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跳樓少女

早上7點的春暉路,很是熱鬧。背著書包蹦蹦跳跳地去上學的學生,腳步匆匆趕著去上班的行人,還有按著喇叭到處亂竄的汽車,把一條並不寬闊的街道塞得滿滿當當的。

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因為閃避不及,被迎麵跑來的一個穿校服的孩子撞了一下,夾在腋窩下的皮包掉到了地上。男人回頭瞪了孩子一眼,小男孩朝他扮個鬼臉,甩頭跑開了。中年男人彎腰撿起地上的皮包,就在他直腰抬頭的那一刹那,忽然看見馬路對麵一幢大樓的五樓陽台的護欄上,坐著一個年輕姑娘。乍一看,他還以為這姑娘是在乘涼呢,再仔細一看,就感覺不對勁了。姑娘麵向外邊,半邊屁股坐在陽台護欄上,兩條腿晃**在空中,被風一吹,整個人都搖搖欲墜,好像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

“哎,你們看,這是不是有人要跳樓啊?”中年男人愣了一下,忽然醒悟過來。一聲大叫,把周圍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大家先瞅瞅他,然後又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那個幾乎是懸空坐在五樓陽台護欄上的女孩。

“還真的是,快看快看,有人跳樓了,有人跳樓了!”就好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街上的人都興奮起來。於是上學的不上學了,上班的不上班了,開車的也從車裏鑽出來,紛紛圍攏到那幢大樓前,一邊踮起腳伸長脖子向上看著,一邊議論紛紛:

“嘿,還真是跳樓呢!”

“可不,長得還挺漂亮的嘛!”

……

就好像有人在大街上扔了一顆炸彈,人群都沸騰起來。正是上班早高峰,隻片刻工夫,整條春暉路就堵成了一鍋粥。

被眾人圍住的那幢大樓,底下一樓是一家“天顏美容院”。老板娘顏姐隔著玻璃大門,看見店外突然圍上來這麽多人,覺得有些奇怪,跑出來跟著大夥一起抬頭往上看,就看見了坐在五樓陽台邊上的那個女孩。她頓時臉都嚇白了,喊道:“阿珠,你,你這是要幹什麽呢?危險,趕緊下來!”

那個叫阿珠的女孩,像根本沒有聽見她的話一樣,坐在陽台護欄邊上,低頭滑著手機,沒有任何反應,就好像她的整個世界裏,隻剩下眼前的手機屏幕,樓下的一大堆人和這喧囂的場麵,都不存在似的。

“這個臭丫頭!”老板娘顏姐急了,對旁邊一個穿著美容院工服的女店員吼道,“還愣著幹嗎,都快要死人了,趕緊報警啊!”

“哦,哦……”女店員這才如夢方醒,掏出手機戰戰兢兢地撥打了110報警電話。

沒幾分鍾,一輛警車呼嘯著開到了春暉路。從車上跳下來的兩個警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進人群裏。為首的一個中年警察一邊抬頭望向五樓,一邊問:“怎麽回事?是誰報的警?”

老板娘顏姐跟轄區派出所打過交道,認得這個警察姓楊,是派出所的教導員,就上前說:“楊教導員,是……是我叫人報的警。你看有人坐在五樓陽台邊上,好像要跳樓呢。”

楊教導員又手搭涼棚,眯著眼睛朝五樓看了看,隻見這個坐在陽台護欄外邊的姑娘,十八九歲的年紀,穿著淡藍色裙子和白色涼鞋,正低著頭看手機,頭發從耳邊垂下,遮住了她的大半邊臉。但從另半邊臉上仍然可以看出,這是一個挺清秀的女孩。

“你認識她?”他問老板娘。顏姐猶豫一下,說:“她姓甄叫甄珠,是我們店裏的一名員工,哦,不,隻是一名美容學徒。”

“原來是你們店裏的員工啊。”可能是把頭仰得太久了,楊教導員轉動著有點發酸的脖子,問,“她為什麽要跳樓?”

“我也不知道啊。”老板娘說完,看見對方仍然直盯著自己,忽然明白過來,又趕緊補充說,“警察同誌,我這開的可是正規的美容院,不存在虐待員工、克扣工資、逼人跳樓的事。”

楊教導員這才把目光從她臉上收回來,退後兩步,仰頭朝坐在五樓陽台邊上的甄珠喊:“哎,我說姑娘,你知不知道你那樣坐著是很危險的。你先下來,有什麽事,咱們再好好說說。你看樓下這些人,為了瞧熱鬧,把整條街都給堵住了。”

阿珠仍然沒有一點反應。楊教導員又提高聲音,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阿珠身子晃動一下,換個坐姿,並沒有回應。

楊教導員有些無奈,隻好放棄了勸說她自己走下樓的想法,轉頭問美容院的老板娘:“她家裏人呢?”

老板娘說:“她父母離婚了,她跟她爸爸一起生活,我剛給她爸爸打過電話,但一直沒有人接聽。”

“繼續打,一直打到有人接聽為止。”

“好的。”

“五樓是幹什麽用的?”楊教導員一邊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幢樓房,一邊問,“可以帶我們上去看看嗎?”

顏姐用手指指著,一層一層向他介紹說:“我們這裏,一樓是我們美容院的大堂,二三樓是美容間,四樓是布草間和食堂,五樓是員工宿舍,最上麵的六樓一直空著沒住人。”

“這女孩也住在五樓宿舍嗎?”

“是的。我剛才問過跟她同住的員工,說甄珠昨天晚上一夜沒睡,一直坐在陽台上發呆,今天早上大家都來上班了,隻有她一個人留在宿舍裏。誰知沒一會兒工夫,她就……”

“走,小劉,咱們上去看看。”楊教導員對身後的年輕警員說。兩人推開玻璃大門,進入美容院,老板娘也在後麵跟了上來。上到五樓後,顏姐掏出鑰匙打開宿舍大門,裏麵是一個大套間,不過已經被木板牆分隔成了七八個小單間,每個小單間裏都擺著一張雙層木床和一些簡單的用具。裏裏外外都收拾得很幹淨。

再往裏走,通向陽台的鐵門卻是關著的。楊教導員推了一下門,發現陽台門已經從外麵鎖上了。老板娘敲敲門,衝著外麵叫了兩聲甄珠的名字,陽台外麵沒有半點回應。她衝著楊教導員搖搖頭,三人隻好又沿著樓梯走下來。

楊教導員看見外麵圍觀的群眾越來越多,聲音也越來越嘈雜,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擔心地說:“這樣下去可不行。第一,這姑娘現在的處境很危險,萬一她真的不顧一切往下跳,那可就麻煩了;第二,這會兒正是上班早高峰呢,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再這樣堵下去,這一帶的交通可就要徹底癱瘓了。”他對小劉說:“給消防隊打電話吧,讓他們來處理。”

小劉點點頭,走到一邊,給消防隊打電話,然後又打電話回派出所,叫了兩個同事過來幫忙。消防車開進春暉路之後,小劉立即和同事一起,在擁擠的人群中開辟出一條通道,讓四個身穿橙紅色搶險救援服、頭戴白色頭盔的消防員進入現場。

楊教導員迎上去,正要跟帶隊的消防班長介紹現場情況,一個年輕的消防員抬頭看看五樓陽台那身處險境的女孩,突然說:“咦,怎麽又是她啊?”

楊教導員愣了一下,年紀稍長的班長轉頭問那名消防員:“池名,你認識她?”那個叫池名的消防員咧一下嘴,說:“認識啊,這不就是那個甄珠嗎?班長你忘了,上個月她在九州百貨大樓上麵跳樓,不也是咱們把她救下來的嗎?”

班長抬眼朝五樓看看,想起來了,說:“哦,就是那個你陪著她在太陽底下坐了三個小時,最後把她從天台上勸下來的女孩吧?”

“原來她還是個‘慣犯’啊!”楊教導員搓著手說,“不好意思,消防員同誌,又得麻煩你們了。”

“您叫我小張就好了。”班長年紀其實也不大,二十三四歲的樣子,但看上去特別沉穩,“別說這麽多了,咱們先想辦法把她救下來再說吧。另外麻煩你給120打個電話,讓他們派輛救護車過來,萬一現場有什麽突**況,也好及時處理。”

楊教導員轉身打電話的時候,小張班長就把池名等幾個消防員叫到一起,商量具體的救援措施。一個消防員說:“我看咱們還是先把安全氣墊鋪起來吧,萬一她真的掉下來,也好有個緩衝。”小張班長點頭說:“行。”幾個人回到消防車邊,取出消防救生氣墊,鋪放在五樓陽台正下方,正要往裏麵充氣時,忽然聽到圍觀人群發出一聲驚呼。幾個消防員抬頭一看,隻見甄珠在上麵晃動著身子,正準備往下跳。

池名趕緊叫道:“別跳,別跳……”

“我不要你們鋪氣墊!”甄珠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隻要你們鋪開,我馬上就跳下去。”

“行行行,我們不鋪就是了。”小張班長一見女孩抵觸情緒嚴重,隻好順從她的意願,把安全氣墊先撤下來。楊教導員一見女孩開口說話,以為機會來了,想站在樓下跟她交流幾句,誰知女孩又拿出手機刷起來,根本不理會他說什麽。

“咱們有辦法到五樓陽台嗎?”小張班長問。楊教導員搖頭說:“很難。我們上五樓看過,陽台上有一道鐵門,這姑娘把鐵門從外麵鎖上了,咱們根本沒辦法上陽台。”

“那六樓天台可以上去嗎?”小張班長一邊觀察著眼前這棟大樓,一邊問。楊教導員看看旁邊的老板娘顏姐,顏姐點頭說:“可以的,走樓梯上去就行了。”

小張班長與大家商量道:“現在這姑娘對咱們的救援比較抗拒,根本不願意與咱們溝通,所以想勸說她放棄輕生念頭自己下樓比較困難。我看咱們隻能采取強攻了。”

楊教導員問:“怎麽強攻?”

“目前來說,有兩個方案。第一,咱們強行破門,衝上陽台,把她救下來;第二,咱們利用繩索從六樓天台索降下去,出其不意地一腳把她踹進陽台裏邊。”

老板娘說:“陽台門是一扇鐵門,十分牢固,門鎖是裝在屋內的,但外麵還安裝有一個插銷門閂。她就是在陽台外麵把這個門閂插上了。想短時間內破門進去,可能有點困難。而且破門肯定會弄出響動來,萬一她在外麵聽到動靜情緒失控,突然跳下來,那可就麻煩了。”

小張班長說:“那就隻剩下索降強攻了。”

大家又討論了索降強攻的一些方案。

“我覺得強攻風險較大,要不這樣吧,班長,”旁邊的池名想了一下之後說,“我上次救過她,對她也算有點了解,我覺得她輕生的念頭並不是特別強烈,要不讓我索降到五樓陽台,先跟她近距離聊會兒天,看能不能打開她的心結,把她勸下來。如果勸說不成,我再見機行事,找機會把她救回到陽台裏邊。”

小張班長認真地看他一眼,顯然是在心裏評估他這個方案的可行性。最後他點頭說:“那也行,你自己要小心一點,下麵沒有鋪安全氣墊,一旦發生意外,後果不堪設想。”

“好的,我會小心的。”池名回頭拿好索降裝備,跟班長一起爬上六樓天台。天台上十分空曠,除了晾著幾件衣服,再沒有其他東西。他們找個地方,把繩索固定好,另一頭係在池名的安全腰帶上。池名握起拳頭,與隊友碰一下,說聲:“走!”就輕輕地跳出了天台圍欄,沿著牆壁慢慢地滑降下去。小張班長從天台邊上探身向下看,一麵密切觀察他索降的動作,一麵指揮另外兩名消防員隨時調整繩索。

這時候,楊教導員不知道從哪裏弄了個手持喇叭,正在樓下勸說甄珠,叫她千萬別衝動,有什麽事下樓再說……雖然甄珠沒有回應,但無形之中,還是被他分散了部分注意力。

池名身手敏捷,像個蜘蛛人一樣,在半空中停留一下,然後瞅準時機,悄無聲息地下降到五樓。正當他準備直接降落在甄珠身邊,想要出其不意地抱住她翻進陽台裏邊去時,甄珠像是感覺到了什麽,猛然抬頭,看見他就懸在自己頭頂,不由得吃了一驚:“你,你想幹什麽?”她兩手往陽台欄杆上一撐,就要縱身往下跳。

池名心知不妙,懸吊在半空,馬上舉手做投降狀,說:“你別激動,你別激動,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陪你聊聊天。”

女孩停止了往下跳的動作,表情陰鬱地歎口氣說:“我都要死了,還有什麽好聊的呢?”

池名順著她的意思說:“那就聊聊你有什麽事情想不開,非要用這麽輕率的方式結束自己年輕而美好的生命吧。”

“不,不,我不想聊這個……”女孩忽然使勁扯著自己的頭發,好像這個話題讓她想起了生命中最痛苦的事情。池名忙說:“好的,不聊就不聊,你先冷靜,千萬別激動。”

“你走,你趕緊走……”女孩抬起頭,居然已經淚流滿麵,衝著他歇斯底裏地叫道,“你再不走,我就跳下去了!”

“好的,好的,我走,我走!”池名見她情緒有點失控,生怕情況會朝更糟糕的方向發展,這時已經顧不得什麽救援計劃了,隻求先穩定住她的情緒再說。他借助繩索的力量,慢慢地向六樓攀爬上去。“阿珠,你忘了咱們上次的約定嗎?”他吊在半空中,忽然回頭說,“你答應過我再也不會做這樣的傻事的。”

“上次?”甄珠擦擦眼裏的淚水,抬頭認真地打量他一眼,忽然記了起來,“你就是上次,上次在九州百貨大樓救我的那個消防員?”

“沒想到咱們又見麵了吧?”池名停止了向上攀緣的動作,看著她自嘲地笑道,“也不知道這算不算緣分。”

“我好像記得你叫遲什麽來著,是遲到的遲嗎?”

“不是,是池塘的池,我叫池名。”池名說話的時候,身子不經意地向下滑動著,腳尖踮在陽台護欄上,“你看我這像蜘蛛俠一樣吊在半空中也挺累的,可以讓我在護欄上坐一會兒嗎?”

“那好吧。”甄珠終於點了一下頭。

池名一撅屁股,在護欄上坐下來,好像要讓自己坐得舒服些,他把屁股朝她那邊挪了一下,然後又挪了一下。“不行,不要過來,你就坐那兒吧。”甄珠十分警惕,指著距離自己兩米多遠的位置說。池名隻好在她指定的位置坐下,為了緩解沉悶緊張的氣氛,他還故意伸伸胳膊踢踢腿,說:“在空中掛了這麽久,還真有點受不了啊!”

甄珠轉頭看他一眼,目光有些空洞,抿緊嘴唇沒有說話,她臉色有些蒼白,眉宇間似乎帶著一種化解不開的憂傷。池名心裏竟有些隱隱作痛,上次救她的時候,他也從她臉上看到過這種表情,隻不過這一次,她臉上苦鬱的表情似乎更凝重一些。上一次救援過程中,雖然跟她坐在天台上聊了很久,但實際上她並沒有透露自己為什麽要跳樓。現在看來,如果不問清楚原因,徹底解開她的心結,就算這次能救得了她,她下次還會做傻事。可是如果貿然詢問,又怕讓她心生抗拒,把現場情況引向更加不可控的危險境地,畢竟自己不是專業的談判專家。一時間,他竟不知如何開口。

隨著時間的推移,樓下圍觀的人群不但沒有散去,反而越聚越多,坐在五樓陽台朝下望去,黑壓壓的一片全都是人。有的嘻嘻哈哈地在瞧熱鬧,有的忙著拿手機拍照發朋友圈,甚至還有人舉著長長的自拍杆在拍現場視頻,再加上被人群堵在外邊寸步難行的汽車不斷摁響的喇叭聲,一時間真是人聲鼎沸,一團嘈雜。

沉默片刻之後,池名決定換個聊天話題。“阿珠,你知道我為什麽要當消防員嗎?”他偏過頭問。

“不知道。”甄珠冷漠地看著樓下的人群,順口回了他一句。

“是為了我妹妹。”

“你妹妹?”甄珠終於轉過頭來看著他。

“是的,我之所以會成為一名消防員,全都是因為我妹妹。”池名的聲音忽然低沉下來。

他坐在護欄上,雙腳垂在半空,兩隻消防鞋的後跟,輕輕擊打著鐵質欄杆,發出輕微的碰撞聲,就好像敲擊在他心裏的警鍾一樣。

他告訴甄珠說,他家裏有一個比他小兩歲的妹妹,因為他小時候太貪玩,念書不用功,在學校留過兩次級,所以到初中的時候,他竟然成了妹妹的同班同學,這讓同學們笑話了好一陣子。他老家在農村,家裏的經濟情況並不太好,父親又得了慢性下腰痛,基本失去了勞動能力。初中畢業後,母親希望他們兄妹倆不要再去上學,就留在家裏幫忙幹農活,也好減輕家裏的負擔。這個時候,妹妹已經考上市一中,這可是市裏的重點高中,池名覺得妹妹從小愛學習,成績一向名列前茅,將來肯定能考上一個好大學。於是就跟父母商量,讓妹妹繼續念書,他出去打工掙錢,補貼家用。父母最終同意了他的決定。

後來,剛滿十七歲的他就去了省城打工,在後來的兩年多時間裏,他當過建築工人、餐館服務員和商場保安,每月掙到的工資,全都寄回家給妹妹做學費和生活費了。妹妹在學校也更加努力學習,每次考試都排在全年級前五名,照這樣下去,考上重點大學完全不成問題。全家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妹妹身上,眼見這隻金鳳凰就要從雞窩裏飛出來了,池名雖然打工辛苦,但也幹勁十足。然而就在妹妹高二學年即將結束的一天中午,池名突然接到家裏打來的電話,說妹妹站在學校樓頂上要跳樓,現在警察正在想辦法救她。他嚇了一跳,立即從省城坐車趕回老家。結果還是遲了一步,他趕到學校時,妹妹已經從教學樓六樓天台跳下,當場身亡。父母抱著妹妹的屍體,幾度哭暈過去,父親身體本就不好,受此打擊,人就徹底倒下了,在醫院住了兩天後也撒手人寰。

對於妹妹跳樓身亡的事,學校給出的說法是學習任務重,心理壓力太大,最終導致她選擇了這種不理智的做法。但是池名經過調查,發現情況並不是校方說的這樣,妹妹死亡的真相是,她在學校遭受了男班主任的猥褻,身心受創,憤而跳樓。學校為了聲譽,想將這件事捂下來,所以才對外宣稱他妹妹是因為考試失利,學習壓力過大才跳樓的。

“那後來這個班主任……”甄珠見他說到這裏忽然停住,忍不住追問起來。

“那個人不配做老師,他,他就是個畜生,當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我真恨不得親手宰了他!”池名揉了一下發紅的眼圈,抑製住滿心悲憤,說,“不過後來,在我媽的勸說下,我還是把自己搜集到的罪證交給了警方,這個禽獸老師最終被判刑十年,也算對我妹妹有個交代了。”

甄珠似乎暗暗地鬆了口氣,但很快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那這個跟你當消防員又有什麽關係呢?”

池名歎口氣說:“原因很簡單啊,如果當時有一個好的消防員在現場,也許就能把我妹妹救下來,不至於讓她在天台上坐了一個多小時之後,還是從樓上跳下來。正好那一年武警部隊到我們老家征消防兵,我想也沒想就報名參加體檢,然後就真的進入部隊,成了一名消防戰士。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我妹妹的悲劇不要重演,我可以竭盡所能地去救助那些我所能救的人。”

“你妹妹雖然去了另一個世界,但有一個這麽疼她的哥哥,也算幸運了。”甄珠低下頭去,用一隻手捏著另一隻手的手指頭,“我可就沒這麽幸運了!”

“你沒有兄弟姐妹嗎?”

甄珠神情黯然,搖著頭沒有說話。

池名把屁股往她這邊挪了挪,說:“要是你不嫌棄,就讓我當你的哥哥吧。你有什麽心事,遇上了什麽困難,都可以說給我聽,我一定會想辦法幫你解決的。”

“你解決不了的。”甄珠有些固執地說,“我的事,沒有人能幫我解決,除了死,沒有別的解決辦法了。”

“不會的,你連死都不怕,還怕困難嗎?”池名又朝她挪近一點,“你千萬別著急,更不要一時衝動做出什麽傻事來,不是有句老話說‘辦法總比困難多’嗎?你看下麵那些人吵吵鬧鬧的真讓人討厭,要不咱們先回屋裏去,有什麽困難你要是不方便公開說可以悄悄地告訴我,我一定想辦法幫你解決,好不好?”他邊說邊把身體向甄珠移近過去,心裏已經暗暗地做好兩手準備。能把她從陽台危險地帶勸下去當然最好,萬一不行,就隻好在靠近她之後出其不意地抱住她,將她從陽台護欄上解救下來。

“謝謝你,池名哥哥!”甄珠用手掠一下垂到額角的頭發,又把身體向另一邊移了移,與他保持著一米多遠的距離。她輕聲說:“我想在這裏坐一會兒,好嗎?”

池名立即點頭說:“好啊,那我在這裏陪你吧。”甄珠“嗯”了一聲,一時間兩人誰也沒有再說話,就這樣默默地在陽台邊上呆坐著。

樓下一大片黑壓壓的圍觀的人,本是抱著瞧熱鬧的目的來的,這時已經在樓下伸長脖子等了一個多小時,還沒有看到任何他們期待中的“熱鬧”事件發生,心裏竟隱隱地有些失望。這時看到甄珠坐在五樓陽台,不但沒有往下跳,反而還漸漸安靜下來,有人就失去耐心,不耐煩地叫起來:“我×,都等了一個多小時了,你×到底跳不跳啊?”

“就是嘛,一跳解千愁,”旁邊有個女人也跟著起哄,“要跳就趕緊跳,我這還有事要忙呢……”

……

這倆人說話的聲音很是響亮,雖然樓下人聲嘈雜,但他們說的話還是清晰地傳到了五樓。甄珠身體晃了一下,突然臉色慘白,牙齒緊咬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池名心知不妙,正要勸她別理會那些人的話,樓下忽然又傳來一個聲音:“大夥猜猜看,是什麽顏色?”

幾個年輕人圍在那個手舉自拍杆的家夥身邊,一邊對著手機裏的視頻看著,一邊說:“紅色,不對,是黃色,不對不對,我覺得像是藍色。”那個家夥又笑嘻嘻地說:“再猜,再猜,猜對有獎喲!”於是又有人猜,一會兒說是紫色,一會兒說是綠色,還有人說是橙色。

那個家夥用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扒拉一下,好像把鏡頭拉近了一點,說:“你們都猜錯了,是粉色的喲。”周圍幾個小青年頓時不懷好意地笑起來。

甄珠坐在陽台邊上,忽然抬起雙腿,把裙子下擺拉緊了。池名這才明白過來,樓下的人是在用手機偷拍她裙子裏麵的**。再看甄珠,已經被氣得渾身發抖,臉色由白轉紫,眼睛裏透出絕望之光。十幾秒鍾後,她咬一咬牙,突然縱身一躍,就往下跳去。

“不要!”池名大叫一聲,也跟著一躍而下,猛地伸手,在半空中抓住她的一隻手。他身上的安全繩猛然一緊,兩人被同時吊在了半空中。樓下眾人發出“嘩”的一聲近似歡呼的聲音,好像期盼已久的好戲終於上演一樣。

池名吃力地抓住甄珠的手,自己雖然被身上的安全繩勒得連呼吸都困難,但還是極力地安慰她說:“別害怕,阿珠,我拉你上去!”甄珠抬起頭,眼睛裏除了令人心痛的絕望,再也看不到任何表情。她輕輕地搖了一下頭,說:“不用了,謝謝你小哥哥,你放手吧,我已經厭倦這個世界,你就讓我走吧!”

“不,你堅持住,我一定會救你上去的。”池名雖然感覺到手臂都快被她扯斷,但還是咬牙堅持著,“無論遇到什麽困難,我都會幫你的。班長,快把我拉上去!”最後一句話,是衝著天台上的小張班長喊的。

“不,你幫不了我,因為我殺……”說到這裏,甄珠仰起的臉頰上,忽然綻放出好看的笑容,池名心中一個念頭還沒轉過,她突然鬆開跟他握在一起的手,整個人就直直地墜落下去,“砰”的一聲,重重地摔在樓下的水泥地麵上。鮮血噴濺而出,染紅了地麵。樓下的人發出一聲驚呼,距離較近的圍觀者似乎被鮮血濺到,慌慌張張地四散驚逃。

池名身體在半空中晃**著,仿佛做夢一般,目光呆滯地看著這一切,直到看見身穿白大褂的急救醫生衝進人群,俯身檢查過甄珠之後衝著警察搖頭,他才突然清醒過來。“為什麽?為什麽?我本來可以救你的啊……”他哽咽著發出痛苦的低吼,用手憤怒地捶擊著旁邊的牆壁,一下,兩下,三下,直到拳頭上滲出血跡,也渾然不覺。

“阿珠,阿珠,我的女兒……”一個黑皮膚的中年男人猛然撥開人群衝進來。看見甄珠的屍體,先是一愣,接著就癱坐在屍體邊,呼天搶地,號啕大哭起來。

老板娘顏姐對楊教導員說:“他叫甄富貴,是阿珠的父親。我也是剛剛才打通他的電話,通知他趕過來的……”