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失蹤老頭
皮燦帶著龔麗琴和甄富貴兩人走到湖邊一棵枯死的大樹下,用手朝地上一指:“那個被你女兒撞死的老頭,就埋在這個地方。”
甄富貴往地上看看,地麵長著一層淺淺的青草,完全看不出異樣。他疑心頓起:該不會是這小子真的在騙我們吧?他從背後推了皮燦一下:“你去給我把屍體挖出來!”皮燦苦著臉說:“都沒有工具,你叫我怎麽挖?用兩隻手挖嗎?”甄富貴想了一下,轉頭對龔麗琴說:“我在這裏看著他,你去前麵街上買一把鐵鍬和一個手電筒來。今天不親眼看到屍體,我就不相信咱們家阿珠真的撞死了人。”龔麗琴點點頭,馬上去了。
甄富貴四下裏看看,隻見臭湖周圍空****的,除了一些胡亂傾倒的建築垃圾,並沒有什麽人家,如果真的把屍體埋在這地方,確實很難被人發現。
沒過多久,龔麗琴就拿著在街上五金店裏買到的鐵鍬和手電筒跑回來了。甄富貴把鐵鍬遞給皮燦:“趕緊給我把屍體挖出來!”
“真的要挖啊?”皮燦一臉不樂意的表情。甄富貴怒聲道:“你不是說屍體是你埋的嗎?具體埋在什麽位置,隻有你最清楚,你不挖誰挖?今天你要是挖不出屍體來,我跟你沒完!”皮燦抽抽鼻子,隻好接過鐵鍬,在那棵大樹下,深一下淺一下地挖起來。
甄富貴站在旁邊,用手電筒照著他挖掘的地方。皮燦往下挖了兩尺來深,鐵鍬下麵很快就傳出異響,像是戳到了骨頭一類的東西,又小心地往下挖了一會兒,泥坑裏果然就漸漸地露出一具屍體,一股濃烈的腐臭味很快彌漫開來。皮燦雖然是學醫的,這個時候也忍不住丟掉鐵鍬,蹲到一邊,拚命地嘔吐起來。
甄富貴胃裏也是一陣翻騰,但還是極力地忍住了,撿起鐵鍬,在屍體上輕輕地扒拉了幾下,將上麵的泥土清理幹淨,再用手電筒照照。雖然屍體早已開始腐爛,有的地方甚至皮肉剝落,聚集著成堆的蠅蛆,但還是能很明顯地看出死者是一個老頭,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夾克衫。因為屍身腐敗,已經沒有辦法查看他身上的傷情,也無法憑肉眼判斷出他到底是不是被電動車撞死的。
正在他打著手電筒,蹲在泥坑邊查看屍體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有急促的腳步聲,回頭用手電一照,原來皮燦趁他們兩個一時沒有留意,竟然掉頭朝診所方向跑了。甄富貴罵了一聲,正要起身去追,龔麗琴卻忽然拉住他說:“先別管他了,你再用手電筒照照,這屍體看上去有點不對勁啊。”
“是嗎?怎麽不對勁了?”甄富貴急忙又把手電筒的光照在泥坑裏的屍體上。
龔麗琴蹲在泥坑邊,用手在屍體喉頭處輕輕地按了一下,說:“你有沒有覺得他喉嚨這裏特別大,給人一種腫起來了的感覺?”
甄富貴看了一下,點頭說:“是啊,應該是死後屍體產生了浮腫吧。”
龔麗琴搖頭說:“不對,屍體浮腫不是這樣的,一般應該是全身性的,沒有理由隻單獨在喉頭部位出現這種情況。”
“那又怎麽樣?”甄富貴回過頭看著她。龔麗琴想了一下,問他:“你身上有刀片嗎?”
“刀片沒有,小刀行嗎?”甄富貴說,“我鑰匙扣上掛著一把小刀,有時候我會拿它來削竹片,很鋒利的。”龔麗琴一邊從背包裏拿出一雙手套戴上,一邊點頭說:“也行吧。”於是他就把掛在皮帶上的小刀取下來,遞到她手裏。
龔麗琴拿著小刀,跳進泥坑裏,把屍體上身的衣服剝開,死者胸部和腹部倒還沒怎麽腐爛,隻是表皮已經全部剝落,看起來很嚇人。她回頭看了甄富貴一眼,說:“你把頭轉過去,用手電筒照著我就行了。”
甄富貴疑惑地問:“你想幹什麽?”
“我想剖開他的肚子,看看裏麵的髒器。”
“這,這樣不太好吧?”
“事急從權,現在也顧不了那麽多了。”
甄富貴臉色蒼白,睜大眼睛道:“你,你不怕嗎?”
龔麗琴淡然一笑,說:“你忘記我在學校是教什麽課的了嗎?”
甄富貴說:“我沒忘啊,你教的是生理課。”
“對啊,我大學學的就是生理學專業,以前在學校也跟著教授進行過屍體解剖的。再說這事跟咱們家阿珠有關,我怎麽著也得想辦法弄個清楚明白啊。”
“好吧,那你自己小心點。”甄富貴把手電筒的光對準她動手的地方,頭卻偏向一邊,不敢看她的刀子劃開屍體的場麵。隻聽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幾分鍾後,龔麗琴從泥坑裏直起腰說:“這屍體果然有些古怪,你看他身體裏各個髒器居然都有淤血。”
“這個說明了什麽呢?”甄富貴膽子再大,也不敢看這開膛破肚的場麵,仍然偏著頭,看著別處問她。
龔麗琴說:“我感覺很可能跟中毒有關。”
甄富貴有點意外,說:“你的意思是說,這老頭是中毒死的?”
“我隻是覺得他中毒身亡的可能性比較大。我對法醫學方麵的知識並不熟悉,所以沒辦法做出確切的判斷。不過,髒器淤血,這個肯定是不正常的。”龔麗琴推測道,“我在想,是不是皮燦對咱們撒謊了,阿珠可能根本就沒有撞到這個老頭,他是自己中毒死的。”
“不,我倒是覺得皮燦沒有撒謊,因為甄珠的電動車確實撞上過這個老頭。”
龔麗琴驚奇地看著他,問:“你怎麽這麽肯定?”
“我回想了一下,阿珠好像確實在跳樓前兩個月,就沒再騎過自己那輛電動車。她的電動車一直停在美容院後麵的車棚裏,後來她還把自己的車點燃了,電動車的鞍座和車把都燒掉了。她出事之後,我去美容院把她的電動車搬回了家,後來我檢查她的車的時候發現,在前叉處還掛著一塊黑皮。當時我也不知道是什麽,剛剛你掀動這老頭的衣服,我才發現他夾克下擺少了一塊,從缺口的形狀上看,應該正是掛在阿珠車上的那一塊。所以如果按照這個來推測,我覺得阿珠的電動車確實曾撞到過這個老頭。”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有沒有可能是這老頭中毒後在雨夜的街頭走著走著,突然毒發倒地,正好這時阿珠騎著電動車經過他身邊,所以兩人就撞到了一起。阿珠驚慌之下,以為自己撞倒了老頭,把他給撞死了?”
甄富貴“嗯”了一聲,說:“這倒是有可能。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這個老頭是不是真的中毒身亡。如果真是這樣,那他的死,就跟咱們家甄珠沒有任何關係。但是這種屍檢,應該隻有警察才有能力做吧。所以如果想查清這個老頭的真正死因,咱們就得先報警。但是我擔心的是,萬一你判斷失誤,這老頭並非中毒身亡,而真的是阿珠撞死的,那怎麽辦?雖然阿珠現在不在了,不可能要她負刑事責任,可是如果這老頭的家屬一口咬定咱們,要咱們賠他個幾十萬上百萬的,咱們上哪兒找這麽多錢賠給人家?”
龔麗琴從泥坑裏跳出來,想一想,說:“其實不用找警察,咱們也可以把這老頭的死因化驗出來。我有一個大學同學,在省城醫科大學病理學院工作,如果請他幫咱們檢測一下,應該不是什麽難事。”
甄富貴擔心地說:“如果他告訴警察怎麽辦?”
“不會的,以前在學校的時候,他追過我,後來我把同宿舍的一個女生介紹給了他,結果這兩個人還真成了。他到現在還很感激我,說欠我一個大人情呢。我找他幫這個忙,他應該不會拒絕。”
龔麗琴摘下手套,走到一邊,給這個同學打了個電話,先是把自己遇上的情況簡單地跟對方說了,然後問他可不可以幫這個忙。那個同學雖然感到有些為難,但還是勉強答應了,又在電話裏指導她具體要切取屍體的哪些部位作為檢測樣本,樣本要怎樣保存,等等。龔麗琴點頭說:“行,我記住了,我拿到樣本後,立即送去省城給你化驗。”
掛斷電話後,她又跳進泥坑裏,按照同學的指點,從屍體上切取了幾個病理組織樣本,放在塑料袋裏密封好,然後又將老頭的屍體按原樣埋好。
從臭湖離開後,甄富貴還想到皮醫生診所去找皮燦討要說法,龔麗琴拉住他說:“皮燦這筆賬,以後有時間再慢慢跟他算,咱們還是先把手裏的樣本送到省城再說吧。”甄富貴恨恨地朝著診所方向啐了一口:“今天真是便宜了這渾蛋!”
他們在外麵買了個便攜式冷凍箱,把采集到的病理組織樣本放到裏麵保存起來,然後龔麗琴一個人坐晚班車,連夜送到了省城。
兩天後,她從省城回來,同時也帶回了對那個死亡老頭的屍檢結果。老頭並不是被車撞死的,也不是中毒身亡,他是死於青黴素過敏。
“青黴素過敏?”甄富貴不由得大感意外,“我有時候感冒發燒,也去醫院打青黴素啊,難道這個也能打死人?”
龔麗琴點頭說:“確實是這樣,青黴素很容易引發過敏反應,嚴重的話可能會導致休克,甚至是死亡,所以醫院在給病人打青黴素之前,都會先進行皮試。我同學判斷說,這個老頭在打針時,應該是醫生忘記給他做皮試了,直接就大劑量地注射了,結果導致患者產生速發型超敏反應。從病理分析來看,從開始注射到死亡之間的時間應該極短,很可能患者還沒來得及拔下針頭離開醫院,就已經死了。喉頭水腫,髒器淤血,等等,都是青黴素過敏比較典型的症狀。”
“這老頭打了青黴素,還沒出醫院就死了?”甄富貴一下就愣住了,“可是阿珠撞到他的時候,他不是在路上嗎?”
“他確實是在路上,可是你不要忘了,阿珠撞人的地方,也離皮醫生診所不遠啊。按照皮燦的說法,也就一百來米遠吧。”
“你的意思是說,這事很可能跟皮醫生診所有關?”甄富貴疑惑地看著她。龔麗琴點點頭,雖然沒有說話,但答案已經寫在臉上。在老頭倒下的地點的周圍,確實隻有這一家診所。“不行,咱們得去皮醫生診所問個清楚。”甄富貴說著就往外走。
龔麗琴叫住他說:“你先別急,這個隻是咱們的猜測,並沒有任何真憑實據,你去找他們,就算這事真的跟他們有關係,他們也絕不會承認的。”
“那怎麽辦?”
“我看咱們還是先查一下這老頭的身份吧,如果知道他是誰,咱們再順藤摸瓜,應該能找出點線索來。”
甄富貴皺起眉頭在自己的紙紮店裏踱來踱去,說著:“這老頭看上去很是麵生,咱們肯定沒有見過,要想查明他的身份,隻怕有點困難。我以前尋找皮燦的時候,手裏還有一張他的照片,在大街上逢人就問,也沒問出個結果來。這一回,這老頭都已經死了,咱們總不能用手機給他的屍體拍一個照片,然後拿到大街上去問人家認不認識這個死人吧?”
“這個確實有點麻煩。”龔麗琴仔細地回想了一下,“哎,對了,我那天檢查這個老頭的屍體,打開他上衣的時候,感覺他夾克衫裏麵的口袋有點沉。當時沒有注意,現在想來,很可能是他身上揣著錢包之類的東西,說不定裏麵就有他的身份證。”
“這樣看來,咱們還得把他的屍體再挖出來一次了。”
深夜時分,兩人再次來到皮醫生診所後麵的那個臭湖。今天是個陰天,天上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四周黑魆魆的,偶爾傳出的一聲輕響,也能把龔麗琴嚇一跳,她不由得緊緊地挽住了甄富貴的胳膊。甄富貴沒有料到她膽子大到可以給死人開膛破肚,卻又像個孩子一樣怕黑。
兩人找到臭湖邊那棵枯樹,龔麗琴打著手電,甄富貴拿著鐵鍬,再次挖開了掩埋那個老頭的泥坑,雖然隻是過去了兩天時間,老頭的屍體好像又腐爛了許多,屍臭之氣似乎更難聞了。好在兩人今天都事先準備了口罩,戴上之後,感覺輕鬆了不少。
甄富貴用戴著手套的手在屍體胸口摸了摸,果然摸到衣服裏麵有個硬硬的東西,掏出來一看,是一個舊錢包,拉開拉鏈看了一下,裏麵並沒有身份證,但除了二三百元鈔票,還有一張市公交公司的老年人免費乘車卡,卡片右上角貼著一個白發老頭的照片,可以確定正是死者本人,再看卡片上登記的姓名:薑五福。
掩埋好這個叫薑五福的老人的屍體,拿著他的老年公交卡回到紙紮店,甄富貴有點沮喪地說:“可惜沒有找到他的身份證,光有一張公交卡,上麵既沒有他的家庭住址,也沒有其他信息,咱們拿著也沒有用。看來還是得使出我當初尋找皮燦的那一招,拿著這張公交卡,到街上到處找人打聽,看看有沒有人認識這個叫薑五福的老頭。”
“你那招早就過時了,”龔麗琴笑著說,“有了這張公交卡,咱們想要打聽出他的住址,根本不是什麽難事。你就放心好了,這事包在我身上,明天早上一定給你把他的身份信息偵查出來。”
“真的假的?”甄富貴看著她,一臉懷疑的表情。
第二天早上,龔麗琴給市公交公司打了個電話,說自己在鑼鼓巷撿到一張老年公交卡,還報出了上麵的卡主姓名及編號,然後問要怎樣才能把這張卡交還給失主,接電話的是個年輕小夥子,小夥子很熱心地說:“您可以把卡交到我們公司,我們會電話通知失主領回去,對於您助人為樂的舉動,我們先代表失主向您表示感謝!”
“還要拿去交給你們啊?”龔麗琴有點為難地說,“我這裏離公交公司還挺遠的呢,如果專程跑一趟,估計得耽誤不少時間。我想失主應該就住在我們鑼鼓巷附近,要不你把他的地址告訴我,我親自給他送過去吧。老人家年紀大,出門沒有公交卡坐不了公交車,會很不方便,估計他心裏也很著急吧。”
“這樣啊……”接電話的小哥猶豫一下說,“這個好像不太符合我們的程序。”
“哦,既然這樣,那我隻好把這卡扔了算了。”龔麗琴說,“等失主以後再找你們補辦吧,隻要你們不嫌麻煩……”
“那個……”小夥子考慮了一下,說“那好吧,您再把卡號跟我說一遍,我在電腦裏查一下卡主的登記地址,麻煩您給他送過去吧。”龔麗琴又報了一遍手裏的公交卡號,小夥子很快就在電腦裏搜索出來了,“卡主薑五福,今年六十一歲,住在海園村140號,家裏的電話號碼是5545200。”龔麗琴一邊聽著,一邊在紙上記錄下來,說:“好的,我馬上就給這位薑大爺把公交卡送過去。”
掛斷電話後,她把記錄著薑五福住址和家庭電話號碼的紙條遞給甄富貴。甄富貴佩服地說:“你真聰明,我怎麽沒有想到這個辦法呢。”
兩人按照紙條上的地址,很快就找到了海園村。這是一個四麵被高樓大廈包圍著的城中村,距離鑼鼓巷有兩三裏[1]路遠。海園村140號,是一間低矮的平房,大門關閉著,門上掛著一把鐵鎖。門前的台階上滿是樹葉和垃圾,還有一些狗屎。看得出這房子已經有些日子沒人住了。
他們按照紙條上的電話號碼撥打過去,屋裏很快傳出座機電話的響聲,但並沒有人接電話。看到他們兩個在台階上徘徊,一個正在路邊遛狗的老頭主動上前跟他們打招呼:“你們找薑老頭啊?”
龔麗琴說:“是啊,我們撿到了薑大爺的公交卡,想過來還給他。”
遛狗老頭搖著頭說:“他不在家……我也有些日子沒見著他了,你們看他屋門口都快長草了,就知道他已經很久沒回家了。”
甄富貴問:“那他家裏就沒有別人了嗎?”
老頭歎息一聲,說:“他老伴死得早,獨生女兒遠嫁到雲南,平時也不怎麽回娘家,這屋裏就隻有他一個人住。”
“哦,原來是這樣,看來薑大爺的晚年生活也挺不容易的。”龔麗琴湊到遛狗老頭跟前,“大爺,您再想想,您大概是什麽時候,發現薑大爺不見了的?”
老頭低頭想了一下,但很快又搖搖頭,說:“這個不太記得了,估計有兩三個月了吧,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被女兒、女婿接到雲南享福去了。”他說完這句,就被手裏那隻等得不耐煩的柴犬扯著往前走了。
走出幾米遠之後,他忽然又回過頭,朝薑五福家旁邊那棟兩層小樓努努嘴,小聲說:“這棟樓裏住著的陶細妹,是薑老頭的老相好,你們可以去問一下她,也許她知道薑老頭去哪兒了。”
龔麗琴向他道了聲謝,轉身往那棟二層小樓走去。敲門之後,大門很快就打開一條縫,一個小男孩伸出頭來,好奇地瞪著他倆。龔麗琴朝他笑笑說:“小朋友,我們找陶細妹,她在家嗎?”小男孩吐吐舌頭,回頭衝著屋裏喊了一聲:“奶奶,有人找你。”然後就跑開了。
兩扇大門“吱嘎”一聲打開了一半,一個五十多歲、鬢角插著一朵塑料小花的大媽走出來,手上還沾著些肥皂泡,估計是正在屋裏洗衣服。她眯著眼睛看著門口的兩個陌生人,疑惑地問:“你們找我有事?”
龔麗琴急忙掏出那張公交卡給她看了一下,說:“陶大媽,其實我們是來找您隔壁薑大爺的,我們撿到了他的老年公交卡,想還給他,可是一直找不到他。”
“哦,原來你們是找他啊,我也很久沒有見到他了呢,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裏。這個人也真是個憨包,去哪裏也不跟人家說一聲,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死了呢。”陶大媽有些憤憤然,但看得出,她的抱怨中其實還是透著一些擔心的。看來她和那個薑大爺的關係確實是挺親近的。
甄富貴在心裏說,還真被你說中了,這位薑大爺確實是死了,隻不過他是怎麽死的,至今還是個謎。“那您最後一次見到薑大爺,是什麽時候呢?”他問道。
“最後一次見到他啊,大概是三個月前吧,”陶大媽用手理一理垂到額頭前的一縷白發,“具體日子記不太清楚了,隻知道那是個下雨天,他氣管炎的老毛病又犯了,咳嗽聲在我家裏都能聽到,我叫他去看醫生,他倒是聽了我的話,吃完晚飯就去了。晚上我一直開著門看著外麵,等著他看完醫生回來,結果一直等到夜裏10點多也沒見他回來。因為家裏隻有我跟我孫子在家,兒子兒媳都出去打工了,第二天還得早起送孫子上學,所以就沒再往後等,關上門睡覺去了。也不知道他那天晚上到底是幾點鍾回來的,第二天我看他屋裏又鎖了門,然後就一直沒再看見他回來開過門。”這位陶大媽雖然有點嘮叨,但總算還是把事情說清楚了。
龔麗琴問:“那您還記得那天晚上,他去看醫生的時候,大概是幾點鍾嗎?”
“應該是晚上7點半出門的吧,我記得他是在家裏看完《新聞聯播》才出去的。”
“其實他看完病之後,到底有沒有回來過,您並不清楚,是吧?”
“是的,也可能是半夜等我睡著的時候,他回過家,也可能一直沒回家。反正從第二天開始,我就沒見過他。一開始我還覺得挺奇怪的,後來聽別人說,可能是去他閨女家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這老頭,也真是的,去哪裏也不跟我說一聲。”
甄富貴問:“您知道他那天晚上,是去了哪家醫院看病嗎?”
陶大媽抬手朝村子外麵指一指,說:“應該是鑼鼓巷那家醫院吧,那裏離我們這兒近,又比大醫院便宜,我們這裏的人有個頭疼腦熱什麽的,都去那裏。”
龔麗琴向她確認道:“是皮醫生診所嗎?”
陶大媽連連點頭,說:“對對對,就是那個皮醫生。”
龔麗琴沒有再問什麽,似乎已然心中有數,把手裏的公交卡交給她說:“如果薑大爺回來,請您幫忙把這個還給他。”
陶大媽接過公交卡,看著上麵的照片,好像已經預感到這個人再也不會回來了一樣,眼圈忽然就紅了,但還是一邊把公交卡收好,一邊點頭說:“好的,你們真是好心人,謝謝你們了。”
從海園村走出來的時候,龔麗琴見甄富貴一直皺著眉頭,沉默不語,就問他有什麽想法。甄富貴說:“如果這位陶大媽說的是真的,我覺得薑五福的死,就肯定跟皮醫生診所脫不了幹係。”
“然後呢?”龔麗琴扭過頭看著他問。甄富貴有點莫名其妙,說:“然後什麽?”
“更具體一點啊,薑五福的死,到底跟誰脫不了幹係?”
“自然是那個禿頭的皮永勝皮醫生啊,薑五福去他診所看病,給他打針的肯定是皮醫生。他青黴素過敏死亡,皮醫生罪責難逃。”
“不,我覺得不是這樣。”龔麗琴搖搖頭說,“你忘記了一件事!”
甄富貴問:“什麽事?”
龔麗琴說:“你忘了皮燦曾說過,那天晚上因為下雨,診所裏沒有什麽生意,所以他爸爸吃過晚飯,就跑到外麵的茶館裏打麻將去了。”
甄富貴“哦”了一聲,點頭說:“皮燦確實這麽說過。隻是如果皮醫生不在家,那薑五福去了診所,又是誰給他看的病,誰給他打的針呢?”
“你覺得呢?”龔麗琴定定地看著他。
“難道是皮燦?”沒待她點頭,甄富貴已經自己說出了答案,“皮燦是醫科大學畢業生,現在正在大醫院實習,也算半個醫生了。難道當天晚上給薑五福看病的,真的是他?”
“完全有這個可能。”龔麗琴點頭說,“那天晚上,皮永勝出去打麻將了,薑五福突然來診所看病,皮燦覺得他患的氣管炎隻是個小毛病,無須專程把父親叫回來,自己完全可以搞定,他一時技癢,所以就代替父親給薑五福看病,開藥,打針……”
甄富貴也漸漸地明白過來,順著她的思路往下說:“我記得去醫院打青黴素的時候,都要事先做皮試,很可能是皮燦忘記給薑五福做皮試,結果打吊瓶的時候,薑五福出現了嚴重的青黴素過敏症狀,根本來不及搶救,就死在診所裏了。”
龔麗琴說:“上次你也聽那個到診所看病的大媽說了,皮燦在一家很不錯的公立大醫院實習,院領導很欣賞他,實習完後留院工作的機會非常大。現在醫科大學畢業的學生,誰不是擠破了腦袋都想進入公立大醫院工作?如果皮燦實習期間,在沒有取得執業醫師證的情況下,擅自為患者診療並導致其死亡,他就是非法行醫,賠償家屬是小事,他這輩子估計也沒有機會進入公立大醫院當醫生了,而且很可能還會被抓去坐牢。”
“所以皮燦覺得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別人知道他醫死人的事,一定要想辦法把這個事情隱瞞下來,要不然他這一輩子就完了。”
“是的。最後他想出了一個嫁禍於人的辦法,趁著天上下雨街上無人的機會,他把薑五福的屍體背出來,躲在距離診所一百多米遠的路邊黑暗處,想等街上有車輛經過的時候,就突然把薑五福的屍體推出去,讓他撞到車上,給人造成一種薑五福是被車撞死的假象。”
“對,情況肯定就是你說的這樣。”甄富貴對她的話表示讚同,“我看了一下,海園村在皮醫生診所的東邊。如果薑五福是看完病後自己回家的話,那他應該往東邊走,但甄珠撞到他的地方,在診所的西邊,所以我覺得從診所到被撞地點那短短一百多米的路,肯定不是薑五福自己走著去的。”
“是的,皮燦並不認識薑五福,也不知道他住在哪裏,所以慌亂之中,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
甄富貴說:“那條街上車流並不多,皮燦帶著薑五福的屍體應該等了很久,但一直沒有等到一輛路過的汽車,最後終於在夜裏10點多的時候,等來了騎著電動車經過鑼鼓巷的甄珠。”
“當時皮燦急於拋屍,也顧不了許多,就在甄珠騎著電動車經過的時候,他躲在黑暗中用力地把薑五福的屍體推了出去,結果薑五福重重地撞在電動車上,甄珠連人帶車翻倒在路邊。甄珠生性膽小,慌亂之下,根本沒有察覺到有什麽不對勁,還以為真的是自己撞到人了。隻是這閨女心地善良,並沒有像皮燦想象的那樣撞死人後悄悄地把屍體處理好就開溜,而是急急忙忙地跑到旁邊的診所裏找醫生救人。估計這個時候,皮燦剛剛拋完屍回到診所,做夢也沒有想到這個騎電動車‘撞’死人的女孩,竟然會跑到診所來向他求救。他隻好硬著頭皮跟甄珠一起,又把薑五福抬進診所,然後穿上白大褂冒充醫生煞有介事地對其進行搶救。薑五福早已斷氣,他自然不可能再把他救活。眼看這個事情就快瞞不住了,如果甄珠打電話報警,警方很快就會發現其中的疑點,所以他就在甄珠麵前極力誇大報警後會給她帶來的不利後果,讓甄珠對警察心生懼意,然後在甄珠六神無主的時候,他又慫恿她跟他一起,悄悄地將薑五福的屍體掩埋掉,並且美其名曰是在幫她。甄珠哪裏碰到過這事,早已是驚慌失措沒了主意,自然隻有聽他擺布的份。最後薑五福的屍體,就真的讓他們給埋在了臭湖邊。”
聽完龔麗琴的推理後,甄富貴不禁咬牙罵道:“皮燦這個王八蛋,醫死人嫁禍給咱們家甄珠也就罷了,後來居然還利用這件事來威脅和勒索阿珠,阿珠把自己存的錢都給了他,他還嫌不夠,最後阿珠沒有辦法,隻好冒險去偷老板娘的錢……”
“我覺得皮燦對甄珠的勒索應該還不隻是錢財。”龔麗琴臉上的表情漸漸凝重起來,“從你手機裏那兩張照片來看,皮燦很可能還對她做過其他過分的舉動,甚至還,還欺侮過她……”
甄富貴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心裏越發憤怒起來,說:“甄珠這孩子,發生了這麽大的事,居然對咱們隻字未提,她是怕咱們為她擔心,所以才選擇了獨自一個人承擔……結果卻把自己逼出了抑鬱症,逼上了絕路……原來害死阿珠的,竟然是皮燦這個王八蛋!”
龔麗琴立即掏出手機,按下了“110”這三個數字。甄富貴問她幹什麽,她說:“打電話報警啊,讓警察把皮燦抓去槍斃!”
甄富貴衝著她搖搖頭,歎口氣說:“沒用的,現在這種情況,報警也沒有用。我跟警察接觸過,他們做什麽事都講究證據。咱們說皮燦無證行醫,醫死了薑五福,嫁禍給阿珠,全都是憑咱們的推斷,根本連一點實際的證據都沒有。就算警察去找他,也拿他沒有辦法。而且我還有一個擔心……”
“什麽擔心?”
“咱們在薑五福的屍體上動過手腳,我以前給別人家送冥屋的時候曾聽說過一件事,有個小混混因為毀損別人的屍體,被判了一個侮辱屍體罪。如果真是這樣,那咱們私自剖開薑五福的屍體,很可能也是要坐牢的。”
龔麗琴急得直跺腳,說:“那怎麽辦?難道咱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害死阿珠的凶手逍遙法外?”
甄富貴抬起頭,看著遠處的天空,飄浮在天空中的一朵白雲徐徐舒卷,最後竟慢慢地變幻成一個類似鍾馗頭像的醜陋圖案來。他咬著牙道:“都等了這麽久了,也不急於這幾天,讓我再想想辦法。你放心,我絕不會讓咱們家阿珠白死的!”
注釋:
[1] 裏,即市裏。1市裏=0.5公裏。——編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