安排我來,我是自願的。我那個世界的路羽死了,我不能沒有他,所以我來了。

喬麥A:那個人是誰?

喬麥D: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人,也許不是人,是神。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超能力。

喬麥A:那你覺得這個世界的路羽和你原來的路羽一樣嗎?

喬麥D:一樣啊,你覺得呢?

喬麥A:嗯,同感。

喬麥D:因為本來就是一個人啊,你為什麽會問我這麽低級的問題?難道你不知道不同世界的路羽其實是由一個路羽分裂而成的嗎?

喬麥A:啊?……

喬麥D:就像細胞的分裂,由一個細胞分裂成兩個。你能說分裂後的細胞不是原來的嗎?所以,路羽還是原來的路羽。而你和我,其實原本是一個人,就像同卵雙胞胎一樣,本來就是一個受精卵,卻分裂成了兩個。你和我其實就是一個人。你理解嗎?

喬麥A:那麽,是因為世界分裂所以我們分裂了,還是因為我們分裂了所以世界分裂了?

喬麥D:我也思考過這個問題,但沒有結果,後來我發現其實沒有什麽不同,如果追究因果的話,我們是因,世界是果。比如,我們選擇是否要跟路羽分手,可能選擇分手,也可能選擇不分手,如果兩種可能同時發生,我們就會分裂成兩個,存在不同的兩個世界中。有些難理解吧?

喬麥A:是很難理解。這是“那個人”告訴你的嗎?

喬麥D:是的,他為什麽告訴了我卻沒有告訴你?難道在考驗你或者在做試驗?

喬麥A:也許吧。你來的時候就知道我的存在,是嗎?你在醫院裏醒來,知道家裏還有一個我,對吧?

喬麥D:是的。

喬麥A:可是你裝著不知道,路羽因為不忍心傷害你,就跟你在一起了。這一點你跟我不一樣,我是不會欺騙她的。

喬麥D:我承認我沒有你偉大。你能夠離開他而成全我,我做不到。

喬麥A:也不一定,如果你和他互相隱身,而我和他不是,也許你也會做出和我一樣的選擇。

喬麥D:也許吧。不過,你為什麽一直沒有離開這裏回到你原來的世界呢?是你不願意離開,還是找不到回去的方式?

喬麥A:都有吧。“那個人”沒有再出現,我也找不到他。

喬麥D:你想回去嗎?

喬麥A:在我們這次聊天之前,我有這種想法,我想念我的爸媽。但是現在,當我知道其實都是同一個人的時候,回去或者留下來已經不重要了。

喬麥D:我很欣慰你這麽說,因為我準備離開了。

喬麥A:為什麽?你跟路羽……

喬麥D:既然你不知道原本是同一個人,那麽路羽一定也不知道。我能感覺到他雖然沒有變,但是對我的感覺是有不同。而且,我聽到了一段錄音,是杜朗給丁小魚的催眠錄音,丁小魚在催眠時回到了前幾世,每一世都被路羽所殺。而這一世的以後,她嫁給了路羽,還生了孩子……所以,我想,我沒有留下的必要了。

喬麥A:可是,你這麽一走,路羽當然娶不了你,那麽,娶一個別的姑娘並不意外,比如丁小魚。這是個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問題啊!

喬麥D:不一定啊,因為我走了,還有你啊!

喬麥A:可是,我和路羽互相看不見,是不可能生活在一起的。即使你走了,我也不會去找路羽,所以,路羽還是會娶丁小魚。

喬麥D:那如果你們不再互相隱形了呢?

喬麥A:這個如果能夠成立嗎?

喬麥D:我離開的時候,會求那個人幫你的,讓你跟他不再隱身。他一定有辦法的,你相信我。

喬麥A:你還是要走。

喬麥D:是的,你了解你自己,所以你也了解我,一旦做出決定,很難回頭。

喬麥A:你回到原來的世界,咱倆是不是就無法交流了?

喬麥D:是的,平行世界的人是永遠沒有交集的。所以,咱倆的關係很奇怪,你就把我當成你的影子好了。

喬麥A: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有點像自己在跟自己對話。

喬麥D:可惜這是絕無僅有的一次。再見了,親愛的,我要離開了。然後,你要做的就是回家,和路羽在一起,也許你會驚喜地發現,你跟他不再隱形了。

喬麥A:我要是想見那個人,怎麽去找他?

喬麥D:在他沒有允許的情況下,我不能告訴你。不過,我會讓他找你的。我要走了,你還有話要說嗎?

喬麥A:你真的舍得把路羽給我嗎?

喬麥D:如果是其他姑娘,我舍不得,但是對你,我舍得,因為你就是我。你會像我愛他一樣愛他。你不是也做過這樣的事嗎?

喬麥A:那我要告訴他真相嗎?告訴他你離開了嗎?

喬麥D:隨便你,自己決定好了。我把這幾天的事情都告訴你,你也好心裏有數……

喬麥A:原來這幾天發生了這麽多事。你到那個世界後,保重自己,好好孝敬咱爸媽。

喬麥D:嗯,你也保重,我走了。

看完聊天記錄,路羽呆了半天,才明白過來。

聊天記錄的日期正是喬麥“離家出走”那天。

他又去看那張照片。左邊的喬麥穿著一件果綠色的短大衣,脖子上係著一條白色絲巾,頭發在腦後梳成一條馬尾;右邊的喬麥穿著一件咖啡色的長款厚毛線外套,大紅色的披肩,頭發像波浪一般披在雙肩。

那天喬麥“離家出走”的時候穿的什麽衣服,路羽不知道。但是他記得就在前一天,喬麥還披過那條大紅色的披肩。而喬麥“離家出走”回來的時候,路羽記得很清楚,當時她就穿著果綠色的短大衣,梳馬尾辮子。

所以,通過聊天記錄和照片,路羽確定,他的喬麥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時候,又換了。可見的喬麥走了,隱身的喬麥回來了,而且對自己不再隱身。

怪不得他覺得喬麥“離家出走”之後,感覺上更親密,更接近出事之前的感覺。這也是他一直以來無法解釋的感覺。

這讓他的心情更加複雜。他曾經為了隱身的喬麥的主動離去傷心不已,但是當他知道她回來了,而且不再隱身,他應該感到欣慰,可是,為什麽有一種被欺騙了的不悅?

還有,是誰拍下了這張照片,還竊取了聊天記錄,並且發給他?與發催眠錄音的是一個人嗎?

這個人有什麽企圖?

路羽想了很久,打開一個很久都沒開過的櫃子,翻了一會兒,找到一個盒子,從裏麵掏出一個U盤狀的東西。

這是很久之前喬麥心血**網購的電子狗,那段時間她總是懷疑舞室和家裏有人監視她。路羽嘲笑她是得了被迫害妄想症,直到她用這個東西測試之後,才罷休。後來,這個電子狗也再沒派上用場。

路羽想,如果測試結果沒有問題,那麽倒是自己得了被迫害妄想症。他寧願是這個結果。可是,當他聽到“滴滴”的報警聲,知道真的有人監視他們了。

在辦公室的沙發後麵,他發現了一個微型無線麥克風。還好,路羽想,這隻能竊聽而已,對方看不到畫麵。

路羽不知道,這個小小的麥克風非常靈敏,可以收集到整個舞室發出的任何聲音。

路羽把麥克風扔到了水盆裏。

50

喬麥花一個小時做了兩道菜——三色蔬滑雞片和平菇燉豆腐,一個湯——紅梨荸薺百合飲,一道甜點——藍莓山藥泥。她好久都沒有這麽認真做飯了,把平淡的日子過得用心,這就是最好的心情。

她把這些美食裝到飯盒裏,然後把自己打扮漂亮。玫紅色收腰毛昵外套,橘黃色小皮靴,像她的心情一樣明亮且張揚。

“餓了吧?看本廚娘今天給你做了什麽。”喬麥興衝衝地把飯盒打開,將餐盒一個個放到茶幾上,掀開蓋子。

香氣四溢。

“看看我的廚藝有沒有進步。”喬麥把雞片夾到路羽的白米飯上。

路羽默默吃著,不說話。

“丁小魚學得怎麽樣?她今天是不是特別開心?”

“唔,還好吧。”

“嚐嚐我做的湯吧,看看有沒有你原來的那個喬麥做得好。”喬麥說完,感覺不對,看著路羽:“你怎麽了?”

路羽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他慢悠悠地說:“原來的喬麥?你問的是我那個世界的喬麥呢,還是另外一個世界的喬麥?”

喬麥呆住:“你……什麽意思?”

路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喬麥:“如果真的有若幹個平行世界,有若幹個喬麥,那麽是不是當喬麥悄悄替換一下,我根本就無法察覺?就像那天你從國外回來,如果我們不是互相隱身的話,我根本無法察覺。”

喬麥放下筷子,小聲說:“你是怎麽察覺的?我和她不一樣嗎?哪裏不一樣了?”

“沒有不一樣,完全一樣。正因為如此,我根本無法察覺。”

“那你是怎麽知道的?他……那個人……找你了?他都跟你說了什麽?”

“那個人是誰?小麥,你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你覺得這樣真的好嗎?”

喬麥再次呆住。記憶中,路羽——不管是哪個路羽,從來都沒有這麽嚴厲地質問過她。哪怕她犯了天大的錯誤,他都會無條件寬容她,甚至會設身處地為她找到辯護詞。可是現在……難道這個路羽真的跟原來的路羽不同嗎?

“好吧,既然你覺得我不該對你有任何隱瞞,那我都說了吧。”喬麥就把回國之後那些路羽不知道的情節完整地講了一遍。然後,她說:“我不是有意要隱瞞,我開始隻是擔心失去你,後來,我跟D世界的喬麥互換之後,不告訴你是因為想看看你是否能察覺到我跟她的不同。我並不是有意隱瞞你。”

路羽沉默了很久,臉色緩和了一些,不再像剛才那樣嚴肅。他說:“小麥,吃飯吧,再不吃,菜就涼了。”

喬麥“嗯”了一聲,拿起筷子往嘴裏扒米飯。吃了幾口,鼻子一酸,眼淚劈裏啪啦落進米和菜裏。

“今天的菜有點淡了。”路羽說。

“什麽?”喬麥抬起蒙矓淚眼。

“不淡的話,你幹嘛往裏麵加鹽呢?”路羽說完,自顧自吃飯。

喬麥明白過來,想笑,卻沒笑出來。

她吃了幾口眼淚拌飯,問:“你是怎麽知道的?”

路羽說:“我收到了一封神秘的郵件,裏麵是你跟D世界喬麥的聊天記錄。”

“哦,就像D世界的喬麥收到了一封關於丁小魚的催眠治療記錄嗎?是同一個人發的吧!”

“很可能。現在有人在跟蹤和監視咱們,小麥,從現在開始,咱們得格外小心。”

喬麥說:“可是我不明白那些人為什麽要這麽做。他們有什麽目的?”

路羽搖搖頭。

喬麥說:“我很擔心,擔心這樣平靜溫馨的日子突然間就沒了。”

路羽說:“擔心也沒用,咱們珍惜現在的每一刻就好了,比如好好享受今天的晚餐。今天的菜特別好吃。”

喬麥終於笑了。

與此同時,離舞室不遠的陰暗處,蕭景和洛波正坐在汽車裏。

洛波問:“你確定是路羽拆掉了監聽器,而不是喬麥?”

蕭景說:“監聽器剛剛拆掉,喬麥就去了。即使喬麥當時在,我覺得路羽發現監聽器的可能性更大。喬麥是個粗線條的姑娘,路羽則心思縝密。”

“這都能讓你看出來,你真神。咱們現在怎麽辦?”

“按兵不動。”

洛波搓了搓冰涼的手:“老大,你等著,我去給你買點熱乎的東西吃。”

三個小時後,舞室終於下課了。員學三三兩兩出門,不久,路羽和喬麥也出來了。他們的言行舉止就像一對相戀多年的情侶。路羽開車,喬麥坐副駕。

“老大,你看到前麵那輛紅色出租車了嗎?”洛波突然說。

蕭景說:“早看見了。丁小魚在上麵。”

洛波吃驚:“丁小魚在跟蹤他倆?”

“對呀,這有什麽奇怪的。你忘了丁小魚也是我的監視對象嗎?這下咱們是一箭雙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