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劇本測試結束後的第一個周五。

經過對照江括市的道路名稱後,終於確認了那個案子的地址應該是蓮恒路495號。

雖然有一條繡春路也是備選的,但是它總共隻有200多號,其他數字排列組合也不太可能。

那個地方,是在挽寧府小區的範圍內。那個小區發生了一樁案子,當時讓江括全市震驚的某企業高管的殺妻案。

警方通報裏寫了小區名字,是小區的聯排別墅區,是中毒為直接原因,被環衛在草叢中發現通知物業後報警,死亡時間約為上午的11點到11點半之間。通報發出的時間是將近三年前。

其他她想知道的信息就沒有了,也沒有寫是哪個企業。

這個案子當時有一些公眾號之類的寫過,現在還能查到一些蹤跡。那個嚴某的職位不是很明確,有的說是監事,有的說他隻是財務總監。企業的名稱似乎也有變更,好像人員也有了大變動。

嚴某的名字也不明確,有的化名嚴一,有的化名嚴金,死者,就是嚴某的妻子,有的化名洪莎莎,有的化名洪欣。嚴某殺死洪某的原因多半是因為出軌,也有個別說是她泄露公司信息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事故。

地點雖然是最具體的條件,但讓付連歧能確認的,是第二次案子中的人物關係。

死者都是女性,劇本中哪怕是牽強也得是女性。嫌疑人是男性,嚴某和洪某關係是夫妻,羅安與恒思沒什麽關聯,但弗霖於恒思是男女朋友關係,而弗霖是被羅安嫁禍的那一方……所以,那個高管殺妻案有一個真凶。

那些非官方的故事講述中,他們隻知道中毒,不知道什麽樣的毒物,什麽容器裝的毒。有人猜測是神經毒素之類的,所以讓人從樓上墜落。但這相關的還沒有出現,第一個案子的服務區特產又是什麽呢?

“4.29企業高管殺妻案”她編輯了這條信息發給林雋。

付連歧短信發出去後大約十幾分鍾,對方回來:“什麽時候見一麵吧。”

還帶標點符號。

她看了眼現在的時間,然後是天氣預報。

“就今天吧”她回過去。

他回“我還在江括,過來要一個多小時,你等得及嗎?”

“等得及,老地方見”,既然他這樣問了,還是需要利用這次機會。

“預計9點到”

“知道了”

她開始做出門前的準備了。她洗頭洗澡換了身衣服,向室友報備了一聲“今天不回來了”。

她到高教園區口,降溫前甚至有點悶。她等了沒多久,有輛車打著雙閃停在她不遠處。她看清了車牌之後坐進了副駕駛。

“想去哪裏?”他瞥了眼付連歧,還以為經過之前的事情,她會坐後座的。

“圖掩湖。”這個說法的範圍很大,不過付連歧也就知道湖邊有一塊平地,專門用做觀賞景色的,而且應該目前停車還是免費的,是個很寬闊適合談話的地方。

他很難得地開了導航才開了出去。

周五的路上這個方向竟然還有點空,即使這樣,因為晚上看不太清,他開了將近四十分鍾。期間隻有導航發出聲音。

“看看哪裏可以停車?”這是他問出的第二句話。

“沒修完呢,隨便停。”她觀察著不遠處已經被翻過、還沒處理好的一塊土地。“萬一被貼條了我把錢賠給你。”

“不需要。”

停穩之後,她出去呼吸了一下晚上湖邊的濕泥土氣。

現在林雋應該是在想怎麽開口。

“你找的案子……應該是對的。”

應該?

付連歧瞥了他一樣,又麵向湖麵。

晚上的湖麵黑漆漆,這裏路燈也很少。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要說什麽。”林雋繼續說。

“你不知道?明明是你發的郵件?”她提高了音量。

“我給你發的郵件但我沒有密碼。重要的內容我還是看不到。他把郵箱給我隻是為了方便控製時機,避免在你不方便的時候發來,影響你正常生活。”

“嗬。”

起風了,她往車裏走。

她知道今天晚上會有點降溫,但對於交通都開著車,住處和工作單位都應該有空調的人來說,沒什麽太需要注意的吧。

林雋似乎還沒享受夠這個有涼意的風,他深呼吸了幾下,才進車裏,打開了一點天窗。

“那個案子,和我哥自殺,又有什麽關係?”

林雋似乎是做了足夠多心理建設才開口,“這個案子是他寫的。”

付連歧緊緊盯著他,“他不會做這樣……”

“他當然不會!他本來也隻是當作一個故事寫的,但被拿去用了。”

拿去用了……“有人給了他一點前提,他依照那個前提寫的……他自己也沒想到就被拿去做那個事情了,一直到警方查案,通報了之後他才反應過來的。”

“誰用的?”她提問的聲音有些發抖。

“覃山海。”

付連歧一時說不出話。他的養父母不是什麽好東西她知道,不然怎麽總威脅他不要聯係自己妹妹。但沒想到還會利用他寫的東西拿來做案。

“覃山海拿出來提供給他的下屬了。”林雋補充。

付連歧冷靜了一下,“他的下屬是那個通報裏的嚴某嗎?”

“不是。嚴某是死者丈夫。”

付連歧覺得之前的不確定可以串聯起來了。

“所以第二個故事他寫死者女扮男裝確實是為了引起我注意他們的關係。那這樣的話,嚴某對應的是弗霖的角色?而羅安……”

“對應的是覃山海下屬的角色。”

“嚴某被批捕已經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是,定案了。嚴某自己的公司因此換了主人,他後來怎麽樣我也不知道了。但是……”林雋短暫沉默後說,“‘因為我創作的私欲,讓不止一人陷入了死亡的境地。’付延契是這樣對我說的。”

“說不定以前也有案子也是這樣來的。”她癱在座位上,看著景色一點都不美的前方。原來這就是真相啊,她心裏沒有那種原先期待的“豁然開朗”的感覺。

她意識到有溫熱又很快被氣溫弄涼了的**經過了臉頰。

她借著車裏微弱的燈光,後視鏡裏她看到自己流眼淚了,在得知付延契死亡後第一次,她恢複了正常人的感情。

她接過了林雋遞給她的紙巾,擦了眼淚擤了鼻涕,原本以為這個象征就結束了,但是沒想到她這才是剛開始,這一次像是要把這幾個月每次想哭但哭不出來的眼淚補上,一發不可收拾。

林雋沒見過這樣的付連歧,把整盒紙都放在她麵前。

她不是嚎哭,也沒有上氣不接下氣,隻是眼淚和開了一些的默默流著的水龍頭一樣,用了小半盒的紙也沒止住。

林雋急急忙忙再去便利店買了一包,她又用了一些,才結束。

“好了嗎?”

“好了。”哭久了之後說話的聲音也變了腔調。“三個多月一次性哭完真費勁。”

她把這些攢在一起的紙巾收進用空的紙巾包裏。

“再休息休息,我送你回去吧。”林雋看了眼時間。

“嗯,再坐會兒,我還有事情要問你。”音色雖然沒有像原來一樣,但語氣恢複了正常,甚至有點凶。

“什麽?”

“你拿積木扔我之後,好像沒有道歉。”她突然提起了很久遠的事情。

林雋側頭注視著她,早知道會有這一天,但沒想到是現在。

“人的耳朵輪廓幾乎是不會變的。而且左右耳也不太一樣。”她沒受到影響繼續說。

“上次掀我頭發原來是這個原因。”他試圖觀察她的耳朵,被頭發遮住了看不到。“是……沒有道歉。我記得我媽給你擦鼻血了。”他說得近乎心虛。

“是啊,雖然這隻是我流鼻血的一部分原因。”

“一部分?”

“那天本來就容易流鼻血,積木砸到了以後,我覺得有點不太對,手指稍微頂了頂,就又破了。”她平靜地說。

“那原來不全是我的原因。”他稍稍輕鬆了一點。平時對她說話需要小心的一處解禁了。“我本來想著是要說對不起的,但是我當時不知道怎麽和比我小的女孩子說話。”

這是13年前的事情,當時他不到14歲,付連歧才8歲。

“無所謂了。”她說。

“無所謂了?我本來還想鄭重地說‘小西對不起’的……”他開始輕快些說,但沒能說完。

“所以你家和覃家關係不錯吧?不光是你和我哥兩個人的關聯。”

林雋收回了剛才就要釋放的笑意,沒有回話。那天,他和他的母親,是陪著覃家到福利院“挑選”的。

“所以,那個案子的發生,對你家有好處嗎?”

林雋此刻如鯁在喉,不想再騙她,但真話又會讓難得的一點溫馨氣氛消失殆盡。

“有。”

“嗬。”她冷笑一聲。“這回倒不說謊了。什麽好處?”

“覃家從我們家工廠訂購量會大幅增加。”

她慢慢點點頭,又流了幾滴眼淚,這次很快止住了。

“小西,世界不是就此終結了。”

“當然不會就此終結了。”她還是冷冷地對他說,“你們的世界大著呢。”

林雋半晌說不出話來。努力平複了一下心情,看到付連歧的表情也變得和平一些後,他開口:“我是站在你這裏的。不過,你不想看見我的話,我就送你回去。其餘的等我解開我告訴你。”

“現在回去會超過宿舍門禁時間的,我會進不去的。”她倒是變成了嘲諷的語調。

這絕對是一開始就故意的。林雋不知道她想做什麽,但知道他不可以趁機做什麽。

“附近酒店開個房間吧。”他提議。

“沒帶身份證。”

他也沒帶。“那我去我住處取一下,然後再……”

“我不要睡以你名義開的房間。”

“那你……”

“睡你車上。”她說著調整了座椅,讓它最大化的放平。

他無話可說,隻是盯著她,想看穿她的想法和態度。她為什麽剛剛還心裏怨恨著,現在又能執行她原先的計劃了?

外麵風變大了。

“開空調吧。”

“冷嗎?冷的話後備箱有毯子。”他指著後麵。“拿吧。”他起身去拿。

她接過毯子,“我去上個廁所,我不會跑的,在這裏等著。”

她裹緊自己身上的外套跑向斜對麵還亮著燈的小店。

他停在這裏是因為這裏實際上離他的住處不遠,走過去也隻要十分鍾。

圖掩湖是她說的,這湖範圍這麽大,應該是湊巧。隻是他裝作不認識路的樣子,開起了導航。

付連歧很快就回來了,然後裹上了毯子麵向他跪坐著。

林雋也放下了自己的那個座椅。

“怎麽了?”他奇怪她此刻的行為動作。

“剛才借廁所的時候,人家說,小姑娘漂漂亮亮的,誰欺負你了呀。”

原來誇她“漂亮”是有用的。

“你說,這句話的重點是‘漂漂亮亮’,還是‘欺負’?”她笑著像是壞心眼地問他。但這問題還沒等林雋回答,她又變臉,“我知道你更喜歡我看起來乖巧柔弱的樣子。”

“嗯,嘴唇都哭紅了,比原來好看一點。”他意識到手伸到一半,又放了下去。

“想動又不敢。”她很小聲說。

“什麽?”

“你把我當什麽?”她立即轉換了聲量。

林雋不知道怎麽回答合適。“我把你當妹妹。”想了很多之後隻說了這最簡單最惡心的回答。

“嗬。”她又是一聲冷笑,“你猜我把你當什麽?我像不像個離家出走的叛逆女兒,而你是無可奈何找來談心的爸爸?”

林雋微微皺眉,“這算什麽說法?”

“爸爸,反正也沒事幹,睡覺吧。不可以**哦。”她蓋著毯子躺下,還給他留了一段。

“不會的!”他強硬回答。

“就是有點冷呢,空調打開好嗎?”

“冷的話把天窗再關小點。開空調要開車窗,今天風大,用處不大。”

“哦,是嘛……”她似乎興致又下去了一些。“我還以為能給你製造一個用一氧化碳殺掉我的絕妙機會呢。”她小聲地說。

但這音量林雋絕對聽得到。

“你說什麽?”

付連歧半笑著,“你聽見了。”

林雋把她拉起來“啪”得打了一巴掌,打完之後手在發抖。

他控製力度了,應該不疼。付連歧也沒有捂著自己的臉。

“想打就打重點,這樣象征性的有什麽意思呢。”她微微陰陽怪氣地說。

“你睡覺吧!”林雋出了車門,走向原來去的那個便利店,借了個廁所,買了瓶水之後,回到了車上。

付連歧這時背對著他。

他聞到了她身上有沐浴露的氣味,她在確定回不去宿舍之前就做好了準備。躺下以後林雋突然想起來美瞳還沒摘。

半夜林雋被凍醒了。毯子在她無意識的時候全卷過去了,他決定跑回去換件厚點的衣服。看她穿的衣服,他想了想,決定等會兒把現在的外套留給她。

付連歧迷迷糊糊感覺到林雋出去了,懶得理他,翻個身又睡了回去。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她又感覺身上的毯子被扯開了,她有點惱地睜開眼,看見有人在她上麵整著毯子,給她扯到腿部的位置,上半身蓋了件衣服,那毯子分了一半給那個人。衣服上有一點體味和香水混合的味道。

她閉著眼睛的時候突然反應過來了這個人沒化妝,她瞬間有種驚醒感,睜開眼睛看這個人,想要確定他是不是林雋。

他去哪裏卸的妝刮的胡子?現在幹淨的樣子與平時好像是兩個人,但頭發衣服的款式能確定是他。

這個樣子多少能看到一點13年前的影子。雖然她不太記得了。

過了會兒他好像睡著了。他蓋在自己身上的衣服是沒見過的,裏麵加絨的,蓋在付連歧身上的是他今天穿來的那件。

付連歧有點想張嘴叫他,但不知道要裝成什麽夢話合適,就算了。

她背對著林雋繼續睡去。

天亮了,趁著付連歧還安靜的很,他從車裏出來,往前走了兩步,撥通了吳莘的電話。

電話嘟了兩聲後接通了,“嗯?怎麽大清早就給我打電話。”

“姐,什麽時候有空了,把留在我那裏的東西拿走吧。”說出這句話,林雋需要鼓起一點勇氣。

“可以啊,這一天還是來了啊。”她電話那頭有明顯的笑意。

“不著急,還不知道她什麽時候肯去。”

“嗯?那你現在在哪呢?”吳莘覺得奇怪,他用的是“去”這個字。

“外麵。我沒做什麽。”他停頓了一會兒,“姐,不好意思啊。”

吳莘在電話那頭沉默一會兒,“沒什麽對不起我的,本來就是我任性的要求。但是……你怎麽聽起來不開心呢?”

林雋轉身看到快要睡醒已經在揉眼睛的付連歧。他長長歎了口氣,“我沒有辦法讓她完全信任我。”

“因為她比你厲害?”吳莘問完突然笑出來,“不是已經相處那麽久了嗎?你正常對待她不就可以了。即使這樣,你不是還有信心她能去你的那個小房子?這不說明已經夠了嘛。沒有完全信任的必要。”

似乎是的。

付連歧已經睜眼了,迷蒙地看著他。

“嗯,知道了,謝謝。她醒了,掛了。”

又要應對她清醒時的言語了。

付連歧發現林雋在外麵打電話,穿著他昨天臨時換上的厚外套。

她對著後視鏡照了一下,臉好腫,好醜。

順利活過一晚。雖然她本來就覺得他真會動手的可能性也就百分之十不到。

不是百分之零。

付連歧捂著她又腫又熱的眼睛,在他開門之後就說,“怎麽辦啊爸爸,我變醜了,嫁不出去了。”

“愛嫁不嫁。”林雋關上了門。

付連歧放下手,檢查自己的眼睛多久能恢複。

林雋看著鏡子中的她,“真的變醜了。”

“嘖。”

他瞥見付連歧揉自己眼睛,“別揉了,給你買個冰的敷一下。”

林雋給她去買了杯冷酸奶。

“後麵的還測嗎?”他看她狼狽地用酸奶的冰涼努力給眼睛去水腫。

“測啊,給我的任務,那就做啊。除非你嫌後麵的故事布景太麻煩了沒法完成。接下來應該是具體一點的手法了吧?凶器也沒出現。還有,”她特地停頓一下,林雋聽到這個詞轉過頭,“你臉哪裏洗的?”

這個問題是必然問的。“我的住處。離這裏不遠。”

她皺起了鼻子,“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你開導航。”

“是,其實不需要,但是太暗了,怕看不清錯過了路口。”

“真不是什麽好人。”她不是很相信他的理由。

“你也不是啊。”他歎氣說,“早就想好了不回學校的吧。”

她倒沒問剛才電話是打給誰的,可能以為是工作電話吧。

他拿出了剛才和酸奶一起買的麵包,邊吃邊等到付連歧覺得自己的臉可以見人,再發動了車,衣服就讓她套在外麵。她特地換到了後座,可能是出於不想被人那麽容易看到自己發腫的臉的心理。

她快到高教園口的時候說,“哦對,之後都不要接送了。”

“嗯。”

“衣服……”

“你穿著吧,回去不冷嗎?”林雋打斷她說。

付連歧觀察著他後視鏡裏的樣子,“哦,爸爸怕女兒感冒,貢獻了自己的衣服。”

林雋長長歎了口氣,“雖然能理解你討厭我,但我已經不欠你什麽了,能不能不要用這種惡心的關係。”

“好吧。衣服我下次帶來,不洗了吧?不會洗。”她悠閑地等著林雋找合適的缺口停車。

“不用。”

停穩之後,她剛拉開門把手,“付連歧,再說一遍,我站在你這邊的。”林雋突然說。

到了車外,付連歧蹲下一點,讓他能完全看見自己的臉,“哪怕我是要做壞事呢?”

“哪怕你要掀翻天。”

“騙人。”她假意微笑一下,“你不可能支持我掀翻天。我走了。”她裹緊衣服消失在人群之中。

她走了之後,林雋才想起來有件事還沒告訴她。

到了宿舍後一會兒,她收到了來自林雋的信息:“忘記告訴你了,我家讓我收一個朋友家的小孩實習。不會安排他做測試,但你自己注意。”

這個時候實習,又不知道真假了。付連歧皺皺眉頭,把手機扔上了床。

但仔細一想,或許,不是他說的有問題,是他家對他的說法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