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秘殿覲見 相約死鬥

驛道還帶著雨後的濕潤氣息,明媚的陽光穿過樹葉,在泥地上投下點點金斑。一隻山雀立在路旁的桂樹上,歪著毛茸茸的腦袋,全神貫注地盯著一塊狀似樹皮的東西。

沒過多久,那東西忽然一動,長出幾隻手腳。原來,這竟是一隻精心偽裝的甲蟲。那甲蟲伸展肢體,開始沿樹枝攀爬起來,顯然,它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盯上了。

山雀很有耐心地等著,待那甲蟲咬破樹皮,放鬆警惕,隻顧埋頭用尖嘴吮吸樹汁,這才展開雙翅飛了過去。霎時間,它一嘴叼住那甲蟲,這才滿意地落在樹梢,爪喙並用地刺穿了甲蟲的硬殼,吃起裏麵的嫩肉來。

美美地享用一餐後,山雀在樹上喜滋滋地唱起歌。過路騾車裏的人聽到響動,伸手打開了窗簾。

這是一輛以木為框、黑布為篷的普通輜車,從短短的後轅來看,這是用作女子乘具的車。但在此時,從車門附近的小窗往外看的,卻是個長著涼薄雙眼的美青年。

“咦?”李淩雲朝外張望片刻,回頭看向坐在軟墊上的明珪,“怎麽回事,我們沒進東都?”

“沒進,你睡著時從城外繞了過去。見你累了就沒叫醒你。”明珪笑道,“怎麽,想回洛陽了?”

“家中還有個孿生弟弟,身子不太好,我出來半年有餘,阿耶也去世許久,雖有家人照顧,但仍是掛念得很。”李淩雲掂量了一下,開口問:“明少卿之前去我家中取我的備用封診箱,可有聽說我家現在是誰在做主?”

“與我相見的是你姨母。”明珪了然,“你想知道弟弟的情形?”

李淩雲點點頭。“嗯!本以為可以盡快回去,可現在不得不問問你。我家二郎身患頑疾,長時間不見,恐他這段時日裏有什麽意外。”

“我這回沒見到你家二郎,倒是你姨母讓我帶話給你,叫你不必擔心家中,你弟弟和家人一切安康,可要是不忙了,還是早些回家的好。”明珪從車廂壁上取下一個銀口羊皮水囊遞過去,“說來,你姨母好像不知道你被下獄的事,她說你一直在外忙碌,我也就沒和她提。”

李淩雲接過水囊,伸手摩挲皮麵上的銀雕。“這獅子不像大唐風格,是波斯貨?”

“好眼力!隻是並非波斯出產。”明珪笑道,“打造這個水囊的胡人工匠,是從康國來的。”

“康國,原來是昭武九姓[1]的人,他們多居長安、洛陽,其中專打銀貨的工匠的確不少。”李淩雲對著水囊喝了兩口,擦擦嘴,“怎麽不是去上陽宮?謝三娘說過此番是去見天後的。”

“大郎在牢裏待了好幾個月,自然不知,天皇和天後已不在上陽宮裏了。”明珪把水囊拿回,自己也抿了兩口,然後把它收好掛在車架上,這才繼續道,“去年吐蕃人很不安生,滋擾了好幾次,天皇有些心神不寧,一進入五月,便命太子監國,和天後一同去了黃花村。”

“澠池縣?我不就在那兒坐的牢,此番豈不是走了回頭路?我記得陛下早些年在縣西黃花村修了個行宮,說是黃花村的桂樹好,後來給行宮起名,還真就叫作紫桂宮。二聖去休養時,我阿耶也跟著去過。”

“那是儀鳳二年的事了,紫桂宮從今年起改名叫避暑宮了。”明珪把前麵的車簾拉起一些,看看前路,“已經過了桂樹林,看來快到了。”

李淩雲也朝外看去,不承想一匹黑馬打著響鼻,冷不丁地把漆黑的馬臉湊到他跟前,眼看就要伸進窗來。

李淩雲一驚,連忙抓下車簾,誰知一根劍鞘倏地伸來,把車簾挑起,精準地掛到一旁的金鉤上。

與此同時,黑馬搖頭晃腦地撤開,謝阮的腦袋緊接著探了過來。

謝阮掃他幾眼,賊笑道:“李淩雲,前頭可就是避暑宮了,你這老像女人一樣待在車裏,小心顛散了骨頭,要不要一會兒下來走走,省得見天後的時候走不好道,深一腳淺一腳的,丟了臉麵。”

對謝阮的公開挑釁,李淩雲報以一臉平靜。“雖說輜車平日多是女子乘載,但誰也沒說男子就不能乘。大唐男子愛騎馬,可女子戴著羃?[2]騎馬的也很多,你自己也是女人,怎麽還人雲亦雲地小看女子呢?”

謝阮被他堵了嘴,一時間無話可說,憋了半天道:“說得冠冕堂皇,誰不知道你們男子最怕的就是有女子超過自己。你要是與某比武輸了,隻怕比我更人雲亦雲,死不認賬呢!”

“世間人有千千萬,男子也有千千萬,我不過其中之一而已,在我看來,比我厲害的女子不但有,而且說不定會有很多。我在墳地裏見過你出刀的速度,你武學高妙,比我能打,這又有什麽不能承認的?”

李淩雲直視謝阮,漆黑雙眸不躲不閃。謝阮見狀一愣,眼神微微閃爍。

片刻之後,她沉聲道:“別騙人了,這世間的男子,誰不自豪於自己生來是個偉丈夫,有幾個男子會覺得有女子比自己厲害?”

李淩雲道:“他們又不是我,再說無論男子女子,還不都長了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不都是人?但凡是人,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你的長處我沒有,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我自有我的用武之地,男子又何必處處要勝過女子?”

謝阮突然笑起來,拱手道:“今日受教了,李大郎。”說完用刀鞘敲敲車窗,打著馬屁股趕去了隊伍前頭。

“謝三娘害羞了,所以不跟你繼續說。”明珪道,“她不是不明理,而是被天後寵得過了頭,大郎別介意。”

李淩雲看向明珪。“不必擔心我會在意,不過,我倒另有一些事想問。”

“你說。”陽光照進車廂,在明珪柔和的五官上鋪了一層金色,讓他溫和的麵容顯得明亮悅目。

“封診道最初並不叫這名字,隻是醫道中的一支,後因遵照先秦斷案時所依據的《封診式》製作案情記錄,才真正獨立成派,並有此名。封,指的是查封案發之所;診,是診查勘驗的意思。所以我們一直以來隻負責查案,卻並不擅長刑名之事。你是大理寺的人,這些你會比較清楚,我想問問這個案子……劉氏最後到底會怎麽判?”

“殺夫自然算是謀殺,按大唐盜賊律,諸謀殺之人,已殺死者,斬。也就是說,隻要試圖謀殺,而且被謀殺者死了,謀殺者就一定會被處斬。”明珪輕歎,“我走時也問過了,那四個凶手肯定是要斬首的。而劉氏和外人一起謀殺丈夫,也是理應斬首。婢女雖沒參與,但知情不報,按從犯計,會判個絞刑吧!”

“你有些感慨,莫非是在可憐那個婢女?”李淩雲盯著明珪,“為什麽?”

“你我當時雖覺得劉氏有問題,但她既然下了狠心謀殺親夫,就絕不會輕易被我說動,更不會吐露真相。那幾個凶手自知必死無疑,也不願意牽連劉氏。這也不難懂,畢竟劉氏若是平安無事,他們可能還會偷偷和她要點好處,打點一下劊子手,最起碼行刑時下刀利落,可以少受點罪。”

馬車顛簸,明珪很難正坐,他幹脆隨意張開腿,背靠車壁,口中不嫌煩瑣地解釋道:“那個婢女當時看起來就很害怕,我猜測她多半知道什麽,隻是不敢當著主人的麵說出來。”

“所以你才嚇唬她,說要把她提到大理寺獄?”

“還真不是嚇唬,王萬裏不光給武氏經營生意,還提供巨量的錢財,這種人多會牽扯到一些見不得光的事裏。武氏為了這些事不曝光,對此案是一定要過問的。大郎總不會認為謝三娘選這個案子讓你來破隻是偶然吧?”

“不錯,她也說過,本就是因武承嗣找了天後,天後才命她協助偵破此案的。”

“對!就是這麽一回事。”明珪整一下袍擺,“這些為奴為婢的人,人生沒有半點自主。她們隻是物件,連人都可以被買賣,所以就算主人做了傷天害理的事情,也輕易不能告訴別人。以仆告主,在大唐是有罪的,她為劉氏隱瞞,其實也是逼不得已,可現在卻落得一個被絞殺的下場,所以,我覺得她的確可憐。”

“原來如此。”李淩雲點點頭,似乎已明白了,但他又馬上拋出了下一個問題:“可我一直沒弄懂,劉氏殺王萬裏也就算了,為什麽如此憎恨那個老妾?以致還命自己的幹兒子殺人辱屍,毀其名節,這分明是畫蛇添足,有什麽必要非得這樣做嗎?”

明珪聞言輕歎道:“我讀過案卷,而你隻看了驗屍格,所以不知道那個老妾本是自小賣身給王家的奴婢,一直是個賤人。”明珪目光微閃,低聲道:“大唐各色人等,按良賤進行區分,不同色等的人,彼此間不能通婚,否則便是違法,要遭受懲處。[3]王萬裏和她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感情深厚無比。可他雖愛這個妾室,卻也無法娶伺候人的奴婢當正妻,隻能想辦法將她放為良人,才能抬作良妾。若娶她為正妻,必定丟臉,別說族中不允許,說不定他為之辦事的武氏也不樂意。所以說,那王萬裏無法給她正妻的名分,隻好格外寵愛她。劉氏明明是正妻,卻不得不眼睜睜看著一個賤奴盡享丈夫的偏愛,站在劉氏的立場上,她當然氣不過,天長日久,恨意也就變得深刻了。”

在心中排列了一下大唐各色人等的級別,李淩雲仍有些不解。“可——經商不也是賤業?王萬裏賺了再多錢,在別人眼裏,他也不如種地的田舍老漢值得尊重。”

“世道如此罷了。再說他雖然操持賤業,也不等於就是賤人。以我為例,我就認識家裏父祖做官,後代卻在東都開酒肆的商人。雖說商人相對低賤,但是至少身份上還算良人。這些人往往不敢跟欺負自己的貴人叫板,反倒會欺壓身份比自己更低賤的奴婢。就像劉氏那樣,她對一個老妾的恨意,甚至比對那位冷淡的丈夫還要深。”

李淩雲聽完他的話,似乎陷入了思索。

明珪覺得他的模樣有些奇怪,便問道:“怎麽,莫非大郎之前不知道這些?”

“我自小跟著阿耶,學的都是怎麽查案,阿耶說,我生來有缺陷,不太會看人臉色,說話更是不中聽。所以他讓我悉心鑽研封診之技,少跟人往來。隻要少跟人打交道,也就不會做錯太多事。迄今為止,經我手查清死因的人也有上百之數。你們或許無法理解,但我對死人確實比對活人更為了解,活人的想法、活人的規矩,我反倒是有很多都搞不清楚。”

明珪聽了這話,忍俊不禁。

李淩雲仍自顧自道:“況且在我看來,不論生前是什麽身份,死了都一樣。”

明珪奇道:“一樣?哪裏一樣?就連葬儀,不同身份的人用的棺材和墳墓也有明確規矩,不可輕易逾矩。”

“話雖如此,但他們出現在我麵前時,都是赤條條的,不過是等著被剖開的屍體……當然,這是死於非命的。可不管是病死,還是老死,最終人的結局都是一樣,埋在地下,化為一抔黃土,在我看來,這就是一樣的地方了。”

明珪怔住,麵露古怪。“這……你們封診道……呃,倒也沒有說錯。”

“所以我不太懂,都說人分貴賤,可彼此的區別究竟在哪兒?人都是一樣地生,一樣地死,死後燒了作灰埋了化骨……雖有色等區別,可在生死之事上,我也看不出不同之處。”李淩雲攤開雙手,滿麵費解,“我問你劉氏會怎麽判,就是因為不太明白她究竟有什麽執念。明明一切的始作俑者是那富商王萬裏,他既然喜歡老妾,就不該娶劉氏。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劉氏殺了那王萬裏也就算了,何必要對無辜之人下手呢?”

“大郎說得是……”明珪點頭附和,話音未落,騾車便停了下來。

兩人剛穩住身形,便聽見謝阮在前頭喊:“到了,下車——”

兩人依次下車。李淩雲坐的時間長了,果然像謝阮說的那樣腳步虛浮,下地後沒站穩,徑直向著謝阮那匹黑馬的肥臀摔了過去。

眼看他的熱臉要貼上馬的冷屁股,明珪拽他一把,他又朝明珪撲去。

明珪被他摟個正著,見他狼狽不堪,忙扶他站穩。

“下盤好穩,”李淩雲拉拉衣袍,灰頭土臉,但麵色不變,“明少卿也習武?”

“習過劍術,跟你一樣,技藝都是自家阿耶教的。”

明珪正答著,謝阮已跳下馬,朝二人喊:“跟緊了,別踩禦道中間,那可是隻有皇家能走的道,小心被人射成豪豬。”

謝阮說話難聽,李淩雲卻已經有些習慣了。二人一路緊跟著謝阮,沿禁軍守衛的禦道從旁邊走上去。

隻見青石鋪設的禦道邊山巒秀美,濃蔭密布,翠綠樹冠中金碧輝煌的殿頂若隱若現,林中不時響起幽幽鳥鳴。此景襯托得這座大唐皇家離宮寂靜空靈。

因劉氏的案子,李淩雲心頭略感煩悶。走在這樣的山道上,他心中的燥熱才漸漸散去了些。

三人緩緩爬到宮門前。雖是離宮,但畢竟是皇家地方,宮門巍峨厚重,讓人見之不由自主地肅立。

出示了名牌,宮門旁側的小門打開一線,謝阮領著他們來到一處房間前,叫來幾個小太監,侍奉他們沐浴更衣。

謝阮瞅著二人,滿臉嫌棄。“把你們身上那股餿味好好洗洗,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剛從牢裏出來!”說到這裏,謝阮眼珠靈動地轉了轉,不懷好意地彎腰探身過來,調侃道:“某倒是忘了,李大郎當真是剛出牢的人犯。”

說完,她也不管他倆,自己大笑著龍行虎步地走了。

李淩雲見謝阮笑著離去,回頭發現明珪不見了,就剩下個清秀的小太監在旁邊小心翼翼地指引:“郎君這邊請。”

李淩雲進了澡房,房間正中間放了一個裝滿熱水的大木澡桶,裏頭撒了些香料葉片。一路顛簸,他已疲憊不堪,懶得再想別的,下去痛快地洗了個澡。

等小太監問要什麽顏色的衣裳替換,李淩雲這才想起自己壓根沒有準備換洗衣物,就連身上這身行頭也是出獄時亂穿的。他將實情相告,小太監似早已心知肚明,聞言轉身而去,不一會兒回來,手裏捧了一套素白的衣衫和一雙烏皮六合靴。

接著,小太監又把髒衣收起,打了個包袱,說是要交給專人清洗熨燙,等出宮時自然會交還與他。沒等李淩雲應聲,小太監便喚人把髒衣拿了出去。

李淩雲哪兒會擔心,畢竟皇家家大業大,怎會坑他一套衣裳?

伺候他穿上新衣,小太監又幫他梳了發髻,紮好巾子,再戴上嶄新的硬羅襆頭,上下打量他一番,見徹底拾掇好了,沒有失儀嫌疑,才肯放他出去。

李淩雲出來時,明珪早就等候在外了,他正仰著頭看天上的流雲。此時他已換下那身道袍,穿著天青色圓領衫子,腰係九環銀帶胯卷草紋蹀躞帶,一側的腰帶上懸著吊白玉珠子的銀白帛魚。這身搭配內斂而不失貴氣,更讓人覺得他格外溫厚可親。

察覺身後有人來了,明珪回頭,發現是李淩雲,笑道:“我剛出來……我是說,不要覺得我是在專門等你。”

李淩雲聽了點頭道:“阿耶也會跟我這樣說話,他做事時,喜歡和我解釋為何這樣做。”

“是嗎?”明珪不可思議地道,“這倒是巧了,我也是突然想起來,就多說兩句。”

“我不太能聽出別人的弦外之音,阿耶說因我情感太過遲鈍,所以若別人說話不夠直接,我可能就要會錯意。”李淩雲想想,又道:“明少卿,你人很好,願意遷就我的毛病。”

“大郎過獎,我阿耶也教我,做人要多替別人著想,所以我習慣了,這點小事不值一誇。”

經兩人多日接觸,李淩雲心裏明白這位大理寺少卿性情寬和,所以也不跟他客氣,徑直問道:“我無官無職,現在是個白身[4],隻能穿黃、白、麻、皂這幾種顏色的衣物,所以選了個白衫,配的也是銅鐵腰帶。怎麽你一個四品少卿,在宮中也穿得這麽素淡?”

大唐律對各色人等穿衣的顏色和質料都有嚴格規定。大唐平民百姓多穿白色、黃色或麻色;日常從事賤業者,如屠夫或官府小吏,則通常著黑色;官員之中按品級也有區別,九品以上著青色,到了七品就可以穿綠,五品以上則可以穿紅,三品朝廷大員才能服紫。

皇家也有自己的禁忌,赭黃色隻有皇族可用,有些吉祥紋樣,如龍鳳之類,皇家也有相應的場合限製。

從製作服飾的質料上講,類似織錦、綢緞這樣華貴的麵料,普通百姓是不能用的。普通百姓隻能穿麻、絹之類的便宜質料做的衣服,隻有身份極為高貴的人才可以穿用錦緞做成的衣裳。

總而言之,人們平日裏衣著打扮不能僭越,絕不能穿級別高於自己的人才可以穿的顏色、質料,反之則不受限製。

舉個例子:大唐的五品官員可以穿紅衣,但不能著紫色,更不能用皇家專用的布匹、紋樣,否則將受到處置,可如果他想要穿一身綠色麻袍出門,則不會有誰來挑剔,更不會招惹法度是非。

明珪這樣的四品少卿,比謝阮討來的職位更高,理所當然可以穿紅著綠,臣子見君主是正式場合,著裝要符合官職,至少也要著一件暗示官身的綠衫。可明珪卻穿了件素色衫子,這在李淩雲看來是件很古怪的事。

“你說這個啊……”明珪打開臂膀,低頭看看身上的衣袍,笑道,“以我的年紀,四品少卿這種官職實在是過於惹眼了,隻要不在大理寺內當值,我一般都穿道袍。天後也知道我的顧慮,所以這一身倒也不算失禮。”

而立之年官居四品,其實也不是稀罕事。看得出明珪是不想惹麻煩,李淩雲也就順坡下驢,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個我倒是也能聽懂。”

令他意外的是,明珪卻麵露苦澀。“傑出倒未必,我能做這大理寺少卿,實在是托了我家阿耶的冥福。”

“冥福?”李淩雲注意到這個詞,“莫非,你阿耶也去世了嗎?”

明珪正要答,餘光瞥見一身紅袍的謝阮正從廊道另一頭走來,就住了口。隻聽她果然先聲奪人地道:“他阿耶的事,李大郎以後有的是時間可以打聽,現下你們先隨我來。天後要見你們。”

說罷,謝阮狡黠地笑笑,突然轉身就走,邊走邊道:“李大郎你快一些,還有熟人在等你。”

“什麽熟人?”李淩雲剛一開口,就見謝阮沒走兩步,已不見蹤影。他知道那邊一定是有通路轉折,不趕快跟上就會走丟,連忙小跑兩步。

等趕到廊道那端,果見謝阮轉了方向。她在廊道裏走得飛快,李淩雲不解地大聲問:“別走,告訴我,是我的哪個熟人?”

謝阮腳下一頓,李淩雲確定對方一定聽到了自己的問話。但謝阮並不理他,一個勁朝前走,他隻得悶頭追將起來。

所幸她領著他們轉了好幾圈,最終還是把他們帶到了一處宮觀前。那宮觀鬥拱宏大,出簷深遠,觀之威嚴莊重,卻又在飛簷、樓閣的設計上不失輕靈,對比周遭,此處更像是用來偶爾怡情的華麗樓閣。

李淩雲追著謝阮,和明珪肩並肩地進了門,見謝阮站在那磨得鋥亮的地麵上饒有興味地盯著他。

“你那熟人,可不就在這裏等著你?等見了麵不就知道是誰了?”見他過來,謝阮大聲說道。

殿中安置了許多坐臥用具,看來金碧輝煌。梁上垂下許多幔帳,微風拂過,搖搖曳曳,很是輕盈。因宮室太大,謝阮的話在裏麵**起了不小的回聲。

“我不過是問問你到底是什麽人而已,謝三娘,你跑那麽快做甚?”李淩雲話音剛落,仿佛是冥冥中的感應,那泥金幔帳忽然被風給吹得飛了起來。他瞥見一個熟稔的身影從遠處慢慢地走了過來。

李淩雲眯著眼睛端詳了好一會兒,方才認出,從殿宇深處走出的那個人,果真是他的熟人。

“杜公?怎麽是你?”來人的身份令李淩雲感到很驚訝。他的反應令謝阮感到高興,她走到李淩雲近前,伸手一拍。

“沒騙你吧!不過這位與其說是你的熟人,倒不如說是令尊的熟人更為確切。”

來人是個五十餘歲的男子,穿深綠花紋綾圓領袍,身材高大,濃眉方臉,長一臉絡腮胡子。男子目光苦澀地看向李淩雲,卻不發一言。

“杜公……你為何會在這裏?”李淩雲的目光落在來人身穿的袍服上,他的瞳孔微微一縮,“按大唐律,六品官員著深綠衣裝……你做官了?”

“你阿耶過世,侍禦醫缺人,總該補上吧!這有什麽好奇怪的?”謝阮神神秘秘地笑著,大聲道,“自我大唐高祖以來,侍禦醫中必有一個名額是給你們封診道首領的,之前是你阿耶,現在嘛,便是杜衡杜公了。”

明珪在一旁默不作聲,眼中卻有些微妙的嗟歎之意。顯然,他早就知道取代李淩雲的父親入宮做官的人就是眼前的杜衡。隻是不知出於何種考慮,他並未把此事提前告知李淩雲。

李淩雲來到杜衡跟前,叉手行禮問道:“封診道自古流傳,我們祖輩不斷傳授技藝,收徒散葉,形成天幹十支封診家族,這十個家族裏,唯獨令所有家族都心服口服的族長,才可以持有天幹甲字祖令,全族及其弟子也因此可被授予天幹甲字令牌。杜公,你既然入宮為官,那我阿耶所持的天幹甲字祖令,現在已經在你手裏了?”

“什麽意思?”杜衡聞言須發皆張,怒道,“你這是疑心我造假,還是覺得我用了什麽手段搶了祖令?小子,某早年是與你阿耶爭過首領的位置,但某還沒那麽大膽子敢違反祖製,更沒膽犯欺君大罪。祖令在此,你盡管驗看便是。”杜衡伸手從懷中摸出一枚令牌,遞了過去。

那令牌比成年男子手掌稍大一點,十分厚重,上頭雕有奇異古樸的紋路,其中一麵用整塊白玉嵌入,上麵以小篆書有一個金色“甲”字,令尾穿十二色流蘇。

杜衡態度激動,言語裏也透著怒意,可李淩雲卻不為所動。

他平靜地接過令牌,雙手快速輕彈紋路上的某些節點,隨之發出輕微的叮當聲,那令牌突然哢嚓一聲響,令上的“甲”字驀然彈起,隨即又好像有了生命一樣迅速縮回原處。那“甲”字竟然不是寫上去的,而是某種裝置在玉石中的機栝。

顯然,這是封診道中用來驗證令牌真假的一種手段。

“祖令是真的,不過按常理,祖令都是傳給家族長子的。如有人想要挑戰,爭奪首領之位,也需在我繼承祖令之後再提出,因此我才會對杜公持有的祖令產生疑問。不過,祖令既然已在杜公手裏,我阿耶沒有選擇將其傳給我,也由不得我不承認……”李淩雲交還令牌,後退一步,彎下腰,對杜衡十分恭敬地一揖:“封診道李氏淩雲,見過首領!”

“啪”的一聲,李淩雲的胳膊被杜衡托起。他還來不及發問,就聽杜衡朗聲道:“大郎,我要與你賭鬥——”

杜衡仿佛下定了決心,微微抬頭,閉眼深吸了口氣。“有一樁案子,你我相賭,看誰能首先破獲此案。至於賭注……”

說到這裏,杜衡猛地睜眼,像一頭老邁而凶狠的野狼,雙眸泛紅地盯住李淩雲,嘴裏緩緩地吐出三個字。

“敗者,死!”

杜衡突然發起賭鬥,李淩雲當然吃驚。他並沒有馬上答複,而是挑起細劍一般的眉,仔細觀察起眼前的杜衡。後者很快就被他盯得有些焦躁,眼帶怒意地瞪了回去。

“你這小輩,磨磨嘰嘰什麽?不就是跟老夫比鬥生死嗎?怎麽,你不敢?”

李淩雲收回目光,也不回答,轉頭環視起殿內來。杜衡見狀,正想再說什麽,卻被李淩雲打斷。“這裏是不是還有別人?”

杜衡聞言不由得瞪大雙眼,口中喃喃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她跟你,說話都太大聲了。”李淩雲指了一下謝阮,“這殿中,粗看起來總共隻有我們四人,以我們彼此間的距離,除非有誰身患耳疾,否則沒必要那麽大聲講話。由此我可判斷,你們之所以如此大聲,是要說給殿中一直沒有現身的那個人聽。”

“而且……”李淩雲對謝阮搖頭,“你在說話時,會有意無意朝著某個特定方向,簡直就是在提醒我,那邊一定藏著什麽。”

不等謝阮回答,李淩雲又道:“杜公,你與我阿耶之間一直以來是有些小爭執,不過阿耶告訴我,你二人爭執,都是為了封診道考慮。不管我做了什麽不應當的事,你都不至於在阿耶死後這麽堅決地跟我這個小輩賭鬥。退一萬步,就算賭,也不至於到一決生死的地步。我雖不知杜公為何要咄咄逼人,但相關實情,我還是可以推測一二的。”

“你啊你,你就不應該離開牢房。”杜衡聞言歎息一聲,眼神複雜,“我也不瞞你,其實你阿耶他……他從未打算讓你繼承他的首領之位。”

李淩雲聞言眸中精光一閃,眼神冷酷如冰,染上了強烈的偏執。“別的也就算了,可杜公這話,我不信。”

“不信就對了——”

一個傲然女聲突然自殿中響起,聲音洪亮清晰。李淩雲發現聽不出女聲是從什麽方向傳來的,他心念電轉,朝謝阮說話時刻意朝向的方位看去。殿堂深處被重重幔帳遮掩,他無論如何也瞧不出是否有人躲在那邊。

“你不必找尋,此殿是由擅長消息機關的大家所造,我不想被看見,你便看不見我。”

中氣十足的女聲響起。話音未落,謝阮就帶頭跪伏在地,大禮參拜道:“臣等見過天後。”

杜衡又歎一聲,也跪了下去,口稱天後。

知道這就是那位手握大權的女子,李淩雲當然不能例外,和明珪一起跪下,稱臣叩拜。

“你這麽聰明,應該早就猜到藏起來的人是我,所以我也不必多說。如今有一樁十分著緊的案子,需要有人盡快去辦。其實此事最初是交給你父親的,可半年前,他卻突然離世,令我不得不另尋你道良才取代他……”

提及死去的李紹,天後武媚娘聲音略沉了一些,停頓片刻才繼續說下去。

“杜公就是那時入宮的,隻是他也沒辦法解決我的困擾,我不得不請杜公在封診道中另舉賢能,結果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李紹的兒子在封診一道上也天賦異稟,而且,你阿耶還一直悉心培育你。”天後嗬嗬笑了數聲,“如此瑰寶,你阿耶這個人,偏要藏起來不給我用,要不是看在他跟了我多年的分兒上,我必要定他個欺君之罪。”

李淩雲伏在地上,並不說話。他知道,武媚娘這番話倒也真不是用來嚇唬他的。在大唐,不允許臣子對天子有任何隱瞞,對作為皇帝代理人的天後也是同樣。

“杜公明知技不如你,卻沒有早早向我舉薦你。你父親去世雖說也是因為我,但他也同樣欺騙了我。有功則賞,有罪當罰,我現在急需用人,所以你們之間必須要分出勝負來,贏家當然無礙,輸了的人,就得負起責任。”

李淩雲猛地抬頭,在他的眼中,那些輕舞的幔帳突然變得猶如掠過銳利光芒的刀劍一樣,充滿凶光。

武媚娘的意思再清楚不過,她需要一個人來取代不堪重用的杜衡,為她所驅策。與此同時,她既要確定李淩雲的實力,也要斷掉杜衡離宮後泄密的可能。

毫無疑問,在她心中,李淩雲與杜衡之間隻有一個人可以活下來。如果李淩雲辦案能力不如杜衡,武媚娘就會勉強留杜衡一命,繼續任用。可若是杜衡技不如人,以天後的性格,光涉事太深這一條,就足以讓杜衡死上百回。

這是李淩雲第一次直接感受到大唐天後的想法。這個尊貴無比的女人,在他眼裏就像那些用蠶絲紡織出的幔帳,看起來柔軟溫暖,可擋風遮雨,但實際上,也可成為殺人利器。

年幼時阿耶親自教導過他,絲綢是怎麽將一個人殺死的。

那天,阿耶在剖屍房裏給他看了一具屍首。那人是一個犯錯的宮中內侍,他的臉上覆著層層濕漉漉的白絹。

這些織物平日被人穿在身上,或被製成幔帳懸在房中,要麽遮擋寒風,要麽增加情趣;然而一經濕潤,它們就變得沉重恐怖,將其掩在口鼻上,則毫無縫隙,受刑者會漸漸窒息昏迷,最終命歸黃泉。

天後武媚娘是一個女人,女人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會給人柔和溫軟的印象;但武媚娘又有強大的力量,可以輕易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李淩雲久久不語。武媚娘似乎對他的沉默也無所謂,她語氣溫和地道:“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與杜公賭鬥。但若是那樣,從今日起,大唐之內便不會再有什麽封診道了。”

令人窒息的威脅讓李淩雲皺了皺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謝阮,讓他們去鬥,隻帶著贏的人回來,屆時我可以允許贏家提出一個請求。”武媚娘吩咐道。

“諾!”謝阮響亮地回答。

天後不再說話。殿中傳來一聲清脆的鈴響,謝阮極快地站起身。這個時候,她臉上已沒了調侃,倒是頗有幾分同情。她對李淩雲和杜衡道:“你們起來吧!天後已經走了。”

李淩雲始終沉默。他起身望向杜衡,這才注意到杜衡的頭發與胡須花白了許多,已不似上次見麵時那樣烏黑。他回憶起最後一次在家裏見到杜衡時,這個長輩還跟阿耶談笑自如,現在看來精氣神都被抽去許多,簡直像一個瀕死的病患。

“賭鬥,我接下了。”李淩雲衝杜衡彎下腰,認真地把之前那個揖禮做完。接著,他直起身子,對謝阮冷冷地道:“不管要查什麽案子,我現在都必須徹底睡一覺,不要讓任何人來打擾我。”說完,他不等謝阮開口,就搶先否定她可能提出的建議:“在馬車上將就的那種不算。”

謝阮聞言立即眯起眼睛,目露凶光。

“來人,安排李大郎和明少卿,還有杜公……在宮裏歇息一夜。”她磨著牙抬手拍了拍,兩個內侍迅速出現在殿門外,就像他們一直守在那裏一樣。

李淩雲並不關心內侍是從哪裏冒出來的,畢竟天後已然告知,整座宮殿是機關大家所造,隨便哪個不起眼的角落都可能藏匿著重兵,再說皇後身邊又怎可能無人防衛呢?想到這裏,他不由得推翻了自己之前的假設,這殿內除他們之外,隻怕還藏了很多的人,隻要一有異動,就會衝出來把他剁成肉醬。

李淩雲快速地分析著他掌握的所有信息。他的確並不通曉人情世故,所以李紹為他安排的,是一條隻需集中精力,在封診技藝上精益求精的生存之道。

可他並沒忘記,阿耶說過,人世間的一切,其實早就被上天安排好了。比如說,耳聾之人的眼睛就比常人更為明亮,所以耳聾之人雖然有一些缺失,但可以捕捉到其他人無意中會忽略的東西。這個道理放在他身上也同樣適用,他雖然在人情方麵愚鈍,可在搜尋破案線索方麵,他一向有著很大的能耐。

李淩雲思索著,挪動腳步朝杜衡走去。“半年前,我在偃師縣教授門中學徒如何觀察案發痕跡。突然有我封診道弟子自澠池縣來尋,說是有一樁溺水案,疑似有人偽造死因,讓我過去施以援手,調查真相。”

李淩雲來到杜衡跟前,這時的他不像平日麵對長輩時那樣恭敬,而是牢牢盯住了對方的瞳孔,不容杜衡有所回避。

“這名弟子當時說,懷疑死者是先被殺害,後被沉入水中的,需剖屍檢驗這人的肺中有無泥沙。我頓覺奇怪,此等簡單的案子,為何一定要來找我?附近明明有其他封診家族的人,隻要持正式令牌,隨便哪一位都可以剖屍。但那弟子說,附近的人手上都有案子,走不開,於是我去了澠池縣。到了地方,我先驗看了文書,確定在案卷中有死者親屬的剖屍許可,這才下的刀。可是等我剖開屍首,死者親屬就突然一擁而至,把我給押送到了縣衙。”

李淩雲邊說邊緩步朝杜衡走去。對方見他逼來,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從方才開始,我就一直在想一個問題,杜公,你為何要害我?”

“……你胡說什麽?”杜衡神情憤怒地質問,“這與我有什麽幹係?”

“既無幹係,你又何必生氣呢?”李淩雲麵無表情地整理衣袖,“從澠池縣過來找我的弟子是封診丙字丁家的人,族人都知,丁杜兩家向來交好……當然,這並不能讓我做出定論,不過……你剛才那句話,還是露出了破綻。”

“需要提醒你嗎?你方才說‘你就不應該離開牢房’。”李淩雲一字一頓,重複著杜衡說過的話,“我在牢中這半年裏,時時覺得有些怪異。苦主在提出告狀之後,不曾當堂與人犯——也就是我,進行過質辯。未經大唐律規定的‘對推’環節,澠池縣就將我直接下獄,這分明違反了大唐律,而我卻因此稀裏糊塗被關了足足半年。在此期間,不論給家裏傳遞消息,還是托人申冤,我得到的都是‘不許’二字。最為奇怪的是,剖屍時協助我的隸奴與隸娘卻並沒有像我一樣被關起來,據說被打發回家去了。東都治下,京畿之地,為官者違律,可是要加倍嚴懲的,所以到底是什麽人讓一縣父母官甘冒這等奇險也要無事生非,把我拘在大牢裏呢?”

李淩雲微微歪頭,眼睛死死盯著杜衡,神情冷漠,更有一種深深的執拗。“杜公,你說實話,我阿耶可是死於半年之前,正好是我入獄那時?而你,是不是為了得到封診祖令,才故意陷害我的?”

“胡說——全是胡說——”杜衡大怒拂袖道,“我看你是被惡鬼魘了心智。”

李淩雲抬起下巴,冷聲道:“世間無鬼怪,隻有作惡人。我阿耶死後,你就設法將我困住,目標當然是祖令,現在我的推測也算得到了部分驗證。杜公,要是作惡後會有惡鬼入夢的話,那夢見惡鬼的必定不會是我,而是你。”

杜衡瞳孔大縮,急道:“不是這樣的——”

“杜公!”李淩雲低吼一聲,杜衡渾身一震。隻見一向木訥冷漠的李淩雲衝他微微一笑,笑容陰沉寒冷:“不管是不是,你承認還是不承認,這一場,我都必定會贏你。或許到了那個時候,我才會有興致聽你慢慢解釋。”

說罷,李淩雲越過杜衡走向殿外。內侍慌忙跑過去在前引路。明珪挑了挑眉,望著杜衡失魂落魄的模樣,輕歎一聲,朝李淩雲追去。

見二人走遠,杜衡腳下一軟,跌坐在如鏡般的地上。謝阮緩步踱到他跟前,彎下細腰。“怕了嗎?這就是你欺瞞天後,藏著李大郎的代價。”

她眨了眨眼,不無同情地道:“這裏是大唐,對天後來說,大唐沒有秘密。”

注釋:

[1] 隋唐時對中亞錫爾河及阿姆河流域之間九姓小國之統稱。

[2] 古代少數民族的一種頭巾,可用來遮蔽身體,用紗絹製作而成。後傳入中原。

[3] “各色人等”指社會上各種職業、各個階層的人,大體分為良人和賤人。我國古代等級森嚴,良賤之間無法通婚。

[4] 無官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