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廢材刑警

丁州市公安局刑警大隊重案中隊年輕探員歐陽錯和康佳佳,來到春暉路的天顏美容院調查甄珠的死因。此時已經是這個女孩跳樓身亡三天之後,即7月22日中午。

甄珠係跳樓自盡,這件事發生在眾目睽睽之下,已無疑義,所以警方基本排除了他殺的可能。但對於這個十九歲女孩跳樓的原因,轄區派出所經過初步調查,覺得尚有可疑,於是將案子報到了市局刑警大隊。正好重案中隊這兩個探員最近比較清閑,所以就被領導臨時抓差,被派來調查這個案子了。

因為轄區派出所已經給天顏美容院打過電話,歐陽錯和康佳佳來到美容院時,老板娘顏姐已經在門口等著他們了。兩人走進玻璃大門,發現店裏的麵積還挺大的,一樓前麵是大堂,後麵是一個商店,擺賣一些美容產品。

看見歐陽錯沿著樓梯正要往二樓走,老板娘攔了他一下,說:“上麵的二樓、三樓是顧客做美容的地方,我的辦公室在一樓,要不咱們去我辦公室談吧。”

歐陽錯回頭看她一眼,見她臉上的表情似乎有點不自然,心裏頓時懷疑起來:二樓、三樓該不會有什麽貓膩吧?難道這是一個包裹著美容院外衣的賣**場所?這樣一來,那個女孩的死因,就非常可疑了。他突然有些興奮,一起跳樓事件牽出一樁驚世大案,難道是自己破案立功的機會來了?

他沉浸在自己偵破大案、立功受獎的幻想中還沒醒過來,跟在後麵的康佳佳卻用力扯了一下他的衣角。康佳佳阻止住他上樓的腳步,對老板娘說:“既然這樣,那我們就去你辦公室談吧。”

跟在顏姐後麵,走向辦公室的時候,歐陽錯狠狠地瞪了自己的搭檔一眼,康佳佳自然明白他在想什麽,就說:“派出所已經詳細調查過了,這家美容院沒有問題。老板娘不讓你上樓,是因為咱們身上穿著製服,上樓晃悠幾下,樓上的顧客隻怕很快就要跑光了。”

顏姐苦著臉說:“是啊,阿珠死後,我這家店就被派出所貼了封條,直到今天早上才重新開門營業,也沒幾個生意。本來顧客就挺忌諱這樣的事,如果再有穿著製服的警察在店裏跑來跑去,那些客人就更加不敢來了。”

“那你早說嘛,我還以為樓上是什麽藏汙納垢的場所呢。”歐陽錯頓時興致索然。

老板娘的辦公室,就在一樓樓梯後麵的拐角處,麵積不大,但裝修得很精致,白色牆壁上掛著幾張老板娘與市領導的大幅合影。歐陽錯和康佳佳在靠牆的沙發上坐下之後,就向顏姐詳細詢問了甄珠跳樓的前後經過。顏姐把自己知道的情況,都跟他們說了。歐陽錯和康佳佳聽後暗自點頭,老板娘提供的情況,跟轄區派出所向他們通報的情況基本一致,並沒有發現什麽疑點。

歐陽錯接著問:“能跟我們簡單地說說這女孩是什麽樣的人嗎?”

顏姐歎口氣,有點惋惜地說:“這孩子今年才十九歲,真是太可惜了……我聽說她父母離婚了,她跟她父親一起生活。她父親叫甄富貴,在西直街開了一家紙紮店,專門給死人紮冥屋、紙人、紙馬之類的。阿珠高中畢業後,就到我們店裏來當學徒,說好了學期為一年時間,一年之後畢業通過考核,可以成為我們店裏的正式員工。這孩子性格有點內向,文文靜靜的,幹活也挺勤快,在這裏學習美容技術進步很快,眼看著就要期滿畢業了,想不到她卻……”

“聽說她以前也跳過一次樓,是吧?”康佳佳把筆記本攤開放在膝蓋上,兩根手指捏著鋼筆輕輕地晃動著。

“是的,大概是上個月吧,具體是哪一天我不太記得了。她一個人爬到市中心的九州百貨大樓的天台上,想從上麵跳下來,但最後被消防員救了。哦,對了,我後來聽派出所的楊教導員說了才知道,原來上次救她的消防員,就是這次從六樓天台放吊繩下來營救她的這個消防員,隻可惜這一次沒能救得了她。”

“那你知道她為什麽要兩次跳樓自殺嗎?”

顏姐搖搖頭說:“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她上次跳樓被救之後,我就私下裏問過她,但她什麽都不肯說。”

歐陽錯換了個角度提問:“那她在跳樓之前,有沒有表現出什麽異常?隻要是感覺跟平時不一樣的地方,都可以告訴我們。”

“有什麽異常啊?”顏姐皺眉想一下,說,“感覺還真有一點呢。這段時間以來,她確實跟以前有些不同,上班不像以往那麽專心了,跟她說話她也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甚至心神不寧的樣子。對了,我還常常看到她獨自坐在一邊默默地發呆,好像心事很重、情緒很低落一樣。我有點擔心她,也曾找她談過話,她隻是說最近心情不好,其他的什麽都不肯透露,所以我也沒有辦法。”

康佳佳問:“她這樣子大概有多長時間了?”

“具體記不太清,應該有一兩個月時間了吧。”

“除了你,店裏還有其他員工發現她這種情緒異常的情況嗎?”

“有啊,很多員工都感覺她最近變得有點奇怪,還偷偷跑來問我,阿珠是不是得了抑鬱症。”

“抑鬱症?”歐陽錯略略有些意外,但仔細一想,根據老板娘的說法,死者阿珠在出事前的這段時間裏一直情緒低落,意誌消沉,甚至產生悲觀厭世的念頭,兩次跳樓,這不正是典型的抑鬱症的症狀嗎?

他讓康佳佳把這個情況在筆記本上記下來,然後又在美容院找了兩個員工,詢問阿珠最近這段時間的表現,兩個員工的回答跟老板娘大同小異。然後又向她們問了一些其他情況,但並沒有找到能導致阿珠跳樓的直接原因。

直到從天顏美容院走出來,康佳佳的筆記本上,也僅僅寫了三個字——抑鬱症。

跳上警車後,歐陽錯一邊發動警車一邊鬆了口氣似的說:“任務完成了,咱們終於可以回去複命了。”

康佳佳一怔,說:“就這麽回去嗎?甄珠的死因都還沒調查清楚呢。”

“誰說的?我歐陽神探出馬,還有破不了的案子嗎?”歐陽錯翻翻眼睛,瞟一眼她手裏的筆記本,“答案不是已經寫在你筆記本上了嗎?”

康佳佳翻一下筆記本,忽然明白過來,說:“你是說抑鬱症?”

“對呀,這女孩就是得了抑鬱症,感覺活得太累,所以悲觀厭世,跳樓自盡,一了百了。”

康佳佳不滿地瞪他一眼,說:“你覺得用‘抑鬱症’這三個字草率結案,嚴隊會同意嗎?”她說的“嚴隊”,正是他們重案中隊的中隊長嚴政。一提到嚴隊,歐陽錯頓時搖頭歎氣地說:“你說得也對,那個老女人,一向很挑剔,肯定不會輕易在咱們的結案報告上簽字的。”

康佳佳重重地合上自己的筆記本,說:“所以呀,這個案子咱們不能草率地下結論,而且我真心地覺得阿珠的死,似乎並不像表麵看起來這麽簡單。我還是想去找她爸爸了解一下情況。”

“不會吧,這都快到下班時間了呢。”歐陽錯看看手表,叫苦連天。康佳佳湊過來,說:“怎麽,跟女朋友有約會啊?”

“確實是約了女朋友,不過不是跟她約會,而是帶她去看搖滾音樂會。”歐陽錯說,“今天下午呼啦圈樂隊有一場公演,我答應過那幫玩搖滾音樂的哥們,一定會帶女朋友去看的。”

康佳佳知道他在進入刑警大隊之前,本就是一個資深搖滾青年,而且還曾加入過呼啦圈樂隊。她歪著頭想了一下說:“既然這樣,那你去吧,我一個人去甄富貴那裏調查就行了。”

“真的嗎?佳佳你對我真是太好了。”對歐陽錯來說,搖滾音樂會的吸引力顯然大過枯燥無味的案件調查工作,“那我現在就去了喲,這個少女跳樓的案子就交給你了。”他拍拍康佳佳的頭,推開車門就要跑。康佳佳話鋒一轉,說:“不過在報告書上,我也會把你放著案子不好好調查,上班時間脫崗跑去聽音樂會的事寫進去的。”

歐陽錯氣得直翻白眼,又一屁股坐回車裏,恨不得一腳把她踹下去,說:“我就知道你這個丫頭片子沒安好心,‘彩電’,你真是太狠毒了,總想挑起我跟老女人之間的矛盾,讓我天天挨她的批,是不是?”

“誰是‘彩電’了?”康佳佳鼓著眼睛問。歐陽錯比她大兩歲,而且比她先加入警隊,算起來是她的師兄,所以並不怕她,說道:“可不就是你嗎?你就是康佳彩電嘛,地球人都知道的。”

“胡說,我叫康佳佳,不是康佳,更不是康佳彩電。就因為你給我起了這個難聽的外號,現在整個警隊的人都這麽叫我了,你得賠我的精神損失費。”康佳佳快被他氣哭了。

“乖,等下我給你發五毛錢微信紅包,按照你老人家的意思,咱們現在得趕緊查案子去。”歐陽錯哈哈一笑,開著警車拐出春暉路,快速地往西直街方向開去。

西直街在城西,是一條狹窄的老街。警車一直開到街尾轉角處,歐陽錯才在路邊看到一間門口掛著“富貴紙紮店”招牌的小店,他知道這應該就是阿珠父親開的店了,停好車後,就跟康佳佳一起朝店裏走去。

紙紮店門臉不大,因為采光不好,屋裏光線很暗,又沒有開燈,兩人在門口站了好久,眼睛才慢慢地能看清屋裏的情形。屋裏顯得有些淩亂,到處堆放著竹片、木條和各種顏色的彩紙,靠大門邊擺著兩個已經紮好的房子,看上去應該是高檔別墅之類的,屋裏彩電、冰箱和高檔家具一應俱全,還配備有數名男女仆人,真是惟妙惟肖,讓人難辨真假。“別墅”旁邊,還有一些童男童女、高檔汽車、金山銀山。看來這些紙紮品雖然是燒給死人用的,但紙紮師傅還是做得很用心。

屋子中間,一台電動破竹機正在嗡嗡轉動,一個幹瘦的中年男人把頭埋在機器前,正在製作一條一條竹篾,應該是在為紮製下一個作品準備材料。機器的噪聲有點大,中年男人一直沒有聽到有人走進店裏來的腳步聲。直到歐陽錯和康佳佳走到他麵前,他感覺到機器前的光線突然一暗,猛然抬頭,才看見屋裏進來了兩個人,而且還是兩個身穿製服的警察。他急忙關掉機器,有點不知所措地站起身。

康佳佳遲疑著問:“您是甄珠的父親甄富貴嗎?”見對方點頭,她又說,“我們是為您女兒阿珠的案子來的。”聽到阿珠的名字,這個一臉木訥的父親一句話沒說,突然一屁股坐下去,把手插進亂蓬蓬的頭發裏,發出近似於幹號的嗚咽聲。

“我對不起阿珠,如果我早點接到電話趕過去,好好勸她一下,她也不至於……”他捶著自己的頭,追悔莫及地泣聲道,“她出事的那天早上,我正開著電動三輪車給一個客戶送貨,路上聲音嘈雜,我沒有聽到手機鈴聲。等我送完貨,掏出手機看時間的時候,才接到老板娘打給我的電話。等我趕到美容院時,我女兒她已經從樓上跳下來了……”

康佳佳輕歎一聲,一時間竟不知該怎麽勸慰這個悲傷的父親,唯一能做的就是停止問話,給他一個無聲的安慰。過了好一會兒,甄富貴的情緒才平複下來,哭聲漸止。康佳佳環視屋裏,隻有他一個人,就問:“我聽美容院的老板娘說,你跟阿珠她媽媽離婚了,是吧?”

甄富貴用粗糙的手掌抹一下臉上的淚水,點頭說:“是的。”他搬過來兩把凳子,請歐陽錯和康佳佳坐下之後,才簡單地把自己的家庭情況跟兩名警員說了。

他老婆叫龔麗琴,夫妻二人隻有甄珠這一個孩子。龔麗琴覺得他開著一爿小店,靠給死人紮冥屋,掙不了幾個錢,幾次提出要他改行,把小店裝修一下改做別的生意,但甄富貴不同意。他有一手祖傳的彩紮技藝,能用竹篾作骨,彩紙作皮,紮製出各種栩栩如生的飛禽走獸、神仙鬼怪、百色人物。擁有這手藝的他如果放在早年間,就是一個出色的民間藝術家。雖然現在這門手藝已經淪落到隻能給死人紮冥屋,但他還是不想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在自己手裏丟了,所以再不掙錢,他還是想咬牙堅持下去,隻要餓不死就行了。老婆嫌他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的,更嫌棄他是個窮鬼,慢慢地就生了外心,三年前終於跟他離了婚。女兒阿珠則留在了父親身邊,跟他一起生活。

甄富貴說:“阿珠是個很懂事的孩子,她知道我沒錢供她上大學,所以高中畢業後,她雖然考上了大學,卻沒有去讀,而是自己出去找了一份美容院裏的工作。她說,雖然剛剛開始當學徒,工資不高,但據說轉正之後一個月就有好幾千塊錢,那時我就不用這麽辛苦掙錢養家了。但是想不到她沒有等來轉正的那一天……”

歐陽錯問:“那你是否感覺你女兒最近一段時間,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嗎?比如說,情緒上有什麽波動之類的。”

“這個……好像沒有吧。”甄富貴咳嗽一聲,咳出一口濃痰,“噗”的一下吐到地上,“我閨女性格文靜,脾氣也好,為了方便學習,她平時都是住在美容院的宿舍裏,但每個星期也會騎電動車回家看我一兩次。她回家幫我幹完家務後,就躲在自己房間裏,用手機聽聽歌,看看書之類的。就是感覺她越長大,跟我說的話反而越少了,不過這也不算什麽異常吧,她本來也不是一個話多的孩子。”

歐陽錯不由得和康佳佳交換了一個眼神,很顯然兩人都感覺到了,甄富貴這個父親有點粗心,平時隻顧著自己店裏的生意,並沒有特別留意女兒情緒上的細微變化。當然也有可能是阿珠為了不讓父親擔心,每次回家都把自己抑鬱消沉的情緒掩藏得很好。

“阿珠她有男朋友嗎?”問話的是康佳佳。甄富貴感到有點突然,好像沒有料到警察會問這個問題一樣,愣了一下才說:“男朋友?應該沒有吧,我從來都沒有聽她提起過。”康佳佳在筆記本上將這個情況記下來之後,又問:“阿珠的房間在哪裏?可以帶我們去看看嗎?”

“好的,就在後麵,她出事之後,她房間裏的東西我一直沒動過。”甄富貴起身帶著他們從前麵的紙紮製作間穿過去,拐進後麵一個房間,房間不大,裏麵收拾得十分幹淨整潔,靠牆擺放著一張單人床和一張小書桌。書桌上擺放著兩排書,還有一個亮晶晶的水晶獎杯。

歐陽錯拿起獎杯看了一下,居然是阿珠參加市裏的漫畫比賽獲得優秀獎的獎品。再看桌上的書,也大多是漫畫。甄富貴看著這些書,眼淚又流了出來,說道:“阿珠這孩子,從讀初中起就喜歡看漫畫書,後來又喜歡上了畫漫畫,她以前還說要當一名漫畫家呢。”

康佳佳打開抽屜,看見裏麵有一摞漫畫手稿,拿出來翻一下,也隻是一遝普通的畫稿,並無特別之處。又在房間裏轉了一圈,也沒有什麽能特別引起她注意的。

從阿珠的房間裏走出來後,兩人又問了甄富貴一些跟阿珠有關的問題,並沒有發現什麽可疑之處。兩人隻好起身離開。

甄富貴將他們送到門口,忽然握住歐陽錯的手,語帶哭腔地說:“警察同誌,我們家阿珠雖然心事有點重,什麽事都放在心裏,從不跟別人說,但我了解我閨女,她肯定不會無緣無故地跳樓尋短見的,這其中一定有什麽隱情。我求你們一定要調查清楚,還我女兒一個公道。”

“你放心,我們會調查清楚的,案情有什麽新進展,我們也會通知你。”歐陽錯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他,“這上麵有我的電話,如果你想起什麽可疑的情況,可以隨時聯係我們。”

從店裏走出來,走向警車的時候,歐陽錯問自己的搭檔,覺得這次調查有收獲嗎?康佳佳很不樂觀地搖搖頭,說:“我感覺這個父親有點粗心,還不如那個老板娘了解他的閨女,這可能是天下父親的通病吧。”

上車後,歐陽錯把警車掉個頭,快速地開了出去。康佳佳感到這並不是回市局的路線,不由得有些奇怪,問:“這是要去哪裏?不回市局了嗎?你不是還想著下班後陪女朋友一起去聽音樂會嗎?”

歐陽錯苦笑一聲,說:“我剛給她發微信,她一直沒回我,這會兒音樂會都開始老半天了,再趕過去也沒什麽意思了。我看咱們還是去消防隊看看吧。”

“去消防隊?”

“那個美容院的老板娘不是說有個叫池名的消防員,曾兩次參與阿珠跳樓的救援嗎?第一次為了救她還和她一起坐在百貨大樓的天台上聊了幾個小時,這一次據說也陪阿珠在五樓陽台坐了很久,雖然最終沒有將她救下,但他是最後接觸過阿珠的人。我覺得咱們去找他問問,也許會有收獲。”

康佳佳有點出乎意料地扭頭看了他好久,忽然幽幽地說:“我現在才發現,你認真工作的樣子,其實也挺帥的。”

歐陽錯咧嘴一笑,摸摸自己的下巴,說:“其實我一直都這麽帥,好吧?隻是你缺少發現美的眼睛而已。”他把身子往副駕駛位這邊靠了靠,“如果你喜歡我可以直說,雖然我已經有女朋友了,但並不代表你沒有機會。”

康佳佳滿臉不屑,朝他做了個“嘁”的手勢,說:“你別給點陽光就燦爛,本姑娘喜歡的是林易峰。”

“哦,那個大明星啊,那你向他表白了嗎?”

“你放心,如果他來咱們丁州市開演唱會,我肯定會向他表白的。”

“那你要擠得進去才行。”歐陽錯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警車開到消防隊門口,已經是傍晚時分,落日餘暉籠罩下的消防隊大院裏,停著好幾輛紅色的消防車,因為沒有出勤任務,院子裏竟然顯得出奇地安靜。消防隊原本隸屬於武警部隊,消防改革時,現役編製全部轉為行政編製,劃歸應急管理部門統一管轄。雖然消防部隊改為綜合性消防救援隊伍,但人們習慣上還是喜歡稱其為消防隊。

歐陽錯他們先是找到池名所在的戰鬥中隊的中隊長,中隊長一聽他們是來找池名的,眉頭就皺了起來:“你們來遲了,池名已經離隊了。”

“離隊了?”歐陽錯和康佳佳都有些意外。中隊長點頭說:“是的,他本來兩年的合同就已經期滿了,上次出勤救那個叫阿珠的跳樓女孩,是他最後一次執行救援任務。回來後的第二天,他就辦理了離職手續。”

“您的意思是說,他已經不在消防隊了,是吧?”

“是的。他並不是咱們丁州市人,老家在外地。”

“那您知道去哪裏可以找到他嗎?”

“你們找他幹什麽?”中隊長警惕的目光在兩個警察身上掃來掃去。

康佳佳向他解釋說:“是這樣的,我們警方覺得阿珠跳樓自殺的案子,還有一些疑點,想找池名了解一下情況。”

“這樣啊……”中隊長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歐陽錯說:“你放心,我們隻想問一下與那個女孩跳樓有關的事,其他事情我們不會過問的。”

中隊長歎口氣說:“其實我就是怕你們找他問那個女孩的事。”

“為什麽這麽說?”

“他上次出任務,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女孩從他手裏掙脫,掉落在樓下,他努力那麽久最終還是沒能救得了她,他的情緒當場就崩潰了。回來之後,他精神壓力一直過大,情緒不穩定,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裏,有時還會失聲痛哭。他離職後,我們已經把他送到醫院精神心理科做心理疏導和治療。我今早問了一下醫生,他現在的情況已經有所好轉,情緒漸漸地穩定下來了。我是怕你們現在去找他問那個女孩的事,又會勾起他痛苦的回憶,導致他病情加重。”

康佳佳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情況,走到一邊,跟歐陽錯商量了一下,兩人決定,既然已經來了,還是跟池名聊一下。他是最後接觸過甄珠的人,也許能從他嘴裏打聽到這個女孩跳樓自殺的真正原因。她回頭說:“中隊長,麻煩您告訴我們池名在哪家醫院,我們去見見他。您放心,我們隻是簡單問他幾個問題,了解一下當時的情況,保證不會給他造成第二次心理傷害。”

中隊長護犢心切,看看她,又看看歐陽錯,猶豫了好久,掏出手機走到一邊給醫院打了個電話後說:“我問過醫生,醫生說池名現在的情緒還不是很穩定,但已無大礙。為了配合警方辦案,可以讓你們去見他,隻是問詢時間不能超過二十分鍾,而且一旦發現池名情緒異常,就要立即停止。”

“謝謝,二十分鍾已經足夠。”

中隊長這才把醫院名字告訴他們,原來池名在第二人民醫院精神心理科。

歐陽錯立即和康佳佳一起,趕到第二人民醫院,先是找到主治醫生,問了一下池名的情況,經過醫生允許,他們進入了池名的病房。

池名正坐在窗戶前看書,因為醫生事先已經跟他打過招呼,所以看見兩個警察找上門來,他也沒有覺出多少意外,把手裏正在看的書倒扣在**,分別跟他們握了一下手。歐陽錯感覺對方手勁很大,不愧是做過消防員的。

康佳佳則快速地瞄了一眼他放在**的那本書,竟然是一本漫畫書。見她臉上露出意外的表情,池名就解釋說:“這是一本日本漫畫,是我第一次見到阿珠時,她向我推薦的。我一直沒有時間看,現在不再是消防員了,不用二十四小時備勤,總算有時間看這本書了,但是她……”

歐陽錯沒有想到他竟主動提起阿珠,而且看他的精神狀態,似乎並沒有什麽異常,這才放下心來。來醫院之前,他還一直擔心,如果在池名麵前一提起阿珠,池名就號啕大哭,那該怎麽辦。

“你第一次見到阿珠,應該已經很久了吧?”康佳佳靠在床邊問。池名搖一下頭,說:“也不算太久,上個月10日而已。”

歐陽錯問:“為什麽記得這麽清楚?”

“因為那是阿珠第一次跳樓。”池名的眼睛看著窗戶外麵,臉上的表情漸漸地變得複雜起來。

他告訴兩個警察說,6月10日那天中午,他們接到群眾的報警電話,說是在市中心九州百貨大樓的天台上有個女孩要跳樓。他和幾個同事趕到現場的時候,女孩已經在天台邊上坐了很久。看得出她情緒很低落,還不住地抹眼淚。先前到達的派出所民警說,這女孩對靠近她的人十分抗拒,說是隻要有人靠近她周圍五米之內,她就從樓上跳下去。池名和班長一起,想了許多救援方案,都感覺風險較大,不敢貿然實施。

後來池名看見女孩口袋裏揣著一本小開本的漫畫書,恰好他上中學的時候也是個漫畫迷,於是就試著坐在天台上跟她聊起了漫畫,沒想到一下就把這女孩的話匣子打開了。共同的愛好,一下就拉近了兩個人的距離,女孩的情緒也慢慢地穩定下來。頂著夏天的大太陽,池名陪著這個叫甄珠的女孩在百貨大樓的天台上坐了兩三個小時,最後總算成功地將她勸下了樓。

“當時你有問過她跳樓的原因嗎?”歐陽錯問出了警方最為關心的問題。

“我當然問了,但是她什麽也不肯說,隻是朝我鞠了一躬,謝謝我救她。另外,從天台上下來的時候,她還讓我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她家裏人,說是不想讓他們擔心。”

康佳佳想起見到甄富貴的時候,確實沒有聽到他提起女兒第一次在九州百貨大樓跳樓的事,看來他確實是不知情。不過女兒鬧出這麽大的事,他一點都不知道,甚至連女兒患上抑鬱症都完全沒有察覺到,他這個老爸當得也確實夠粗心的。

池名拿起**的漫畫書說:“這本漫畫,就是當時在天台上阿珠向我推薦的。她說這本書故事很好,畫風也不錯,我答應她說有時間一定看看。隻是後來一直忙著,雖然在書店買了這本書,卻一直沒有時間閱讀。”

歐陽錯和康佳佳都點點頭,總算是對阿珠第一次跳樓的經過,有了些了解。她第一次跳樓被救,又是什麽原因導致她在時隔一個月之後,又一次選擇跳樓輕生呢?康佳佳一時找不到答案,隻得又問池名:“阿珠在天顏美容院跳樓,是你們第二次見麵,對吧?”

“是的。當時我們也是接到報警,說有人在春暉路天顏美容院的五樓陽台跳樓,我跟班長一起趕到現場之後,才發現這次要跳樓的,居然又是那個阿珠。”

歐陽錯問:“當時現場的情況是怎麽樣的?”

池名說:“現場情況比較混亂。我們趕到的時候,美容院樓下已經被圍觀群眾圍得水泄不通,先行趕到的派出所的同誌給我們開道,我們才得以進去。當時我們想在樓下先鋪上安全氣墊,以防萬一,但阿珠對我們的救援行動產生了嚴重的抗拒情緒,大叫著說如果我們鋪充氣墊,她就立即往下跳,而且還做出了要往下跳的動作。為了不讓她產生過激行為,我們隻好收起充氣墊,尋找別的救援辦法。”

正在筆記本上做調查筆錄的康佳佳抬一下頭,問他:“聽說當時你跟阿珠一起在五樓陽台邊上坐了很長時間,對吧?”

“是的,當時我們班長提出讓我們的人從六樓天台索降下去,然後出其不意,從正麵一腳把阿珠踹回到陽台裏邊去。但這個做法太過危險,就算能成功,阿珠被踹之後翻身跌進陽台裏邊,陽台護欄那麽高,她從後麵跌下去也很可能會受重傷。後來又有隊友提出索降之後,一把將阿珠抱住,然後向陽台安全地帶轉移。但是當時陽台門是從外麵鎖上的,陽台上並沒有其他隊友接應,僅憑索降隊員一人之力,如果阿珠被抱住之後拚命抗拒掙紮,很可能救人者和被救者都會身處危險境地。當時基於對阿珠的了解,我跟班長提議,讓我先下去跟阿珠聊聊,看能不能打開她的心結,將她勸下來。如果實在不行,咱們再進行強攻……”說到這裏,池名突然站起身,一把抓住歐陽錯的手臂。他手勁出奇地大,歐陽錯感覺自己小臂都快要被對方抓斷了。池名語速很快地說:“警察同誌,請你們一定要相信我,這已經是當時安全係數最高的救援方法了。阿珠真的不是我殺死的,我也不想這樣……”

康佳佳知道他誤會了警察前來找他的意思,忙說:“好的好的,你先別激動,我們知道消防隊是專業的救援隊伍,我們也相信你們在阿珠跳樓現場采取的救援措施,一定是基於當時的現場情況做出的最專業判斷和最佳決定。我們來這裏,並不是要調查你在當時的救援行動中是否有失職行為,事實上你已經做得非常好了,阿珠之死,並不是你造成的。”

“那你們來調查我,是為了什麽?”池名有些茫然。歐陽錯揉著被他抓痛的手臂說:“你理解錯了,我們不是來調查你的。我們是想調查清楚阿珠跳樓的原因,看看她到底是單純因為患上抑鬱症悲觀厭世而自殺,還是另有其他不為人知的原因。我們隻是找你問一下當時的情況。”

“抑鬱症嗎?”池名在窗戶前來回走兩步,回想一下,“阿珠當時坐在陽台的護欄邊上,神情冷漠,情緒低落,而且拒絕與人交流,這麽說起來,她當時的情況還確實有點像抑鬱症。”

“當時在陽台上,她跟你都說了些什麽?”

“她嗎?好像也沒說什麽,當時主要是我在安撫她的情緒,盡力勸她放棄輕生的念頭,但她反應冷淡,並沒有做出過多回應。後來我跟她聊起了我妹妹,我妹妹如果活著的話,也跟她差不多大年紀了。我告訴她說,我就是為了我妹妹,才當上消防員的。她似乎對這個話題感興趣,就跟我聊了幾句。我見她的情緒漸漸地平複下來,就勸她先從陽台的護欄邊上下來,然後再跟她一起到屋裏去聊天。但是她執意要在陽台上再坐一會兒,我怕她有危險,就說那我也陪你坐在這裏吧。誰知沒過多久,她就突然從陽台上跳下去了。我雖然伸手抓住了她,但最後她還是把手鬆開,任由自己掉下樓去……”

歐陽錯和康佳佳都吃了一驚。既然阿珠的情緒已經平複,又怎麽會突然毫無征兆地從樓上跳下來呢?“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突然刺激到了她,讓原本已經平靜下來的她,最終還是選擇了死亡?”問話的是康佳佳。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當時現場人聲嘈雜,一片混亂,樓下黑壓壓的全是圍著看熱鬧的人,總會有一些你完全掌控不了的事情發生……”池名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沉,臉上顯現出痛苦的表情,目光定定地望著地麵,仿佛又回到了阿珠跳樓時的慘烈現場。他突然用拳頭使勁捶打著醫院白色的牆壁,嘴裏發出近乎哀號的聲音:“我好恨,我好恨,我恨我自己,我原本是可以救到她的啊……”

見他的情緒有點失控,康佳佳急忙朝歐陽錯遞了個眼色,意思是告訴他問詢可以結束了,再問下去隻會更加刺激他,到時就不好收場了。但歐陽錯顯然心有不甘,他最想搞清楚的問題還一直沒有得到答案。他盯著池名問:“在陽台交談的過程中,阿珠有沒有向你透露自己精神抑鬱,或者說導致她跳樓輕生的直接原因?”

“沒有,沒有,她什麽都沒有說,她把自己封閉起來,什麽也不肯告訴我……”池名越發狂躁起來,猛然撲向窗外,整個上半身都懸空探出,兩手在半空中胡亂揮舞著,像想要極力抓住些什麽似的。

“你們幹什麽?不是跟你們說了,他現在情緒很不穩定,你們還刺激他?”醫生聽見聲音,推門跑進來,跟歐陽錯一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池名從窗戶外邊拉進來。

“我本來可以救她的,我本來可以救她的呀……”池名抱著醫生,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號啕大哭起來。醫生拍著他的後背,一麵輕聲安撫,一麵示意旁邊的護士給他打針。一針鎮靜劑打下去之後,池名很快就倒在**,沉沉地睡去了。

“你們給我出去!”醫生瞪著兩個警察,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歐陽錯和康佳佳隻得滿臉尷尬地離開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