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奪命詭水 死人有道

當李淩雲再次從驚恐中大汗淋漓地醒來,屋外天色已經大亮。小吏前來叫人吃朝食,三人一起走進偏廳,見白縣令已在桌邊就位。這位縣令三十出頭,看麵相感覺頗為精悍,顯然是很有能力的人。然而此時明眼人都能看出他麵露苦澀,愁眉不展,估計這樁案子已讓他寢食難安好幾天了。

白縣令見明珪到來,連忙起身非常恭敬地對他行一禮,麵色慚愧地道:“昨日各位連夜趕路,下官原本不該過多催促,但本縣所轄境內的這片死水湖裏已死了很多人,百姓都懷疑湖中有奪命水鬼。為安穩民心,本官也不得不做了很多場法事,更是立下各種警示木牌,甚至還用木柱繞湖一圈,拉起繩索,禁止百姓靠近,卻不承想近日還是有人死於湖中。如今我已是黔驢技窮,隻能麻煩大理寺的上官來調查此案了。”

明珪聞言淺笑道:“白明府不必著急,來的路上我們就已看過了案卷,既然要吃朝食,不如趁此空閑,你再跟我們說一說,此湖早前到底發生過什麽怪事,為何百姓會傳言有水鬼?”

“說來慚愧,這湖就是因為是個死水湖而得名,古來沒有河道通往其中,按理說這種湖應該不會有大風大浪,更不容易溺死人,可偏偏這死水湖就是不得安寧。”白縣令邊回憶邊道,“有一回兩條漁船上一共坐了六人,在湖麵撒網打魚。忽然,漁船被定於湖麵上無法動彈,仿佛冥冥中有股力量在控製著兩條漁船一樣。就在眾人驚恐萬分之時,兩條船突然相撞,船上所有人都被卷進水中,再無蹤影。那時有人在湖邊勞作,看見過程,嚇得魂不附體。數日後,六人的屍體才紛紛浮出水麵。這次事件被當地人傳得越來越離譜,說是水鬼吃人,搞得湖邊村落晝夜不寧,人心惶惶。我迫於無奈,隻好請來巫師作法。其實我是不太信有水鬼的,可如果什麽都不做,不知百姓還會傳出什麽花樣來。”

“不信才好,否則在這京畿之地宣揚水鬼之說,難免有妖言惑眾之嫌。白縣令的為難我已知曉,稍後我自會上報,你不必擔憂。”明珪點點頭,讓白縣令坐下。各人也都開始吃起朝食。

李淩雲對案子比較在意,剛喝了兩口粟米粥便問:“此案中,在湖裏發現的那具屍首存放在哪兒?夏日天氣炎熱,若保存不當,隻怕會腐壞得厲害。”

昨日見麵時明珪已做過介紹,白縣令認出說話之人是大理寺的仵作,心知這位隻是提出分內的問話,可在吃食時提起屍首,多少還是讓他感覺有些不舒服。但破案還要倚靠此人,他也隻能蒼白著臉色,認真回答道:“那屍首是被綁在一根原木上漂在湖麵的,情形太過詭異,著實不宜再留在湖裏。所以我昨日命人把屍首撈起,眼下就放在縣衙內的殮房。”

“那用完朝食我就先驗屍,不知白明府可否應允?”李淩雲昨日熬夜趕路,著實覺得疲憊,吃起飯食來如饑狼餓豹。明珪和謝阮早已習慣他這種行事風格,可並非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樣,談論著屍首還能麵不改色地吃幾大碗飯。

隻見那白縣令再無任何食欲,一麵點頭,一麵放下碗,在一旁飲茶等候起來。

…………

縣上的殮房,與大理寺那機關重重的神秘殮房當然無法相比。因存放的是屍首,所以這種殮房通常都是獨門小院,為避免晦氣,此地和縣衙其他地方互不相接。

對比發生狐妖案的縣,此縣殮房的環境要更開闊一些。除此之外,小院上還搭了一層草棚,雖看起來簡陋,可至少遮蔽風雨不成問題。

眾人來到院內,隻見院子正中擺著張木桌,因是仵作用來驗屍的,它比家用的桌子更長更寬。此時桌上堆滿大大小小的冰塊,一陣微風吹過,帶著陣陣涼意。謝阮不由得打了個冷戰,看向冰塊中包裹的屍首。

白縣令走到一位幹巴巴的老頭兒身邊,對眾人介紹道:“這是本縣的辛仵作,以冰鎮屍就是他的建議。他說天氣太熱,屍首放在殮房中,不加手段保護,很快便會腐敗,無法驗看。於是下官命縣中富戶把他們窖藏的冰塊都捐獻出來,給這屍首做防腐之用。”

那愁容滿麵的辛仵作連忙上前。“這死水湖頗為怪異,我們已竭盡全力,還是無法阻止命案發生。尤其這次死人的事十分蹊蹺,以我的能力尋不到蛛絲馬跡,這才層層上報。這屍首,我們也不敢輕易處置。”

謝阮靠在李淩雲身邊耳語:“一看就是被嚇破了膽子,信了水鬼作祟的謠傳。哪裏有人作案不留蛛絲馬跡的?”

李淩雲對此話很讚成,小聲回道:“但凡作案,必留痕跡。可若是信了鬼神之說,自然就先畏懼起來,查案時會縮手縮腳,遺漏線索,查不出頭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白縣令見李淩雲和謝阮表情不屑,幹笑道:“是本縣查案無能,不過……若是能幫助列位上官,本縣絕對會竭盡全力。比如這些冰塊全都來自縣中大戶庫存,雖然這些人頗有微詞,但哪怕能為上官斷案多提供一絲便利,本縣也是在所不辭的。”

這話看似說得漂亮,實則把斷案之事撇得一幹二淨。明珪心知肚明地笑道:“諸位不必擔憂,我們既然來了,那定然是有信心破案的,現在又有冰鎮屍首這樣的手段,待我們細細檢查屍首,說不定就能找出線索。”

見明珪信誓旦旦,白縣令心中頓感舒暢不少,對幾人的態度也越發恭謹。

李淩雲不懂人情往來這一套,從白縣令那裏獲得了驗屍的許可,就立即招來阿奴,取出封診屏把屍首給圍了起來,縣衙之內,除了那個辛仵作,其他外人一概不許進入。

此時大唐還沒有完全依靠科舉製起用人才,但即便是被舉薦來的縣令,也是頗有家學淵源,懂得識文斷字之人。白縣令瞧見那碩大的屏風上滿是圖畫,十分驚訝地感歎道:“這圖畫筆法非同尋常,乃是大師所作啊!”說著,居然一圈一圈地繞著屏風欣賞起來。

李淩雲隻要接手案件,便會不由自主地進入忘我狀態,自然不會去管縣令如何癡迷畫作,而是命阿奴、六娘做好剖屍前的準備。

身形高大的阿奴作為封診道的隸奴,幹的就是體力活,也就是眨眼的工夫,他已將木桌上的冰塊清理幹淨,露出屍首。

雖是大白天,但為看清細小傷痕,仍需要光亮輔助。不用吩咐,六娘便點燃了屏風上的所有油燈,一瞬間,桌麵就光明起來。

二人配合默契,壓根不用言語交流,便把李淩雲所期之事安排妥當。

此時桌上屍首已經顯露身形。因長時間浸在水中,屍首看起來肥胖蒼白,肚皮膨脹。好在事前用了冰塊,所以腐敗並未加劇,雖說也有腐臭氣味,但在眾人的忍受範圍之內。謝阮出於好奇,在阿奴、六娘退下後朝那邊瞄了一眼,頓感不適,忍不住問:“這死者莫非是個胖子?怎麽肢體肥大成這樣,瞧著肚子都要撐破了!”

李淩雲戴上油絹手套,對謝阮道:“並非如此,此人生前身材和普通人差不多,隻不過他死後屍首長時間泡在湖中,才會膨脹成這副樣子。這是水經肌膚進入身體所導致的現象,觀之猶如巨人一般。但凡死於水中,若未被及時發現,屍首均會出現此種情狀。”

說著,李淩雲分給眾人每人一枚麻布口鼻罩,縣衙的辛仵作也沒落下。那仵作雙眼放光,對著口鼻罩上下打量,連聲道:“世間還有此等妙物?”

謝阮奇怪地問:“怎麽,你們平日驗屍,都不用這東西隔離惡臭嗎?”

“倒是會在臉上係布巾。”

“隻用布巾?”

“還會蘸點醋汁,這樣可以勉強隔開一點氣味。像這樣的精細之物我還是頭一次見。”說著,那辛仵作在謝阮的幫助下將口鼻罩扣在麵上,深吸一口氣,濃濃的薄荷氣味頓時讓他頭腦為之一清。

見辛仵作麵露驚訝,謝阮也把口鼻罩放在鼻尖嗅了嗅。“怎麽跟我上次用的有區別?這次的居然有薄荷味。”

“上次剖驗屍首時你覺得惡心,我便給你用了薄荷膏塗抹口鼻。後來我想了想,與其如此麻煩,還不如把麻布浸在薄荷水中,再將其切成小片,用時直接塞入口鼻罩,既能提神,又可以節約工夫。”

李淩雲隨口解釋完,將那屍首的頭部掰了過來。屍首的麵部腫脹如豬頭一般,兩個空空洞洞的眼眶裏似有什麽黃色棉絮狀的東西露出來掛在外麵,五官如充氣般擠在一起,嘴唇緊緊地套住那根伸出的青灰色舌頭,觀之相當醜陋惡心。

“眼睛被人挖掉了,那黃色的是油脂。與豬、牛、羊不同,人脂不是白色的,而是黃色的。”李淩雲邊說邊用手輕輕撥動屍首的眼眶,“你們發現死者時,他就沒穿衣物?”

“沒錯,而且湖裏、湖邊都查過了,沒有發現衣物。”辛仵作連連搖頭,“您也看到了,屍首被發現時是什麽樣,現在便是什麽樣,不管如何觀瞧,也根本看不出死的是誰。實不相瞞,就連用冰冷藏也是無奈之舉,若請不來你們大理寺,我們也隻能稍加延緩屍首腐敗時間,期望有人前來認領而已。”

“你們做得已經很不錯了,隻是這屍首被冰凍過,一旦化開,腐敗必會加劇,看來我必須加快速度。”李淩雲也不多話,命令六娘按順序把封診用具遞給他。

一堆工具中,最先被拿出的便是那把奇怪的封診尺。不論辛仵作如何看得兩眼放光,湊在旁邊觀瞧,進入狀態的李淩雲都絲毫沒有被他幹擾,手持封診尺不停地在屍首上丈量。

“此屍**可見**,身高約五尺六寸六分,足長七寸三分,長發,發色花白,可見死者年事已高。”李淩雲邊量邊說。一旁的六娘手持炭筆,在絹帛製的封診錄上迅速記錄。”

“可他現在的足長看起來比你說的要長多了啊!”謝阮疑惑地問。

“泡過水的木頭比幹的木頭看起來通常要粗很多,二者道理相似。”李淩雲用手在屍首上輕輕按壓,他的動作很輕,可被他觸碰過的地方無一例外均出現了皮膚凹陷,某些地方還會滲出一些水漬,觸遍要害部位後,他解釋道:“有時眼見並不為實,我所說的尺寸,是根據骨頭關節的生長程度倒推算出的死者腳的正常大小,而你看到的是吸水後的腳掌,二者存在差異,覺得不同也不足為奇。”

謝阮聞言不再多話。即便是大大咧咧的她,也心知肚明這種逆推之法是封診道的獨門秘術,就算李淩雲耐著性子解釋,她也一樣會聽得雲裏霧裏的。她隻需要知道結果如此便可,無須明白具體道理。

謝阮不插話,其他人便更不會輕易打攪,李淩雲手上的動作也就越來越快。他用力撥開屍首的嘴唇仔細查驗,這期間還用手在牙齒上摁了摁。

明珪在一旁仔細觀看,發現屍首的牙齒鬆動且有缺損,心中推測李淩雲這一舉動必定是在判斷年齡。雖說從麵相上完全看不出老態,但牙齒卻顯示了真相,這死者的年紀應該的確比較大了。

李淩雲讓六娘取出黃銅柄水晶鏡,仔細查看屍首的每根手指的指尖。

“人上了年歲,牙齒會脫落鬆動,皮膚會幹燥鬆弛,骨骼會逐漸細弱,脊骨也會漸漸彎曲。所以年紀越大的人,越會讓人覺得他的身高在不斷縮短。雖說他雙手皮膚泡發,觀之如油絹手套,觸之可輕易摘取,給人感覺已腐敗不堪,但仔細看,還是能在皮膚上發現指印。

“據記載,孩童在產婦肚中便已形成指印,當孩童呱呱墜地後,無論生老病死,其指印圖案都不會發生改變。不過,隨著年齡增長,指印在某個特定的年歲範圍,仍可表現出一些固有的特征。若指印較小,且紋線清晰,可斷為年幼者;若指印較大,且紋線已被磨去一些,可斷為青壯年人;若指印幹癟,且紋線不清,出現褶皺,可斷為老年人。”

說完,李淩雲把死者的手指翻過來。“再看他的指甲,上麵有許多豎紋,此紋路越清晰,說明指甲內血氣越匱乏,這是年歲大者普遍會出現的特征。因此,結合頭發、指印、指甲三者所表現出的外部狀態,我推算死者年紀約在六十歲。”

直到六娘停筆,李淩雲才再次開口:“人的肌膚之下必有油脂,隻因身形胖瘦差異而厚度不同。油脂不像皮膚那樣會輕易浸水腫脹。我方才觸摸了屍首的胳膊與小腿,按油脂的厚度看,此人生前絕不是一個胖子,與之相反,他的身形相比常人要消瘦很多。”

“都這個年歲了,連提刀都是個問題,凶手究竟懷有什麽樣的仇恨,要這樣殘忍地殺害一名老者?”謝阮百思不得其解。

李淩雲道:“剛開始驗屍,我無法給你答案。不過封診道自有一套手段,剛才隻是‘查基本’,接下來就要‘診細節’。等之後破了案,自然能搞清緣由。”

“剛才你看得如此仔細,竟隻是查基本?”

明珪的驚訝不比謝阮小多少,隻是他不會像謝阮那樣又是驚呼又是尖叫。他身為大理寺少卿,自然要有見過大世麵的樣子,否則很容易讓人看出破綻。

剛才李淩雲無意中提及“封診道”時,明珪瞧見那辛仵作眼皮一跳,顯然察覺到了什麽。不過從辛仵作之後的表現來看,他也不像是對封診道知根知底之人,可能隻是無意中聽過此名號,並未親眼見過,那麽……既然是這樣,這個辛仵作就更不會清楚封診道內部的等級,倘若他已經發現這位假仵作是封診道現任首領,也不可能表現得如此淡定。

再者,以大理寺的背景,聘請封診道的人來查案,其實也在情理之中。

明珪小心思索著這些細節,想著是否已經暴露行藏。此時沉迷剖屍的李淩雲卻一無所知,他抬起屍首的右手掌,指尖在手掌上摩挲片刻,接著又拿起屍首的左手,在虎口處同樣摩挲了一會兒。做完這些,他才抬頭若有所思地道:“方才我摸的那兩處都有老繭,但繭紋不厚,不是勞作形成的。長期拿握什麽物件,卻又無須特別用力,才會磨出此類繭紋的老繭,有些近似讀書人的筆繭,或做輕巧手工藝者的掌繭。可什麽人會同時在這兩個部位長出老繭呢?”

李淩雲抬起雙手,試著擺出一個姿勢,雙手猶如握著一根棍子。謝阮在一旁急得抓耳撓腮,她把自己熟知的刀槍劍戟都說了個遍,但均被李淩雲否定。

這時,在一旁觀瞧的明珪忽然出聲:“李大郎,你這個動作,很像我阿耶手持拂塵的樣子。”

謝阮平日在宮中,術士也沒少見,於是她學著那些人畢恭畢敬的模樣擺出造型,接著往李淩雲身邊一站,上下瞅了瞅。“果然很像,宮中術士在麵見天皇、天後時,就是這樣拿拂塵的。這麽說,死者手上的老繭定是常年手持拂塵留下的!”

李淩雲認可了這個結論,對六娘吩咐道:“將這個猜測記下來。”

等六娘停筆,他又繞到屍首的腳邊,彎下腰,仔細觀察屍首的雙腳。“骨節突出,腳趾彎曲非常嚴重,看來他日常行走之時常用腳趾發力。”

“用腳趾發力?”謝阮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靴子,並在原地踏了幾步,並未有腳趾蹬地的感覺,心知這定是特異之處,於是連忙問,“以什麽身法行走,才會用腳趾發力?”

“與身法無關,一般來說,在路麵存在坡度時,腳掌傾斜無法用力,所以隻得用腳趾發力。你回憶一下,登山時腳趾是不是會不由自主地蜷在一起?”

“是會這樣,隻不過你若不說,我還真注意不到。”

“因為這是本能,一般人很少會留意。”李淩雲繼續解答,“行走山路時腳底會下滑,所以經常需要蜷縮腳趾撐起鞋底,遇到陡坡還要身體前傾,為的就是在保持身體平衡的同時,增加腳底的抓地力。不過……偶爾攀爬並不會讓腳形改變,隻有長年累月地登山,才會使骨頭嚴重變形。”

“這裏水網密布,最多隻有一些丘陵,根本瞧不見山峰,可見此人絕非這死水湖附近的居民。”明珪想了想,道,“正如大郎所說,從腳趾變形來看,死者或許隱居於山中。常有術士跋山涉水前來六合觀拜訪,有些布履磨破者會向我們討要一雙新鞋,我印象中,他們的腳趾便與死者類似。再加上死者手上有持拂塵留下的老繭,那麽死者很有可能是一名術士。”

李淩雲對此既未肯定,也未否定,隻是命六娘將此推測記錄於封診錄中。明珪見狀嘴角一勾,心知李淩雲不善言辭,但多半是讚同了自己的看法。

明珪暗自欣喜之際,李淩雲又從封診箱中取出了一堆黃燦燦的器具。

阿奴見狀,手中提著一塊漆黑的木板走過來。因他手速太快,沒人看清他的動作,他好像隻是把那木板拉起來抖了抖,那木板就變成了一張半人高的幾案。

李淩雲將封診器具一一排列在幾案上,抬頭對謝阮道:“接下來,按我封診道的封診順序,馬上就要進入剖屍環節。你之前在大理寺殮房可是吐了好幾次,這回可承受得了?若是不行,出去也沒關係。”

謝阮剛瞧見這被水泡發的屍首時便覺喉嚨發癢,一聽即將剖心挖肺,臉色瞬間有些蒼白。但她性子要強,如果李淩雲不說得這麽直白,她可能還會找個借口出去躲一躲,可被他這麽一說,她就是想走也不能走了,否則日後被人提及此事,難免會遭人恥笑。

於是,她態度堅決地道:“這案子是我們三人一起接的,當然要共進退,我必須每一步都參與,不能回避。否則那位詢問起來,我還怎麽為你們兩個做證?”

那辛仵作在一旁聽得雲裏霧裏的,李淩雲卻很清楚謝阮這話是什麽意思。

三人此次假冒大理寺的名義來查案,遲早會暴露行藏。雖說明珪做好了文書,但也並未按大理寺的規矩來。明珪讓他與謝阮這兩個外人參與查案是違規之舉,一旦被追究起來,就算有十張嘴也說不清。三人裏隻有謝阮是天後直屬,若是有人將此事小題大做,那謝阮的所見所聞便直接關係到他與明珪能否逃過一劫了。

所以謝阮不回避,的確是為了保護他倆而做出的選擇。

李淩雲對謝阮微微點頭,眼神中流露出些許感激之情。此時,他又瞥了一眼明珪,發現明珪一直在留意身邊的辛仵作,心知明珪定是覺得此人有異樣。想起剛才與謝阮的對話,李淩雲也察覺到當著外人的麵說出這些似乎不妥,他生性愚鈍,為了防止再說錯話,便對辛仵作說道:“我們封診道斷案有一些手法不可外傳,不太方便讓你繼續看下去,還請見諒。”

那辛仵作聞言,竟然長歎一聲,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既然幹的也是查驗屍首的行當,封診道的傳聞他還是聽過一些的,知道此道向來頗為神秘。與明珪猜測的差不多,當李淩雲拿出封診箱時,辛仵作便心中有數,今日是遇到了高人,於是他大氣都不敢喘,在一旁仔細觀瞧,當聽到“剖屍”二字時,他的眼皮突然一跳。

狄公任職時,大理寺屢破奇案,在民間已成了佳話,對此辛仵作當然也有所聽聞。他自己也辦過案,知道大理寺能破案無數,定是因為掌握了某種非比尋常之技,一聽此技竟是剖屍這種違背人倫之舉,還牽扯到傳說中的封診道,再加上方才謝阮的話沒頭沒尾,心裏便清楚這群人隻怕有些蹊蹺,哪兒還看得下去。他正發愁日後有人來鬧的話,自己要落個坐視不管的罪名,想幹脆找個借口回避,沒想到對方先一步開了口。辛仵作自然滿口答應著,拱手跟眾人行了個禮,快速走出了封診屏。

謝阮並未注意到辛仵作的細微表情,所以對李淩雲此舉有些疑問,問道:“查狐妖案時,你推舉那叫楊木的仵作拜入封診道門下學習,今日為何要趕這個辛仵作走?難道是他資質不佳?”

李淩雲平淡地回答:“他能想到用冰塊保存屍首,此舉足以說明在查驗屍體上此人還有些建樹,隻不過我們先前都是光明正大地查案,唯獨這次有些不同,我們之間的一些交談,還是不要讓外人聽見比較好。”

謝阮常年陪伴在天後身邊,比起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也差不到哪兒去,就算口無遮攔,也沒人敢把她給怎麽樣。不過想到此次是偷偷查案,她也覺得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的好,於是撓頭道:“大郎所言極是。隻可惜那辛仵作錯過了偷師之機。”

六娘在一旁輕笑。“我們封診道的東西,哪裏有那麽容易偷?”

“是了,學有淵源,偷師終究隻是學個皮毛。”早已看透一切的明珪接過話茬,結束了此番討論。

李淩雲再次進入狀態,輕聲吩咐六娘:“你把封診錄翻到剖腹圖一頁,做出記錄。”

六娘應聲,阿奴也站在一堆工具旁,做好了打下手的準備。

一切就緒,隻聽李淩雲口中念念有詞:“屍狀先驗,而後清洗,先外後內,方可剖之。”

謝阮麵露疑惑。李淩雲不等她提問便解釋道:“這是我們剖驗屍首所用口訣,意思是說,驗屍之前要先觀察屍首狀況,然後仔細清洗,先檢查屍首外部,再檢查屍首內部,順序一定要嚴守,否則便會損毀屍首,破壞證據,使屍首成為對斷案無用的雞肋。”

說罷,李淩雲命阿奴開始倒水。阿奴顯然經過長時間的訓練,倒出的水流粗細均勻,具備一定衝刷力,但又不會太強勁。李淩雲借著水流,將屍首從頭到腳漸次洗過。

“屍首泡於水中,身上即使有細微痕跡,也已被水流衝毀,損失殆盡。之所以還要進行這個步驟,是擔心在剖屍時屍首上的雜物進入腹腔,幹擾封診。”

李淩雲說完一抬右手,阿奴放下水桶,從幾案上拿起幾樣器具遞了過去。

第一樣器具就是那長柄異形彎刀,在李家的地下室內,謝阮與明珪便已見過,他們也不問話,聚精會神地看李淩雲手上的動作。

隻見李淩雲伸出大拇指與食指上下扣住刀柄,使其不會隨意晃動,然後把刀放在屍首上,食指向下按壓刀背,從鎖骨處朝胸前斜斜切下左右兩刀,在胸部中間聚攏。接著,他從兩個刀口的交點朝下方再切一刀,一路緩緩劃至腹下。

這屍首在水中時已泡得龐大,肚腹內開始腐敗,生成氣體,所以李淩雲在開腹時非常小心,如果此時下刀太快,屍首或許會爆開。

李淩雲每切開一點,就會小心輕按屍首腹部,緩緩將腹內氣體排出。這時就算戴著有薄荷味的口鼻罩,也終究無法阻擋這股腐屍氣味。謝阮也不再顧及什麽形象,捂著嘴在一旁幹噦了半晌才緩過勁來。

剖屍過程看似煩瑣,但李淩雲動刀遊刃有餘,無一點多餘的小動作,顯然是做過無數次才這般熟練。隻見他劃開腹部後,快速揭開覆在屍體上的皮肉,露出肋骨。

從阿奴手中接過一把黃銅大鉗,他哢嚓哢嚓地鉗斷那胸骨。隨後阿奴又上前來,拿起一個形狀怪異的銅製器具卡在斷開的胸骨上。這器具粗粗看來就像兩個銅塊,中間以一根帶有螺紋的杆子相連,上麵還有一個把手。擰動把手,兩個銅塊就開始推著肋骨朝兩邊移動起來。

謝阮目不轉睛地盯了半天,仍看不懂這兩個銅塊是怎麽運作的,隻能猜測裏麵安有機栝,銅塊的移動與那個能擰動的把手有關。經此番操作,屍首的胸腔被完全撐開,露出肺葉、心髒之類的髒器。

李淩雲手起刀落,將髒器一一摘出,放進阿奴捧來的黑色罐子中。這種罐子眾人之前在大理寺殮房裏已經見過,並不陌生。這是封診道特有的髒器罐,根據所裝髒器大小被設計成不同的形狀,這樣就算不打開罐子,也能一眼辨別出哪個罐子中裝的是哪樣髒器。

阿奴把盛裝好髒器的髒器罐置於桌麵,接著又取出一個怪異的秤。這種秤兩邊都是秤盤,秤砣是不同大小的金塊,把髒器放到一邊的秤盤上後,向另一邊的秤盤上添加金塊,直到兩邊水平。此時,六娘會根據金塊的數量和大小算出重量,並記錄在案。

“肺非常沉重,裏麵有東西。”六娘記下重量,手指著秤上的肺葉道。

李淩雲看了一眼金塊,發現此肺確實重於常人的肺,於是把肺葉從秤盤上拿下,放到一個邊緣較高的黃銅托盤上。隻見他拿起那把彎刀,切開兩片已被泡得發白的肺葉。肺葉一被切開,便開始往外冒水,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細碎的東西順著髒水被衝出來。

李淩雲用勺舀出一些,置於白瓷碗中仔細觀瞧。“屍首的肺部不但有水,還有泥沙,可見他是死於溺水。”

“如此說來,在凶手把他綁在原木上的時候,他還是活著的?”謝阮麵露不忍,“那他的眼睛不就是活生生地被挖掉的嗎?這凶手實在是太殘忍了。”

李淩雲撥開屍首的眼眶,露出眼底那些已泡得失色的血脈,“人的眼底有許多血脈接入,挖眼之痛令人難以忍受,此時死者神誌如果還清醒,不可能不反抗,這樣凶手要想把他雙手雙腳捆在原木上,必定極為困難。可見死者在被殺時,很可能已陷入了昏迷。”

“意識不清……這豈不是跟我阿耶受害時一樣?”明珪沉吟道,“挖眼之後,將裸屍捆綁在原木上,又置於水中,手段也很令人費解。加之死的也是一名術士,難道說真跟我們猜測的一樣,有凶手一直在對我阿耶這樣的術士下手?”

李淩雲微微頷首。“截至目前,我還是覺得天師宮懸崖側的那扇窗戶是唯一進出途徑,而根據現場方位,你阿耶被害時正麵對著那扇窗戶打坐,如果他神誌清醒,不可能沒有發現凶手。凶手能泰然自若地進入天師宮,並繞到你阿耶身後砍掉他的頭,隻有一種解釋:你阿耶和此人一樣都處於昏迷狀態。所以之前的假設應當是正確的!”

謝阮聽言,心中不停思量。若真如李淩雲與明珪所推斷,那麽明崇儼案或許就與東宮扯不上任何關係了,而這絕非天後想要的結果。為了不讓他們刻意把兩樁案子攪和在一起,她故作不滿道:“現在我們手上隻有這麽一樁怪案,凶手是否在有意針對術士行凶,還不能這麽早下結論。之前的推論隻是猜測,並無實證,雙手有繭也不一定是因為經常持拂塵,我覺得長年拿著趕牛羊用的木棒,也有可能形成這樣的老繭。放牛放羊的人常常在山間走動,腳趾變形也不是不能解釋得過去。在找到確鑿證據前,一切皆有可能,咱們不能硬將兩樁案子放在一起比較。萬一此案與六合觀一案完全無關,到那時候又該如何解釋呢?”

明珪並未想到謝阮會當頭給眾人潑了盆冷水。倒是一旁的李淩雲頻頻點頭,道:“謝三娘所言極是,辦案確實不能先入為主。”

謝阮也察覺自己方才那番話的目的或許過分昭彰,為了緩和一下氣氛,又道:“咱們也別著急,鳳九不是還在城中查探怪案傳聞嗎?說不定要不了多久就有消息,還可以和死水湖案互為佐證呢。”

“鳳九就算查到消息,我們身處孟縣,又怎能馬上得知?更別提如何互相印證了。”李淩雲不解地道。

謝阮聞言語塞,覺得真有些拿不通世事的李大郎沒辦法,隻好耐心解釋道:“我給宮中傳了消息,自然也同時給鳳九傳了一份。你說的我已有考慮,要是鳳九當真查出什麽,他會馬上差人將消息帶至孟縣。要是有了佐證,可以證明凶手在殺死明子璋的阿耶之前就已經作了案,而這些案子大理寺與刑部都沒能破獲,那我們再接手,於情於理,徐天都放不出半個屁來。”

“謝三娘有遠見!”明珪看破不點破,讚歎道,“這樣一來,要給我們加罪也就沒那麽容易了。不過現在還請大郎抓緊時間,趕緊檢驗屍首吧!”

李淩雲點點頭,伸手提起屍首的胃囊一刀剖開,發現胃中除少量**外並無他物。他將**小心裝入瓶中,交給六娘。“死者是在昏迷時被人挖的眼,或許能從胃中查出線索。你取一些**喂給驗鼠,這些東西量太少,隻需一隻驗鼠即可,切記不要把**都用光了。”

六娘領命而去。他又剖開屍首的小腸,在其中看到一些細糞,接著剖開大腸時,被包裹的糞便露了出來。

“他死亡時距離末次進食,約莫過去了兩個時辰。”李淩雲用一件古怪器具仔仔細細地翻看糞便。

這器具看起來像是將一根兩頭尖的細銅片用力對折在一起形成的一個奇形怪狀的夾子。李淩雲用那銅片的兩個尖頭在糞便中不斷撥弄,隻要他用手指按壓夾子,就能讓尖頭合攏夾起些東西來。

片刻後,他用清水從死者的糞便中衝出一些細小的物體。

“這是芝麻,這是肉糜。”李淩雲麵不改色地介紹道,“芝麻可以榨油,而肉糜中富含油脂,若是餺飥之類的麵食,經過腸道消化後根本無法看出狀況。好在死者年邁,消化食物的能力減弱,所以能從糞便中分離出食物殘渣,用以判斷死者的進食情況……看來,此人最後一餐吃的是撒了芝麻的肉餡胡餅。”

“你連這都能查出來!封診道果然神奇……”謝阮雖覺得在糞便中翻找證據令人反胃,可眼瞧著得到結果,她又忍不住嘖嘖稱奇。

李淩雲不以為意,抬頭問明珪:“在我記憶裏,製作這種肉餡胡餅,需要用巨大的火坑烘烤,所以很少有人會在家中製作,通常都在胡餅店直接購買。我很少吃胡餅,你們是否清楚,這種餅平時人們一般會在一天中的哪一頓食用?”

“我大唐百姓一日兩餐,一早一晚。因朝食過後便要下地勞作,且一日之計在於晨,所以朝食多以餺飥湯餅這種好克化的食物為主。而吃胡餅要仔細咀嚼,很麻煩,所以多在晚間食用。”明珪道,“大多數百姓會在酉時[1]過半進食,如死者也依此慣例,那凶手應該是在亥時[2]過半時將他殺害的。”

正說著,六娘朝眾人走來,手中捏著一隻老鼠的尾巴,打斷眾人道:“主人猜得不錯,這老鼠飲下屍首胃中的**後便昏迷不醒了。”

李淩雲接過老鼠,將其放在耳邊聽了一陣,抬頭道:“果然是昏過去了,呼吸微弱,心跳緩慢,卻沒有死。”

他拿起小瓶,揭開口鼻罩輕輕嗅了嗅,皺眉道:“有酒味,還有藥香,此人死前,除了食入胡餅,還喝了一些藥酒,看來迷藥就混在這酒中。參考驗鼠情狀,死者當時必是處於深度昏迷狀態。”

說著,李淩雲用力掐了一下老鼠的尾巴。老鼠雖輕微顫抖,卻並沒醒來。他瞧了一眼謝阮。“如果還按我們之前的推斷,死者是個術士,而術士為了養生,確實會時常飲用藥酒。但此人胃中沒有其他食物,隻有一些酒水,不像是用餐時自斟自酌,否則胃內怎麽可能沒有下酒菜的殘留物?所以我覺得,他應該是在與人對飲閑聊,隻有這樣才會一杯接著一杯地喝酒,卻不怎麽吃東西。”

明珪若有所思。“我覺得李大郎的看法的確與驗屍時觀察到的種種跡象是相符的,死者多半還是術士!”

李淩雲卻問道:“可你說說,什麽人會去找術士飲酒呢?”

明珪想了想,道:“術士通常服餌,‘餌’是術士修行所食之物的代稱,一般均為特別製作,便於修術凝氣。如果死者真是術士,他肯定不會亂吃東西,更不會胡亂飲酒,因為術士有自己的一套練術之法,所以在服餌上也頗為講究。據我所知,術士喝的酒多為自己釀造。即使是要用藥酒調理身體,他們也隻會去買一些術士都認可的藥酒,賣這種藥酒的店鋪在洛陽道術坊便有幾家。大郎是否可以辨出,死者胃內藥酒是用什麽藥泡的?”

李淩雲搖搖頭。“若能找到殘留藥酒,或許尚有辦法,可此酒已經與胃液混合,原狀發生了改變。而且並非所有藥物都可區分,同色同味的藥物不計其數。要想分辨屍首胃內是哪一種藥酒,難若登天。”

得到回答後,明珪又琢磨起來。“就算是購入藥酒,若二者並不熟悉,也不可能會對飲,所以死者可能對凶手有一定程度的信任。都說物以類聚,那麽凶手會不會也是個術士?因彼此是同行,死者的防備心便不會那麽重,這才給了凶手下毒的機會。”

在一旁傾聽的六娘忍不住插嘴道:“道理是說得通,可如若真是二人對飲,凶手是如何做到讓對方中招,自己卻安然無恙的呢?”

幾人看向謝阮,齊齊搖頭。見眾人不知,謝阮麵露得意地道:“據說,下毒者用了一種奇特的壺。此壺帶有機關,分為兩層,一層盛酒,一層裝毒。機關沒開之時,倒出來的酒自然無毒,可一旦擰動機關,便可把毒從壺嘴內混入酒中。太宗皇帝是看到其他飲酒之人都無事,所以毫無防備,才會中了招。”

“看來,用酒壺下迷藥切實可行。”李淩雲道,“若此迷藥有異味,那麽死者定會覺察。可見此迷藥並無異味,此等奇效迷藥在世間並不常見。凶手能尋到此藥,說明他是精通藥理之人,若是術士,也非普通術士,而是一個懂醫的術士。”

明珪道:“這種術士百姓稱其為‘醫道’。我阿耶也算,他就是因為治好了一個官家小娘子的病,才被那小娘子的父親薦到宮中的。宮中曾經有人來查探,是因為小娘子和其父多次美言,阿耶才得到了天皇、天後的信任。另外,術士都熱衷於服用五石散[3]或煉製出的各種丹丸,服用後容易身體不適。因害怕有損顏麵,他們不會去找普通大夫診治,此時醫道便成了唯一之選。所以術士之中,擅長醫術者尤為受人尊敬,多數術士也樂意和醫道往來。如果這酒是一名醫道給死者喝的,那麽死者或許不會太過防備。”

明珪說到這裏,突然神色嚴肅地道:“我阿耶雖說也是一名醫道,但很難講他會不會也飲用了其他人所配的藥酒。畢竟醫道也有各自擅長的手段,就和大夫也會求人診治是一個道理。如果兩樁案子的凶手真是同一人,那他用此種無色無味的迷藥迷暈我阿耶,恐怕也不是什麽難事。”

“這種醫道有很多嗎?”李淩雲不禁問道。

“不多。”明珪搖搖頭,“醫道對各種草藥十分熟悉,精通煉製丹丸。他們用丹丸來提升自己的功力,以求起到延年益壽的效果。醫道入門要求頗高,首先,買藥需要耗費不少錢財,識藥也需要有人教學。一般來說,醫道皆家庭富裕而有師承。因為有這些門檻,別說東都洛陽,就是整個大唐,醫道也並不多見。”

聽了明珪的解釋,李淩雲道:“既然醫道並不多見,那麽隻要鎖定目標,鳳九或許便能打探到一些消息。如此一來,你阿耶的案子興許就不那麽難破了。不過正如謝三娘此前所言,這一切都是我們的推測,你阿耶之案與此案是否為同一人所為,還不能貿然下結論。再者,如果在查案時過於重視要達到的目的,再加上受破案期限的影響,我們所思所想,自然都會往你阿耶案子的方向靠。要想確定凶手到底是誰,單憑一樁怪案還遠遠不夠,我們還需要從大理寺或鳳九那裏挖出更多的案子,隻有這樣才能做出公允的判斷。”

李淩雲知道,在如此炎熱的天氣裏,被水泡過的屍首腐敗起來要比普通屍首快上數倍,所以必須采用一些特別的保護措施才行。

撤去屏風,李淩雲把辛仵作叫到麵前,給他一條油絹屍袋,讓他把屍首放進去,接著再用蠟封住袋口,避免蚊蟲進入,最後蓋以冰塊,將屍袋放置於陰涼處。

辛仵作有些不解,因為縣上處理屍首一貫頗為粗疏,按道理來說,驗屍完畢,屍首便可就地掩埋。但既然是大理寺的命令,他也隻能遵從。辛仵作卻不知道,李淩雲之所以這麽吩咐,是因為他們是偷偷提前來查案的,並不打算給大理寺製造障礙,否則容易罪上加罪。再說他們已經搶在前頭,不能讓大理寺過於難堪,若連屍首都給處理掉的話,大理寺的人難免會惱羞成怒。

三人自知大理寺此時應該已有所察覺,或許他們已在趕來的途中。李淩雲不敢耽擱,急切地找人帶路,前往案發地點——死水湖。

注釋:

[1] 17時至19時。

[2] 21時至23時。

[3] 中國古代方士、道家、道士煉製的一種內服散劑。最早見於《史記·扁鵲倉公列傳》,雖作為藥用,名醫淳於意已指出其藥性猛烈,服用不慎,危害甚大。後方士、道士之流煉五石散服食,作為長生之術。但許多人因長期食用五石散而喪命,唐代孫思邈呼籲:“有識者遇此方,即須焚之,勿久留也。”據葛洪《抱樸子》記載,五石散的成分為丹砂、雄黃、白礬石、曾青、磁石這五石。而據《諸病源候論》記載考之,五石散之通行方當為石鍾乳、硫黃、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這五種礦物質藥物燒煉而成。此等礦物質煉成的五石散,服後內熱,喜冷食,著單衣,故又名“寒食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