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夜半埋屍
“富貴,快來救我,我被關在肖楚峰的車尾廂裏,他的車牌尾號是V214。”收到前妻龔麗琴發過來的這條微信時,甄富貴正在街上調查跟女兒在銀行柱子後邊見麵的那個中分頭的長臉男子的身份信息。
因為甄珠的生活圈子比較小,接觸外地人的可能性不大,他覺得該名男子應該是丁州本地人,甚至很可能就住在天顏美容院的附近。他無權像警察那樣可以隨時調看附近的監控視頻,也不能把調查對象的頭像輸入電腦搞人臉識別。他隻能用自己最原始的方法去調查,那就是拿著這個長臉男子的照片,在大街上走訪兩邊店鋪商家和過往行人,逢人就問:“您認識這個男人嗎?有沒有見過他?”
他先是在天顏美容院所在的春暉路問了一遍,並沒有收獲,又到春暉路後麵的仁壽街問了,也沒有找到認識這家夥的人。收到龔麗琴發來的求救信息時,他正在春暉路前麵的馬崗道攔著一個行人給她看那個長臉男子的照片。正是中午時分,天氣有點悶熱,好像要下暴雨的樣子。
他看了龔麗琴發來的信息,一開始以為她在開玩笑,或者捉弄他,後來又覺得不太像,正在狐疑不決時,又收到了龔麗琴發過來的第二條消息。這次她發送的是一個定位,甄富貴在微信裏把對方的定位打開,才發現龔麗琴的位置是在九州百貨大樓後麵的停車場。
可能她真的遇上了什麽危險,甄富貴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立即開著自己的電動三輪車,來到市中心的九州百貨大樓,然後循著手機定位,找到了後麵的露天停車場,裏麵密密麻麻地停滿了車。他一輛一輛地看過去,終於在一個角落裏,找到了一輛車牌尾號為V214的本地小車,那是一輛黑色比亞迪車。
他四下裏瞧瞧,整個停車場裏並沒有看到其他人。他走近那輛黑色比亞迪車,拍拍車尾廂蓋,叫了一聲:“麗琴……”車裏隱約有人應了一聲,還傳出一陣奇怪的響動。他用手掀一下車尾廂蓋,鎖上了,無法打開。他隻好回頭從自己電動車上拿出一把長長的螺絲刀,對著車尾廂鎖撬了幾下,尾廂蓋很快就被他撬開了。
甄富貴低頭一看,隻見車尾廂裏蜷縮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腳上還綁著繩子,仔細瞧瞧,這女人正是他前妻龔麗琴。他先把龔麗琴腳上的繩子解開,然後將她從狹窄的車尾廂裏抱出來。也許是被捆綁得太久,龔麗琴雙腳落地之後,身子晃了一下,差點摔倒在地上,幸好甄富貴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扶住,把她帶到旁邊的台階上坐下。
等她漸漸地恢複過來之後,他才問她到底是怎麽回事。龔麗琴叫一聲“富貴”,忽然抱著他放聲大哭起來,邊哭邊說:“都是肖楚峰害我的,他,他根本不是什麽公司老板,他其實是一個人販子……”
“人販子?”甄富貴嚇了一跳。
“是的,他就是一個殺千刀的人販子!”龔麗琴用衣袖擦擦眼淚,漸漸地止住哭聲,把情況跟他說了。
原來這個肖楚峰,外表看起來是貿易公司老板,實際上卻是借著公司外殼,暗地裏幹著販賣婦女兒童的勾當。他前麵認識的三個女朋友,都被他賣到大山裏給農民當老婆去了。剛認識龔麗琴的時候,他說他有一個女兒,其實隻是前任女友留下的一個十多歲的小女孩。這個孩子也在幾個月前被他賣掉了。
後來肖楚峰無意中知道龔麗琴有一個女兒,就極力慫恿她把女兒從前夫身邊爭取過來,還騙龔麗琴說自己的女兒出意外死了,隻要甄珠能過來跟他們一起生活,他保證會把她當親生女兒看待。而實際上,他隻是想把甄珠騙過來,然後將她賣掉。幸好甄珠很有主見,並沒有離開親生父親過來跟他們一起生活。
肖楚峰覺得龔麗琴已經沒有什麽利用價值,於是就打起了她的歪主意,想將她轉手賣掉。最近他已經在雲南找到買家,並且談好了價錢。今天上午,他把她打倒在地,用繩子捆住她手腳,用膠布封住她的嘴巴,將她塞進車尾廂,把小車開到九州百貨大樓這邊,準備吃完午飯,就直接把車開去雲南。幸好趁他下車去吃飯的時候,龔麗琴把手上的繩索掙脫開了,然後扯下嘴巴上的膠布呼救,但是外麵並沒有人聽見她的叫聲。
後來龔麗琴想起自己身上的手機,在上車時被肖楚峰搜出來扔在了小車後排座位上,就把手從車尾廂縫隙裏伸到後排座位上摸了一下,沒想到還真拿到了手機,可是裏麵的手機卡早就被肖楚峰拔掉了,根本就打不出電話。正在她著急得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的時候,忽然發現手機居然能連上百貨大樓的免費Wi-Fi,於是馬上登錄自己的微信,給甄富貴發信息求救。
“這個王八蛋,居然敢這樣對你,他現在在哪裏?”甄富貴聽完後,氣得臉暴青筋,咬牙道,“我要宰了他!”他把手裏的螺絲刀捏得緊緊的,好像隨時都會把它當成一把利刃刺出去一樣。龔麗琴怕他情急之下鬧出什麽事來,趕緊拉住他說:“不知道他在哪家餐館裏吃飯,應該很快就出來了,咱們還是打電話報警吧。”甄富貴回頭看看她,見她一副梨花帶雨的樣子,不由得心頭一軟,說:“好,那就報警!”他掏出手機,撥通報警電話,把龔麗琴遭遇的情況跟警察說了。
轄區派出所的兩名民警很快就趕了過來,龔麗琴上前把詳細情況跟兩個警察說了。警察先是告訴她說,其實手機在沒有SIM卡的情況下,仍然可以撥打緊急求救電話,下次遇上這樣的情況,可以直接打110報警。龔麗琴這才知道原來手機還有這個功能。警察正想要她帶他們去找肖楚峰,就看見有個穿灰色外套的平頭男子一邊用牙簽剔著牙,一邊朝這個停車位走過來。龔麗琴用手悄悄地指一下他:“他就是肖楚峰!”肖楚峰走到自己車邊,才發現情況不對,轉身想逃,卻已經被兩個警察一前一後地截住。
接下來的事情就比較簡單了,肖楚峰被警察帶到派出所,甄富貴和龔麗琴也一同去錄了口供。經警方初步調查,龔麗琴所反映的情況基本屬實,警方當即決定拘留肖楚峰,並且將案情上報到市局打拐辦,準備繼續深挖下去,將這個拐賣婦女兒童的犯罪團夥一網打盡。
甄富貴和龔麗琴從派出所走出來的時候,才發現外麵已經下起大雨。甄富貴沒有帶傘,站在派出所門口有點不知所措。龔麗琴朝街道兩邊看看,忽然問他:“你吃午飯了沒有?”
甄富貴說:“還沒有呢。”他看看手機上的時間,已經是下午2點多,經她這麽一提醒,才感覺到肚子確實有點餓了。龔麗琴說:“我被肖楚峰關在車尾廂裏,也沒有吃午飯呢。”甄富貴搓著手問:“那怎麽辦呢?”
龔麗琴朝派出所旁邊那家大排檔指了指,說:“那邊有家餐廳,咱們先去吃個飯吧。”甄富貴點頭說:“好的。”跟在她後麵,走進了餐廳。
吃飯的時候,龔麗琴問他:“最近店裏生意怎麽樣?”
甄富貴老老實實地回答:“還行吧,比以前有了點起色。”
“那就好。”龔麗琴坐在桌子對麵,朝他看一眼,“你最近瘦了許多。”
“是吧?”甄富貴摸摸自己的臉,感覺自己臉上的皮膚似乎比手掌還粗糙,“可能是最近一邊忙著店裏的生意,一邊在外麵調查阿珠的事,太累了吧。”
“你還在調查阿珠的事啊?”龔麗琴有點意外,“有什麽結果嗎?”
甄富貴搖搖頭說:“還沒有什麽結果,但是有了一些線索,甄珠的死,很可能跟一個中分頭的長臉男子有關。”
“中分頭的長臉男子?”龔麗琴皺了一下眉頭。甄富貴就把自己上次跟她見麵之後,去調查阿珠男朋友的經過跟她詳細地說了。最後說:“目前所有可疑的線索,都指向了這個跟阿珠在銀行門口見麵的長臉男子。”他從自己手機裏打開那個長臉男子的臉部截圖,遞給她看。
龔麗琴隻看了一眼,眉頭就挑起來了,說:“這個人我見過啊!”
“真的嗎?”甄富貴心頭一跳,立即站起身,走到她座位邊,指著手機屏幕說,“你再好好看看,是不是真的見過他?”
龔麗琴又認真地看了手機裏的照片,肯定地點點頭,說:“對,就是他,我見過的,錯不了。”
“你是在哪裏見到他的?他是什麽人?”甄富貴雖然極力地控製著自己激動的情緒,但說話的聲音還是微微有些顫抖。這是自他開始調查這個長臉男子以來,第一次從別人嘴裏聽到“我見過他”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
龔麗琴放下手機回想著說:“時間嘛,應該是在甄珠出事前一個多月吧,那次我去美容院看她,中午的時候請她到旁邊的牛排店吃東西,吃到一半的時候,看見透明玻璃牆壁外站著一個男人,一邊玩著手機一邊不時地朝店裏的阿珠看看,看起來好像是在外麵等阿珠。我看到阿珠臉上的表情有點不自然,就問:‘是你的熟人啊?’阿珠搖頭說,不怎麽熟。然後她又跟我說,他是皮醫生診所的醫生,可能來找她有點事,所以她要先走了。因為甄珠是做美容行業的,有時候也會接觸一些這方麵的醫生,所以我也並沒有多想,就讓她先離開了。後來我結賬離開牛排店的時候,看見他們兩個站在旁邊一個報刊亭後麵說話。”
“你真的聽甄珠說,他是皮醫生診所的醫生?”甄富貴盯著她再三確認。龔麗琴點頭說:“是啊,我確實是聽她這麽說的。”
甄富貴皺起眉頭說:“不對啊,我去皮醫生診所看過一次病,那裏隻有一個醫生,而且年紀大得可以做這個人的爹了。他怎麽可能是那裏的醫生呢?”
“沒有人規定一個診所隻能有一個醫生吧?是不是那裏的醫生,等下咱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甄富貴點頭說:“也對。”坐下來三口兩口地吃完飯,正好這時外麵的雨已經停了,他就立即開著電動三輪車,載著龔麗琴,往皮醫生診所趕去。
皮醫生診所在鑼鼓巷,距離甄富貴的紙紮店中間隔著三條街,有時甄富貴送貨,會經過那間診所門口,但並沒有對進出診所的人多加留意。上次前列腺炎發作,他也是在那裏看的醫生。當時診所裏確實隻有一名五十歲左右的姓皮的醫生,並沒有其他醫生或員工。
他們來到皮醫生診所,走上台階的時候,差點跟從裏麵快步走出來的一個年輕人撞到一起。甄富貴抬頭一看,才發現對方居然是路山。路山看見他,也有點意外,叫了一聲“甄叔叔”。甄富貴答應一聲,然後問他:“你怎麽在這裏?”
路山晃一下手裏的一小袋藥片,說:“最近喉嚨有點發炎,所以到這裏看看醫生。”甄富貴問:“沒什麽大問題吧?”路山忙搖頭說:“沒有,醫生說就是熬夜太多,給我開了點藥,讓我帶回去吃。我還有事,先走了,甄叔叔拜拜!”看著他匆忙離去的背影,甄富貴感覺有點奇怪,路山住在附城區,離這兒挺遠的,怎麽會跑到這個小診所來看病呢?
“這個小夥子是誰啊?”龔麗琴見他有點發呆,就扯了一下他的衣角。甄富貴這才回過神來,告訴她說,他叫路山,是阿珠以前的男朋友。龔麗琴“哦”了一聲,好奇地回頭張望,但路山已經騎著自行車走遠了。
皮醫生診所雖然不大,但生意似乎還不錯,店裏有十來個患者正排隊等著看病。禿著頭的皮醫生給患者問完診,又開藥,又掛吊瓶,忙得不可開交。甄富貴扭頭看了一下,診所裏確實隻有他一個人穿著白大褂,再沒有其他醫生。
等皮醫生給一個病人打完針,稍微停歇下來的間隙,甄富貴上前跟他打了聲招呼。皮醫生顯然對他還有點印象,先是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很快就想起來了:“你又來了?對了,上次警察好像到我這裏來打聽過你的情況,你該不是在外麵犯了什麽事吧?”
甄富貴知道他指的是上次警察懷疑自己是殺人凶手而到這裏來調查他有沒有作案時間的事,他搖搖頭說:“我沒有犯什麽事,隻是警察找我核實一點情況而已,要是我真犯了什麽事,哪還能站在這裏呢。”
皮醫生點點頭,在診台後麵坐下來,問他:“這回是哪裏不舒服啊?”
甄富貴上前說:“皮醫生,這回我沒有哪裏不舒服,隻是想問問您,您這診所裏,除了您,還有其他醫生嗎?”
皮醫生抬眼看看他,說:“你沒看見嗎?診所裏就我一個人,醫生和護士的活,全都歸我幹。”
甄富貴拿出手機給他看了那個中分頭長臉男子的照片,問:“那您認識這個人嗎?他曾說自己是這裏的醫生。”
皮醫生垂下眼皮往手機屏幕上看看,眼睛跳了一下,但很快就抬起眼皮搖搖頭:“不認識,你肯定聽錯了,他不是我們這裏的醫生。”甄富貴還想再問,皮醫生卻有些不耐煩起來,說:“你要是不看病,就不要再在這裏囉囉唆唆地浪費我寶貴的時間了。”他敲著桌子喊:“下一位!”立即就有一個在後麵排隊的中年婦女走上來,一屁股把甄富貴從皮醫生前麵的椅子上擠了下來。
甄富貴隻好老老實實地站在診台旁邊,還想著等這幾個患者走後,再問一問皮醫生。龔麗琴卻拉著他,從診所裏走出來。甄富貴在門口甩開她的手說:“你拉我幹什麽,我剛剛看皮醫生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認識照片上的這個人,隻是不肯告訴我罷了。”
龔麗琴白了他一眼,說:“你明知道他不會告訴你,那你還站在那裏幹什麽?”
“如果不問他,那咱們怎麽能打聽到這個人呢?”
龔麗琴往診所裏瞧一眼,說:“你別急,我有辦法。剛才我看見有個大媽跟皮醫生聊得挺歡的,應該是跟他比較熟悉的人。等她出來我再去問問她,看她認不認識這個人。”
沒多大一會兒,就看見一個矮胖的大媽提著一包藥從診所裏走出來。龔麗琴立即拉住她,把甄富貴手機裏的照片拿給她看,問:“大媽,您認識手機裏的這個人嗎?”大媽回頭看看正在診所裏忙碌著的皮醫生,猶豫一下,正要搖頭,龔麗琴趕緊掏出一張五十元的鈔票,悄悄地塞到她手裏,說:“如果你認識他的話,還請行個方便,告訴我們一聲。”
大媽接過錢,態度一下就變得熱情起來,拉著她走下台階,然後問:“你們找他有什麽事?不會是找他的麻煩吧?”
龔麗琴急忙搖頭說:“不會不會,這個小夥子跟我們家女兒在處對象,我和我老公是替我女兒過來探聽一下男方的情況的。”她隨口撒了個謊。
“哦,原來是這樣啊。”大媽頓時放下心來,又回頭看看,確認皮醫生看不見自己,她才小聲說,“照片裏的小夥兒叫皮燦,是皮醫生的兒子,剛剛從醫科大學畢業,現在好像在一家醫院實習。剛才我聽皮醫生對你男人說什麽警察找他之類的,估計他是怕惹上麻煩,所以不敢對你們說出實情。”
“那你知道他具體在哪家醫院實習嗎?”
大媽搖搖頭,說:“這個就不知道了,皮醫生也沒有跟我說過,隻聽說是一家很不錯的公立醫院,院領導很欣賞他,實習完後轉正的希望很大。”
“這可有點麻煩了。”龔麗琴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我們還想當麵相一相他呢。”
大媽很熱心地說:“這個不難啊,皮醫生和他兒子都住在診所裏,皮燦每天從醫院下班都會回家的,你們在他家門口等著,準能看見他。”
“哦,原來是這樣。”龔麗琴連聲向大媽道謝。大媽白賺了五十塊錢,好像病已經好了一大半,樂嗬嗬地走了。
等這位大媽走遠之後,甄富貴悄悄向龔麗琴豎了一下大拇指,說:“還是你厲害,我查了那麽久也沒查出個結果,你幾句話就問明白了。”
龔麗琴瞧他一眼說:“不是我厲害,是你這個人太實誠,不知道拐彎。”
甄富貴嘿嘿一笑,說:“那倒也是,我就是個死腦筋,還是你腦子靈活,又知道變通。要不你跟我一起來調查阿珠的事吧,有你幫忙,那我辦事就容易多了。”
龔麗琴心中一動,抬頭看著他,隻見他也正在看自己,臉上帶著寬容的憨笑,忽然心生感動,想道:他這是要她回到他身邊的意思嗎?想不到自己做出這樣傷害他的事,他居然還能重新接納自己。她紅著眼圈,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
診所對麵,是一排等待拆遷的舊房子。兩個人走過去,找了個背靜的地方坐下來,一邊說著閑話,一邊盯著對麵診所的大門看著,等待著那個皮燦下班回家。
將近晚上7點的時候,天色漸漸地暗下來。甄富貴正坐在石礅上打瞌睡,忽然被身邊的龔麗琴用手肘碰醒。他睜開眼睛,龔麗琴用手朝巷子對麵指一指,甄富貴抬頭看去,隻見皮醫生診所門口停著一輛男式摩托車,一個年輕人從車上下來,取下頭上的頭盔,露出本來麵目,長臉,中分頭,正是他們手機照片裏的那個人。甄富貴忽地站起來:“沒錯,就是他了,他就是皮燦!”
沒等龔麗琴說話,他就已經衝過街道,跑到皮燦跟前。皮燦見他突然衝出來,不由得嚇了一跳,看著他問:“你是誰?”甄富貴瞪著他問:“你是皮燦?”皮燦點頭說:“我就是。你到底是誰?”甄富貴雙手把拳頭捏得緊緊的,說:“我姓甄,我是甄珠的爸爸!”
皮燦臉上的表情變了一下,好像怕他突然動手打人似的往後退了一步:“你,你想幹什麽?”他臉上的表情變化,並沒有逃過甄富貴的眼睛。他越發覺得這個皮燦心裏有鬼。“我有幾句話想問你,”他鬆開拳頭,極力地讓自己的語氣平靜下來,“你看是在這兒說,還是到街對麵去說,方便一點?”皮燦四下裏看看,說:“那咱們到對麵去說吧。”
兩人走到街對麵的一間空房子旁邊,龔麗琴正在那裏等著他們。皮燦有點不耐煩地問:“你們找我,到底有什麽事?”甄富貴一把將他推到牆邊,兩隻眼球幾乎要從眼眶裏鼓出來,說:“我問你,我女兒為什麽要給你錢?”皮燦仰著頭說:“我是她男朋友,她掙錢給男朋友花,這不很正常嗎?”
“放屁!”甄富貴怒道,“我女兒絕不會交你這樣的男朋友。”他從手機裏打開那張甄珠拿錢給皮燦的照片,“你看看我女兒給你拿錢的時候的表情,哪裏像是心甘情願的?”
龔麗琴的心思比甄富貴細密得多,她看了照片之後,心中一動,盯著皮燦道:“什麽你是她男朋友,她掙錢給你花,分明就是你逼迫她的吧?你給我說清楚,你是不是在勒索我女兒?”
“我沒有!”皮燦把頭偏向一邊。龔麗琴對甄富貴說:“既然他不肯承認,那咱們就報警,讓警察來處理吧。”甄富貴點點頭,掏出了手機,正要按下“110”這三個號碼,皮燦慌了一下,但很快就鎮定下來:“你們想報警,那就報吧。不過,你女兒殺了人,你們最好想清楚了,再報警!”
“什麽?你在說什麽?”甄富貴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他雖然個子沒有皮燦高,但氣勢上已經完全把對方壓製住了。皮燦被他抓著衣襟,竟不敢反抗,但嘴裏仍然不肯服輸,大聲道:“我說她殺人了,你女兒甄珠,她殺人了!”
“這不可能!”甄富貴用力地把他抵在牆上,“我女兒平時膽小得連殺魚殺雞都不敢,怎麽可能去殺人?”
皮燦被他抵住胸口,有點喘不過氣來,咳嗽一聲,說:“我不是說她拿刀殺人,我是說她撞死人了,她開電動車撞死了一個老頭。”說完,又使勁咳嗽起來。
龔麗琴見他臉色蒼白,呼吸急促,擔心甄富貴盛怒之下真的會把他掐死,急忙拍拍甄富貴的手臂,讓他放開皮燦。皮燦立即用手捂著自己胸口,連喘幾口大氣。龔麗琴問他:“你給我們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們家甄珠怎麽會撞死人呢?”
皮燦看了甄富貴一眼,說:“這已經是三個多月以前的事了,準確地說,應該是5月13日那天晚上……”
5月13日那天晚上,天上下著毛毛細雨,天氣有點涼,整個鑼鼓巷裏靜悄悄的,看不到一個行人,皮醫生診所裏更是冷冷清清的,沒有一個病患上門。吃過晚飯後,皮燦的爸爸皮永勝醫生見沒有什麽生意,就早早地關了診所的大門,到外麵茶館裏找朋友打麻將去了,診所裏隻有皮燦一個人在家看電視。
晚上10點左右,診所的大門忽然被人拍得砰砰直響。皮燦開門一看,隻見外麵站著一個失魂落魄滿身泥水的女孩,女孩一看見他就哭著叫起來:“醫生醫生,我,我在那邊撞到人了,你去看看……”皮燦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發現距離診所大門不足一百米遠的地上,果然一動不動地躺著一個老頭,一輛電動車翻倒在路邊,前車燈正好照著那個老頭,因為四周黑黢黢的沒有路燈,車燈照過的地方,就顯得格外刺眼。
皮燦急忙跟那女孩一起,把倒地的老頭連拖帶抱地弄進了診所,女孩忽然跪在皮燦麵前說:“醫生,我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他,一定要把他救活……”
皮燦雖然隻是一個實習醫生,但這個時候救人要緊,也顧不了許多,立即穿上老爸的白大褂,對老頭進行急救。但是他很快就發現,即使再厲害的醫生隻怕也回天乏術,因為老頭在被抬進診所之前,就已經死了。
他把自己的判斷對女孩說了,女孩的精神立即就崩潰了,一屁股癱坐在地上,扯著自己的頭發,害怕得放聲大哭起來。從女孩語無倫次的哭訴裏,皮燦大概聽明白了,原來這個女孩叫甄珠,在春暉路的天顏美容院上班,因為家裏有事,今晚騎著電動車想冒雨趕回家去,結果因為這條鑼鼓巷的路燈壞了,街上光線不好,她在診所前麵不遠的地方,突然撞倒一個老頭。她自己也連人帶車翻倒在地上。等她爬起來查看老人的傷勢時,才發現老人躺在地上已經沒有了反應,她整個人都嚇癱了。她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忽然看見旁邊有一家診所,雖然大門已經關了,但屋裏還有燈光透出來,於是就趕緊跑過來拍門求救。
“醫生,他,他真的死了嗎?”這個叫甄珠的女孩又跪在皮燦跟前,哀求他道,“我求求你再救一救他,也許就能把他救活了……”
皮燦歎了口氣,搖搖頭說:“他的心跳早就停止,神仙也救不了他,他確確實實已經死了!”
女孩渾身上下像篩糠似的不停地哆嗦著,說:“那,那怎麽辦?我,我要給他抵命嗎?”
皮燦說:“抵命倒是不會,不過,我看你的電動車明顯超速了,在這起交通事故中肯定要負全責,除了賠一大筆錢,還有可能坐牢。”
甄珠一聽就急了,說:“我哪有那麽多錢賠給人家?如果我坐牢了,我爸怎麽辦?”她又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皮燦見她哭得這麽傷心和無助,頓起惻隱之心,想了一下,忽然問她:“你撞人的時候,有別人看見嗎?”甄珠搖頭說:“沒有了,當時街上很黑,根本沒有其他人。”皮燦“嗯”了一聲,說:“這個倒還好辦,這條街上很多房子都是要拆遷的,所以整條街上也沒幾個人住,而且路上也沒有安裝監控攝像頭,這個事隻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隻要你不說我不說,估計也不會有其他人知道。”
甄珠睜著淚眼,看著他問:“你的意思是說……”皮燦說:“你別哭了。從我們診所後門出去沒多遠,就有一個小湖,因為裏麵的湖水受到汙染發黑發臭,大家都叫它臭水湖,一年四季也沒有幾個人往那湖邊去。不如我幫你把這老頭抬到後麵的小湖邊,咱們一起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給埋了吧。”
“這,這……”女孩看看老頭滿是泥水的身體,猶豫道,“這樣真的可以嗎?”
皮燦說:“這不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嗎?我是在幫你呢。當然,如果你想打電話報警也可以,我們這裏有電話。”他抄起診台上的座機話筒遞到她手裏。甄珠的手像是觸電似的縮回來,說:“不,不,我不要報警……我不要被抓去坐牢,而且我家裏窮,也沒有那麽多錢賠給人家……”
皮燦隻好把電話放回到桌上,說:“既然這樣,那就聽我的吧,咱們一起把他抬出去埋了,你不說我不說,絕不會有人知道的。”甄珠看看他,又回頭看看那個老頭的屍體,擦擦眼淚咬咬牙,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點頭說:“好!”
於是皮燦就上樓拿了一把鐵鍬,然後跟女孩一起,把老頭的屍體從診所後門抬出去。距離診所後門不到一百米遠的地方,果然有一個臭烘烘的小湖,湖邊有幾棵樹,也都好像中毒了一般枯死了。天上還在下著細雨,兩人冒雨把屍體抬到湖邊一棵枯樹下,甄珠受到這番驚嚇,早已手軟腳麻,使不出什麽力氣。皮燦隻好自己動手,拿著鐵鍬在湖邊挖一個坑,把老頭的屍體扔進去後,再把土填上,在上麵用力踩平,用手電筒照照,覺得看不出什麽異樣了,兩人才罷手。
回到診所後,甄珠又“撲通”一聲跪在皮燦麵前,謝謝他出手相助,說如果不是他,自己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皮燦扶起她說:“沒事了,你趕緊回去吧,隻要你自己不說出去,我是絕不會跟第三個人說的。”甄珠又對他說了許多感謝的話,然後才騎著自己的電動車離開。
“你確定那天是5月13日晚上嗎?”甄富貴聽皮燦說到這裏,忽然皺起眉頭,盯著他問。
皮燦點頭說:“我當然可以確定啊,這麽大的事,我能把日子記錯嗎?”
甄富貴像是想起了什麽,歎了口氣,忽然低下頭去,沉默不語。龔麗琴問他怎麽了,甄富貴說:“我還記得,5月13日那天我得了重感冒,在**躺了一天。晚上的時候甄珠從美容院打電話給我,聽說我生病了,一定要趕回來看我,當時外麵正下著小雨……”
龔麗琴說:“不對啊,從美容院回你店裏,可以走另外一條大街,根本不用經過這條鑼鼓巷啊。”
甄富貴說:“那天晚上甄珠說她會走近道回來,從這條巷子裏穿過,可以快幾分鍾到家。我當時昏昏沉沉的,難受得很,也想她早點回家照顧我一下,所以也沒有阻止她。她從美容院出發的時候還給我打了電話,問我肚子餓不餓,要不要給我帶份消夜。我記得那時是晚上9點半左右。按正常速度,她最多半個小時就可以到家了。可是那天晚上直到10點半,也沒有見她回家,我就覺得有點奇怪,中間給她打了幾次電話,她都沒有接。直到將近半夜12點的時候,她才給我回電話說,電動車在路上壞了,她一時回不來了,讓我好好照顧自己,她明天再回家看我。第二天她好像也沒有回來,不過我感冒也很快就好了,所以也就沒再記著這件事。”
“你的意思是說,這個皮燦說的,很可能是真的?”龔麗琴小聲問。甄富貴看著她,心情沉重地點一下頭,說:“還有一件事,我曾聽美容院裏的員工說,甄珠跳樓自殺之前經常跑到車棚裏用腳踢自己的電動車,甚至還放火把電動車給點著了。當時我還有點不相信,阿珠好好的一個正常人,怎麽會做出如此異常的舉動呢?現在想來,應該是這輛電動車給她造成了心理陰影,她是在恨這輛電動車給她帶來了厄運啊!”
他想了一下,又扭過頭來看著皮燦說:“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那你就可以以此來要挾我女兒,勒索我女兒嗎?”
“大叔,你可要搞清楚,我這不是要挾,更不是勒索,”皮燦狡辯道,“我冒著這麽大的風險,幫了你女兒一個那麽大的忙,事後找她要點辛苦費,也不算過分吧?”
“你找她要的,怕不止一點點辛苦費吧?我女兒存折裏有一萬多塊錢,她全部從銀行取出來給了你。你還覺得不夠,還逼著她向她要錢,她實在拿不出錢,最後被逼無奈,隻好冒險去偷美容院老板娘的錢,結果被老板娘發現,我女兒羞憤交加,最終被你逼上了絕路!”
“她跳樓的事,我也聽人說了。我又沒有叫她去跳樓,她的死跟我沒有關係,你可不要賴到我頭上來。”
“那這個你又怎麽解釋?”甄富貴又把手機裏的另一張照片給他看。在那張照片裏,他不顧甄珠滿臉厭惡和一臉委屈的淚水,強行親吻著她。皮燦看後兩手一攤,無所謂地道:“這個嘛,我其實是跟她開個玩笑,看見漂亮女孩,哪個男人都會有衝動的時候,對吧?”
“衝動?”甄富貴再也忍不住滿腔怒火,一拳打在他臉上,“你信不信我也有打死你的衝動?”
龔麗琴知道甄富貴雖然是個木訥憨厚之人,但性格非常執拗,犯起牛脾氣來誰也攔不住,萬一真的跟皮燦動手打起來,那情況就不妙了。急忙上前拉開他,看到皮燦流出鼻血來,又掏出一張紙巾遞過去。等皮燦擦完臉上的血跡之後,她又問道:“你說我女兒撞死了人,那個老頭埋在什麽地方,你帶我們去看看。”
皮燦麵露難色地說:“都已經在地裏埋了好幾個月,現在隻怕屍體都已經腐爛了吧?”
“哪怕隻剩下幾根骸骨,咱們也得親眼看看。”甄富貴盯著他問,“怎麽,你不敢帶我們去啊?是不是你心裏有鬼啊?”
“我心裏能有什麽鬼?人是我親手埋掉的,我又沒有騙你們,帶你們去看屍體也行,隻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這事你們不能告訴我爸,我幫你女兒處理那個老頭的屍體,本來是出於好心想幫幫她,沒想到卻惹禍上身。我惹出這麽大麻煩,我爸知道了還不得把我罵死。”
“這個時候知道害怕了?你勒索我女兒,逼她走上絕路的時候,怎麽不見你……”甄富貴又惱火起來。龔麗琴忙扯了一下他的衣角,對皮燦說:“行,你帶我們去吧,我們不告訴你爸就是了。”
皮燦又把目光轉向甄富貴,一臉不信任的表情。甄富貴也隻得無可奈何地點一下頭,說:“你放心吧,我們不會跟你爸說的,你隻要帶我們去看看屍體就行了。”皮燦這才帶著他們兩個,往街道對麵走去,他自然不敢從自家診所裏穿過,隻是領著他們從旁邊一條小道繞過去,從診所後麵走出去沒多遠,果然看到有一個小湖,借著天上的星月之光,可以看見湖麵上漂著成堆的垃圾,散發出刺鼻的臭味,確實是一個“臭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