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西山迷蹤 水落石出
這樁連環案查到此種地步,凶手已被眾人熟悉,可破案線索一次次呼之欲出,卻偏偏又因各種條件限製,摸不到凶手的具體行蹤,若放任他逍遙在外,他很有可能再度作案。
狩案司眾人心知此事可急不可緩,準備齊全後,他們立即離開東都,前往那幾處水源調查。
興許是眾人運氣不好,餘下的四處水源地,接連三處都沒查出異常,眾人隻得前往最遠最偏的第四處——位於龍門山腳下,在洛陽正南約三十裏處的那口泉眼。
龍門山,其實就是洛陽百姓口中的西山,此山青翠如畫,因北麵神似琵琶,所以當地人也習慣稱之為琵琶峰。站在西山上遠眺洛陽城,可以發現此山正對皇宮南門,又因天子為真龍,故而此山得名龍門山。另外,這西山與東山兩山對峙,伊水從中流過,仿佛在兩山中間打開一道大門,所以此山還有一個名字叫作伊闕。
既得此名,自然山地陡坡較多,眾人一路走來都在爬坡上坎。也正是這個緣故,這處水源才被安排在最後一處。本以為能省些力氣,可誰承想,最不想什麽,卻偏偏來什麽,線索大有可能就在此處。爬山前,眾人不得不找了一個驛館足足休息了一夜,這才有力氣行走於西山。
既然是山路,封診車隻能暫存在山腳下,封診的常用工具則被李淩雲一股腦塞進封診箱中,由阿奴背在身上。好在大家身體不錯,李淩雲的病情也早已恢複,加上山上風景頗佳,林木蔥蘢,天氣涼爽,鳥鳴聲聲的山道旁時常還有清澈溪水流過,所以除了六娘有些嬌喘籲籲,其他人倒沒覺得太過艱難。
等到了龍門山的西麵,眾人卻有些犯難起來。在溪流下方雖有村落,且村裏得石淋病的人也不少,可他們要尋的這名死者卻不太可能住在此處。因為他是修行的術士,這種人為避免吵鬧,勢必不喜待在距村落太近的地方,所以他們還得順著溪水逆流而上,去更高處的水源尋找。
此時,鳳九找來的何權就起了作用。此人自稱專為朝廷探礦,什麽鐵礦、銅礦、朱砂礦,如數家珍,隻要看到山上長著什麽樹,土裏有什麽樣的石頭,他就能判斷這座山下有沒有礦藏,所以尋找水源這種事情,對他而言就是小事一樁,畢竟如果人天天在山裏四處轉悠,解決飲水問題是第一要事,先尋水,再尋礦,這對何權來說是最常規的操作。
據他所言,鳳九旗下擅長這門技術的,也以他為首。哪怕對那阿芙蓉的事心存疑慮,但不得不說,在這件事上,鳳九確實算出了全力。
何權早就跟大家混熟了,他對自己的底細也沒任何保留——他是因家中親戚犯案遭到連坐,後來成了罪人的,全家老小也因此事變成了官奴。鳳九知道他有這樣的才能,就把他調到身邊,並且讓他全家上下脫了奴籍。雖說他自己如今還得在鳳九身邊繼續為奴,但這樣的結果已讓何權感激不盡。
此次何權被派遣到狩案司聽命,雖有些大材小用,但也十分盡力,在追蹤水源時更是一馬當先走在前麵。他手持一把劈柴刀邊走邊砍,給眾人開出一條路。原本需要費上一番功夫的事,在何權的幫助下就變得簡單了許多。等到眾人來到水流源頭時,發現此處已不是封診秘要最初記錄時的模樣了。從石縫裏浸出的水流下方,被人用磚石壘砌了一個小小的水潭,水潭麵積不大,與木盆相當,潭中不但種植了水草,還放進了幾條鮮紅的小魚。
那水清澈無比,波光**漾,小魚在翠綠的水草中遊來遊去,看起來生機勃勃,令人心曠神怡。
水潭邊靠右的地方有一處小小的缺口,在缺口處,有人用剖開的大竹做了一條引水道,把水潭中的水引向彼方。製作這條引水道的人相當細心,為了不讓地上的泥土弄髒泉水,在竹子下麵還用劈開的木叉把它架了起來,這樣可防小獸把枯枝敗葉弄到流水中。
目睹此景,謝阮有些好奇。“你們說,這竹子把水引向的地方,會不會就是我們要找的地方?”
明珪看著引水竹竿微微點頭。“大有可能,用竹子引水並不少見,但能用這種半開的竹子引水,用水地不可能距離水源地太遠,若是遠了,水中難免會落入汙物。用水者采用引水而不是挑水的方式,則側麵說明用水地人數不少,挑水沒法完全滿足日常需要,隻能采用這種一勞永逸的解決辦法。”
“可是……”子嬰好奇地蹲在潭邊把手伸進去,幾條小魚以為來了吃的,全都聚攏在他的手指旁,“這裏的水很清澈,水中的水草長得也很茂盛,魚看起來也沒什麽異常,為何老師說這裏的水有毒呢?會不會我們找錯了水源?”
“水源不會錯。但此毒非彼毒,至於為什麽說有毒,則要從幾個方麵來看。”李淩雲手指水潭中的水草,“你們看,這些草長得非常密集,而且過於茂盛,再看這水潭磚塊上也生長著絲絲縷縷的水草,也就是說,水質非常適合水草生長。據我們封診秘要上的記載,水源處的水若適宜飲用,則不會有太多水草;反之則是因為水中含有某些肉眼看不到的物質,水草依靠它們可以生存,這些物質正好就是讓人得石淋病的罪魁禍首。”
“可是,魚為什麽不生病呢?”子嬰不解。
“人和其他獸類不一樣,精準而言,每種獸都有它適合生長的環境。譬如說山羊,它們就非常喜歡舔舐鹹鹽,在一些水草並不是很豐美的地方,山羊的肉反而會非常細嫩鮮甜,食之沒有膻味,就是因為這些山羊會去舔鹹的岩壁,岩壁上的這種鹽中的某些東西被山羊吸收,使其肉質產生了變化。但人是無法直接食用這種鹽的,就是多嚐了一點,也有可能會中毒。人要想吃,就必須把岩壁上的鹽刮下來溶於清水,濾除雜質,然後再把鹽水曬幹,如此操作,得到的就是我們平時吃的粗鹽,也叫岩鹽。可見,適合羊的不一定適合人。那麽適合魚的不適合人,又有什麽好稀奇的呢?”
“可光憑水草來判斷,是不是也不太準確?”子嬰又問。
“說得沒錯,要想確定,還需取水驗證。”李淩雲把阿奴叫到身邊,在機關的哢哢聲中打開封診箱,從裏麵拿出之前用過的炭爐和小銅鍋。
六娘點燃銀絲炭,李淩雲用小鍋盛了滿滿一鍋泉水,放在小爐上燒開。
這下不僅子嬰覺得奇怪,在場的其他人也都感到怪異。唯獨那個探礦人何權臉上露出了然之色,他在旁邊想了想,試探地問道:“李郎君如此做,可是要依靠這種方式,測試水的苦甜?”
“咦,你也了解嗎?”李淩雲有幾分好奇地轉頭問道。
“略懂一些,在我們探礦時,檢查當地水源也是一道重要程序。”何權若有所思,“很多時候,水從地下湧出,會經過一些礦床,這樣流出的水難免會帶上那個礦床中的細微礦物。雖然水看起來很清澈,憑肉眼根本看不出什麽,但我們依舊可以從水流出口的沉積顏色、水草形狀,以及溪流中魚、蝦、蟹的狀態,識出這水可能跟什麽礦藏有關。”
“不錯,倘若地下有礦,水又經過了礦層,通常水煮沸後會有一些奇怪的味道,這種水也就是尋常百姓說的苦水;若水隻經過植物根莖,那麽喝起來反而會有一種微微的甘甜。”
“若是這樣,嚐一口不就知道了,老師為何還要弄得如此麻煩?”子嬰聽得滿臉迷惑。
“你現在喝一口這泉水,告訴我它是苦還是甜?”李淩雲說。
子嬰用手撈起泉水喝了一口,細細品味。“我也喝不出它到底是苦是甜,好像沒什麽味道。”
李淩雲道:“苦甜與否需有個對比,就像現在,我們長時間爬山,體力消耗很大,隨之消耗的還有水分,別說是你,就是讓我在口渴時喝一口泉水,除非水中雜質很多,否則根本無法品出這泉水到底是苦是甜。且每個人的味覺不同,有些人對甜味敏銳,有些人對苦味敏銳,所以以口舌所感來衡量水質並不可靠。”
說到這兒,李淩雲仔細叮囑子嬰:“我們封診道在尋找證據時,可以用推斷的方式,但要確定這個證據是有用的,一定要能拿出板上釘釘的實證。”
“老師,我記得了。”子嬰用力點點頭,“可我還有個問題,你這樣把水燒開,又如何判斷水是苦還是甜呢?”
“我們的封診秘要上有相關記錄,”看著鍋中快要燒幹了的水,李淩雲道,“世間之水,無論怎麽清澈,都可能融入我們肉眼無法看見的東西。要辨別水是甜是苦,封診道有個獨特辦法,其實說透了也沒什麽好稀奇的,就是把所有的水全都煮幹,一旦水沒了,那麽溶在其中的東西便會現出原形,隻要對殘渣稍加檢驗,便能判斷出溶的到底是什麽,來自何方,去往何處,又會導致什麽結果。”
眾人聽到這話,目光都集中在那個小鍋上。明珪忍不住問:“李大郎,你們是如何發現這些方法的?”
“我們封診道把水分為生熟兩種。理解起來並不困難,生水也就是未經加熱煮沸的水,比如我們常見的泉水、溪水、河水或雨雪融水,它們往往帶有一些肉眼無法識別之物。譬如你把泉水引入缸中,過段時間水中便能長出水草、浮蟲,這便足以證明水之‘生’。”
李淩雲望著噗噗冒泡的小鍋,繼續道:“因為我們不知這種水中含有什麽,所以把它們喝進肚子,也無法預知會產生什麽疾病。為避免從水中攝入危險的東西,我們封診道自數百年之前便傳下一個原則,所有的水必須沸騰半刻才可飲用,我們稱之為熟水,這種熟水靜置多日,也不會長出蟲和草來。”
“這樣做當真有效?”謝阮不由得問道。
“自然有效,”李淩雲道,“我們封診道曾有一代首領,為證明這樣做是有用的,拿錢請兩個村子的人來配合我們,讓一個村子的人隻喝生水,另一個村子的人則隻喝熟水。當然也不是強求他們如此,而是本來這兩個村子的人飲水習慣就不太一樣。一個村子附近就有非常清潔的水源,所以他們日常所飲均為生水;而另一個村子的水源比較混濁,需要進行沉澱方可飲用,既然收了銀錢,又有幹淨的水喝,他們也樂意如此。”
子嬰在旁聽入了迷,追問道:“後來呢?怎麽樣了?”
“後來我們封診道一直關注了這兩個村子三年。這三年裏,村民喝生水的村子,很多人患了病,麵黃肌瘦,體質虛弱,吃多少也不飽,有的人肚子裏麵還生出了蟲子,類似蠱蟲,需要用一些猛烈的除蟲藥才能康複。”
李淩雲拿出一個金屬小勺在鍋裏麵攪了攪。“而村民喝熟水的村子,雖然也有人生病,但無論得病的人數,還是患病的嚴重程度,都遠低於另一個村子,可見飲用熟水並不會對身體造成危害。”
“原來如此,可這跟你們判斷水是苦是甜,又有什麽關係?”
“自然有關。要想把生水煮沸成熟水,必須要用到器皿,待水熬幹就會留下殘渣,單靠肉眼去判斷,甜水殘渣較少,而苦水因含有礦物,所以殘渣較厚。”
說著,李淩雲已命六娘悶滅爐火。他又喚來子嬰把銅鍋放入水中冷卻,伴著滋滋的熱氣,鍋底竟緩緩地生了一層白霜。“老師,你看!”
李淩雲瞟了一眼。“看厚度,基本可以判斷是苦水了。不過我封診道對水的研究絕非僅止於此……”說著,他從封診箱中取出一個紫色小瓶,小心地把瓶中汁水倒進了一個白瓷杯內,“此物是一種生長在高山石縫中的草藥,名叫石濡[1],其性寒涼,因常年生長在高聳入雲的山上,又得名雲茶。取此物曬幹後研磨成細粉,混入熟水攪拌,濾掉殘渣,便能得到一種紫色藥水。路遇水源,取樣混入藥水中,若藥水仍保持紫色,則證明此水為甜水,適合飲用;倘若藥水變紅或變藍,則此水為苦水,藥水色越深,則此水水質越差。”
說完,李淩雲信手取了一些泉水滴入瓷杯輕輕搖晃,瓷杯中的水果然漸漸發紅起來。
“難道你們封診道如此大費周章,隻是為了證明水源的水是否適合飲用?”謝阮見李淩雲好像有所保留,一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模樣。
“當然不是!”既然謝阮開了個頭,李淩雲就耐心解釋起來,“我封診道雖曆代以查案為主業,但治病救人也是我們的職責。祖輩先人之所以要研究水,其中最重要的一點便是為了試毒。我所稱的苦水,有的含有礦物,而有的則存在一些怪毒,這些毒的源頭頗多,無法判斷,所以也無藥可醫,它們會慢慢滲入水中,短期飲用這種水並不會覺得不適,但若長期以此為水源,將會帶來無法預知的後果。我道封診秘要上就曾記載過,某地村民連續多代活不過而立之年,有的孩童生下來便夭折,卻始終查不出病因,我道先人在排除各種可能後,確定此村水源存在問題。更換了水源後,此村怪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先人為了避免悲劇再度發生,踏遍南北各處驗證水質,這才研究出了此種紫色藥水。”
說著,李淩雲把剛才的白瓷杯拿到眾人麵前。“此處水源的水混入藥水後,藥水微微發紅,說明其中隻是微小礦質含量較多,長期飲用不至於致命。若是藥水呈現出豬肝紅或者血紅,那麽此水便含有犀利的怪毒。”
“現在是不是可以確定,死者就是喝了這口水源的苦水才患的石淋病?”謝阮又問。
“當然不行!”李淩雲朝站在一旁聽得入神的子嬰招招手,“把銅鍋拿來!”
子嬰回過神,道:“好!”接著雙手捧起銅鍋,恭恭敬敬遞到李淩雲手中。
隻見李淩雲從封診箱中取出一把金屬小鏟,沿著鍋底那層白霜連鏟數次,直到白霜堆積到指甲蓋大小,他又讓人取出幽微鏡。
將白霜置於鏡底仔細觀察片刻後,他才長舒一口氣道:“此水熬煮過後剩下的殘渣,與死者尿脬中的石淋成分頗為相近,不會是巧合,這裏應當就是導致死者患病之水的水源。”
謝阮手扶著刀柄,看向不斷延伸向樹林深處的半開竹子,感慨道:“沒白折騰半天,總算有了個好消息!”
用竹子做的引水槽一直延伸數百丈,隨後穿牆而過,將水引入了一座道觀裏。
此觀隱藏在密林深處,眾人繞到道觀前方,發現正門處懸掛的牌匾上,用瀟灑的字跡寫著“紫陽觀”三個大字。
這道觀雖然規模看起來不大,但所用的磚瓦製作精良。置身其中,感覺無比清幽。高牆瓦片上隱約可見少量青苔,可見這座道觀修建年頭尚短,難怪此前問遍周邊村落,也沒人知曉此觀的存在。
“玲瓏小巧,倒是很符合術士在山中清修的需要。”明珪說著上前敲敲豹首門環,不多時,一位身穿灰袍,唇紅齒白,估計隻有十二三歲的小道童便打開了木門。
為查案方便,謝阮和明珪穿的都是官服,魚袋、佩刀無一不齊。小道童年紀雖小,可見眾人這副打扮,卻未露出驚訝神色,反而麵帶歉意地對眾人施禮道:“我師父紫鶴真人眼下不在觀中,前幾日他見了個客人,一起下山論道,至今未歸。若各位客是來找我師父的,那今日恐怕是見不到人了。”
“出門見客?”明珪與謝阮對了個眼,眾人心知這紫鶴真人怕是早已一命嗚呼了。
明珪上前一步,溫和地問那小道童:“你師父出門時可有告訴你,他什麽時候回來?”
那小道童眨眨眼道:“說來也怪,我師父隻不過是去東都附近,也沒多遠,也就三十多裏地。按他走路的速度,最晚昨日也該回來了。不過說來也沒什麽,我師父修煉內丹有所成就,東都城中有許多達官貴人都很喜歡留他講道,不準時回來也是常事。”
答案已見分曉,李淩雲正打算問個透徹,誰知卻被明珪伸手攔住,後者在他耳邊小聲道:“大郎不要著急,道童年紀尚小,你現在告知真相,他要是一激動大哭大鬧起來,到時可能什麽都問不出來。”
李淩雲一想也覺得有道理,隻好耐著性子站在明珪身邊,仔細地聽明珪與道童的交談。
比起李淩雲,明珪對怎麽套話熟門熟路,先是表達了一番對紫鶴真人的仰慕之情,然後以事急需要尋人為由追問道童,是什麽人把他師父給約了出去。
那小道童回憶一番,說是早些時日有一名身材魁梧的術士前來拜訪,自稱道號陸合。當時小道童的師父正在修煉內丹,很少見人。後來那術士委托了小道童,給他師父傳去了一封書信,表明誠意,想要以道會友。
這陸合道人好像在醫道方麵頗有建樹,後來便漸漸與小道童的師父交好。就在五天前,陸合道人前來拜訪後,便與小道童的師父一同下山去了。小道童的師父隻說去兩天就回,結果卻遲遲未歸。由於術士隨性雲遊的情況並不少見,小道童也並未在意。
聽到這裏,眾人幾乎可以百分之百確定,這個紫鶴真人,就是焚屍院中被烤焦了的那個倒黴蛋。
然而明珪依舊耐心問道:“隻知那人道號,尋找起來頗為困難,不知你可記得這術士的形貌?了解這些更利於我們盡快找到你師父。”
“諸位如此焦急,找我師父究竟是為何事?”小道童起了疑心。
明珪正想找個什麽理由搪塞一下,誰知那小道童又打量了眾人一番,覺得麵前幾位從穿著打扮來看頗有來頭,竟自問自答起來。“我師父確實修行深厚,他依靠這山上的泉水截取水中天地之靈氣,在體內丹田處修煉出了內丹。你們是想找我師父詢問他是如何進行內氣修行的嗎?”
李淩雲不止一次聽到“內丹”二字,終於忍不住問道:“內丹是術士修行高深的表現,可你師父是如何確定自己有內丹的?”
那小道童不由得多看了李淩雲兩眼,咕噥道:“咦,你們找上門來,難道不知我師父已修出內丹?這有什麽好確定的……”眼看著李淩雲就要露餡,明珪連忙接話:“知道是知道,就是沒有親眼見過。都說內丹是長在人體內的,往往都是術士羽化升仙之後將其留於凡間,可你師父明明還活著,他是怎麽確定的?我們自是覺得驚歎無比。”
“你們是好奇這個啊。”那小道童笑道,“像你們這樣來詢問的人不少,很多都是知名術士。我師父他身形消瘦,體內修煉的內丹極大,甚至在他運氣時,用肉眼都可以明顯看到。若是用手撫摩,也能感覺到圓滾滾的一顆。說來你們可能不信,但當你們親眼見過,親手摸過後,你們就不會再有疑問了。”
“原來如此,”明珪眉開眼笑,“那更要親自見一見真人了。我家中姑母修道極為虔誠,曾捐建過不少道觀。近日姑母心中一動,覺得要尋個有道高人助她修行。我聽說你師父修道有成,所以不畏路途遙遠趕到這裏,想見他一麵,沒想到真人剛好出去,可我姑母對此事追得很緊,所以……”
經明珪這麽一番解說,小道童也打消了疑慮,與眾人描述起那個陸合道人的形貌來。
那道人是一個年紀三四十歲的壯年男子,身穿灰白道袍,留著長長的頭發,身高體貌與李淩雲推測出來的凶手特征如出一轍,連喜穿長靴、走路歪著腳這樣的細節,都沒逃過李淩雲的判斷。
那小道童或許是聽明珪說姑母想要捐助道觀,感到非常心動,有些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意思,他又主動告訴眾人:“那陸合道人看起來並不十分講究,但在醫術上卻頗有高明之處。我師父看了他拿來的藥丸,說是此人本領非常高深,而且師父服用藥丸後,多年頑疾有所好轉,頓感舒暢,極其見效。”
“藥丸?”李淩雲皺眉道。
小道童點頭道:“可能是我師父修煉內丹太急切,有時總有一些內氣不順的現象,導致下腹墜脹疼痛,不過吃了此人的藥丸後,痛苦減輕了很多。”
李淩雲問:“你師父是不是經常尿急,有時還尿中帶血?”
“你怎麽知道?師父說這是因為他修煉內丹太快,導致內氣運行不暢,境界不穩,所以才會有這種問題。”
“剛才你說你師父以山泉水練內丹,他是不是喝完泉水後內丹越來越大?”
“不錯,我師父每天除了山泉水外不喝其他水。師父說自從他偶然飲此泉水,便感覺內丹越結越大,所以特意在這裏修建了這座道觀,就是為了能用泉水修行。”
聽到這兒,李淩雲對明珪耳語:“凶手從死者體內取走的便是那顆內丹了。”
說完他又看了一眼茫然不知的道童。“此間來路都是山路,那陸合道人前來拜訪,是否帶有坐騎?”
小道童稍加回憶後回道:“術士跋山涉水,坐騎是必然要帶的,郎君沒說錯,陸合道人前來拜訪時牽著一頭毛驢,毛驢身上馱著行李袋,其中一個裝有草料。他頭一回來時,我師父避而不見,誰知那陸合道人頗有耐心,在門前用草喂起毛驢來。我師父讀了書信,又見他不到黃河心不死,這才被迫出門。”
李淩雲見小道童被蒙在鼓裏,有些不忍,於是他看向明珪。“關於死者與凶手的種種推斷都對上了,還是實話實說吧!”
“死者?凶手?”小道童聽見這兩個詞,嚇得眼睛圓圓地瞪起來,“什麽死者?誰死了?”那小道童有了不好的預感,連忙伸手拽住明珪的衣袖一迭聲地追問。
謝阮急性子,忍了半天也有些不耐煩了。她到道童身邊晃一晃腰間魚袋,道:“我們是東都大理寺狩案司的人,前來辦案,你師父紫鶴真人三日之前已經死了。”
那小道童聞言嚇了個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直著眼睛大喊道:“師兄……師兄你們快出來,這些人說師父死了!”
小道童一聲叫喊,觀中立即衝出來四五個與他打扮一樣的道人,隻是這幾位年紀看著要稍大一些。幾人連忙把那小道童攙起,其中一位二十歲出頭的男子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眾人的衣裝,接著上前對眾人行禮道:“我叫道衍,是本觀的大師兄,我家小師弟方才無禮了,敢問諸位從何而來?我師弟說我們師父死了,這事可是真的?”
謝阮無心為難這些道人,拱手一禮後,便將來意一一說明。道衍聽說自己師父慘死,顯得極為憤怒,握拳仰天長歎:“師父沉迷於修煉內丹,把道觀都搬遷到這僻靜之地了,從未曾得罪過誰,而且他老人家著實心善,我們這群師兄弟都是他撿回來的孤兒。那陸合道人與我師父無冤無仇,為何要用如此喪盡天良的方式將我師父置於死地?”說著,他帶頭跪地,其餘道人見狀也跪倒一片。“還請各位盡快抓到這個惡人,為我師父報仇雪恨。”
明珪將他們攙起。謝阮道:“這是情理之中的事,我們便是為破案緝凶而來的。不知這道觀中可還留有與陸合道人有關的物品?不論什麽都有可能幫我們找到線索。”
聽謝阮這麽說,泣不成聲的小道童突然抬頭道:“有,有那凶手留下的東西。”
說完他衝進觀內取出一封書信。“那陸合道人第一次前來拜訪時,我師父避而不見,他就讓我把這封信轉交給師父,師父看完書信才勉強見他的。”
謝阮伸手接過書信,用手背生硬地擦擦小道童的眼淚,輕聲道:“放心,我們一定會抓住那家夥,讓他從此不能危害其他人。”
聞言,那小道童本來強忍著的眼淚又脫眶而出,他大哭道:“我師父死得好冤枉,修行多年卻被這樣一個惡徒給殺死。”
明珪在一旁看不過眼,輕聲安撫道:“我剛才所言非虛,等回到東都一定打發人來送一筆錢款,助你們熬過這段時日。”
眾道人聞言連忙過來致謝。李淩雲小心地戴上油絹手套,從謝阮手中拿過那封書信,緩緩展開。
隻見那封書信中這樣寫道:
“貧道以醫修行,最近悟出大道真理。貧道得知仙尊有至上法力,差一步可榮登極樂仙界,現今前來拜訪,交流貧道悟出的道家精華,並有無上妙藥可調理內氣,望能助仙尊一臂之力。”
明珪在一旁也看到了內容,皺眉對李淩雲道:“剛才小道童說,凶手用藥丸取得了死者的信任,這封信中他也稱自己是以醫修行,看來我們的推論沒錯,凶手當真是一名醫道。”
取得書信這一重要證據後,眾人又進入道觀查驗了一番。可惜的是,那陸合道人贈予的藥丸已被死者吃光用盡,沒能留下一丁點。
聽觀中道士說,這次陸合道人能把死者約出,是以為死者調製丹藥為借口。由於死者服下藥丸後有明顯效果,所以他這次才會信以為真。他哪裏能料到,此去會被人剖腹取丹,並在焚屍院中大烤活人呢?
確定道觀中除這封書信之外再無其他線索,由於就目前幾樁案子看,凶手作案的時間間隔越來越短,所以李淩雲也不敢耽擱,眾人離了道觀,一路披星戴月,返回了東都城。
注釋:
[1] 石蕊,地衣體兩形,初生地衣體殼狀或鱗葉狀,水平擴展;從初生地衣體上產生直立的次生地衣體,單一或分枝,中空,有時呈杯狀,其頂端或杯緣生子囊盤,故次生地衣體特稱為“子器柄”。子囊盤褐色或紅色。常生於幹燥的山地。分布在黑龍江、遼寧、吉林、陝西、四川、雲南、貴州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