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孤兒院
瀘城是玄港遠郊的一座小城。
和大城市的喧囂相比,我更喜歡小鎮的這份淡雅清幽。
一路上,蘇喬不停述說和羅傑的種種往事,可惜卻勾不起我一絲回憶,就像在聽別人的故事。
月明星稀,伴著涼爽夜風,和美女結伴走在鄉間小路上,倒頗有幾分浪漫感覺。
看著她輕啟朱唇,我倏然有種想要吻上去的衝動。大腦雖然失憶,但似乎身體還記得這女孩呢。不過我還是忍住了,畢竟對於現在的自己來講,蘇喬隻是個剛認識了幾小時的姑娘,何況我們還在逃難……
我正心猿意馬,蘇喬忽地停住腳步,盯著前方一顆垂楊柳發呆。
“那柳樹有何特別?”我疑惑地看著她。
“哦……小時候,在這柳樹下,我被幾個鄰村小孩欺負,你跑來護著我,還說……”蘇喬低頭輕笑,滿臉的溫婉嬌羞。
“還說了什麽?”我笑著問,答案已猜出八九。
“你說……蘇喬是我的女人,你們誰也別想打她主意!”她抿嘴笑著,又抬頭望那柳樹,雙眸閃著璀璨的光。
我也望向那柳樹,仿佛看到,青蔥少年,護花心切,兩小無猜,又仿佛聽到,柳下一對璧人私語,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那情那景,萬般詩情畫意,甜蜜美好。
腦中正放著童話般的幻燈片,猝然背後一股涼意襲來,好似有個藏身於樹叢中的野獸,正對著我們虎視眈眈。我猛地回頭,身後卻隻有一條空空****的石階小路。
“你怎麽了?”蘇喬緊張地問。
“哦,沒什麽,可能是錯覺吧……”
唉,這頭痛再加幻覺,也是夠了,覺得自己都快被逼成精神病了……
我們又走了片刻,來到一座院落前,院門口有個牌子,上麵寫著:“瀘城市教會孤兒院”。
院裏一片漆黑,隻有一個小教堂還亮著燈,隱約聽到有童聲在唱詩。
蘇喬小聲說:“我先進去打聲招呼,你等我一下。”
我點頭,看著蘇喬走進去。不一會兒,從教堂裏走出一個女子,年紀大概三十多歲,修女裝束。她麵容憔悴清麗,卻給我一種溫柔親切的感覺。
“羅傑,我聽蘇喬說……你失憶了?”修女靜靜地看著我,眼神充滿了慈愛,還略帶驚奇。
“是啊,我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請問您是?”
修女無奈地笑了笑,“那我就自己介紹一下吧。我叫王素梅,從小就一直照顧你,你以前都叫我素梅姐。”她的聲音很柔緩,那語氣就像在教小孩子一加一等於二。
“噢,素梅姐,您好。”我有點尷尬,自己的確對她沒印象了。
她身後的蘇喬說話了:“素梅姐,我們能不能在您這裏暫住幾日?避避風頭?”
“好啊。這裏永遠都是你們的家,想住多久都行。”素梅姐似乎很歡迎我們這兩個不速之客,看來關係的確很親近。
“謝謝您,我們住一晚就好。既然我是在這孤兒院長大,警察查到這裏也隻是時間問題。所以我們最好明早就走。”我已是驚弓之鳥,覺得哪裏都不安全。也許逃犯的命運本就如此吧。
素梅姐歎了口氣,“你們還真是來去匆匆啊……咱別站在門口了,進來說話吧。”
走進教堂,裏麵空間雖小,該有的基本設施卻很齊全。正前方十字架上的耶穌像,正靜靜地俯視著大廳。講台旁站著十幾個小孩,正在唱詩,見我進來,就像看到了聖誕老人,歌也不唱了,興奮地跑過來,把我團團圍住。
“羅傑哥哥,這次帶什麽好吃的了?”
“羅傑哥哥,有新玩具嗎?”
孩子們臉上都笑開了花,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自己還真受歡迎啊,也許以前的羅傑的確是個好人……不過,這並不足以排除羅傑綁架的嫌疑,畢竟接濟這一大群孩子,也是需要錢的。
再仔細看看,這幫孩子都長得濃眉大眼,活潑可愛,看著就討喜。素梅姐還真是挺會帶孩子的。
“這次走得匆忙,沒來得及給你們帶東西。下次一定補上,好不好?”我擺出大哥哥的笑臉。
“那你這次待多久啊?下次什麽時候再來?”
“羅傑哥哥,這次就別走了,以後一直陪我們玩吧。”
孩子們不依不饒,拉著我不肯撒手。
這時其中一個稍年長的相貌英俊的男孩靠過來,他大約十五六歲的樣子,一本正經地對我說:“羅傑哥,我已經決定好了,我也要去考軍校,以後畢業了,要和你一起闖天下。”
我一愣,什麽軍校?
蘇喬趕緊說:“你們羅傑哥哥累了,要早點休息,你們也趕緊去睡覺吧。”
“不要,我們要和羅傑哥哥玩!”孩子們開始耍賴,嘰嘰喳喳鬧個不停,我的腦袋又開始隱隱作痛了。
被一群孩子圍著,實在讓我有些手足無措,無法想象以前的自己竟是個孩子王。
“好啦,睡覺時間到了,誰不聽話,可要被關進小黑屋嘍。”素梅姐的話甚是管用,孩子們立刻不鬧了,表情雖是不舍,但還是乖乖排好隊,跟著素梅姐向宿舍走去。
見他們走遠,我才問蘇喬:“剛才那個最大的男孩是誰啊?”
蘇喬笑答:“他叫吳小丁,是你的忠實崇拜者。”
“那他說的軍校又是什麽意思?”
“這個嘛……”蘇喬吞吞吐吐,不過看我緊盯著她,隻好如實交代:“你以前上的是軍校,本來成績很好,不過因為校外打架,被學校開除了。孩子們還不知道,仍以為你是軍校畢業的模範生,把你當榜樣……”
“嗨,也不是啥大事兒。”我長出一口氣,還以為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和我現在的境遇相比,被學校開除簡直就是小事一樁。“以後像這種事情妳就別瞞著我了,提前告訴我就好,我會繼續在孩子們麵前演下去的。”
難怪自己精通各種武器和格鬥技術,原來是在軍校學的,之前的一些疑問正逐漸有了答案,內心稍稍高興了一下。
“你看到這些弟弟妹妹們,有沒有回憶起什麽?”蘇喬的大眼睛直直地望著我,滿懷期待地問。
我無奈地搖頭,“有些事情雖然能解釋的通了,但腦子裏還是什麽也記不起來。”
“哦……”蘇喬的大眼睛立刻垂了下去,絲毫沒有想掩飾自己的失望。
我想安慰她幾句,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麽。畢竟我才是那個更需要安慰的失憶症患者。不知道以前的羅傑是否和蘇喬有很多共同語言,起碼現在的我已經找不到任何話題了。空氣突然安靜下來,並逐漸發酵出一絲尷尬的氣味。
“咳。”門口的素梅姐輕咳了一聲,恰到好處地破除了尷尬。“你倆別幹站著了,我帶你們去客房吧。記得動作要輕聲點,孩子們都睡了。”
“噢,好。”我像看到了救星,趕緊跟著素梅姐走了……
入夜,我獨自躺在**,也許是在巴士上睡足了,現在反而無法入睡。心中百轉千回想了又想,仍是毫無頭緒,手頭信息畢竟太少,就像在解一道條件不足的數學題,根本無從下手。
我靜靜地盯著天花板,仿佛又回到了停屍房冰冷的台子上,孤獨、困惑、恐懼、緊緊包圍著自己。我使勁搖搖頭,徒勞地想把痛苦搖出腦外。
我摩挲著順滑的床單,苦笑一下,孤兒院的床雖然沒有很舒服,但還是比停屍房強多了,說明自從醒來之後,我的生活水平還是有進步嘛。不過無論我如何排解自己,也無法讓緊繃的腦神經鬆弛下來。單人木板床在我輾轉反側的折騰下吱吱作響,在幽暗的小房間裏顯得格外刺耳。
就這樣胡思亂想,半睡半醒,在木床吱吱呀呀的伴奏下熬過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我正準備起床,窗外忽然有輕微的響動,我趕緊從枕頭下麵摸出手槍,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前,輕輕推開一道門縫,晨霧中依稀能看到一個背影,正朝著小教堂的方向走去。
我悄悄尾隨,晨光昏暗,霧氣很重,那人影如幽靈般若隱若現。
直到進了教堂,才看清楚,原來是蘇喬。
她一大早跑到教堂幹什麽?
隻見蘇喬走到耶穌像跟前,雙膝跪地,兩手緊握胸前的十字架,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萬能的主啊,請求你保佑羅傑,讓他快快恢複記憶,並讓警方還他清白。我相信,羅傑純淨的靈魂,一定是無辜的……”
蘇喬真是個虔誠的基督徒。這種非常時期還不忘為我祈禱,內心忽然生出一股暖意,十分感動。
羅傑啊,你能有這樣一位好女友,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但聽她說什麽“羅傑純淨的靈魂”,卻讓我有些忐忑。失憶之後的我,和之前的羅傑,到底算不算同一個靈魂?
我看了看那耶穌像,瘦弱的身體被殘忍釘在十字架上,無力的垂著頭,一副瀕死的狀態,雙眼無神,也不知道能否聽到蘇喬的祈禱。
不知是否被此情此景所感染,我內心也默默祈禱了一句,希望主能寬恕羅傑過往所有的罪,尤其不要算到我頭上,阿門。
我心亂如麻,也不想打擾蘇喬的禱告,便悄悄退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